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秋寒 第二部————北色
北色  发于:2010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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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歉不置可否地应了声:“见过了,看上去气色不错,酒量也越来越好了。”若是以前的华子歉,必
定会为胜过对方而沾沾自喜,因为以往与子寰大大小小的对峙他鲜有胜果,但现在,他心中丝毫没有波
澜,一副悠然淡定的姿态。

仔细回想起来,对这个皇兄,华子歉一直是惧怕的。常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如果说子寰是人
,那么华子歉就是那个鬼。从来摸不到皇兄的心思,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更搞不清楚他会出什
么狠招,每次看上去他都已经达成了目标,可下一瞬间又会觉得他之前做的一切都还只是诱敌,最后致
命的一击还未使出。除了深不可测,还真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皇兄,所以自己也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静观其变。

可今天站在他面前,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坦然自若。眼前的人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既不是魔更不是神
,会做些愚蠢的事,会犯幼稚的错误。单是能这样镇定地与他对视,便是华子歉以前做梦都没有想过的

相应的,敏感如子寰也同样有了异样的感觉。对于自己,子寰从未敢有任何自满与高估,他没有天纵奇
才的智慧,也没有天生秉异的武力,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脚踏实地,凭着深谋远虑的目光和未雨
绸缪的心性得到的。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情,才能令他始终掌握局势,立于不败之地。

而此刻,有个声音告诉他,眼前的人,自己的弟弟,羽翼已丰。

自从登基以来,尤其是铲除李氏外戚之后,并非没有机会把华子歉连并除掉。是自己的刻意漠视,才让
他得以发展党羽,培植势力。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心慈手软了?从来不认为善良这个词是属于自己的,斩草除根是长久以来信奉的真理
,并且被自己完美地贯彻着。但似乎从某一刻起,当冰冷的心被温暖,很多东西都开始改变了。

是不是又隐约在期待什么?通向帝位漫长而艰辛,是用自己整个过去铺垫的,而华子歉则是帝位最后一
道屏障,所代表的是过去最后的余音。不忍让过去完全成为历史,所以任他放纵,眼睁睁看着自己养虎
为患。

放不下的那段过去,因为秦狄,因为那段不可能再回来的爱,原来自己已经这般患得患失,无论做什么
都束手束脚,不但伤害着身边的人,也把自己折磨得憔悴不堪。
事到如今,该是自己做个抉择的时候了。

“听你这么说,朕也就放心了。”子寰浅笑道,“他一直避而不见,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皇兄智谋过人,这点小事又怎么会难得倒你呢?”华子歉轻描淡写道,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
“臣弟奉劝一句,情缘稍纵即逝,不要辜负了有情人,瞻前顾后不像是皇兄一贯的风格啊。”

似乎没有料到他竟会说这些,子寰有些意外,终究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另有人求见,中断了他们短暂的对话,于是华子歉先行告退了。

就在互相看不到对方表情的时候,两人同时露出了微笑,而这微笑中带着无比的寒意,是下了某种决心
后决然的寒意。

谁也不会想到,郦王朝第一第二人之间最后一次正式的对话,是这样短而微妙。

 

当日晚上,子寰再次来到仁济堂,多日没有看到宸星的身影,胸中思念溢满。每一次来他都是满怀希望
,可最后总是失落而归。

夜里的风总是冷得往脖子里钻,子寰站在风口上,鬓发被吹得散乱,拍打着面颊,手脚也开始有些发冷
。一旁的侍卫劝他在轿中等,被他拒绝了。或许他觉得,偶尔吹吹冷风也有好处。

不一会儿一个伙计出来了。这段日子,这伙计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拒绝了至高无上的皇帝,第一次见到皇
帝,他吓得手脚发软,而如今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只见他颤抖地递过来一样东西:“皇上,公子说……
身体不舒服,他要小人把这个给皇上,说是给三皇子的。”

子寰看了一眼,是一个红线栓着的长生果,眉头不着痕迹地一皱:“你告诉他今天朕无论如何都要见他
,明日起一段日子,朕可能就没有时间过来了。还有,这东西朕不收,让他自己给三皇子。”

白天在华子歉走后,他便被告知在家乡修养的卢大学士病故了,卢学士是当世鸿儒,曾任太傅是子寰的
老师,对于这样一位帝师的去世,不论是出于恩情还是祖训,子寰都不得不离开京城,前往邰州以表哀
悼。

时间仓促,几天内必须出发,为了安排行程,可能没有那么多空闲来仁济堂站岗了。在与宸星关系紧张
的时候离开京城,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可也没有其他办法。

除此之外,他今天非见宸星不可的原因还有一个。

因为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曾经犯过的错误,他不想再犯一次,既然已经辜负了一个,就绝不能再辜负
第二个了。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两全的事情,哪怕都是痛如刀绞,都必须有个心痛的选择。秦狄和宸星
,无论选择哪个,对另外一个都是背叛。一直不愿面对的事也必须得对面,如果不得不选一个,那他愿
意多爱一点活着的人。

