繁花尽处————月名
月名  发于:2010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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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只是这样拥抱著,便觉得满足……但明明该是快乐的,心底却有一处无法填满的晦暗,深得让人清醒了,恒罪月缓缓坐起身,不再贪恋雁离的温暖,但他的动作仍是极轻,甚至不曾动到雁离一分一毫,於是雁离仍是闭著眼侧躺在床上,更衣梳洗後,恒罪月却只是坐在床沿,他不知道该做些什麽,彷佛除了这样看著他再不能做些什麽,直到他的凝视被叩门声打断,他起身并打开了门,门外是白少邪与陈晓离,一身水气的两人看来精神萎靡,眼下还有著未睡的痕迹。
  「见过盟主。」
  「御医何须多礼?请。」
  陈晓离与白少邪一同进入房中,白少邪落坐桌旁,忍不住以袖掩去呵欠,但却仍是微微地笑著。「雁离还未醒来?」
  「也该醒了,我去叫他,你们定还未用过早膳吧,让下人准备。」他微摆手,一旁的下人便知意退下,另还有人在稍远处点起了火炉,白少邪在时茶水从不假手他人。
  走入内室,恒罪月轻轻地将雁离抱起,雁离睁开仍有些睡意朦胧的眼,扶著他走下床,恒罪月帮著他梳洗并为他更衣,又扶他坐到镜台之前,拿起木梳轻轻为他梳理一头黑发,他习惯於这些事,纵情过後,雁离总是贪睡的,必要他拉著扶著才肯起身,明明醒了,却像是耍赖或撒娇一般的闭著眼,让自己为他梳洗更衣,他总是由著雁离,他明白,雁离是故意做出那些姿态掩饰身体的疲惫,雁离心细,从不愿他因夜晚的放纵而内咎,雁离永远为他著想,连小处也不肯放过,而那些平时不会放在心上的,却总是在这些时候涌上心头,带著一点无可挽回的悲痛与无奈!
  心一乱,手上也跟著乱了,本已梳好握在手中的发却丝丝滑落,恒罪月放开了雁离的发,站著想了许久,终究只是简单的为雁离挽起发绑在脑後,直到一切皆整理完毕,他才牵著雁离走出内室,而白少邪与陈晓离正低声的不知讨论著什麽,见他与雁离走出,白少邪才倒了杯药茶,却只放在恒罪月面前。
  「雁离先喝普通茶水吧。」
  知道他们自有顾虑,恒罪月不置可否,却先盛了碗汤并著匙子放在雁离手上,雁离便喝著汤,陈晓离放下手中的筷子,像是正观察著雁离的一举一动,白少邪只是喝著手中的茶,没忽略恒罪月眼下的阴影以及黯淡的笑意。
  撤了早膳,陈晓离静默地为雁离把脉,白少邪则与恒罪月坐在一旁说著昨夜他们的发现,此药似为陈晓离之师私下所制,陈晓离当时尚小,不明药性,但印象中应记载於其师药谱内,然多年前的一场大火後,陈晓离手中仅具残本,而残本内只存药性药效,却无解法,恒罪月蹙起双眉,不言不语。
  「残月庄主,看来你我的推测无误。」先是对著白少邪点点头,陈晓离随即转向恒罪月。「盟主,此毒虽与性命无妨,但这位公子所服剂量过多,若不尽早清除体内毒素,恐将留下後遗症状,而此毒我虽无法可解,却有一个方向。」
  「请说。」
  「实不相瞒,家师除我之外,尚收有一徒,只是早年两人之间略有龃龉,师兄便离宫远去……然师兄毒术尽得家师真传,一年前,我曾收到师兄的消息,若盟主有心,我可手书一封信函,师兄若见,必然倾力相助。」
  恒罪月深深一揖。「既是如此,便劳烦陈御医了。」
  留下信函,陈晓离便欲离去,正与白少邪道别,转身背起药箱的动作却似欲言又止,然看著恒罪月为雁离拨去颊旁发丝的轻柔举止,他终究缓缓开口。「盟主,其实此毒不过是一个伤心人渴望独占挚爱的心愿……」
  恒罪月抬起头,笑靥轻浅。「纵然终将伤心,我亦不愿如此。」
  陈晓离却没有笑,只是点了点头,待送走人後,白少邪再次步入房中,却见恒罪月仍是静静地看著雁离,他坐到桌前,将信函拿在手中把玩著。
  「可是心痛?」
  「兴许更多。」恒罪月仍是轻轻笑著,语气却难掩苦涩。
  「我以为你已下定决心……」
  「我不会动摇,这只是开始,我知道。」握著雁离的手,恒罪月轻声一笑。「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与雁离之间什麽都没有,少邪,你信吗?我不懂雁离,他亦不懂我,我们之间什麽都没有。」除了那些蚀骨的欢爱,但那些又算得什麽?
