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秋寒 第二部————北色
北色  发于:2010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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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刀在一尊初具形态的人偶上刻划着,子寰的神情异常专注。

右腕上的伤已经痊愈了,只有一道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御医建议多练练腕劲,所以他闲来无事就会
刻木雕。

手很笨拙,刻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但子寰也不气馁,想要刻个宸星的人偶,要求不高,看得出是人就
可以了。刻着刻着就想到自己苦守五年,一无所获,就心酸难名。怕的不是等候,而是不知道这一等要
等多久。

心神一乱,刀一滑,就割到了手指上,迸出一颗晶莹的血珠,他皱了皱眉,放在唇边吮干了。几乎已经
习惯了三刀有两刀刻在手指上,大大小小的划痕布满指尖,看来真的不适合干这活。

时间一晃而过已经雕一个时辰了,手也有些酸软,于是放下木偶和刻刀,小心地捧起半秋寒放到大殿前
方的花圃里。

这些年,每到天气开始转冷,他都会把半秋寒放到室外。虽然宸星一直说这花容易在冬天冻死,不许放
在外头,可子寰觉得既然这花注定要经过寒冬,那么小心地养在温室里,虽然不会冻死,但也永远不会
开花,不如赌一下,忍过冰天雪地的冬季,美丽的花朵就会盛开。

他站在廊轩里,不自觉得被期待笼罩着,情绪也微微波动,在失望的堆积下,明年的春天能不能盼到花
开?

他失神地倚在柱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看到一群人朝他涌来,才回过神:“你们干什么?”

走在前面的是玥妃,她双目红肿像是大哭过一场,还没走近就扑倒在子寰怀里:“皇上,呜呜,皇儿他
走丢了,这可怎么办啊!”

“你先别哭,这是怎么回事?”子寰扶住玥妃。

一个贴身伺候在三皇子身边太监跪倒道:“奴才罪该万死,小皇子缠着要出宫玩,奴才只好带他混出宫
,起先奴才还跟在他身边,没想到一转身,小皇子就不见了。”

三皇子是子寰向来疼爱的,突然说走丢了,怎么能不急?“怎么做事的?饭桶!还不快去找?皇儿要是
出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

 

三十七

繁荣的集市上谁都不会去注意一个身着布衣的汉子,也不会去注意一个衣着华贵的孩子,但如果这样两
个人在一起就相当引人注目了。

“叔叔你要带我去哪里?”三皇子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布衣汉子紧张地看着四周:“乖,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这人一看小皇子的模样就知道家里有钱,于
是起了邪念要敲诈一笔,趁太监一不留神就把孩子抱走了。

小皇子聪明伶俐,知道这个叔叔不是什么好人,撅着小嘴一脸的不高兴。但他不吵也不闹,眼睛瞪了半
天,突然在汉子手上咬了一口。

“啊——小屁孩,识相点!”布衣汉子吃痛,重重地打了一下小皇子的头。

总角孩童还嫩得很,更何况他金枝玉叶还从来没人打过他,包括子寰。小皇子张嘴就要哭,可又忍住没
哭,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让人看着就想疼爱。

布衣汉子正打算趁没人注意先把孩子藏到一个地方,忽然听到一声低笑。“欺负一个孩子,你要不要脸
?”语调闲适而轻松,声音也不怎么响,却有一种不得不让人正视的震慑力。汉子朝音源寻去,是一男
子坐在小店旁,身着单衣,戴着个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容貌,正喝着小酒,一副悠闲的模样。

“关你什么事!”汉子狠狠道。

“你把孩子放下就不关我的事。”男子好整以暇地斜了一眼,继续喝酒。

“放屁!”汉子怒骂,可话甫一出口,男子的酒杯一斜,杯中物呈一道弧线射向他的面门,这暗含劲道
的一洒,酒液已具有了一定的杀伤力。汉子惨叫一声,双手捂住脸颊,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转身就逃,
要不是那人手下留情,脸上必定多几个血窟窿。

汉子手一送开,小皇子就被甩下来,就在他要摔到地上的刹那,男子伸臂一揽,将孩子揽到身旁。让孩
子紧挨着自己坐好,他又倒了一杯酒正要喝,发现袖子被人扯住了,低头一看,这孩子正笑得很诡异地
看着他。他刚想问干什么,小皇子的肚子非常合时宜得咕咕叫了几声。

原来是饿了,男子哭笑不得:“小二,来碗酒酿小圆子。”

也是真的是饿坏了,小皇子吃得很香。这孩子天生就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就
连把小圆子送进口中这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都会让人看着微笑。

“乖孩子,你住哪?一会叔叔送你回去。”

“我住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地方,大家都把那个地方叫做皇宫。”

小皇子很严肃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可那男子却是一震,他当即在孩子腰间一摸,果然摸到一块象征身份
的令牌。这回他可是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后悔自己多管闲事,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叔叔,你还好吧?”小皇子见他脸色变了几变,抱着他胳膊问道。

男子揉了揉小皇子的脑袋,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缘分,再看这孩子更加从心底涌起想要抱一抱的冲动。
“叔叔有样东西要送给你。”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玩意,系在孩子左手上,是个由红丝线栓着的纯金长
生果。

“叔叔……”小皇子摸着长生果,天真地看着他。

“什么?”男子满心期待着一声谢谢,却不想眼前的小人儿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崽。

“叔叔,我还饿,能不能再要一碗?”

