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龙由九[上]
龙由九[上]  发于:2010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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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越听越恼,顾不得多少,腾然转身就要离开,但总是不甘心,才到门前便虚软一下,倒在地上。
 “销魂!”千云戈见状倒忘了刚才的矜持,几步上来就要扶我,却被我执扭着不得要领。
 “你——你要闹什么,快给我起来!”千云戈有些火,大手一提,硬把我掳了起来,而后放在他的銮榻上。
 我见他又要走,忙扯住他的衣襟,哀然望着他。z
 他心虚地垂下头去,既不上前,也不忍挣开我,窘色道:“我去叫人——”说着偷看我一眼,攒着脸再没了声音。
 我放开他,幽喃道:“用不着叫人,我没事。”y
 气氛又变得尴尬,我只觉得不安,明白他在身边,却总有种要失去的幻痛,于是屏着气,把一丝一毫声响都听得分明。
 千云戈终于叹了口气:“我去叫人过来,你要是懒得动,就在这里歇着吧,晚上我早些回来就是了。”
 “王爷!”我撑起身,猛然叫住他。
 千云戈回头看我,脸色有些躲闪。
 “我没事,刚才是吓你的——今天我要出去玩一日,请王爷准了!”
 千云戈犹豫片刻道:“好吧。我说了不限着你的,要去哪里都随你便——如此,本王先去了。”他说着几步上去开了门,一抬脚,人已经跨出大半。
 “王爷!”我忍不住向前探身,这一声似把心都卡在喉间。
 千云戈停住,问:“还有事?”z
 我噤然——我的王爷,你我几时走到这步田地?你当真不知道,有些事,一旦错过便永难弥补;或者真是心结已成“正果”,隔在当中,曾经多么地骄勇无畏都再难跨过那道鸿沟了吗……
 于是黯然抽叹,我定定问道:“王爷没有什么要交待了?”z
 知我如你,话中之意还是随你身子一颤,没入不愿坦白的心脉,道:“没……”
 我看着你,随那沉碎的声响消失在朝暮中,一合眼,两眶固然凉极,却再没了酸湿。
 金缕衣,颜如玉,妙骨仙姿蕊珠魂;
 惊鸿眸,乌兰鬓,千古帝王折腰人!
 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想起四年前枉死在这首打油诗下的状元郎。
 千云戈一直忌讳别人谈及我的相貌,更不容有人以此诋毁,所以要说,也怪那年轻人太过糊涂。
 只要略听些街知巷闻、官场流言就该知道,当着均赫王爷的面,谋逆的事尚且可说,唯独他家里的“七少爷”轻言不得。
 可说起那年轻人做的这首诗,必然要让人好番误会。
 乍一看是在咏叹某绝色姿容,实际上却是讽喻祸水和妖颜的楔子,再加上他不知好歹,更把我比作褒姒和妲己、媚主倾国,千云戈如何饶的了他?
 这样的人我救不了,也就懒得枉作好人,所以当时只求了千云戈让我亲手解决那人性命,可怜当年状元郎,就这样夭折在烈毒之下,没吃多少苦头,然满腹才华也就这么陨没了。
 我不知道为一个祸水折损一个英才是否值得,可古来都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为天下,枭雄们拼的起性命,可是为红颜,他们拼的就不光是性命。这里面的轻重我不屑细分,而情之一字,最是销魂。
 千云戈名我“销魂”,四年来,这名字终于成了我的命——而今我只能奔命,任刀山火海在前头,也得一步一步杀过去。
 千云戈无法面对的过去我要替他面对;千云戈不敢揭开的底牌我要替他揭开;甚至千云戈倦腻应对的阴谋、千云戈不曾计划的以后,我都得全部承当下来。
 因为我的王爷,不知不觉,我为你也销透了心魂!
 所以纵世事难料、人心叵测,我也得去见那所谓的“皇帝小子”,只是今日这“鸿门宴”,倒是谁要以身涉险、谁又要错失良机呢!
 我心酸地一笑,看着满屋子的鲜艳衣裳,眼竟有些虚花。
 “这都是前些日子‘御锦阁’的师傅按着七少爷以前尺寸做的新样子,说是宫里都还没有,让七少爷先穿着,看喜欢哪个他们照着多做些。”谷庆一边铺陈一边说道。
 我摇摇头,略有些失望。
 ‘御锦阁’的手艺自然没的说,可终归是给皇家做的衣裳,太过贵气反失了几分天真,也就难免把好端端的人品风格束缚住,不能尽显本性丰采。
 芫儿还在把衣橱里的新衣裳往外摆,我突然看见一个水晶盒子里装着件湛蓝的袍子,于是走过去打开。
 只见那料子十分特别,全然不像平常的绫罗绸缎,摸上去柔而不滑,贴合却不轻浮;襟底、袖口都绣着淡黄的昭荷,手工细腻,线缕纤隐,若不细看倒像长在衣料上一般,另配一样颜色绣饰的幅带;最特别却是那式样,既没有半点官家衣装的刻板,也不显轻佻,倒是端正中带着些飘逸,洒脱间又凝聚些清贵。
 我欣然抖开,问道:“这是哪家做的,料子也稀奇?”