  「罪月,放宽心吧。」除了这麽一句不著边际,白少邪却不知还能说些什麽,安慰的话语那样贫瘠,而恒罪月的心又怎堪得起抚慰?「寻人之事,便交予我。」
  恒罪月点点头,又道:「少邪,我想带雁离回冷月。」
  「也是,雁离目前不宜妄动心绪,待在任风流并非上策。你带著雁离回冷月,若有任何消息,我便往冷月发信。」此时突传叩门之声,白少邪站起身,自门外下人手中接过一盅药汤,并将之捧至恒罪月面前。
  「给雁离?」
  「不,给你。」揭开药盅,浓厚药香中,似闻白少邪一声轻叹。「你若倒下,雁离又该如何?罪月,你该明白。」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谢谢你。」
  白少邪嫣然一笑。「待雁离好转,我便将担心你的责任交予他就是了。」
  闻言,恒罪月亦笑了,白少邪转身离去,不忘吩咐下人送上点心以让恒罪月略解口中苦涩,看著桌上摆放的几碟点心,恒罪月拈起一块花糕,却送入雁离口中,指尖上留著些糕渣,他复含入口中。
  雁离若觉得甜,他也觉得甜,但雁离没有任何表情,恒罪月也不在意,只是将他拥入怀中。「雁离,我们一起回家。」
  冷月是他的家,他记得曾对怀中人说过冷月也是他的家,但他突然想起雁离当时的笑容,带著一点嘲讽与无奈,雁离不相信那句话,而现下想来,他似乎也并未放入多少真心,不过是时机需要他这麽说,他便开口了。
  「我们的家。」他又重复了一次,却不知是向谁说著誓言一般。
  雁离仍是笑著,彷佛什麽也不明白。

  繁花尽处 三十六

  这一夜,风轻云淡,一匹黑得彷佛融入夜色中的骏马缓缓走近冷月范围,马上之人黑衣黑发,一顶黑色纱帽遮掩面容,许见月色如水,又或是目的将至,他扬手摘去纱帽,月光之下更衬得其眼若灿星、唇如芙华,深邃目光几欲慑人心魂。其实不过是一时兴起,他便悄悄离开了寒月,一路策马而来,没想过有人会知晓他的行踪,却在看见蓝色身影时绽开一笑,没有人能够瞒过恒罪月,哪怕是他。
  踢踏声渐近渐缓,恒罪月浅浅一笑,站起身来,不忘温柔扶起坐在他身旁的雁离,马上的宣玥伦略微眯起了眼,方才那灰紫人影被完全遮掩在恒罪月身边,他几乎没有瞧见,但观恒罪月神色,看来便是这人了……
  翻身下马,宣玥伦走向恒罪月,却几乎没怎麽理会後者,而是迳自走向雁离,长指挑起了他的脸庞,雁离毫无反应,仍是静静地笑著,而琉璃般的双眼仍是一片空灵,恒罪月没有阻止宣玥伦的举动,只是温和的笑看他打量雁离的样子,直到时间实在过久,恒罪月才轻轻地推开宣玥伦。
  「够了,还想看多久?」话语之中盈满笑意,他可没有忽略宣玥伦偶尔飘到自己身上的视线。
  「自然要看个清楚。」
  恒罪月摇摇头,一手拂去他肩上的尘沙,又为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裳。「不说一声就离开寒月,琴心险些就要烦死,什麽事那麽急呢?瞧你精神不好,定是这几日都未好好休息吧?」
  「一时兴起。」
  不甚同意的看他一眼,又是无奈又是放心的递给他一把伞,恒罪月一手牵著雁离、一手撑伞,还不忘时时回头提醒宣玥伦尽快跟上,直入了冷月地界,顾练雨、陆眷风等人亦随即迎上,接过马匹及包袱、纸伞等杂物後便又迅速退下,忙著张罗其他事情去,而宣玥伦只是提著剑,缓缓地走在恒罪月及雁离身後,看他们交叠的双手、看恒罪月淡然的笑靥、看雁离毫无反应的样子,眼前的情景分明温柔如斯,他却只觉掌心传来一片冰冷。
  若有所感,恒罪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怎麽了?」他松开雁离的手,转而握住宣玥伦未持剑的手,试图暖热他的掌心。
