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环住他腰身，沉声道：“我一直有种感觉，那个德瑞商行，只怕是跟陆凤鸣脱不了干系。”

“哦？”龙行天可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人，他这样说，一定有几分根据。

“来这里之前我听梅院主他们说起过你。你行事果敢犀利，但非万不得已，不会断人生路，多少总要留些余地。大家对你既敬且畏，不为无因。除了姓陆的，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跟你有这等深仇大恨，要这样大费周章来对付你。”

默然片刻,淡淡道:“派去的人很快就会有消息送回来，你现下便莫要多想了。睡吧。”

大年三十，堡中一片喜气洋溢。处处都是红灯张挂，来来去去的人也都是一身新装，脸上带着笑容。

东方英奇一大早就走了，祭祖的仪式要一整天时间。龙行天则留在猗兰轩，准备晚上那顿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开始有爆竹声响起。

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以前在福利院每到过年他都是最忙的一个，不过这次东方英奇左关照右嘱咐他不能太累，他只好打消原来自己烧大家吃的想法。

叫人找了两张大圆桌，当中放个烧得旺旺的火锅。四周满满的都是盘子，装着各色荤素生菜。

按向来的惯例，祭祖后是全族在一起吃年饭和守夜，所以龙行天今晚只能和云浩龙毅还有随他来的一班龙门弟子一起吃了。

大家围桌而坐，一边吃一边说笑，虽然当着门主还不敢太过放开，气氛倒也轻松。

脚步声由远而近，伴着小杰开心的笑声。

东方英奇抱了小杰走进来，跟着的是罗夫人和秦啸。

龙行天起身笑道：“咦，你们这么快就吃完啦？”

把儿子放下来让他扑到龙行天身前，淡淡道：“敬完酒我们就出来了。”罗夫人笑道：“之前看龙贤侄准备了不少东西，就想来凑个热闹。”

龙行天轻笑，加了位子让他们坐下。

年饭吃完，东方英奇带了众人步出门外，将手一扬，一溜火花向空飞去。

“砰”“啉”声连接响起，一朵朵绚丽的烟花在夜幕中盛放。

并肩立在庭中，看着小杰欢喜得又跳又叫，龙行天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给他找个伴？”这么大的孩子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小杰却一直都很孤单。

“我曾经想过。可是堡中合适的孩子只有子成家里的兄弟俩，本来我是打算让他们做伴的，可是冯叔坚持上下有别，只肯让那两个孩子当随从。我也就不提了，免得子成难做。”

“总坛里收养了些孤儿，等到小杰过去的时候看看有没有投缘的。”老这么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也不好。

次日便是正月初一，东方英奇一早便带上几名护卫出了门。虽说大部分的应酬他都推给了手下一帮管事，但有几家世交，他是一定要亲自去拜年的。

他本来的计划是在初一一天把要走的地方走完，接下来的几天里就可以陪着龙行天在城里城外四处游玩。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初一晚上开始下雪，起初只有星星点点的雪珠，到了初二早晨竟是如鹅褪天厨一般，四处一片银白，哪还看得出什么景致？

东方英奇自是不免遗憾，龙行天却只一笑：“风景又不会长脚跑掉。我还能只来这一次么？明年再看也一样。”

冯总管为首，堡中不少管事带了家人过来行礼，龙行天灵机一动叫人将一帮孩子连同小杰全带进了园子。一场雪仗打下来，两队人马全是一身一脸的雪，喷嚏连天之余倒也开始有了小孩子的交情。

第三天风住雪止，龙行天身披轻暖的狐裘,捧着手炉，坐在阁中看小杰和一群娃娃在园中堆雪人。怪模怪样的，看得几名护卫忍笑不已。

东方英奇陪在一边，也自莞尔。堡中向来是将雪扫到两边堆着，当中清出一条路能走人就成了，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多花样。

好日子才过了两天，关外一封传书就让他们轻松不起来了。

“以这信上所言，这计划是几家商行合力进行，只由德瑞领衔，所以不会有资金不足的问题。”将信递给龙行天，东方英奇负手在房中缓缓踱步。

皱着眉头将信又看一遍：“德瑞说这计划的确是他们送过来的，送到周掌柜手里是送信人偷懒不想再跑下去……”抬起头看向他：“奇怪，难道我们之前的猜测全都错了？”

一二四

缓步走到窗旁，凝思良久倏然回身：“不可能。”双眉轻拢：“本堡之前并无海外贸易的经验，如是他们有意开这财路，就应去找沿海那些年年出海的商行做为合作的同伴。若说是看中了本堡的人力，那一样说不通，本堡的确高手如云，但舟行海上，风波险恶，岂是只凭武功便能与之相抗？”一个大浪就让人吃不消了.

