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一笑：“王前辈，老堡主已经做古十载，前尘往事早应付于过眼烟云，不说也罢。”看来真让陆凤鸣说中了，当年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不过这么多年了，现在兜出来又有什么用？

眼神一闪：“老朽一路行来，都道龙门主智计如海却又心地仁厚，果然名下无虚。但叔父曾有遗命，须得将此事对你说个明白。”

向室中环顾一眼：“二弟，当时寿叔派你去龙门，是为了大弟东方霖回堡途中遇伏身死，但霖弟前往龙门，却也别有隐情。”

秦啸心中微凛，凝神静听。

老人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背对着众人道：“大弟妹，二弟，贤侄，你们可曾听过长春丹这个名字吗？”

罗夫人和东方英奇想了一阵之后摇头，秦啸迟疑地道：“好象听过，是种功能长驻青春的奇药。”

“不错。长春丹，是我王家历代相传的至宝。只是多少年来，因其药性奇特，而且有种种限制，无人想到要去动用此物。”

转过身，苍老的脸上满是追思：“二甲子前，王家六代先祖乘风公，人称鬼手神医。医道之精有夺天地造化之功，被尊为杏林第一人。他晚年曾说过，此生最得意的事情有两件，一是炼成了能解天下十大奇毒的百草丹，一是娶到了天下第一美人为妻。”

“不过先太祖婚事并非一帆风顺，当时先太祖母因容颜出众，深恐青春易逝，便提出要先祖为她找到能长保红颜的药方，才愿委身下嫁。”

“先太祖痴情一片，用了五年苦心终究大功告成。配成了一服三颗长春丹，就以此为聘，迎得太祖母入门。”

“太祖母寿至百岁，望去仍如五十许人，更兼百病不生，可见此药之奇。但常言道有得必有失，长春丹又岂能例外。”

“婚后三载，祖姑婆也就是本堡第一代堡主夫人降世。先太祖欣喜之下，尚未满月，便让祖姑婆服下了长春丹。”

“祖姑婆出生后，本来身体很好，自从服药之后，便是一日不如一日。先太祖母本是个女中豪杰,短短三年,一身功力也是远不如昔。先太祖惊异之下又复潜心推敲，才发觉这长春丹虽有驻颜之效，却也并非无害。”

心里咯噔一声，自己这付样子只怕跟那什么长春丹大有关联。不过就自己听过的东方寿好象不是那种狠毒的人，怎会把手段用到当时还没满月的自己身上？瞥了眼身边的人，暗暗想着等下该怎么给他宽心。

东方英奇脸色隐隐泛起一丝苍白：“敢问伯父，此药于人有何害处？”

默然片刻，才道：“长春丹中共有一百一十三味药,许多是天材地宝,也有不少是剧毒之物。服用后百毒不侵，但如在孩提时服下，因其脏腑尚未成熟，药力无处运行，积于经脉之内，举凡气促、脉短，种种异状便会接踵而至，一旦直逼心脉，甚至可有性命之忧。外人不知就里，诊得这等脉象，常自误认为先天心疾。若服药的本就是武人，则虽有驻颜之力，但一身修为将渐行消散。”

轻垂眼帘，掩去一抹了悟。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想来便是因此离去吧。

一旁的秦啸颤声道：“这样说来，大哥当年前往龙门，就是、就是……”他惊悸地看着龙行天，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龙行天念头一转，扬眉轻笑出声：“百毒不侵？难怪那次陆凤鸣丢了满地的瘴毒也没能把我怎样，原来如此!”

王山民看他一眼，目中闪过感激之意：“从祖姑婆于归之后，东方家和王家都只有男丁。最后一颗长春丹，就一直这样传了下来。到如今，两家里极少有人知道，此事一直密而不宣，江湖中更无人知晓。”

“直至二十年前，一天寿叔找了老朽过来，讨取长春丹。当时老夫并未多想，还笑道这药多少年想不起来动用，再放下去不知会不会朽化为灰。”

“紧跟着便是霖弟前往龙门，遇伏身亡。寿叔当着老朽痛悔莫及，一直在说人不可欺天，天道好还，报应不爽……”

“老夫这才知道，霖弟前往龙门竟是受命俟机将那颗长春丹让襁褓中的龙门主服下。可怜他去时生龙活虎，回来竟是只余一息尚存!”

“当时江湖中许多人都在说是龙门对霖弟下了毒手，堡中也有许多人要同龙门一拼。但寿叔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只派二弟潜入龙门，暗中查探。”

“十年之后，寿叔本人也一病不起。老朽细加诊视之下，发现是中了慢性之毒所致。其实以老夫本领，虽不能与先太祖比肩，要解此毒却也不难，但寿叔却执意不肯服药，终是无可奈何!”

