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你,庄主,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不相信,他不相信!所以不要说了,不要这样折磨自己,爱一个没有回应的人,太苦了!
一个个像是安慰的吻落在他的额间、手上。「我知道,但也许总有一天你会相信,所以我会一直说下去,一天、十年,我会一直说给你听。」
「我不配!明明还有更好的人,武林盟主怎麽能和小倌在一起,玩玩也就罢了,怎麽可以……」恒罪月一定这样想过,所以才会抱他,因为他是男人、是小倌,本就是游戏的工具,而必须付出的一点点代价,身为武林盟主的他当然负担得起。
用了一点力道,恒罪月硬是拉开雁离的手,雁离无法反抗,却又不愿被他看见自己哭红的双眼,只得将脸庞埋入被中,任散乱的黑发遮去他大半张脸,而露出的耳透著滚烫的红,明明那麽狼狈,恒罪月却还是万分爱怜地捧著他的手。
「你总是喜欢说这种话惹我生气。」恒罪月一笑,却是云淡风轻。「雁离,也许你不相信,但我还是要说,无论你是不是小倌,我是不是武林盟主,对恒罪月而言,你便是世上最珍贵的。」
雁离惊愕的抬起头,恒罪月抚上他通红的脸颊,又是不舍又是爱怜的拭去他眼角泪水,动作那麽轻柔,眼神却依旧坚定的看著他。「江湖、冷月,少邪、玥伦,雁离,对我而言,你最珍贵。」
应该要说话,说他不相信这样的谎言,恒罪月如狐,将真心深深掩藏,他说的话一定有退路,会全盘尽信的是傻子,一定是这样的,可他无论将这句话如何颠来倒去,就是找不出破绽、寻不著後路,怎麽会、怎麽会……
见他双眼尽是茫然无措,恒罪月淡然一笑,却再也没说什麽,只是拉起锦被将他严密裹紧後,便轻轻地拍著他,像是哄骗孩子入睡一般,雁离只是看著他,良久,终於闭上双眼,即使确定雁离已沈沈睡去,恒罪月仍是一动也不动的坐在原地,直到天明时,他才缓缓起身,走出竞龙馆的身影依旧挺拔,却透著冷冷的落寞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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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离?」
回过神来,雁离才发现手中匙子里的汤已洒了些出来,下人忙送上巾子,一边擦著,雁离还得一边闪躲顾练雨若有所思的目光,不免左支右绌、手忙脚乱。
「怎麽,两日不见,便想念了?」
「庄主定是有事忙著,我才──」猛然住了嘴,雁离看著顾练雨的笑靥,不免又是一阵恼怒。「练雨!」
「庄主确实是有事忙著没错,你倒体贴。」顾练雨笑著,让下人撤了桌上的菜肴,又动手煮起药茶,而一旁的小几上则放著他带来的小木盒。「对了,今天的份在那儿,你自个儿瞧吧。」
拿起木盒,雁离没说什麽,甚至没有打开观看,便随意的搁在自己的木箱旁,而後,便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椅上,彷佛若有所思,却又像是失落了什麽,直到顾练雨端著药茶走到他面前,他才如梦初醒,苦笑著接过药茶,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饮著。
「蓝田美玉也换不到你一个点头?」顾练雨摇摇头,笑道:「我早告诉庄主不如将整个库房都送给你,还省得这样挑来拣去。」
雁离没有回话,貌似专注的喝著药茶,顾练雨没再多说便转身离去,雁离喝完药茶,将手中的茶盅随意搁在桌上,这才看见顾练雨留在桌上让他去除口中苦味的甜饼,顾练雨便是这样,嘴硬心软,他也习惯了。
拈起一块饼送入口中,甜味换去苦涩,但心头却仍有一块怎麽也无法化消的沈重,他走向木箱,取出置於最上层的木盒,并轻轻地打开,手指抚过温润月色宝石,却挣扎著不知该不该将之取出,甚至戴上……顾练雨离去後,他总是这样偷偷地取出手鍊,看一看、摸一摸,分明不足,却不知还能怎麽追求?