对不起了,阿狄,看来这一辈子都要愧对你了,而我也不奢望你能够原谅。

于是他决定了,把背叛留给秦狄,把爱留给宸星。

迫切得想要告诉他,希望他能够回来希望在不久之后将要掀起的一场血腥中,他能够在自己身边。

不一会儿伙计又出来了。

 

三十一

宸星仍然拒绝见他,子寰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湖低。

强烈的不安笼罩着他,这种不安他很熟悉,以往每次暴风雨前夕,都会有类似的感觉,提前警告着他,
让他能够成功脱离困境,战败对手。

是因为这趟邰州之行吗?华子歉不会放过那么好的机会吧。

像是溺水的人在寻求救助,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什么。以前是怎么克服不安的?去一趟东隅,探望一下
秦狄,诉说一些心事,有时甚至不需要任何语言,只要沉静在那幽静的风中,就能回到天地的最初,平
息一切焦躁。

可现在,只想宸星能在身边,陪伴度过这一难关,如果不行,哪怕见他一面也好。

但他还是拒绝了。

没有任何理由去责备他,也没有资格向他要求什么,是自己伤他太深。子寰咬了咬唇,茫然无措,也是
时候品尝一下犯错的滋味了。

独自去承担风雨,是一种孤单,也是一种惩罚。子寰哀叹一声,带着无奈起驾回宫。

 

“他走了?”宸星一边把问着伙计,一边把玩退回的饰物,“你打听出来他是要去干什么了吗?”

“小的听说皇上可能会在三天后去邰州,公子真的决意不见皇上?”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又开始紧张了。宸星暗忖,也隐隐有些担忧,提笔准备写信:“他想见就让他见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还有件要你去办,一会把这封信送到前锋营韩将军那里,说是……”他一想又觉
不妥,捏掉了刚写了几个字的信纸,“算了,你动作慢,我自己去趟,天亮前应该就能回来了。”

说罢,宸星也不管旁人,已迅速离开仁济堂,施展全身功力,向城外奔去了。

直到天蒙蒙亮,伙计在门外等了一夜,本来是昏昏欲睡的他,此刻却焦急万分,搓着双手走来走去,不
时引颈张望。

寂静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当他看到视线中出现一个黑点,并迅速扩大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公
子,你总算是回来了。”

宸星搞不懂他为什么看到自己会那么高兴,点了点头就要进屋,只见里面先走出来一个人,竟然是孙青
。宸星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径自绕过他。

“邵公子,延王请您过去一趟。”孙青道。

“不去!”宸星头也不抬,扔下一句话。这时候来找他,十有八九没有好事。

孙青立马拦住他:“王爷受伤了,伤得很重,请您务必去给他诊断。”

“他受伤了?”宸星先是一惊,后是怀疑,要说华子歉病了还好,可要说他受伤了,那实在是匪夷所思
,必定是晃他的把戏!“你说笑吧,王爷身边不乏高手,怎么可能受伤呢?再说,就算他真的受伤了,
还非得我去看?”

“王爷说了,他只信任你,只想让你去诊。”孙青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凑上前又道,“公子,王爷是真
的受伤了想见你,更何况你去府上一趟又有何妨呢?难道你在怕什么?”

说怕到也未必,宸星一向目无余子,实在不行就用强的,只是眼看子寰出宫在即,不想惹什么意外。孙
青的话有激将之疑,宸星不放在心上,可又一想,华子歉一直待他不错,自己却从未回应,时间久了难
免有些愧疚,如果他有事想见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思前想后,宸星坐上了王府的马车。

来到延王府,宸星直接被引到了华子歉寝室。他掀开门帘,只见华子歉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一副病态。

宸星轻咳了声,惊醒了华子歉,对方一见到是他,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舍得
来呢。”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不小心牵动了痛处,英俊的五官皱成一团,强忍着不呻吟。

看他眉宇间隐有黑雾,宸星心下暗惊,似乎真的是受伤不轻。又见他要起身,忙上前按住他,顺手搭上
他脉搏:“别乱动!你这是怎么搞的?”

华子歉呵呵一笑,可一口气上不来,猛烈地咳嗽,急喘了几口气才缓过劲来:“昨天我去城外闲逛,只
带了三个人,结果遇上一群贼子,打了起来,我一不留神挨了几拳,还好孙青救得及时,否则……”他
见宸星根本没有在听,也就不说了。

宸星把脉是越来越惊心,不是不想听,而是根本无暇听。华子歉这伤实在惊人,是武功高强之人一掌把
刚劲打入了华子歉筋脉里,不但掌的威力伤了他五脏六腑,那蛮横的内力还在体内横冲直撞,动作幅度
一大,体内就像波涛般翻滚。像华子歉这样养尊处优的王孙贵族,又怎能受得了?