 芫儿辨了辨,终于没有想起,于是说:“怎么跑出这么件衣裳,不是‘御锦阁’的作派,也不像是‘东绣庄’……算了,我拿去问问吧,王爷知道又要恼了。”
 “别!”我不等芫儿夺过去,先转身护住了,“我觉得独这件还好,别的都不怎么样,今天就穿这件,那些留着慢慢再说。”
 “这哪行,快别闹了,也不知是谁趁乱塞进来的,王爷交待可不许乱给七少爷穿戴……”
 “呦,这不是中秋那天小丹子送进来的?”谷庆也放下手中衣物过来掀看:“那日倒听他说,是个什么‘银汉宫’的师傅叫——蒋银翡的送给七少爷的寿礼。”
 “蒋银翡?”我默念,心里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么个人。可这“银汉宫”的名号也算他机巧,道是:银汉迢迢黯渡,牛郎织女遥望——有景有情有说法,果然不负这番手艺。
 “好像就是这么个名字,我才奇怪了顾总管怎么没让人拦在二门,倒让小丹子巴巴送过来,还说……”谷庆说着突然噤了口,脸上略有些尴尬。
 我心下了然,知道谷庆不敢把那些狂蜂浪蝶的话转给我听,总不过是说我“绝代风华”或“惊为天人”忍不住聊表垂慕之情一类的言辞。
 我只觉得蹊跷,跟了千云戈这么久,也算落了定,怎么这两年的势头倒比当初流连花间的时候还盛。明明千云戈那么个脾气,却有人更不怕死,明目张胆对我示好的越来越多,幸而千云戈如今也懒得过分计较,否则又不知多少人需得“作鬼也风流”了。
 “算了,管是谁呢,今天就是它吧。”我早不耐烦,径直走到镜前更衣。
 芫儿、谷庆对望一下,略有难意。
 我不管那么多,几下脱了便衣,她两个终于过来帮忙,不多会,我便光彩滟潋对镜自顾了。
 “嗬,倒真是把七少爷衬的神仙一样呢!”芫儿缕着那袖子叹道。
 谷庆瞪她一眼,我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这衣裳也得七少爷这么个人穿才好,一般人恐怕压不住这么怯的颜色,反把人给比下去了。”芫儿喜欢的忘了形,浑然不觉谷庆的警示。
 我不理她们,只是看着美的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直视的姿容,不觉恍惚起来——这就是我、这就是我么?如果人生可以重新开始,我可还会选这副皮相?我的王爷,你究竟爱我什么呢?单是这张脸、这副身子,还是也有别他?
 唇角终于扯出一个难解的笑,我笃自想到:不管过去将来怎么样,我只选在有你的地方,长长久久活下去。
 顾峥一路护送我,我原以为要直奔曹郊而去,哪知他只是把我带到南市的彗升武苑。
 我们几经周转,终于被一个叫做邓尹的灰衣男子引着来到彗升武苑里面的密室,由暗道往遗露宫去了。
 我知道顾峥不会害我,所以一路上倒不害怕,只是觉得事情比我想的还要复杂严重,但碍着顾峥和邓尹的面,又不好太有表现,于是故意装累,越走越慢。
 邓尹终于有些看不过,说要背我;我爽快地同意,看看顾峥一脸难色,心里不由得十分讽刺,干脆在邓尹背上装睡,心中算计起来。
 若说当今天下,是五大势力联合撑起来的。
 一是恬曷寺掌管的全国土地,由皇室宗贵控制;
 二是逐鹿书府掌管的政治势力,由当朝左辅官休维寒、相国包文羹、安若候洛邱年、居都大人陆黎控制;
 三是白褚坞掌管的珍宝钱银及全国商业,由当朝枢储府府士曹延甄、连睿函及白褚坞大老板白方控制;
 四是彗升武苑掌管的军权及江湖势力,由当朝安定大将军柯旺研、常席大将军勾孟、彗升武苑大老板沈昭恩、韬棘派掌门温长歌控制;
 五是花享街掌管的声色行当并人脉消息往来,由宫中仪式部总管太监肖笙控制。
 照说这几方势均并驾,原都是在千云戈统领之下,而今看来,倒似有些分歧了。
 我依稀记得几次见驾的光景,皇上总像个温和的兄长,没什么威历,且一直有些优柔,看不出半点贪恋皇权的样子。
 可皇上见我,无论何事,想必都是瞒了千云戈的;顾峥与镶銮禁士团关系菲浅,又跟皇上扯在一起,想必也是瞒了千云戈的;现在更加上彗升武苑——实在都不是什么好迹象,看来我只有小心应对,先摸清了状况,再作打算。
 想着想着,已经到了遗露宫,邓尹放我在皇上寝宫中,默默退去了。
 顾峥带着我直到内室,只见皇上正在龙案上怡然作画,身边只有一个黑衣人一动不动杵着,我们行过礼,皇上这才回身招呼我们。
 站起身,直对着皇上清凛的眸子,我努力想寻出些异样的心机,可终究徒劳无获。
 “七少爷,为什么这样看朕?”皇上温言问。
 “皇上这可折杀我了,叫我名字就行了。”我恭然道。
 “哦?朕怕三王叔不肯。”皇上揶揄。
 “怎么会,再说皇上那样叫我,我也无颜立足于此,皇上还是叫我名字吧。”
 “那好!”皇上笑笑,走到中间坐下,目光一直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过了片刻,道:“果然倾国倾城,怪不得三王叔如此痴迷。”
 我从未听他如此和我说过话,略感不适,但面子上却及恬腼:“皇上可是拿我取笑,后宫佳丽无数,多少倾国倾城的没有呢。”
 “偏没有你这么个倾国倾城的——”见我有些窘态,皇上总算转了话题:“你不必见外,我今日正要和你说——销魂,你知道你原姓什么吗?”
