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秋寒 第二部————北色
北色  发于:2010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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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子寰要带他去一个陌生的,一个从未有他人踏足的地方。

两人一路无话,好像有一种似有若无的尴尬。也难怪,要去看的是一份难以割舍的旧情,一不留心弄不
好,就会产生摩擦。

当宸星提出要去秦狄的坟时,起初子寰是不太愿意的,这不愿意中大部分是因为羞愧,是对宸星的羞愧
,要让他来面对秦狄,总觉得不是滋味,虽然其中一方只是一掊黄土。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愧疚,对秦狄
的愧疚。

可后来,子寰还是应允了,宸星都未觉得有何不妥,他更没有理由阻拦。如果连这点都放不开,那如何
再做更深的承诺?

山路两旁,绿叶繁茂,时不时需要拨开树枝前进,也亏得当初子寰能找到这么一个隐蔽的地方。

“还要走多远?”宸星问道。

“就快到了。”每一次走这条山路,对子寰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

“等等!”宸星忽然觉得不对劲,其实一路走来,不好的感觉一直缠绕着他。

“怎么了?”

“照理说,这条路除了你,是不会有任何人走的,对吗?”宸星向前跨了几步道,“虽然这里看上去枝
叶都长得非常好,可你仔细看看,附近有不少被踩踏过的痕迹。”

宸星随手指了几处,不是泥土被微微翻起,就是细枝被折断,这些细节本来子寰是不会注意的,可经宸
星一提醒,果然发觉不对。

“一开始我以为是有人无意中经过这里,可这些痕迹是沿着我们走的路一直上来的,你真的确定只有你
知道这条路吗?”宸星继续道。

子寰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勿庸置疑除了他,没有人可能会来,那这些痕迹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是有
人对秦狄的安息之所意图不轨?

他不敢再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冲,来不及拨开拦路的树枝,锐利刺破他的皮肤,他丝毫不顾及这些
,只是一味想快些上去。

转过最后一道弯,猛然驻足,吸了一口冷气,子寰再也走不动半步,紧跟其后的宸星差点撞在他身上。

原本应该一个坟包的地方,被刨出了坑,坟前的幼树横七竖八斜在地上,碎石散乱,一片狼藉。

像是魂魄一下子被抽掉了,子寰呆立在那里,黑色衣袍下,他捏住了拳头微微颤抖,半边脸隐藏在阴霾
中。他没有说半个字,可震怒透过每一寸肌肤四下散溢,十步之外都能感受到这份压迫感,他恨不得挖
去自己的双目,来告诉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不是真的,可眼前的景象是如此得刺目。

宸星也是大为震惊,他担忧得看了眼子寰,知道任何安慰都是徒劳的。

怎会有人如此丧心病狂,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
见子寰已经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宸星意识到自己该做些什么了。他走到坟前,蹲下细看,坑里空空如
也,装着秦狄骨灰的陶瓮已不知所踪了,显然肇事者的目标就是他的骨灰。宸星眉头紧蹙,往四周略一
查看,没有明显的线索,掌心在地上摩挲,这土显然是新翻的,可见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除此之外,
竟再也没有可寻的踪迹了。

“是谁?是谁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子寰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从齿缝里挤出的话语都是颤抖的。

“会查出来是谁干的。”宸星信誓旦旦地说着,希望自己坚定的语气可以给他带来信念。

子寰剧烈地喘息着,体内犹如翻江倒海无法平复。早就已是魂不守舍的他,脚下被断枝一绊,一个踉跄
,就要扑倒。宸星抢上前去扶住他,虽然卸去凶猛的来势,可他还是跌跪在地上。

本来希望借着这次祭扫,借着宸星在身边,能化解长久以来的心结,没想到却让他看到这般惨不忍睹的
一幕。

多年来精心守护的一方净土被践踏,自己尚视为稀世珍宝,却被人一脚踏个粉碎,如今梦破惊魂,再难
回首。

子寰再也无法忍受似地低吼一声,一拳砸在地上,石砾扎在手上,血缓缓流出,渗了土中。

这一切宸星看在眼里,揪心地痛,紧紧抱着他的背,用自己的一切可能安抚着他:“没事的……会没事
的……”如同咒语般的低吟一遍又一遍。

 

一连好几天,子寰都茶饭不思,焦躁地如同一只离群的小兽。要不是宸星在一旁细心照顾,恐怕又不知
道多少奴才要遭殃了。

究竟是谁挖了秦狄的坟?没有任何调查的头绪,这也是最让他们恼火的。根本想不出还是谁大胆到敢做
这种忤逆天子的行径。

那日宸星给子寰喂了药,安置他睡下后,打算到外面一圈。在宫里闷了好几天,想得头都要胀破了,也
许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以给脑子换换气。

这么想着,他来到了仁济堂。伙计们看到老板来了,也是一阵忙活,端茶送水抹椅子。宸星一手扣着茶
,一手捧着账本,表面上看了半天,可满脑子还是秦狄的事。

会是谁呢?宸星歪着脑袋苦思冥想。说起秦狄的名字,只要在京城里做过一官半职的,都会知道,又怎
胆敢去挖他的坟?是秦狄以前做事时得罪的人?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可想他秦狄做事也是用尽手段,得
罪的人没千也有百,这么查起来不是海底捞针吗?那个人要他的骨灰干什么,如果是尸首,歹毒之人也
许会拿来鞭尸,可现在只剩骨灰了,莫非是想砸了,让死者永不安宁?