 

子寰正在宫里急得焦头烂额,已经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去找三皇子,可都无功而返。一班人在大殿中跪
了一地,却不能熄灭子寰的怒火。

“你们跪在这里干什么呀!还不快给朕去找人?”子寰怒道。

早就不想再多呆半刻了,一群人急忙逃出宫殿。这时却有几个侍卫朝殿内冲,手里抱着的正是三皇子。

“皇上!皇上!三皇子回来了!”

子寰闻言立刻转怒为喜,几步跨出殿外,看到果然是三皇子才大松一口气,忙把他抱过来:“皇儿你跑
哪里去了?真是不听话,急死父皇了!”

“父皇——咯!”小皇子连打几个饱嗝,挂在子寰脖子上,看上去十分满足的样子,“皇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子寰又突然将面孔一板,“把四书五经抄一边,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

小皇子眼泪汪汪地看子寰,想要求饶却又不敢。

“去吧,快回聿汀宫,你娘早就哭成泪人了。”子寰只顾着高兴,也不再追究小皇子是怎么回来的。

小皇子玩够了也吃饱了,又蹦又跳地跑开,在夕阳的斜射下,他的胳膊一甩,一道金黄色的光芒闪过,
子寰微微一愣,似乎觉得什么熟悉的东西在眼前一晃。

“皇儿!”子寰喉中哽咽了一下,冲上前抱住小皇子,卷起他的袖子一看,长生果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呼吸顿时凝滞,“皇儿,这个东西是哪里来的?”

小皇子茫然得看着子寰:“是送我回来的那个叔叔给我的,那个叔叔还请我吃酒酿圆子。”

“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子寰激动到不能言语。他一直坚持着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每到心
痛难耐的时候,他都会骗自己说那人就会出现了,很快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但没人比他更清楚,其实
这不过是个谎言而已。但现在旧物重现,得知伊人尚在,怎能让他不激动万分?他抓住小皇子的手臂急
问道:“好孩子,送你回来的那个叔叔现在在哪里?”

小皇子抓了抓脑袋:“叔叔把我送到宫门附近就走了。”

原来他一直在京畿没有走远,可为什么他不来见我呢?子寰心中又是一阵酸痛,随后下了另一道指令:
“速去找送小皇子回来的人,凡是提供线索的重重有赏!”

 

几个月过去了,依然是没有宸星的消息,其实也不难想通,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找他,又怎么会独自度过
五年呢?

既然他就在附近,怎么会找不到呢?可能的地方都找过了,均不是他的落脚处。他一定在一个特殊的地
方,固执地等着自己去找他,如果找不到就一辈子都不会重逢。

可这个地方到底在哪里呢?子寰为此头痛不已。

冬季就这么过去了,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连续好多天都大雪纷飞,积了厚厚一层雪,很久都没有融化,
整个世界都冰装素裹,粉雕玉砌。这个冬季,子寰清闲下来最喜欢做的就是站在廊轩下,凭栏观望花圃
中的半秋寒。既是为了求得一丝宁静,也是因为总觉得她能告诉自己,宸星在哪里。

终于,花开了!

那一天子寰退朝后回到御书房,惊喜得看到半秋寒绽放了花朵。前一天还以为是嫩芽的枝头,已开出了
一朵精致的花朵。

花是殷红色的,玲珑小巧,远远望去好像是谁不小心流下的血,在寒风中凝结成了一颗血珠子。粉色的
花蕊微微勾起,单薄的花瓣在风中轻轻颤抖,还沾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好像醉人迷离的眼眸,在早初春
的阳光下一支独秀,柔而不弱,娇而不艳,以近乎耀眼的姿态呈现着自己的美丽。

曾多次想象一旦花开,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是冲上前去大笑三声,还是微笑着自鸣得意?如今已成现
实,子寰却只是痴痴得盯着半秋寒,浑然忘却了自我,仿佛走入了花的内心,明明离得那么远,却有一
股清淡优雅的暗香袭来。

虽说花解人意,也要人有心于花,才能读懂花语。

和煦的阳光照在花朵上,也照在子寰身上,虽然还不足以散去严寒,但已经带来了一丝春天的暖意。花
与人都好似沐浴在圣洁之中,再美的景色,都敌不过这一朵花的魅力。

回想起第一次看到他,那冰雪映衬下苍白的面容,回想起他一次又一次顶撞自己,倔强地不肯低头,回
想起他笑语如珠,暖意更胜阳春三月。

怎能?怎能忘记他陪伴着自己的日日夜夜?于是在心头郁结成血珠,化成一朵朵半秋寒,渴望着阳光。

忽然脑中有什么转瞬即逝,子寰成功地捕捉到了,像是冲破了厚厚的冰层,抓住了光芒。

他当机立断,孤身一人策马离开皇宫。

 

三十八

山间的小木屋内,华陨可怜兮兮地趴在桌子上,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皇上,您要我说多少遍才肯相信
?我也不知道扫把星……宸星他在哪里!这么多年他真的从来没有来过我这儿!呜呜,他早把我这个哥
哥忘在脑后了……”

“你冷静点啊,我没说他在你这儿啊。”明明还没开口说话,对方就已经开始哭丧,子寰无奈地安抚着
,“我想问你的是,你以前送给宸星的半秋寒,是哪儿找来的?”