「月官。」
繁花尽处 四十三
突闻熟悉叫唤,雁离一惊,连忙回头,竟是言如碧!
见他看向自己,言如碧又笑著轻唤了一声。「月官。」
雁离楞了楞,随即站起身,恭敬地行礼。「楼主。」
言如碧笑了笑,迳自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唤我楼主,便是自觉离开任风流了?」
雁离没有回答,仍是站在一旁,言如碧敲了敲桌子,雁离方会意地坐下,言如碧笑著,眼眸里却没有笑意,像是打量著雁离,甚至带著点不可思议。
「雁离,听说你与盟主闹得不可开交?」
「雁离不敢。」他淡漠地回应,手却自动地为言如碧斟茶。
轻笑一声,言如碧捧起茶盏,却只是暖手。「这舟车劳顿的,我还当有戏可看呢。」
「楼主就为这事前来?」
「哈,这趟倒真是顺路,若非为了书官之事,我也不想离开京城。」
「书官可是出了什麽事?」书官小他四岁,按理也早该过了赎身的时候,只因姿色甚美,兼且才艺出众,仍在任风流挂牌,但书官性情稳静,怎会出了事?
「还说呢,白大人曾向我提过为书官赎身之事,我没搭理,这次出游也是书官自己答应的,谁知竟闹得说是书官伤了白大人,我这才连夜兼程的赶路,正巧经过了冷月,也想来看看你……」
「书官不会有事吧?」
相较於雁离的忧心,言如碧只是注视著手中热茶袅袅升起的轻烟。「雁离,你说是否任风流的人都是一样的?明明渴望幸福,当幸福这麽近了,却又将之当成了虚幻的泡影,连碰都不敢碰一碰,就怕碎了一地的美梦。」
幸福……雁离笑著,却想起那一夜恒罪月说他最珍贵的样子,如果那就是幸福,的确美得像梦,连回想起来都像透著一股朦胧的迷雾,那麽的不真实。
「但万一那幸福是真的呢?万一错过了呢?」言如碧看著他,两句简单的疑问,雁离却无法回答。
雁离沈默,而时间便这样缓缓地过,手中的茶盏渐渐凉了,言如碧放下杯子,直到杯底轻扣桌面,他才听见雁离低声的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岂会那麽容易的得到幸福?」
言如碧敛了笑意,而雁离只是看著远方,彷佛比谁都更清楚的看见了事实。「像我们这样的人……」书官一定也是相同的,他们都一样,不相信原来那些夜里梦里彼此悄声诉说的一切真的存在。
「就当真这麽怕?怕得连赌他一回都不敢?」言如碧轻蔑的一笑,尖锐话语毫不留情的刺入雁离心中。
「为什麽不怕?我们什麽都没有了!」只有真心,只剩下真心,跟身体不同,身体可以论价叫卖,但真心怎麽可以,这是最珍贵的!
「既然什麽都没有了,又何必怕失去?」言如碧站起身,仍是在笑。「雁离,看清楚,你的手上什麽都没有。」
没错,什麽都没有、他什麽都没有!没有什麽可以失去……摊开的掌心间空无一物,就连那条碎晶鍊子也不在了,他什麽都没有了……
「真的什麽都没有吗?」
彷佛听见言如碧一声叹息,雁离回过神,男人已然离去,若非桌上的茶盏,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梦,静静的梳洗过後,他坐在床畔,天色将明之前的黑夜最是暗沈,而明亮的月光彷佛诱引著他,他打开就搁在枕边的木盒,第一次,取出了盒中的手鍊。
不知名的宝石,在微微透明中泛著一抹淡蓝,月色下散发温润光晕,月波荡漾间,他却想起恒罪月的眼眸,想起他安慰著自己的样子,即使自己不相信他,他还是说不要紧,温柔拭去自己的泪水,一遍一遍的说著爱语,那时沈浸在自己的哀伤与混乱中,却突然好後悔,应该要看得更详细更清楚,恒罪月那时是什麽表情,付出的真心不被相信该是什麽样的感觉?