一二一

龙行天淡淡一笑：“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么多次都看不出名堂。”转头看了看两眼紧盯着自己的东方英奇，对王山民笑道：“王前辈，你对这长春丹的药性了解，行天想问现在该注意些什么？”吃也吃了二十年了，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过得舒服点。

老人似是松了一口气：“饮食起居无须有太多避忌，老夫问了下龙门主这些天常用人参、灵芝一类大补之物，所以才会长睡经日。过往这类情况想来也是服药引起，只须将之前的药物全数停了便可。”

没错，刚回总坛那阵子也是隔三岔五喝补药。一笑：“这下倒好，我正吃药吃得不耐烦呢。总算省了事了。”左臂轻垂，不动声色地将旁边冰冷的手掌握住。

“王伯。”东方英奇声音里带了丝颤抖：“若行天未曾服下长春丹，可以习武吗？”原来这才是目的，毁了他练武的机会，让他无法同东方家一较短长……

老人语声沉凝：“以龙门主的天赋根骨而论，应是一代宗师。”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一直没有开口的罗夫人突然出了声，她一脸震惊地看看王山民又看看龙行天：“不会的，相公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他不可能去害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老人低叹：“当年寿叔说人不可欺天，也就为此。龙门主出生时，曾请神算子孟铁口占算八字，他闭门苦思三天后，写了十六个字：指点乾坤，谈笑风云，龙行天宇，鬼泣神惊。然后不发一言便掷笔而去，从此再不为人批命。”

秦啸若有所悟：“莫非便由这十六字而起？鬼泣神惊……”他收住话音，只是沉呤。

“便是这两句话，应了叔父的心事。据说昔年龙运门主曾在无意中得到一篇前代炼气士所留的内家心法，威力之大可惊天地而泣鬼神，但却须从幼年时扎下根基。当时龙门主曾笑言自已是不能练了，只好指望儿子。这件事一直是叔父心头一块大石，再与孟铁口的批言印证之下……唉！”

龙行天心中一动：“请问前辈，为行天算命的批语，想来家父不会向人提起，老堡主又是从何处得来消息？”

“是陆凤鸣所说。至于他如何得知，老夫便无从判断了。”

“哦。”这有什么难的，这人好事不干，歪门邪道的本事多得很。脑子里象闪过了什么，却快得让他来不及思索。

“龙门主，老夫所知已经悉数说出，你若无法释怀，前代堡主留有遗命，定要偿你这二十年来所受之苦。”

咬了下唇道：“老前辈，行天还是有几个地方弄不明白。陆凤鸣应该不会知道东方堡藏有长春丹，更不会知道长春丹的作用。”他到底想干什么？

王山民怔了一下：“老夫倒是不曾想到这个。按说他是不会知道。”

泛起一温柔笑意：“我想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老堡主为此负疚十年，若说受苦，他又何尝好过。”

老人一脸激动地拱手：“龙门主果然仁义。叔父在九泉有知，亦定感激不尽。”

轻轻吐了口气，笑道：“总算解了个迷团。不过奇怪，陆凤鸣怎么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会不会他一开始就打算把人引出东方堡再嫁祸？”

东方英奇突然开口：“从过往的几次交手来看，陆凤鸣主要针对的是本堡。”杀人才是目的。

摇头：“他又不会在事先想到老堡主会把令尊派出去。”

秦啸突然想起什么，沉声道：“老夫曾听父亲说过，当年黑白两道围攻九幽阴君，最终将他毙于掌下的便是先祖父。九幽阴君虽未习成阴煞掌，但一身毒功也是非同小可，先祖本也存了两败俱伤之心，岂料两掌相交，九幽阴君竟被震散了全身内力，当即气绝身亡。陆凤鸣绞尽脑汁设下圈套，会不会由此而起？”

眼睛一亮：“这么说，东方家有种武功可以克制毒功？对了!”转向旁边：“陆凤鸣见你用出归元三式觉得害怕，会不会为了这个？”

东方英奇眼神微闪：“我想不是归元三式，可能是九转玄功。”顿了下接道：“祖父传功时说过，此功至阳至刚，练至七成以上，便有伏百邪之力。”

双掌轻轻一击：“那就没错了!我想当年陆凤鸣本来想说动老堡主直接同龙门交锋，然后他好得渔翁之利。结果老堡主没听他的，反而让儿子去龙门贺喜，于是他一计不成再出一计，在回程中设伏，到底让本门和东方堡成了对头!”