  宣玥伦却只是看著他,默默不语,望向那沈静双眸,恒罪月忍不住笑了。「怎麽大家都这样看我?你、练雨、眷风,若是少邪在,怕也是要这样瞧著我……」
  他知道这样的目光代表什麽,於是他略微偏头看向独自站立在月光之下的雁离,嘴角噙笑,语气缓和平淡。「放心,我很好,虽说不上幸福,却也别无所求。」
  手被握得更紧,几乎已是疼痛的,但恒罪月仍是浅浅地笑著,看著他与雁离走入竞龙馆,相偕背影却不是完整的,宣玥伦眼眸黯淡,隐於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腕上的旧伤口竟又泛起无法言说的剧痛。
  夜更深沈,竞龙馆中一片幽静,而内室之中雁离正自酣睡,床前却无声无息忽现一人,来人极缓极慢的抽出手中长剑,龙吟低微,去势却甚如雷电,铿锵一声,长剑互击之间,火花并射,微弱光芒中只见恒罪月笑意哀婉,宣玥伦漠然收剑,却仅是站立一旁。
  看向床上仍无动静的雁离,恒罪月放下高悬的心,却走向了宣玥伦,取走他手中之剑,与自己的安放一旁,复又领著他走出竞龙馆,欲将破晓,夜色如墨,宣玥伦没有束发,乌黑长发散落晚风之中,面色苍白如霜,无悲无喜。
  「冷吗?」时序入秋,不至寒冷,更遑论练武之人自有真气护体,但他仍是握著宣玥伦的手,轻声的问著。
  良久,宣玥伦才点了头,恒罪月便以双手包覆著他的掌,甚或轻轻呵气、温柔摩挲,然宣玥伦指尖仍是透著一丝冰凉,他只有紧紧握著,直到彼此掌间皆是泛红,偶尔,疼痛也是一种温柔。
  「你会忘记的。」
  闻言,恒罪月笑著摇头。「不会,我永远不会忘记,就像你也不曾忘记过往的伤痛一样。」
  「我忘了。」语气生硬,甚或透著一丝逞强。
  「呵,爱得越深,伤得越重,即使忘了,伤痕仍是留著,不是吗?」松开他的手,恒罪月轻卷起他宽大衣袖,温热手指划过他腕上数道平整而深长的伤痕,即使用了再好的伤药,都无法让这些疤痕消失、即使他与白少邪悉心照料、日夜相伴,仍是解不了宣玥伦心中的结,他总是伤害自己,藉由痛楚压抑毁坏珍惜事物的冲动,这麽多年来,真不知这身躯上又添了多少新伤?
  「我不想你痛苦。」
  「我知道,所以我在这里等你。」放下他的衣袖,思考许久,彷佛不放心的又拉起他另一边袖子,果然看见仍泛著血的新伤,就划在那些旧伤之上……恒罪月轻叹一声,拿出怀中早已准备的伤药为他敷上。「少邪就快找到方法救雁离了,等到雁离醒来,一切就没事了,你不用担心,难道你不相信少邪?」
  任他为自己敷药,宣玥伦缓缓说道。「我不相信雁离。」
  「可我相信雁离对我的感情,所以,你也该相信我,怎麽,难道我这样的人不值得被爱吗?」
  宣玥伦静静摇头,看著他的模样,恒罪月纵是千言万语,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静静为他上药,但越看越是觉得这伤口忒深,几乎可以想像宣玥伦在意欲杀害雁离之前,该是如何的烦恼、如何的害怕伤害到自己,心下更是无奈,拉著他的手想去找钱如莲,但宣玥伦却止步不前。
  「玥伦,我们去找大夫。」
  「不用,我习惯了,无事。」他的双眸紧紧地盯著恒罪月,像是想要看透什麽。「我想听你说。」
  「说什麽?说你和少邪两人,分明少邪外表柔弱,骨子里却不知比你坚强多少?说……说你这个大个人了还总是让我担心?」他笑著,却看见宣玥伦不甚开心的蹙起眉,忙又道:「你让我说什麽呢?」
  「你与他。」
  恒罪月楞了一会儿,只是静静地低头看向他手上的伤,已经上了药,但新旧伤痕纵横交错,看著便觉得痛。「不疼?」
  宣玥伦仍是摇头。
  恒罪月扯开一抹勉强的笑,轻轻放下他的衣袖。「从前,再严重的伤口我也不觉得痛,但雁离……」