他的伤不仅需要医药调理,还需要更强的人把华子歉体内作祟的内力压制下去,然后一并卸掉。

这事以孙青的能力,是可以做的,可他练得是阴寒一路的内功,太过阴冷的内力流入华子歉体内,就算
是治好了,往后也会落下病根。

宸星扶着华子歉坐起来,打算给他疗伤:“你小心不要乱动,把呼吸放平,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但很快
就会好了。”

双指抵在他两处大穴上,先是缓缓得将气渡入他体内,温和的真气逐渐从涓涓溪流加力为滔滔河水,虽
柔且刚在他全身流动,将紊乱的气息慢慢归一。

华子歉先是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似的,不一会就周身畅快,绷紧了的身子已然放松,竟有飘飘欲仙之感
,苍白的唇也逐渐有了血色。

这对宸星来说并不难,但毕竟消耗了不少体力,他闭上眼睛,面上渗出薄汗,渐渐卸力。正在这时,背
心猛地侵入一股阴冷的内力,仿佛一把利剑突然刺进身体,力道突然被锁住,四肢顿时酸软无力。

宸星心神大乱,想也不想用想,这股寒气只可能来自一个人:“孙青,无耻之徒,竟敢偷袭我!”他忙
运气护身,可已经晚了一步,孙青紧接着一掌招呼上来,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宸星觉得身体像被炸开似
的,眼前一黑便昏厥了。

 

三十二

昏迷并不会困扰宸星太久,确切的是说,他是被急促的咳嗽声惊醒的。朦胧间看见华子歉在坐在一旁,
抚着胸部,脸涨得通红,孙青在一边又是倒水又是捶背,可他咳得更加厉害了。

“为了留我,这般作践自己,值得吗?”宸星并没有发怒,只是近乎冷淡地说着。

“只要能成功留下,怎么做都是值得的。只是害你受伤了,我……”华子歉还想说什么,但止不住的咳
嗽让他无法继续。

“你体内的刚劲我已经帮你卸了,但是还要休息一两个月。”宸星发现自己手腕上栓了儿臂粗的铁链,
铁链不长不短,正好把他限制在床上自由活动的范围内。若平时这铁链也锁不住自己,可现在只要一提
气,胸中便剧痛,显然是被孙青打成内伤。“你到底想干什么?”宸星冷冷得问道。

“十天,你乖乖地在我府里呆上十天就好,不要坏我的事。”华子歉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坐到床边上
,“皇兄三天后出城,取道淮安去邰州,我要在那里截住他。”

“截住他?什么意思?想要弑君,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我知道不容易,我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多年了,我所有的精力财力还有性命都赌在上面了,十万兵
力再加淮安三万,你说够不够分量留下他的命?”华子歉目光炯炯,横生一股凌驾万人的气势,令人生
畏。单论他个人,的确极具帝王之相,若不是一直活在子寰的阴影之下,人中之龙非他莫数。

宸星闻言大惊,从何时起他已经能调动十万大军,又是从何时起已经有了和子寰分庭抗礼的实力?事实
上华子歉更握有一张鲜为人知的底牌,就是护卫子寰全程的御林军中已有一支归顺到了他的旗下,正因
为可以里应外合,背后出一记重拳,他才会如此自信。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这皇位本来就不应该是你的,你怎么就执迷不悟呢?抢夺他人的东西你就不怕遭
报应吗?我调走你手里的人,你以为我是在帮皇帝吗?我是在帮你啊!我希望你能打消这个念头,我不
想看到你再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更不想看到你们兄弟同室操戈!”

“你就是在帮他!你就是!”提及此事,华子歉忽然像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他对你那么恶劣,
能狠心把你赶出宫,可你还拼命帮他做事!我对你那么好,什么都可以依你,你却无动于衷!他华子寰
凭什么?”情绪一激动,胸中立刻翻江倒海,华子歉强压住乱窜的气息又道,“不过没关系,等时间长
了你会知道我的好,我会让你爱上我的。等我登上皇位,我会让你知道怎样才是真正的爱,我不会冷落
你,也不会把你扔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我会给你一切你应得的。”

面对誓言般的承诺,苦涩在宸星心中泛开。当一个有情人被拒绝的时候,就好像被一刀一刀凌迟,这种
痛苦他又何尝不知道?可他还是狠下心道:“你说你什么都可以依我?那就老老实实当你王爷,什么都
不要做。”

华子歉身躯一震,惊愕地瞪着宸星:“……你太过分了……你太过分了!”第一遍是难以置信的轻喃,
第二遍则是难以抑制的怒吼,他紧绷的额头上青筋暴起:“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他!”

“你要是杀了他,最好连我也一起杀了,否则他日我定将你碎尸万断!”宸星威胁道。

“你敢!”

“天底下没有我不敢做的事!除非你废了我,然后整天用锁链捆着我,否则我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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