龙行天眼神一闪：“没错，他们的计划是他们出船，你出人。可是东方堡的属下，极少有长于航海的，只这一条就说不过去。”眼神盯着手中的信，陷入了沉思。

东方英奇点了下头：“另外，我有个怀疑。”

“什么？”

“你看，这信上列出的七家商行，实力以德瑞最强。这么大的行动，只怕稍有闪失就会倾家荡产。所谓商人重利，即使私交再好，也会斟酌一二。就算有人是存着拼力一博之心，未必个个都是如此吧？”

龙行天微微皱了下眉：“不错，倒象是有人强压着似的，一起孤注一掷……”他象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了。

东方英奇双眉一扬，转头向他看来。

微微吸了口气，沉声说道：“英奇，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些商行其实是一家子？”

顿时眼一亮：“你的意思是，这七家商行看似不相关联，实则同气连枝？”

“没错！”只觉思路越来越是清晰：“我一直在怀疑这件事是陆凤鸣在弄鬼，现在看可能性越来越大。陆凤鸣造万花园，在楚山下建地底洞府，没有极大的财力是根本办不到的。他的钱从何处来？会不会就是依靠这些商行的生意？”

怔了片刻,突然朗声大笑:“行天，看来想要在你面前弄鬼，无异白日做梦！”

轻笑：“我不过就是想得多些罢了，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厉害。”看着他神采奕奕的笑容,不由得心里一跳。

东方英奇被他看得脸上发热，转了话头道：“以你之见，下一步怎么做？”

回神一笑：“先听听你的吧。”

“我想，我们将计就计。先允下他们合作的提议，然后盯紧了，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双眉轻扬：“若你所料无差，那这次便不能让陆凤鸣再逃了，免得他贼心不死，再出来兴风作浪。”

“好，本门在关外有两处分堂，我会通知他们全力配合。”

给德瑞的信发出之后，两人料定短期内不会有回音，索性将事情放在一边，只在堡中盘恒。梅间落子，松下烹茶，时而谈文论武，过得好不惬意。

这日已经是正月初七，两个人在东方英奇住处的后院中。这里是他平日练功的地方，昨晚龙行天问起各门派的武功，东方英奇便将各家的精妙招数一一练了给他瞧。

手上演示，口中评说，无不恰到好处。

饶有兴致地看着，轻笑：“真不知道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装了这么多东西。”

冯子成匆匆走来，将一封书简递给东方英奇：“堡主，上次混进来想行刺的人，弟兄们已经查到他的来历了。”

东方英奇看完信之后摇了下头，顺手递给龙行天：“你看看吧，荒唐又复可笑。”

“黑虎帮？”龙行天脸现迷惑之色：“我好象从来没听星堂主说过。”那个什么锦绣坊的小姐，被拒婚之后竟然找了杀手来行刺，真是被宠得无法无天了。当初星堂主只说她性子骄纵，用词实在客气。

冯子成冷晒：“是京城的小帮派，名不见经传，龙门主自然不会听人说起。”胆子可真不小，竟然敢接这种生意？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放下信悠然一笑：“能想到借祭祖的机会混进东方堡，也算得是聪明了。”抬头看着东方英奇：“你打算怎么做？”

淡淡道：“我向来不喜以势压人，但甄家女儿此番太过放肆，若不要她父亲有所交代，岂不徒忍人笑。”还有那个黑虎帮，既然敢打他的主意，就要有承担他怒气的准备。

冯子成躬身一礼：“属下这就去办。”说完便退了出去。距龙行天返回总坛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和云浩等人不约而同，尽量让两人独处。

一个念头升起：“英奇，我在这里留不了多久了。你看这样可好？龙威的婚事定在四月，我们在丹碧山庄会面，然后我请你到总坛住上一阵。”

有些心动，却又不觉迟疑：“这样来回奔波，你吃得消吗？”

微笑：“王大夫都说过我不是生病了，你还是不放心。”见他眼神一黯，便知他又想到什么，想了想移身过去，轻轻拥住他。

“英奇。”

“嗯？”

低叹：“英奇，不管你的祖父和父亲做过什么，他们终究只是普通人。对他们来说，也只是在为东方堡的将来做打算罢了。”

“这不是你的错……”

双唇浅触，传递的却是最深浓的情意。

一二五

距正月十五只剩下两天了，大家都开始隐约感到了离愁。十五花灯会之后，龙行天便要起身返回龙门。

东方英奇大步走进房间，手中拿着一封信简。

“英奇，你回来了。”

“你看，这是德瑞商行的回信。”

快速扫过，眼中闪过几分凌利：“想约你见面详谈？”

“不错。下月十八，在祁林。”

“祁林？”皱眉想了一阵，摇头笑道：“我对地名没什么概念，大致在哪里？”

“祁林在洛阳左近，一个不大的小城。”