  深吸一口气,右手抚上自己心口,除了阵阵鼓动,还有更多无法言说。「雁离,单是这样念著他的名字,这儿便泛疼。」
  也许这就是他与雁离的感情,未甜先苦。

  繁花尽处 三十七

  天方微亮便被唤醒的钱如莲沈著一张俏脸,放下药箱的动作带著点不必要的力道,却又在看见宣玥伦双手时蹙起双眉,眼中的不耐转为无可奈何的担忧,执起宣玥伦的手,她轻轻的像是怕惹他疼痛的为他上药,上过药後又以纱布仔细的包覆伤口,处理完伤口後,钱如莲自药箱中取出一只小药盒,没多说什麽便将之塞入宣玥伦手中,动作之大,几乎令人难以拒绝。
  「这盒药膏不要你钱,擦了以後告诉我效果就是。」
  恒罪月就著宣玥伦的手打开药盒,盒中粉色药膏泛著淡淡清香,他问:「药效为何?」
  「擦了不就知道了。」没好气的阖上药箱,钱如莲背起药箱便转身离开,许是气过头,连价码都忘了说,恒罪月微微咋舌,这下只怕帐房总管又要来哭诉了。
  宣玥伦倒没什麽反应,只是默默地接过恒罪月手上的药盒收入袖袋中,黑色发丝随著他的动作微微飞扬,随著他走入绝尘楼,绕过重重叠叠的玉壁机关,宣玥伦直接倒上柔软的大床,恒罪月只是笑著为他盖上锦被,正想轻声离去之时,却听见身後传来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语,听起来像是不甚甘愿的歉意,恒罪月勾起一抹笑,静静地走出绝尘楼,旭日东升,天方大亮,他走入竞龙馆,看著床上仍自熟睡的雁离,手指温柔划过他的眉眼,敛了唇畔笑意,他无法克制的将雁离抱起拥入怀中,深埋在他肩头的一声轻叹似乎吵醒了雁离,但他仍是软软的任他抱著,连眼睛也不曾睁开。
  「雁离、雁离、雁离……」声声呼唤,多麽渴望能够得到回应!
  明明就在身旁、明明就是这般触手可及,但是不够、不够,远远不够!狂乱的吻上雁离的唇,恣意吸吮著他的舌,喜悦的发现雁离对他有所回应,但心下一动,他随即拉开两人距离,只见雁离强睁著朦胧的眼,双颊酡红,微启的唇瓣彷佛无声的诱惑,恒罪月的手指颤抖的抚过他仍水亮的唇,却只是苦涩一笑的将雁离紧紧拥入怀中,其实力道过大了,雁离一定感到疼痛,但他却无法罢手,像是要将雁离就这麽揉入骨肉之中,永不分离。
  但不是现在,不是现在。「我会等,等到你能唤出我的名,等到你愿意。」
  放开雁离,笑著看他微微喘息,恒罪月牵著他走下床,一如往日的为他梳洗更衣,顾练雨特地找人来教他如何为雁离盘发,甚至买了好些饰品给雁离,但顾练雨不懂,在他眼中,雁离的美浑然天成,压根无须任何装饰,於是他只是将雁离的发微微挽起,并斜插一支琉璃簪,打理过雁离後,他便扶著雁离坐在床沿,自己则是简单的梳洗,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才走出内室吩咐下人备膳,直到一切都准备好,他才扶著雁离缓缓走出,这段日子以来,他与雁离便是这样过的,平和中却泛著一丝无法满足的缺憾,而远方的白少邪仍无消息,他只能等,任由等待磨蚀心神。
  但无论如何,他总是将雁离带在身边,饮食起居无不亲力亲为,他对现状并不满足,却又无法自拔的贪恋,并厌恶著这样的自己,这样的雁离并不快乐,但也许只有这样的雁离仍愿意待在他身边,那些过往……对雁离来说定是伤害,但他还能怎麽做,他带著无法言说的恐惧,越是小心仔细的对待雁离,偶尔他总会想,也许待雁离醒来的那一天,如今的一切将成为他仅有的筹码,想著,他总忍不住微微地笑了,笑靥却落寞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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