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岛的风 下+番外————季潮
季潮  发于:2010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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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逃出修道院,我就只能靠偷窃为生,但是塔西姆大街那一片儿我快混不下去了,所以今天只能跑到索迪街区来碰碰运气。几乎是一眼就盯上了那个小孩,穿着一件深色的斗篷,戴着温暖的黑色绒线帽子,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一双绿眸子却分外清明,颇有气势地张望着四周的一切,后面有好几个男人跟着他。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笑容上,那是一种满足的快乐,还有天真的好奇。

  身后的男人似乎很忌惮这个男孩,只是保持着一定距离,任他满世界的乱跑。雪太厚,路太滑,他一个趔趄摔倒在雪地上。我假装好意地走过去扶了他一把,顺手从他上衣口袋里面不着痕迹地摸出了钱包。然后在他反应过来前,若无其事地走开。

  但是好运显然没有持续光顾我这个倒霉的家伙。临近圣诞节,玩具之家里面挤满了抢购玩具的人,像我这种一看就知道买不起东西的穷小子是理所当然地被拒绝进门的,所以只能躲在角落里面看着有没有下手的机会。待宰的羊儿没有找到,可是前几天的遇到的那个小鬼却发现了我!

  “不许跑!你这个小偷!” 小鬼嚷嚷着就朝我冲过来。

  不许跑?难道站在原地等着你来抓了我一顿毒打外加送进警局?我扯开步子就飞快地逃跑,脑袋里面却还能辨析他刚才说的是意大利语。并非我读了很多书,只是希尔修女为了显示她曾经高贵的出身,总是逼着我们用意大利语诵读《圣经》。凭借着熟悉地形的优势,我很快就把那个小鬼甩得无影无踪了。

  双腿再也没有力气了,我靠着墙瘫坐在雪地上喘着粗气。身体因为剧烈的奔跑浮出一层汗意,可是心却冰冷地疼痛:连那么一个小小的钱包都有人在意,却从来没有人在意过自己。不知道父母是谁,仿佛生来就活在那个万恶的修道院,好不容易逃出来也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小偷,有谁在意过我只是一个九岁大的孩子?

  眼泪不争气地漫过脸庞,我连忙用手背抹去,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却发现两个高壮的男人把我堵在这条小巷里面。我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心脏都如同停止跳动一般,我认识他们!

  那天夜里起来上厕所,我隔着墙听见希尔修女在和两个男人说话。破旧的厕所墙壁上面有一个小洞,我从里面看到了希尔修女在月下如同魔鬼一般的的丑恶嘴脸。那道一贯严厉的声音压得很低:“你们明天过来把伊森抬出去,直接抬到外科医生那里。”

  然后一个刀疤脸的男人附和道:“这事情我们都是老手了,人体器官卖掉的钱,我一分都不少地给你拿来。”

  旁边那个男人也笑得一脸猥琐:“今年卖掉了三个孩子,赚了很大一笔啊,对了,德曼老爷看上的那个臭小子,你准备什么时候下手?”

  我不知道“那个臭小子”指的是谁,但浓重的恐惧却侵袭了我,手指扒着墙缝不敢相信修道院里死去的三个孩子都是希尔修女无耻欲望的牺牲品,希尔修女的话很快拉回了我的注意力:“那个先别动,德曼老爷要的是人体标本,谁让那个臭小子长了一头罕见的银发,被老变态看上了……”

  我肢体麻木地往回走,希尔修女和两个男人的对话已经无心再听,伊森不知道被她们动了什么手脚,最近总是陷入昏迷,而下一个死去的人会是我,修道院里面只有我是一头银发,我要逃走……我不想死……我还不知道爸爸妈妈是谁……

  第二天,伊森被宣布死亡,两个男人穿着修道院义工的衣服出现在我们这群送葬的孩子面前,把伊森抬走,小小的尸体裹着一块白布。而我分明看见伊森的胸膛还在浅浅的起伏,眼睛瞟到希尔修女和院长心照不宣的笑容,原来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罪恶掩藏在阳光下,而白雪能覆盖所有的颜色。

  逃出修道院,我却不知道要逃往什么地方,我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希尔修女叫我臭小子,比我小的叫我哥哥,比我大的叫我弟弟,心地好的夫人们会摸摸我的头叫我银发小子,可惜他们谁都不是我的谁。外面的世界对于我而言很茫然,但它显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学校——它教会我生存。

  思绪戛然而止,因为那两个男人已经把我逼到了墙角,我想要凭着速度从两个人夹缝间窜过去,却被一鞭子打到在地上,单薄的衣服尽数裂开,后背火辣辣的疼痛,我挣扎着爬起来继续逃跑,又一鞭子落在肩头,随即我感到一只脚踩在后腰上,把我禁锢在地面上动弹不得。冰冷的雪浸没了胸口,而那道女人的声音更让我毛骨悚然。“居然敢逃跑,你知不知道德曼老爷多么地生气,我差点被你害死!给我打,反正只要不伤到脸就行了。”

  身上的伤口不断在增加,我感觉到生命一点一滴地流逝,希尔修女蹲下身来勾着我的下巴:“你知道德曼老爷喜欢什么样的玩具吗?遍体鳞伤,但是精致的小脸却无限惹人怜爱的孩子,掏空内脏做成人体标本,装在漂亮的水晶瓶子里面。”

  我张口死死咬住她的手指,血液在口腔中漫开,原来她的鲜血都是腥臭的!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我脸上,我不得不放开她的手指,鲜血从嘴角流下,我睁着眼睛看她恼怒的神色,我就是死也会记住这张脸!

