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尽处————月名
月名  发于:2010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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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盟主委屈了。」无礼地打断他的话,雁离略微偏头,不去看越趋靠近的恒罪月。
  「委屈?」恒罪月轻声一笑。「你既知道我委屈,又该如何补偿我?」

  繁花尽处 四十

  雁离站起身进入内室,恒罪月也不拦他,当雁离再次走出时,怀中只抱了他唯一拥有的木箱,恒罪月偶尔会想,这只木箱中究竟放了何物?他曾帮雁离拿过,箱极沈,但雁离从不离身,他尊重雁离,从不曾想过要私自打开,即使在雁离中毒之际,他亦不曾改变。
  而今雁离当著他的面打开木箱,箱中放著许多锦囊、绣盒,雁离一一打开,并将其中物品尽数倒出,一时之间,叮叮咚咚之声不绝於耳,真珠宝石、翡翠金叶铺满桌面,光芒璀璨,恒罪月目不斜视,只伸手拾起一块温润白玉,正是九公送给雁离的见面礼。
  「原来雁离你富比陶卫。」又是一声轻笑,却是万分苦涩,原来雁离总是怀抱著这只木盒,为自己不安的未来铺路,但为了离开他身边,竟愿将他的一切当成筹码,越是细想,越为雁离心疼,却又为自己不值。「但我堂堂武林盟主,所付出的一切又岂是这些所能够回报之万一!」
  白玉在盛怒之下碎裂於他的手中,鲜血淋漓,他却毫无所觉,见状,雁离不曾多想,急急地捧起他的手掌,将染血的白玉碎片一一取出,恒罪月看著雁离的脸庞,万般怒气却又瞬间平息,明明应该对他温柔,不是说愿意付出一切只求换得雁离幸福笑靥?但为何……
  「雁离,为何这般伤害我?」
  雁离一愣,伤害?不,他岂敢……又何来如此大的能耐?但恒罪月专注的看著他,像是非要一个答案,那麽清澈的双眼真的写著伤害,这个男人,这个在他心中无比强大的男人,怎能为他所伤害?
  收回受伤的掌心,恒罪月低眉敛首,像是再也无计可施。「雁离,我不要这些,但你亦不能离开冷月,你的确不曾卖身於我,但我要将一个人留在身边亦非难事。」
  「为什麽?」
  像是听见多麽可笑的问题,恒罪月却怎麽也笑不出来。「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明明是睡里梦中无比渴盼的话语,但真正听见了,他却只是猜疑,这句话里究竟包含恒罪月多少真心、这句话中是否还有後路可以反悔,他不相信,不相信恒罪月的话就这麽单纯的只剩字面上的意义!
  「盟主只是寂寞,就像是──」
  「就像只是习惯所以拿著新扇、就像只是寂寞所以需要你。」这回,换恒罪月打断了他的话,而代替他说出的,正是那个月夜时雁离所说过的,一字一句。
  「盟主……」
  「你不相信我。」恒罪月转身面对他,脸上仍是在笑,甚至带著点了然的嘲讽。「九公说我如狐,你亦赞同,雁离,但你可曾想过,若我是真心的,你便是在伤害我。」
  雁离无法言语,只是看著恒罪月以扇划过桌面上价值连城的珍宝,时序已然入秋,恒罪月仍是持著新扇,从不离身,这又代表什麽?
  「你不相信你能够伤害我,所以拿出这些来换我的真心。」恒罪月平静的笑著,无悲无喜,静默良久,却忽然一扫,无论珍贵的、不珍贵的全都被他扫落地面,声响并不巨大,雁离却吓得呆楞了住,看著他的神情,恒罪月又是一笑。「雁离,你怕吗?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也许我从前曾经伤害过你,但以後再也不会了,我再不会伤害你,如果可以,我多希望能够好好爱你。」
  恒罪月伸出仍流淌著些微鲜血的手,像是想要碰触雁离,却只是隔著一点距离,终究没有碰他。「雁离,我想和你在一起,想好好的爱你、想让你幸福,想再陪你去放纸鸢,这次我不会再断了线,我会让纸鸢回到你怀中,一次、一次,又一次,只要你愿意,我会努力做到,我什麽都不求,只求你相信我。」
  相信他……雁离仍是呆楞著,像是无法相信眼前所见、耳中所闻,他只是看著恒罪月,看著他悲伤的笑,这个总是笑著的男人、这个黑夜与白天截然不同的男人,他说他爱著自己,但怎麽可能!