若真是这样,那骨灰可就永远也要不回来了。想到这里,宸星浑身一颤,不敢再多想。

这时,门外忽然一阵喧哗,把宸星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外面吵什么呢?”宸星吩咐一个伙计到外头去看看。

 

二十六

这时,门外忽然一阵喧哗,把宸星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外面吵什么呢?”宸星吩咐一个伙计到外头去看看。

不一会儿,伙计把一个锦衣少年扶进了厅堂,那少年一脸痛苦,左手扶着右手,而右手则以别扭的姿势
弯在那里。

“哎哟哟,轻点轻点。”伙计给他搬了个椅子让他坐下。

原来是这少年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了下来,摔伤了胳膊,引起了路人的喧闹,伙计看见了就把他带了进来

那少年看见宸星,先是一愣,继而厌恶地瞥了一眼,低头查看伤势。

宸星不以为意,这少年,他是认得的,与秦狄长得有几分相象,秦家小公子,秦钦。以宸星的身份,在
朝中是极受非议的,一部分人百般巴结他,千方百计向他示好,一部分人不屑一顾,连个正眼都不会给
他,也有人既不媚也不恶,彬彬有礼该怎样就怎样。秦钦就属于第二种人。

“我给你看看吧。”身为一个医者,宸星是很尽职的,不论病人怎么看他,有病总要医。

秦钦哼了声,也没阻止。宸星轻轻地在他胳膊上捏了几下,情况并不算严重,是肘关节脱臼。

“秦老爷最近身体还好吧?”命人取来药酒,宸星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

“我们家的事你那么关心干什么?我看你是不是希望我们秦家都死光了才好,这样你可以坐稳你的位置
,不会有人来跟你抢。你放心好了,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

之所以扯起闲聊的话题,纯粹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好在不经意间让关节复位。没想到被他莫名一顿
抢白,宸星心里一阵恼火,手上力道突然一个加重。

“啊——”秦钦一声惨叫,豆大的汗珠迸发出来,“你公报私仇!”

宸星白了他一眼,塞上药酒的瓶塞:“试试看能不能动了?”

秦钦转了一下胳膊,果然好了,尴尬地咳嗽了几声。一瓶药酒随手扔过来,他下意识地接住。

“跌打酒你家肯定有,但这个是我们药铺新制的,效果更加好。三两银子,去帐房结帐,记得每天按摩
一次。”宸星懒懒地说道,颇有一种强买强卖的气势。

秦钦一脸不愉地把药酒交给随从,起身离开。宸星这才发现他脚腕也有些扭伤,行走不太方便。

宸星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去搀扶他。秦钦倒还不愿意,两人推推搡搡地走出了仁济堂。

正在扶他上车的时候,宸星的眼角无意中扫了一眼马车,在缝隙里扫到了一样不起眼的东西。脑中一炸
,手掌翻转,五指一扣,硬生生将已经坐进马车的秦钦拖了出来。

“干什么!痛!”促不及防地被拉出来,本来就已经受伤的秦钦,又是一顿磕磕碰碰,痛得他龇牙咧嘴

“你去过东隅山了?”宸星冷冷地问道。

秦钦觉察到宸星情绪已变,呆了一呆:“什么东隅山,西隅山,我可没去过。”

“还敢撒谎!那你看这是什么?”他从缝隙中拈起一物,是绿色的好似绒毛的东西,“这东西是从一类
不开花的植物上飘下来的,因为轻,最容易粘在衣服上,而这种植物京城方圆百里只有东隅山上有,你
还敢说你没去过?虽然过了好几天,你的衣服换洗过了,可掉在马车上的就难除去了。”

秦钦直愣愣地盯着宸星手上的绿绒,见谎言被拆穿,涨红了脸道:“去过又怎么样?难道还犯了大郦律
法了?”

宸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双目暴发出精光:“你居然挖你哥哥的坟,你还有没有人性?”

“我……我什么时候挖过哥哥的坟了!我去过东隅就一定是我挖的吗?”秦钦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扒
着他的拳头,又敲又打。

且不说他听到秦狄的坟在东隅,而且又被挖了这两件事一点都不惊讶,宸星用近乎怜悯地眼神看着他,
松开了衣领:“因为即使是在东隅,这种树也只有两棵,一棵在鹊桥居,一棵在秦狄坟头……你等着吧
,会有人来收拾你的。”

秦钦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眼看宸星转身离去,不免有些惊慌:“你准备把这事告诉皇上?”

“那是当然。”宸星并不回头,也懒得再理他。

秦钦的面孔又涨红了几分,狠狠地跺了跺脚:“哥哥他根本是个叛徒!”