  “你们在干什么!放开他!”

  依然是意大利语,我知道那个小鬼也跟过来了,心底冷笑:大少爷,你为了你的钱包恐怕要和我共赴黄泉了。

  希尔修女转过身,也正好让我暴露在那个小鬼面前,他绿得如同翡翠一样的眼睛闪过惊愕,很快又气势凌厉起来。

  希尔修女看着少年身上华贵的服色,却又想不起到底是哪家的少爷,皱了皱眉头对旁边的男人说:“这种孩子不要惹,去把他做了,扔到山里面。”

  那个刀疤脸拔了一把匕首走向那个小鬼,我想喊他快跑却意识模糊地开不了口。突然之间那个孩子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枪,一把银色手枪,映着漫天漫地的白雪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是玩具枪,不要怕!”希尔修女对着男人喊道。可就在下一刻,一声枪响,刀疤脸应声倒地,血液飞溅而出,斑驳地染红了一大片雪地。另一个男人见状立刻飞奔过去想要夺下小鬼的枪,也被一枪毙命,然后是希尔修女,她倒在我身边,丑恶的嘴脸僵硬在无可置信的表情上,那个孩子的枪法好像是训练了千百次那样的精准。清冽的风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我的大脑意识不清却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

  银色的枪,无声地坠下,我看见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陷落在雪地里面。那个孩子镇定又强势的表情早就荡然无存,呆呆地看着雪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蜿蜒的血迹好像吐着信子的蛇,在苍茫的白色间鲜红地耀眼,小鬼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拾起雪地里面的枪,摸着依然有些温热的枪管,仿佛捧着重获新生的希望。抬头看见惊慌失措的小鬼,冰雪打湿了他的衣衫,被冻得通红的手抠着雪地,漂亮的绿色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远处……

  我爬过去抱住他,手臂上的血污蹭在他脸上,突然间觉得自己像是弄脏了最珍贵的瓷器,连忙小心地用破碎的衣衫擦去,我想保护他,让他远离所有伤害……

  一道突兀的声音划破沉寂的小巷,我看见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拍了拍我怀里的孩子:“第一次杀人被吓成这样,拜布尔,你会被其他兄弟笑话的。”

  原来他叫拜布尔,我抬起头看着男人把他从我怀中扯开,下意识地紧紧揪住他的斗篷,一言不发。那个男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前面倒在雪地里面逐渐僵硬的尸体,手下的人就明了地过来处理,很快,雪地又变成茫茫地一片白色,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个男人拉起拜布尔的手,带着一些责怪的口吻:“以后不许乱跑!看回去后你爸爸怎么收拾你!”

  拜布尔却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情绪,倚在男人身边,指着我对那个男人说:“叔叔,我要带他走!”

  寒冷和疼痛让我的眼睛一点睁开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大脑却清晰地接收了这条信息,好像天使的吟唱让我感到温暖,他会带我走,我会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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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雪迹(下)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面,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华丽精致,但我后来才知道这不过是圣城别墅无数普通房间里面的一个。

  这里没有雪,没有耀眼的苍白,没有凛冽的寒风,身上的伤口依然疼痛,可是我却感到温暖。女仆送来食物,不止有牛奶,还有比克里斯汀面包屋里面最精细的蛋糕更美味的点心。只是我没有看到那个孩子,女仆帮我穿好衣服,我终于忍不住还是用蹩脚的意大利语问道:“请问,拜布尔……”

  女仆打断了我的话:“你不可以直呼大少爷的名讳……”似乎觉得刚才的语气太过强烈,声音放柔:“大少爷这几天一直都睡不好,刚刚睡下。”

  “我可以去看他吗?”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

  她一边利落地收拾好餐具,摸了摸我的头发:“可以,但是你得等他醒来,他住在二楼左手边第一个房间。现在,boss要见你。”

  我点了点头,跟着她身后走出卧室。书房里面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我先前见过的男人是他叔叔,另一个很陌生但是女仆称他为boss。

  “杰罗姆,这就是拜布尔捡回来的那个孩子?”坐在中间的男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对着旁边那人开口问道。

  我还没有回答,杰罗姆已经在一旁说道:“嗯,身子骨也算不错,可以送到杀手训练营培养培养。”

  “这么稀有的银色头发,做杀手目标太明显了,既然是拜布尔捡回来的就交给拜布尔处理吧。”

  我并不明白杀手是什么概念,但是有钱人家的老爷出门的时候都会带上一些年轻力壮的男人来确保自己的安全,也许杀手就是那样的人吧,对面的两个男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刚刚领我进来的女仆准备带我出去,我随即挣开了那个女人的手,对着坐在中间的男人说:“请问,做杀手是不是可以保护少爷?”