  「我会等你,雁离,我会等你,等到你说你愿意、等到你说你相信。」恒罪月转身意欲离去,却只走了三步又停下,他略微偏头,看著地上皆已碰伤的珍宝,他轻道:「这些,我会还给你。」然後,便不再回头的离去。
  继之而来的,却是顾练雨,先是帮著雁离捡拾地上的珍宝,并将之一一归位,而後又重新煮了一壶药茶,拉著依旧无所适从的雁离坐下,捧著手中有些烫的药茶,雁离却只想起方才恒罪月为他吹凉茶水的情景,他是真心的吗……他仍有疑虑,依然不敢相信。
  「我入冷月十年有馀,第一次见庄主真正发怒。」顾练雨竟是一笑,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庄主在众人眼前总是笑得潇洒,一开始我还真以为他没脾气,後来才明白,他不过是认为没必要罢了,光是这样想著,我就觉得被小瞧了,极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所以今日一见,也算得上是大快人心!」
  见雁离没有说话,顾练雨偏头看向他。「雁离,你真该瞧瞧,庄主分明怒气攻心,却又不能拿手中扇子如何的场景。」摔不得、砸不得,总有些存在只该小心翼翼地对待,总有些东西,一旦破碎便要花更多时间去弥补、去挽回,他懂,恒罪月也懂。
  只觉顾练雨话中有话,雁离不敢答腔,只是低头喝茶。
  「庄主吩咐了,你就安心住在竞龙馆,一如过往,什麽也不必操心,只是不可离开冷月。」
  一如过往……当时,他曾想过该问顾练雨何谓一如过往,但他不敢开口,而晚膳时分,看来仍有怒气的恒罪月来到竞龙馆与他一同用膳,用过膳後又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到外头散步,然後看著他喝下一盅盅苦涩得叫人舌尖发麻的药汤,直到就寝时分,恒罪月都在桌前翻看卷宗,雁离只得坐在一旁,而恒罪月只是看他一眼後,便捧著烛台走出了竞龙馆,雁离不解,胡乱的睡过一夜,早膳时分,他在桌旁看见恒罪月,这才明白何谓一如过往,无论看似忙碌或清閒,恒罪月总是陪在他身边,用餐之时雁离总是能够见到他,而每个夜里他总是在竞龙馆中阅读卷宗,日复一日,只是雁离不开口,他便也不开口,於是两人总是相对无言,还有,除了每日的梳发外,恒罪月从不主动碰触他。
  另外,便是这固定的餽赠,将光滑温润的斗大真珠在桌面上翻来滚去,雁离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每夜恒罪月离去之时,总会在桌上留下一只小木盒,翡翠、真珠、各色宝石、通透美玉,日日变换花样,不变的只有价值,他说过会还给他,而恒罪月几乎是说到做到的,几乎……
  他是否应该相信恒罪月所说的一切?每个夜里,雁离总是如此自问。
  又是一夜,夜已深沈,恒罪月取出木盒放置在桌上,却未离去,平常他总是放下木盒後便转身离开,雁离看著他,思考良久,终究仍是伸手打开盒盖,却在看见盒中之物时微微一愣,盒中不是什麽真珠珊瑚、宝石翡翠,而是一条细致手鍊,坠著一颗散发温润光芒的不知名宝石,一时之间,他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喜欢吗?」
  这是十天来,恒罪月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繁花尽处 四十一

  喜欢吗?脑中分明划过千百句应该回应的话语,但雁离只是呆呆地看著盒中的手鍊,明明应该说些什麽的,言如碧及任风流的师傅都教过他,这时候该说些什麽、该做些什麽,甚至该勾起几许如花笑靥来博得欢心,他明明都还记得,身体却不听使唤!
  等不到雁离的回应,恒罪月敛下眸,袖中的掌微微紧握,面上却仍是笑著。「也罢,你就将它收入那木箱之中吧,就像九公的见面礼一般。」
  顺著恒罪月折扇看去,竟是他唯一拥有的木箱,恒罪月十日来的餽赠,他全都安放在那箱中,顾练雨还玩笑道要换个大木箱给他,但恒罪月这麽说是什麽意思?