雁离握著手上的鍊子,握得紧了,又赶忙松开,掌心中的宝石依旧闪耀光辉,看著,他楞楞地开口:「好漂亮,我好喜欢……谢谢你……帮我戴上,好吗?」如果那时这样说了,恒罪月是不是会真心笑开,为他的几句话而喜悦?
就像是……多年前自花无灵手中收下折扇那样?
如果能让恒罪月再一次真心的笑……察觉自己的想法,雁离忍不住苦涩一笑,原来还是希望恒罪月能快乐,希望自己能让他感到快乐,如果可以,即使把自己都给他也不要紧、即使他不明白也不要紧,只要他快乐就好了……曾经,他真的这样想著,可为何如今他却退缩了,只想要保护自己、只想著不要再受伤,对了,因为他害怕!
怕总有一天,无法得到回报的绝望会让他痛恨恒罪月、怕自己的扭曲会让恒罪月不能幸福,一切都是为了恒罪月,只为了他。
窗外夜色尽褪,雁离缓缓闭上双眼,眼前仍是昔日的任风流,在花无灵的房中,他送暖酒而来,却见花无灵笑著递过一柄乌木折扇,换来恒罪月欢欣笑靥,自此而後,他便失落了心。
就像纸鸢一样,他努力的飞得更高更高,只求略微亲近那天畔白云,而现实的丝线总是拉扯著他,提醒他与白云之间无可消弭的距离……他是世故的纸鸢,心下明白即使断了线也不可能靠近白云,终会落得陷入污泥的境地。
打开门,他初次主动走出竞龙馆,第三地界中总是少见人影,在他印象内,就连恒罪月或顾练雨平素使唤的下人都是神出鬼没的,而他惯於待在室内,即使恒罪月说过这儿便是他的家,他仍是无法融入,除了竞龙馆,那儿彷佛连空气都有著恒罪月的气味,让他感到安全,是以除了恒罪月硬是拉他出来外,他第一次自己走在这座美丽的山庄中,并不再费心计较融入与否。
沿路走来,芙蓉正豔,枝头一蕊粉色娇羞,雁离伸长了手,却只能微微碰触到柔嫩的花瓣,正想放弃,身後却有一只手为他挽下花朵,他转身,只见恒罪月一身水蓝、手持折扇,更衬得手中粉花娇嫩欲滴,将花放入雁离手中时,恒罪月没有忽略他腕上的月石手鍊,却只是微微地笑了。
「原来你在这儿。」
「庄主找我?」
恒罪月却没有回答,走了几步,仍在雁离身旁,却为他挡去了习习凉风。「见你不在竞龙馆内,我紧张。」
繁花尽处 四十四 (完)
闻言,雁离轻声一笑。「庄主说过我不能离开冷月,可没说过不能离开竞龙馆。」
恒罪月静静地看著他手中的花,突然说道:「你已许久不曾这样与我说话了。」
雁离却没有回应,只是往前走去,冷月山庄遍植百花,四季花卉依时开落,芙蓉、月季、桂花,粉的、白的错落纷杂,他却突然想起在天涯鹰阁见过的红花,红得那样惊心动魄,若是捧在手中,会否像是捧著谁的真心?
「想什麽呢?雁离。」
抬起头,雁离据实以对。「想起天涯鹰阁的红花。」
恒罪月笑著,折扇轻扬。「原来你喜欢那红花。」乐竹风现下应仍在塞外,不如先修封信送往天涯鹰阁,看是否能遣人移植一株,还得同庄里的管事商量,就不知竞龙馆边是否还有足够的空地?
「庄主可还记得阁主在花前所说的话?」
恒罪月一愣,随即点头。「自然记得,竹风说,花时一过,便再也无法追回。」
「庄主,我怕。」
收起折扇,恒罪月走近雁离,两人靠得那样近,几乎只要略微一靠,雁离便要偎在他的胸前,但两人没有任何动作,恒罪月只是握著雁离的手,看著粉色芙蓉跌落青板石阶。「怕什麽呢?雁离,有我在,你什麽都不必担心。」
恒罪月也曾这样同他说过,其实还有其他人也这样说过,但他不相信,不相信真有谁会这样为他护他爱他,但独自站立得久了,总也想靠著谁,陪个人一同走。
他靠向恒罪月,低低的说:「我怕庄主总有一天会不要我了。」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他又该何去何从?