“不但如此，还可以趁机除去一个九转玄功的传人。”秦啸眼神冰寒：“当时大哥的功力不过五成左右，自不是毒掌对手。”

“这样看来，陆凤鸣其实并不知道龙门总坛里的事情。”当时只是想乱人心神。淡然一笑：“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后来的事情并不如他开始打算的那样顺利。”若非如此，陆凤鸣也不会隐姓埋名了二十年。

和东方英奇离开丹室，龙行天笑道：“英奇，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回房里去好吗？”

没说话也没看他，只点了下头。

一二二

“英奇，关外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顿了下：“大概就在这两天了。”

“如果那个计划确实是德瑞商行提出的，你打算怎么做？”这人八成又钻开牛角尖了，得想个办法让他把话说出来才好。

东方英奇脸色沉凝：“接着往下查，看那家商行的主事者是谁。”

“如果不是呢？”

“我已经传信给周掌柜，让他去找当初把计划交给他的那个人。”

点点头，觉得身上有点凉，向他旁边靠去。

东方英奇伸手揽住他，一手握住他手掌，丝丝暖意向掌心透入。

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明晚就是祭祖了，之后你就不会再那么忙了吧？”

“是。我大概可以休息到初十，然后就要开始布置下年的事情了。”就不知你还愿不愿意，与我同做竞日之游……

你本可以仗剑江湖，成为人人敬仰的一代奇侠，却……

看他那张脸就知道他又弄了顶大帽子扣在头上。眼珠一转，笑道：“时间不早了，走，去厨房。”

龙行天显得兴致勃勃，做了道工序十分复杂的三丝鱼卷，又炒了几个菜。

小杰坐在一边，独享一盘小笼包子，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汤汁。

招呼大家坐下，不时笑言相劝：“多吃一点，凉了就不好吃了……”转头看见东方英奇紧盯着自己，轻笑：“快吃饭吧，光看能饱吗？”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东方英奇一脸复杂地看着他：“这么严重的事情，你就这样一笑了之？”眼中渐渐现出痛楚，象是不敢承接他的视线，将头别了开去。

本来很热络的气氛一下子静了下来，几个人互相交换着眼色，在他人眼中看到了不解。

龙行天一付“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对天翻了个白眼：“那你要我怎么办？把你下锅清炖？红焖？油煎？”

不知是谁低笑出声，小杰有些害怕地咽了口口水：“叔叔，你要是没吃饱，这几个包子给你，我爹爹……不可以吃的……”

“哈哈哈……”龙行天顿时笑出声来，旁边的云浩等人也笑个不停。

一把抱过小家伙，结结实实亲了一口：“哎，重了不少呢。叔叔快要抱不动你啦。”把小鬼放到自己腿上：“小杰，叔叔要是回去了，你会不会想叔叔啊？”

顿时瞪大了眼：“叔叔，你要回家了吗？”小脸上泛起一抹惊慌：“那，那叔叔什么时候会再来？”双手紧紧揪住了龙行天衣袖。

“叔叔再来这里要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哦。这样，到天暖和以后，让你爹爹带着你到叔叔家里来玩上一个月，怎么样？”话是对孩子说的，眼睛却盯着孩子他爹。

眼睛一亮：“好啊！”从龙行天身上爬到父亲身上，晃着他的胳膊：“爹爹爹爹，你带我去好不好？”

伸手揽住儿子，脸上神色有些莫测高深。没说话，只点了下头。

收拾完饭桌，冯子成好容易才把扯着龙行天不放的小杰哄走，云浩和龙毅交换一个眼色，齐齐起身告退。

“到里面去吧，我们该谈谈了。”把人拉到里间，坐了下来。

“你怎么想的，现在可以说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会心灵感应！

半晌，听他低声道：“你不恨我吗？”

失笑：“恨你做什么？事情又不是你做的，我才不给自己找罪受。”

有些失控地握住他的肩：“你怎么能不恨？你本来可以练武，可以不必为药力所困，可以不用在深山幽居了这么多年！可是……”剩余的话，被一只手捂住。

“英奇，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好吗？”见他点头，才把手放开。

“你说的没错，如果我没有服下那颗长春丹，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请你设想一下，如果是这样，那你我之间会是什么情形？”

“是，我可以练武，按王前辈的说法，我可以成为一代宗师。然后我会踏入江湖，也会和你相遇。”

“然后呢？也许仍然会彼此倾心，但是结果如何根本无法预料。更可能，我们会将对方视为生平最强的对手，处处小心提防。甚至刀兵相向，一拼高下。”

拉起一只手掌合在掌中：“英奇，我说过上天做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理由。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多年前就安排了一切，他假手令尊，为你我定下今世之约。”

定定地看着他温柔的笑容，然后，抬起另一只手，轻覆上他的手背。

暗暗吐了口气，突地轻笑：“对了, 明天得去问问王大夫,我该不会一直就这模样吧?那再过几十年,跟你走在一起不成了爷爷带孙子?”

“我想不会。昔年先太祖母古稀时面如四十许人,大家都说是异数。你大概也一样。”心下不禁叹息，生老病死本是天道循环，强要逆天行事，只能自取其祸。

一二三

“那我以后不再服补药，是不是就不会再发病了？”

默然片刻，才道：“象这次这样是不会了，但脉乱、气短之类可能还会有。”所以，你还是要处处小心。

“英奇。”并肩躺在床上，龙行天低唤。

“嗯？”让他翻个身趴到自己身上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