  许是看出他的疑惑,恒罪月又道:「不是吗?难道你不是将所有人的赠与都放入箱中,无视於那餽赠之後的情意,对你来说,那些赠礼都是相同的,无论是九公,或是我,只有一个人是不同的……」
  雁离不喜繁复装饰,但却只有一样饰品他从不离身!「岑仕瑾。」
  恒罪月的声音极轻极轻,但雁离却听得清楚明白,张口欲言,却只是开开阖阖几番挣扎,终究无声无息,彷佛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沈默,恒罪月倏地站起身,快步离去,就在此时,雁离终於开口:「庄主……」
  但就只是那麽一句庄主,恒罪月再等不到其他的声音,握住了眼前微微摇曳的天青珠帘,恒罪月再也笑不出来,背对著雁离,他低声说道,「是我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早点歇息。」
  恒罪月以为自己很冷静,但手中的珠帘却已碎成片片,串珠叮叮咚咚散落一地,连他都吃了一惊,所以他是否该回头向雁离解释,他不是愤怒不是发泄,只是深深的无力与失落,他以为雁离会开心、以为雁离至少会对他笑一笑,可是没有,他什麽都没得到,除了失望与几乎令人疯狂的嫉妒!
  他终究没有回头的离去,雁离放下手中的木盒,往前急急地走了几步,他想挽留恒罪月,但无论如何努力就是无法发出声音,无力地跌坐在珠帘旁,他拾起一颗仍滴溜溜滚动的天青珠子,心底涌出无法言喻的悲伤,委屈的、难过的,却是不能说明的,说明了又有什麽用,恒罪月不会懂,就是因为不懂所以他才会这样指责自己,但……凭什麽、凭什麽!
  雁离起身追了出去,恒罪月走得不远,他追上前,许是听见脚步声,恒罪月停住了动作,似乎正在考虑是否该转过身来,却灵敏地听见异物飞过的声音,他迅速转身,一样东西不轻不重的打上胸口,就著月光向下看去,天青珠子仍在地面上溜溜滚动。
  「雁离?」
  「哪里不对,我为自己的未来打算有什麽不对!」情意又如何?又有谁的情意是真的,相较於那些无可捉摸的,那怕只是一颗小真珠都能让他未来的日子好过一些,他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有什麽不对!「我是小倌,这辈子都是小倌,有情又如何?我每天都提心吊胆,深怕明天自己就老了、就丑了,再也跳不动了,等到那时候又有谁的情意能帮我?」
  恒罪月看著眼前声嘶力竭的雁离,几乎无法言语,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雁离,红著眼眶,彷佛万般委屈的哭诉心中的不平,明明发散了、衣乱了,明明那麽无礼的语气、那麽控诉的话语,却让人更想紧紧拥进怀中温声安慰,想要他偎在自己胸前哭泣,想要告诉他,不要紧了,哭过就没事了。
  「岑公子的那条手鍊根本就不值钱,连放进木箱的资格都没有。」他永远都记得,那条手鍊不过是他们一同上街时,他见一名女子拖著残躯沿街叫卖状甚可怜,岑仕仅便随手买下,只是那鍊子不值几钱,岑仕瑾也不是真要他戴在身上的,但自己那时只是软著声央他为自己戴上,并笑上一笑,青楼里惯用的伎俩……而动心後那条晶鍊便比什麽都好,即使心碎过後,也值得眷恋。「可是他爱过我,只有他爱过我……所以戴著那条鍊子又有什麽不对!庄主还不是将那柄旧扇宝贝似地握在手上……」
  所以他有什麽资格责怪自己!「我只是想要有一个人爱我……」其实他早已抛却这样的想望,只要有木箱中的珍宝,他便能够一个人活下去,早就不奢求了,但以为早就放弃的愿望,却在说出口的这瞬间,才发现原来还是锥心刺骨的期盼。
  「雁离……」恒罪月一步一步的走近他,紧紧拥住他颤抖的身躯。
  「不要……我不要留在这里,让我走、让我走……庄主,求求你,让我走。」多想躲到只有自己的地方、多想离开这个连哭都不敢的地方。
  「不,雁离,我不能放你走。」恒罪月放开他,却坚持地握著他的手腕将他拉回竞龙馆。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待在这里!」
  恒罪月在竞龙馆前停下脚步,回身问道:「那麽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雁离只是沈默的低下了头,逞强的用袖子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不让恒罪月看见。