华陨的苦脸说收就收,那变幻莫测的眼神似乎透露着一些信息,隐藏地极好的微笑也只有子寰能发现。
忽然间觉得,是不是他早就在等自己问他这个问题,而所谓的“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也是装傻充愣的
小把戏吧。他必定不想让自己太过轻易地找到宸星,让要自己经历这段相思寂寞,等到想通了才能把人
找回来。

子寰离开木屋,手里拿了一张华陨画的地图,画上指示的是一处极为偏僻的地方,照华陨的话说,他也
是无意间发现的。

走了一段,似乎看着眼前没有路了,可一旦策马上前又是一条小径。大约走了足有半个时辰,眼前突然
一片开阔,是一片荒坡,可让子寰惊心的是天地交合处,是一小片刺眼的殷红。

那花是……

子寰纵马狂奔而至,惊得合不拢嘴。满山遍野的红,燃烧在薄薄的积雪上,好像手指沾了血,在雪白的
宣纸上抹开一滩又一滩的鲜艳。可能因为还没完全入春,所以花还稀少,但已如星芒般闪耀,点缀在雪
地上,向天边绵延。

竟然这里会有那么一大片的半秋寒!

醉人的红,娇柔的红,若云若霞,傲世而独妍,好像天上仙人降临人间,随手洒下一把红色玉珠。偏要
有彻骨的寒才能凝聚出火一般的血红,偏要有彻心的痛才能愈合伤痕累累的情。

风乍起,殷红的花瓣闻风起舞,眼花缭乱,分不清片片的红是从天而降还是从地涌起,暗香浮动,沁人
心脾,徜徉其中仿若人间仙境。一片花瓣落入掌心,轻轻碾碎,留下淡淡的血色,抬眼望去,醉心的却
是乱花丛中,卓然而立的人。

一身单衣,随时都会御风而走,满天飘扬的花瓣中,他有一双迷朦的眼睛和苍白的肌肤。

一切仿佛如初见……

“雪已经化了,你看春天来了。”子寰握住他的手,虽然轻却很牢。

宸星沉默着,深深地望着他,重拾往昔,自问那番心境是否有了变化?他淡淡一笑,笑容比春光还明媚

两人来到宸星这些年来的住处,是一件简陋的小屋,从窗口望去,正好能看见花海。

子寰环顾四周,简单的陈设,干净无尘,依旧是宸星一贯的风格,眼前的人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依然是
身子挺拔,相貌俊秀。

“我以为我在做梦。”子寰自言自语道。

宸星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这五年对宸星来说,又何尝不是孤苦寂寥,极少与人交谈,偶尔才出去走
动,每到夜晚陪伴他的,只是满坡不知何年何月会开花的半秋寒。

“喝酒。”宸星暖了一壶酒,案上一左一右两只瓷杯,分别斟满。

那一年死里逃生,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到这里。固执地不回去,不愿意轻易原谅子寰的所作所为,于是对
自己说,如果他心里真的有爱,那么一定会找到自己。

这一等就是五年。并没有费心思去照顾外边的花,但隔三差五去就看一回,五年来半秋寒始终都没有开
过花,就在他要置疑这东西根本就不会开花的时候,花却开了。一夜之间,仿佛天地变色,睁开眼睛已
是殷红遍地,令自己欣喜不已。

一时之间,两人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子寰想对他说,是如何如何地思念他,却又觉得这样很幼稚,正在
尴尬之时,忽然想起自己还带了一件东西。

“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子寰的神情有些古怪,又是得意,又是羞涩,磨蹭了半天,掏出了那个人形
的木偶,“这个是我雕的!”

宸星不禁意外,印象当中子寰的腕伤是不能做木雕的,眼角瞟了一眼他的右手,微微一笑。木雕是个模
糊的人影,上面还有浅色的红印,几乎可以想象他雕刻时笨拙的模样:“雕得不错嘛,很漂亮……不过
你雕的是什么?观世音?如来佛?”

“我……我雕的是你……”子寰扁了扁嘴,就知道那句“雕得不错嘛”是哄人的。

“……原来是我啊……真像啊……真像……”宸星干笑两声,把木雕捧在手心里,格外地珍惜,因为雕
成这木偶的不是权力而是心。

看到自己拙劣的艺术品得到了肯定,子寰也添了几分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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