宸星愕然回头,只看到秦钦一脸怒容,一副丝毫不怕受到惩罚的样子。

叛徒?什么意思?宸星百思不得其解。

 

二十七

子寰静静地听完宸星的叙述,面色是一成不变的阴沉。

宸星吃不准子寰的心思,也不敢随便出主意,思忖了许久才道:“我倒觉得,既然是秦家拿走了骨灰,
能让秦狄归宗回祖,倒也不用去深究了,只是秦钦这个人……”

“我要去问秦浩要回阿狄的骨灰!”子寰拍案而起,只一身单衣就要出宫。

“等等!你为什么那么固执呢?”宸星拦住他道,“你去秦家再把骨灰挖出来,然后弄回去,不又是一
番折腾吗?你还想不想秦狄安息了?而且你把秦狄一个人孤零零地埋在山头,难道不觉得他太可怜了吗
?让秦家把他埋回祖坟,不是挺好的嘛!”

“因为秦家根本不会把他列进祖宗祠堂!”子寰吼道,眼中痛楚与无奈交错,“只有我才能给他一个安
身立命之所!只有我!”

宸星怔怔地回忆起白天和秦钦的对话,最后劝道:“至少你也等明天去吧,今天已经很晚了。”

 

第二天一早,子寰便与宸星来到秦府。

说起来,这是极为无礼的。秦狄本来就是秦家的人,他的骨灰自然应该由秦家来处理,哪怕子寰贵为帝
王,也是无权干涉的。可子寰还是要来,因为他不想看到秦狄身后遭到任何委屈。

当子寰被引入厅堂,宸星独自候在厢房内,不太放心让他一个去,怕他一时冲动说出不该说的话,可自
己更加说不上话,陪同在身边也没有用。

宸星心不在焉的喝着茶,也没注意到秦钦已经站在了门外。

“邵大夫别来无恙,想不到那么快就又见面了。”秦钦好整以暇地倚在门口。

“哟,小公子身体真够健硕,昨天还奄奄一息的,今天就已经活蹦乱跳了。”宸星见秦钦语气不善,反
唇相讥道。

秦钦无意识地揉了揉胳膊,似乎还记得他昨天一记狠手:“奄奄一息也好,活蹦乱跳也好,我可是来奉
劝你们早点回去休息,来了也是白来。”

宸星微微皱眉,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事情的难的,仅一句,秦家凭什么给他秦狄的骨灰,就能让人半天说
不出话来。可既然已经来了,还不是尚抱着一丝希望?“你扰你哥哥长眠,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宸星叹道。

秦钦侧着脸死盯着宸星,似乎他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我哥哥的身后事,你那么关心干什么?没有他
的死,哪有今天的你?少猫哭耗子了!”一句既出,颇为傲慢。

“我关心纯粹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你以为我是你吗,没有家教!”

“你敢侮辱我!”秦钦大怒,“难道你愿意死了之后孤苦伶仃地埋在荒野?”

“这不能成为你那些行为的理由。”话虽如此,但从一开始,宸星就觉得子寰的做法不妥。

秦钦冷哼一声,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时不时瞟一眼宸星,眉宇间似是欲语还休。他朝门外眺了
一眼,低声冲宸星道:“父亲他……父亲他不愿收哥哥的骨灰……”这句话似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宸星
很是惊讶,刚想开口问个清楚,秦钦又抢道,“不过你别指望我那么容易把骨灰还给皇帝!”

宸星突然觉得这事的关键就在秦钦身上了:“你想怎么样?”

秦钦毕竟是小孩心性,见宸星低声下气地问他,不禁得意:“我有个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咯。”

话音刚落,还不等宸星略加思考,就看到子寰回来了,立马迎上前去,一见他黑沉着脸,就知道失败了
。他叹了口气安慰道:“累了吧?”

“没想到秦浩年纪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顽固。”子寰涩然一笑:“我倒没什么,难为你还要陪我来
。”

一旁秦钦见他们神色亲昵,浑然不把他当一回事,怒从心起:“要亲亲我我,何必在人前丢人现眼。”

子寰脸色一沉:“秦钦,朕念你年幼,刚才说的话朕可以不放在心上,以后不得出言放肆!”

“我说什么了我,你就是对不起我哥哥!”年轻气盛的秦钦不顾子寰脸色已变,依然大声道,“哥哥为
你做过的事,你都忘记了吗?他为了成全你,可以不要朋友,不要家人,甚至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可你
呢,换个情人逍遥得不得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打扰哥哥安息,你的所作所为才让哥哥九泉之下不得安
宁!你根本是天下第一的负心人!”

“秦钦,不要以为朕不敢罚你!”

“什么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都是狗屁!人死如灯灭,哥哥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的时候你没有给
过他什么,现在他不在了,你连他仅仅想要的东西都要剥夺!我真为他不值!你早就已经背叛了哥哥!

子寰深深一震,那一幕仍然清晰如昨,义无反顾的他,破碎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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