「雁离,你怕的是尚未发生的未来,而我,现下亦是怕的。」
「庄主怕什麽?」
「我怕你已经不要我了。」
恒罪月的语气那样诚恳,但让这样权势倾天的人说来,总有些格格不入的喜感,雁离一笑,却离了恒罪月的胸前,拾起地上的芙蓉花,花朵一旦离枝便再不能活了,於是他万分怜惜的将花朵捧在手上,恒罪月却将花抛向一旁潺潺细流之中,花朵随水流去,很快便不见踪影。
「庄主不是知道我的真心吗?」
「可我从未听你亲口说过,只怕是我高估自己了。」
「庄主果然如狐。」非要他亲口承认,不留丝毫退路。「那麽庄主呢,庄主对雁离可有一分真心?」
「有,我有真心。」重复著与那一夜相同的话语,恒罪月缓缓收起折扇,指向雁离的手腕。「雁离,你正带著我的真心。」
握上腕间手鍊,雁离低首敛眸,断续道:「庄主可愿再说一次?」
「我有真心,只等著换你的真心。」
雁离终於抬起头来迎上恒罪月的眼,那双眼眸流露著坚定不移,如果不是他执意逃开,会不会更早发现这样的事实?所以恒罪月说的是真的,自己伤害了他,他明明比谁都清楚这样的痛楚,却逼得恒罪月不得不去承受吗?
「庄主……」
「雁离,我不要你的歉意,只要你的真心。」恒罪月仍是看著他,却後退了一步。
「庄主……」
恒罪月又退了一步,但眼神没有移开。「雁离,我要你的真心。」
雁离没有说话,只是看著他,眼眸里似乎有著模糊的恳求与犹疑,恒罪月又退了一步,望著两人之间越被拉大的距离,雁离几乎要慌了,却不知道还能怎麽做,恒罪月只要他的真心、只要他的真心,於是他不知所措的往前踏出一步,恒罪月却也跟著退了一步。
「雁离,我与你并无不同,也会爱人也会痛。」
见他折扇轻点心头,雁离不知为何竟是鼻间一酸,多想分担恒罪月的痛……他不是真心想要伤害他,不是……
「雁离,如果你能爱我,该有多好……你醒来後,我总是这样想。」他说著,彷佛无喜无悲,却又退了一步。
雁离紧掩著嘴,害怕露出一点点哽咽,他也是这样的,总是在心中问著为什麽不是自己呢、为什麽恒罪月只看著花无灵呢,如果恒罪月能够看著他、能够爱他,该有多好……
「雁离。」只是唤了他的名,彷佛不知还能说些什麽,恒罪月终於停住脚步,他与雁离之间被拉开了一段距离,隔著秋风,彷佛带著一点希冀的,他缓缓张开双手。
一步、两步,雁离奔向他,直到终於被恒罪月紧紧拥在怀中,他才掉下眼泪,恒罪月将他抱得极紧,几乎就要不能呼吸了,却还是想要更多,就这样被揉碎在他怀中也没关系,至少手中会有他的真心!
「庄主,对不起、对不起……」
将雁离紧紧抱在怀中,这是他的,只想著要确定这个事实,恒罪月全然不理会他的歉意,只执著说道:「雁离,说你爱我。」
「我爱你,我一直都爱著你……真的,好久好久了,我一直都爱著你……」怎麽可能不爱他,爱得那麽深,彷佛记忆中只存有这份爱,几乎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终於……恒罪月溢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略微放开了怀中人,却只是拉开一点距离後便吻上他的唇,像是忍耐了太久,他的吻那麽霸道的侵入雁离的口腔,恣意地索讨著他所想要的,雁离忘情的回应,唇舌交缠著几乎满溢的情意,这个人属於自己,单是这样想著便几乎是狂喜的,而脑中再也不能思考什麽,只想要更多更多,直到占有这个人的一切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