“洛阳左近？离这里……”

“算来有七百余里。”不过以他的脚程，至多两天就到了。

“你要去？”想也知道他的决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淡淡开口，面上是一片沉静。

双眉微挑：“那我可以相信，你会处处小心，平安回来？”

“当然。”为你。

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热茶，回他一个温柔的笑脸。

“对方说已经定造了十艘巨型大船，加紧赶工，二月便可下水了。”东方英奇在他身边坐下，展臂轻环住他。

二月？就是说离现在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眼神突然一跳，沉声道：“英奇，我想你是不是派人查问一下，那家船厂的实力如何，有多少工人？这十艘大船，他们是独立完成还是与别家船厂合作？”

东方英奇眼露精光：“你怀疑什么？”

“你不觉得这点时间造十艘大船，太短了吗？”

双眉一扬：“你觉得对方会在船上动手脚？”

轻啜一口茶，缓缓道：“如果是多家合作，就是我在杞人忧天，但如果是一家船厂来造，那我很难不去怀疑。”

转头盯着东方英奇：“如果对方交给我们使用的是十艘经不起大风浪的船，那么走在海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眼中闪过一丝森冷，点了点头。

再有两天，他便要离开了……心里这么想着，东方英奇微微紧了下手臂。

敏锐地感觉到他心底的波动，龙行天微微一笑，轻倚向他肩头。这沉稳如山的男子，总是将情绪压在最深处。

“行天。”

没说话，只抬头看向他。

“明晚就是灯节了。”一手穿过他漆黑如上好丝缎的长发，留连不已。

摇头轻笑：“唉，时间过得真快。”来到这里好象还是昨天的事，转眼已经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你……什么时候能再来？”不想问的，还是问出了口。

“大概要等到九、十月份吧，年底之前回去。秦叔要留在这里，他留下的事情我想就交给大哥，几位长老也快到了入住别庄的年纪，我要和他们商量一下，预先选好接替的人选。”淡笑：“今年是把事情全推给了几位堂主和梅院主他们，明年可没办法偷懒了。”

是啊，他也是一门之主，身上也有无法推卸的重任。

“我安排一下，四月从这里起程，然后直接和你去龙门总坛。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想来可以停留一个月时间。”

“好啊。”想想还真是可怜，一年十二个月，只有两个月时间能在一起，还有两个月时间要在路上跑。

挪了下，一手攀上他的肩：“别老想着两天后就要分开，先想想明晚怎么去玩吧！”

花灯节名符其实，是用花灯汇成的。

到处都是灯，流光溢彩，五色神迷。什么莲花灯、八角灯、走马灯、鳌山灯……有不少他连名字也叫不出来。

通常是挂在门框上,大户人家则扎起各式彩楼，争奇斗巧。

人潮汹涌，挤得水泄不通，象煞了一条条长龙游来游去。

东方英奇伸臂将龙行天揽住，云浩抱了小杰紧跟在后，龙毅还有另外几名龙门弟子，将他们团团围在当中，以免被人群冲散。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在心中默默地念着，向自己微微一笑，一生所爱就在身旁，无须要“众里寻他千百度。”

我已经很幸运了……

虽然我仍是不明白，我是怎样来到这个年代，但遇到了他，就足以让我衷心感激。

“英奇。”低低轻唤，知道他一定会听见。

“嗯？”转过头看着他。

没有说话，只送去一个温柔如醉的笑容。

周遭的喧闹，仿佛一瞬间消逝无踪，眼中只剩下他，这个正在向自己微笑的男子……

行天，谢谢你。谢谢你的坚持，你的体贴……

一二六

“我还是送你一程吧。”天还未大亮，东方英奇站在堡门外，眼中带着丝丝不舍。

“你得回去哄着小杰。等下他就会醒了，两个人都找不到，他会怕的。”龙行天一脸温柔地看着他。

凝视良久，轻轻吐出一声：“保重”。

“我会的。你自己小心！”深深看他一眼，转身上了车。

一众龙门弟子向东方英奇行礼之后，飞身上骑。

从车厢里探出身来，向后方轻轻挥手。直到走得很远，他还能看到那挺拨的身影。

刚刚分开，我已经开始想你……

“贤弟，你昨晚肯定没休息好，再补一觉吧。”云浩在窗外向他说道。

“哦，好的。”向云浩一笑，合目假寐。

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象在放电影，过往的一幕幕依次闪过。

天寒地冻，官道上行人甚是稀少。一连走了十多天，路上都很冷清。

天际乌云低垂，隐隐有山雨欲来的气氛。

龙行天拉开窗帘，扬声唤道：“龙毅。”见他转过身，便道：“叫大家辛苦一点，加快行程。”这天怎么看都象要下雪，偏生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困在路上就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