  「雁离,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拨开了他的手,恒罪月温柔的拂去他眼角泪珠,那麽软那麽软的声音,甜甜的像是哄骗著孩子一般。
  「我想去没有盟主的地方。」偏过头,雁离赌气回应著。
  「好。」雁离一愣,抬起头来却见恒罪月仍是静静地笑。「等到我死吧,我死之後,你便自由了。」
  闻言,心头又是一紧,撑著不肯掉泪,甩开恒罪月的手,雁离走入竞龙馆中,以为恒罪月不会跟上,却听见他沈稳步伐一点一点的维持距离紧跟著他,几乎可以感觉到背後的专注目光,想转身迎上,却没有勇气,於是他只能站在窗边,秋夜的风那样凉,指尖很快的变得冰冷,而身後的恒罪月离他越来越近,彷佛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上热度,隔著一点距离,恒罪月伸手关上了窗,却舍不得离开雁离,只是从身後捧起他的手掌,轻柔摩挲。
  「庄主,我好累。」
  恒罪月轻轻地抱起雁离,极为温柔的将他平放在床上,并为他拉起锦被紧紧裹严,末了,才微靠向床沿低声道:「早点歇息吧,雁离。」
  雁离看著他不再带笑的眉眼,却不懂究竟是谁对谁更残忍一些,但他仍是伸出被中已暖的手,拉住了恒罪月。

  繁花尽处 四十二

  恒罪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雁离,後者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咬著下唇像是不知该说些什麽,但手仍是抓著他的袖子,恒罪月淡淡一笑,没有多说什麽,他坐在床前的脚踏上,手指轻轻耙梳著雁离的发,雁离没有拒绝他这过於亲腻的动作,他知道,雁离仍在挣扎仍是迟疑,而一切的根源皆是因为自己不被信任。
  心头泛起无可名状的苦涩,彷佛连温柔拂过雁离发丝的动作都带著万般无奈,却还是舍不得放开,舌尖划过太多太多,思绪纠缠之中,却只有一句话。「雁离,我爱你……」
  敏锐的感受到雁离轻轻一震,彷佛慌乱的闭上了眼,恒罪月又是一笑,除了笑还能做什麽,不去理会眼角的一点酸涩,他的动作没有停顿,仍是风般轻柔。「雁离,我爱你。」
  心底还有那麽多想说的,而这句话听来如此陈腔滥调,应该要说得更多更好,他惯於打动人心,总有人说,只要看著盟主的笑或让盟主的眼睛一望,忍不住便要信他、要折服他,但自己现下的笑容定然破碎,更莫说雁离强闭著眼,即使雁离看向他,他也必然要避开,他说服不了雁离,雁离不相信他!可他还是只能这样说,一直说、一直说,他只能这样了!
  「雁离,我爱你。」三个字、五个字,每个字都重如千钧,原来真正的爱情便是这样,说得越多越是累积,一点一点的压在心中,以为说出口会轻松许多,但随之而来的期待却更令人难受,可还是要说,至死方休……
  所以总该庆幸雁离闭著眼,他现在看来一定窝囊至极,这样想著,他却又笑了,嘲讽的、无奈的,笑著自己。
  以为雁离不会有任何反应,却听见他轻轻的,那麽压抑却又盼望的,「再说一次。」
  「我爱你。」
  「再说一次……」
  雁离的声音有些颤抖,恒罪月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紧闭的眼眸,擦下一点微热。「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不曾停歇的爱语在耳畔反覆响起,彷佛连呼吸都缠绕著,随著那一点热气不断温柔摩挲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爱你爱你爱你爱你……带著一点期待的声音如此令人怜惜,雁离掩著脸,怎麽也不愿睁开眼睛,任热泪由紧闭的眼角不断滑落,他不要看,不要看现下的恒罪月是什麽表情,一旦看了就无法回头了,一定会陷落的,但却又那麽不舍,不应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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