  他和杰罗姆愣了一下,然后杰罗姆说:“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做!”我跑到杰罗姆的面前,很坚定地对他说:“我要做最好的杀手!”

  他摸了摸我的头,让女仆把我带出去。回到房间才隐隐有些不安,杀手是不是要杀人?是不是我以后要经常面对那天的场景?我不喜欢血腥,一点都不喜欢……

  微醺的灯光笼罩在床上一角,我抱着膝盖坐在上面,闭上眼睛就无法抑制地回想起漫天无尽的白雪。身体磕到了什么,我翻开枕头正是那天我从雪地里面扒拉出来的手枪,银色的枪身在橘黄的灯光下流溢着光彩,我细细地抚摸着枪管,枪把,扳机,这会是陪伴我一辈子的朋友吗?突然很想见少爷,我披了一件外套,从房间里面摸索出来。

  少爷家真大啊!我回忆着女仆指给我的路线,停在一扇装饰精美的房门外,门没有关实,从门缝里面看去是黑洞洞的森然,我低下头去,想着少爷会不会因为我的突然闯入而生气。

  “别来找我……啊……”房间里面传来不小的声响,我想起来女仆说过少爷这几天睡得不好,难道做恶梦了?我没有多想推门而入。

  果然,少爷蜷缩在被窝里面,露出来的两只胳膊手紧紧抓着被子一角,额头上面都是汗水。我胡乱找着吊灯开关,然后爬上床,握住他潮湿的手心,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了,拜布尔,我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想要叫他少爷,脱口而出的却是他的名字。

  他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好像春日里起了波澜的湖水,柔软的黑色头发带着微微的汗意靠在我身上,手指紧紧都抠在我掌心里:“我看见他们浑身是血,过来找我……我找不到我的枪……”

  “你不要怕,我……在这里……”我本来想说“我做你的枪”,可是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他有威严的爸爸,威风的叔叔,有成群的仆人,有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豪华房间,我算什么呢,我甚至连个保护他的杀手都算不上。

  拜布尔看着我忍痛的表情才意识到好像到什么,松开了手指:“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你几岁了,怎么连名字都不知道?”拜布尔撑着下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从我被院长捡到的那天算生日的话,我今年九岁。他们……懒得帮我起名字。”

  “我帮你起名字,叫……叫阿列赫诺好了。”

  “嗯?”我皱了皱眉头,这个名字并不多见。

  拜布尔也坐起身来,光着脚丫就跑下床去翻他的书桌,在无数巧克力和糖果里面摸出了一堆花花绿绿的卡片:“喏,这个是游戏里面的人物卡,我好不容易才搜集到的第一战神阿列赫诺的卡片,就被你偷走了。”

  我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很精致的小纸片,上面印着人物还有一些注释,但都比不上我偷走的那张好看,我低下头,银发从前额坠落把眼睛笼罩在阴影里面:“对不起,你的钱包被我卖掉了,那张卡片,我也扔了。”我想这个小鬼应该会讨厌我吧,弄丢了他这么宝贝的东西。

  可是他却笑嘻嘻地剥着巧克力棒棒糖的包装纸,满足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所以你以后要做我的第一战神阿列赫诺,呃……你不吃巧克力吗?”他剥了一颗巧克力糖,塞到我嘴里:“大人不让我多吃糖果,真讨厌。”

  一股浓郁的可可味道弥漫在口腔里面,舌尖触及到香甜的巧克力,我甚至舍不得咬下去,只是让巧克力慢慢融化,好多回味一会这美妙的感觉。拜布尔有些好奇地揪了揪我的银发,又比了比自己的黑色头发:“游戏里面阿列赫诺的头发都没有你的好看,不过我最喜欢终极boss,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弄到他的游戏卡啊。”

  我含着巧克力模糊不清地说:“嗯,我做阿列赫诺,你做boss。”

  终于有人寻着灯光走过来,礼貌地敲了敲门:“少爷,晚上吃糖对牙齿不好,去洗漱下,早点休息吧。”那个人对着拜布尔皱眉的小脸只是笑笑,然后收走了散落在床上的各式糖果,又走到我面前:“这个孩子是谁?”

  “他叫阿列赫诺,以后一直跟着我,管家你把他的房间安排在我房间隔壁。”拜布尔不死心地趁那人看向我的时候,又在嘴里塞了一块棉花糖。

  管家恭敬地应了一声:“我这就去安排,但是少爷,我得先看着你躺在床上。”

  拜布尔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要,睡下去就会梦到那些人……浑身是血……”

  我抿着嘴唇没有说话,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虽然可以隐隐感觉到这个家族行事游走在法律之外,但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杀人恐怕是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阴影。我已经和杰罗姆说我要做杀手了,那么我杀死的第一个人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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