 “我自幼流落,不知道。”
 皇上深望我一眼,沉声道:“你姓‘千’!”
 千,那是只有皇室才有的姓氏——我微微一震,稳住心神。
 “你是我异母的兄弟,叫千砻琛;你母亲是太祖孝尉帝在外的私生女,十二岁入宫,是个极美的女子……”
 若说在皇室中,这本不是什么希罕的故事,只是事关千云戈与我的缘起,听着听着,我还是忍不住心有所触。
 虽然想不出母亲的姿色,但能够让千云戈动心,又不惜辱没纲常、乱伦血亲地与千云潇争爱,想必是倾世佳人。
 皇上没说明母亲为什么最终弃千云戈而跟从先王千云潇,那自然也是无法究本问源的事,可由此看来,千云戈夺权确是为了母亲;母亲沦落风尘及千云戈起初恨我入骨也不难解释——只是既如此,千云戈而今为什么能默许休维寒保有着母亲?倒底碍于休家势力,还是当真对母亲绝了情?
 千云戈待我,若说是母债子偿,那此后种种,是报复、是忘情、还是他在我身上渴求着别人的眷顾?
 皇上这故事,与我的惊怵倒不至五雷轰顶,但对千云戈才生出的决心和勇气却实在招架不住;我不是坚韧的人,更没有为谁专著过——千云戈,我的王叔,我母亲的旧爱,我的王爷,我的迷痛,你叫我怎么才好?
 “你知道你娘的名字吗?”见我失了神,皇上不禁问道。
 我默然片刻,淡淡回答:“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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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盯着我缓缓开口:“她叫厄澜,不过太不配这名字,不但从没有揽定狂澜,还总是引起祸端,你说这是不是就叫——红颜、祸水?”
 “销魂不知。”
 “你不信朕说的?”
 “信。”
 “哦?”
 “皇上骗我有什么用?所以销魂深信不疑。”
 深信不疑,可是那又如何?一个几次三番去送命的人,一个被磨得没了伦仪纲常的人,一个早对命运怠于动容的人,身世这东西又值些什么。
 “你还当自己是‘销魂’?”
 “要不然呢?”
 皇上思量半天,试探着说:“我可以让你做回王子。”
 我忍不住笑了,终于又对上皇上已然幽深的眼,故作娇媚道:“这可好玩儿!皇上,天底下都知道我是什么东西,让我当王子?那皇上就有笑话儿看了!”
 “看来确实不太好——”皇上也忍不住打趣,“那‘销魂’想要什么呢?”
 “不如问,皇上想要什么?”我依旧笑得妍媚。
 “销魂,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的可多了,皇上要多教导我呢……”
 “朕不爱打哑谜——你娘和你都中了毒,时日不多——”
 我敛住笑,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你娘中毒时不巧正怀着你,所以——据说那是种慢性毒药,中毒之后不会马上死,但毒根却深入心脉,多则二十年,少则十余年,毒根长成也就是毒发的时候。
 那毒的名字倒也有情趣,叫作‘化蝶’——化蝶,化蝶,果然缠绵悱恻!
 可它还有个名字,叫‘三啼血’,也就是说毒发之前,会三次走心脉之血,而后毒根终成,破茧而出,三日之内,摧折五脏六腑,毁及骨肉筋皮,痛苦万分,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又是生不如死!
 我此生多桀,我命不久矣,我生来下贱,不知这算不算生不如死?
 皇上玩味地敲着膝盖骨,又道:“这毒不是无解,只是解药难得。三王叔手上倒是有一颗,只是休大人也很惦记,说了来去,不是你死,就是你娘死,三王叔夹在当中,还真是难办。”
 “想必这毒再难解也难不到皇上吧?”
 皇上笑了:“果然聪明,不过朕确实知道有一个人能解此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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