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红加大声音继续吼叫,我则叹了一口气,真是好熟悉的追逐场景啊,不要告诉我接下来出现的还是明黄。
然后我发现,如果是明黄的话要好太多了。
“昨天云某承蒙照顾,家兄得闻阁下身手过人,今日特来讨教一二,不过,我们不是打扰到两位了吧?”
蓦然响起的声音语带挪愉,却在其中蕴了深深的怨毒。
我第一时间就反应起昨天断臂的少年,然后脖子就被人硬生生扭了过去,正好对上那张被怨恨侵蚀了的俊脸。
果然是那个雪山派的断臂少年,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跟他几分相似较年长的男子,穿着同样的服饰,大概就是那个准备来找回场子的哥哥。
昨天他被阿红斩断胳膊后眼中的怨太深太深,我早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偏偏现在我和阿红动都不能动紫上又刚被花间逼走——
感觉就是天亡我也!
“哥,我们好象来得很不巧呢。”断臂少年剩下的手狠狠地箍着我的下巴,像要活活掐到肉里去一样,我忍不住痛哀叫了一声:
“痛——”
“给本少爷放开他!”虽然已经看不到阿红的脸,不过听声音,他很担心我吧。
然后我就很不应该地冒出“同甘共苦果然是增进感情的最佳捷径”这个念头来。
“容弟,你要找的是那个人,这个没关系的就不要为难他了。”那个年长的哥哥看了看我和阿红,开口劝阻。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看看看看,这才是做哥哥的应该教导弟弟的态度啊,阻止他阻止他,这才是做哥哥的风范啊!
可惜那个容弟做弟弟没我合格,根本没甩他哥还在手下加了力,疼得我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再叫出声。
那狠毒的小子注意到后哼了一声,力又一分分加大:
“怎么,痛都不叫了?是不想让他心疼?”
“是啊,他非常爱我。”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舍不得我受半点伤的,所以你最好不要动我一根毫毛。”
我特意说得气若游丝,虽然阿红现在对我算有了感情,这种话我还不敢被他听到,免得又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地一顿死踹。
“我想你没有骗我。”断臂少年看了阿红一眼,阴毒的目光又投到了我的脸上,嘴角同时勾起残忍的弧度,“你教了我一个好主意。”
然后他扬起头,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尖削的下巴一上一下颤动,他是在对阿红说话:“那么,今日我只取他一条胳膊。”(重音在“他”字上)
他的声音在纷扬的樱花细雨中冰冷刺骨,一点点撕破凝滞的空气。
这是我要的结果,这样他就不会伤害阿红了,可是为什么,我仍然会感到刻骨的寒,却并非为那即将失去的胳膊?
我是不是料错了什么?
雪山的宝剑有摄人的寒气,银光闪现的时候冰冷凉薄,和那位哥哥脸上的些微不忍形成了可笑的对比。
樱花瓣徐徐如丝雨般漫天飘落,有间或漂亮的绯红,那是一种温柔而疯狂的美丽,就像在我眼前发疯似地扑向那冰冷剑锋的阿红。
然后飘扬过我眼前的,是翻飞的红衣。
阿红为什么?现在的你还不是我的阿红,应该是我给你挡着的啊。
我不知道那对雪山兄弟怎么样了,只顾紧紧地抓着阿红的衣袖,使劲瞪大眼却只见到一片朦胧,有大朵的蔷薇。
白底嫣红,鲜艳欲滴。
我已经不晕血了,或者说那时候我还没晕血,所以我紧紧抓着阿红的衣袖,直到紫上和花间一起回来都没有松开,最后……是被花间敲晕的。
大话西游里,孙悟空前生害菩提老祖一刀毙命,来世三刀相偿。阿红,你的三剑,我该怎么还?
“阿红……我们……”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却发现应该出现的三人都好端端在一旁的桌上看着我。
我揉了揉眼睛:“阿红你没死啊?”
“咚!”
阿红二话不说走到床边,没绑绷带的那只手狠狠地敲上了我的脑袋:“敢咒本少爷!”
“我是说你没事啊……是事不是死!我普通话发音一向不标准……”我捂着脑袋然后看着阿红随意打了个结吊在胸口的右手,结巴了半晌,“你、你、你,你的手……”
“怎么?”阿红这次视绷带于无物地咯哒咯哒掰起了两手的指节,“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居然……居然没事人似的,我又疑惑地把目光投向他胸口,没看出什么异样后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真的没事了?”
“你碰哪儿啊!”阿红“呼”地红了脸,一个闪身已经到了紫上身边。
“你不是受伤了吗?”
“废话,你看不出来啊!”红大少爷趾高气扬地把裹了松松垮垮几根绷带的手举起给我看。
“你……”
阿红是拿手臂给我挡的剑,也是,除非真傻要么实在没招不然谁会直接用胸口去迎利剑啊,我其实明白,只是脑子里惯例做怪,一时转不过来……
“本少爷只是不想你以后说自己救了我,要本少爷以身相许报恩而已,你,你别乱想啊!”阿红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面红耳赤地解释。
“那么少爷,您也知道要以身相许的话我就更不能推脱了,少爷您都救我这么多次了……”我眨巴一下眼睛,故作娇羞地垂下了头。
阿红你真傻,你那样为我挡剑了,当我也跟你一样笨么?
一见钟情
紫上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爬树,古代那些繁琐的长衣宽袍使得我身手大打折扣,为免形象受损我还特意找了晚上进行呢,白费心了。
“小白,你在干什么?”
“咚!”
紫上的声音清雅淡然,在静寂的夜色中响起透着朦胧的鬼意,我很不争气地想起“樱花树下都埋着尸体”的经典传言,于是更不争气地摔了下来。
“那个什么,我是想找一枝最漂亮的花送给阿红。”还好我只懵懂半秒就清醒了过来,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爬起,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镇定自如地转向紫上微笑。
当然这本来就是实话。
天上挂着半弯残月,暗暮的夜空显出一丝微蓝,诱惑人一般妖异,而那大团大团粉白的樱花,跟在银白的月色下泛出嫣丽的绯红,层层叠叠,意外地分明。
樱花,说起来都是带点鬼魅的,于是在这样的夜晚就更是惊心动魄样地美,那饮血似的红,才配我家阿红。
是的,我家阿红,我马上就要和阿红成亲了。
紫上在武林大会上轻松获胜是毫无悬念,而上面这句话,当然就是那个出乎意料。
我确信我在头脑还有一丝理智的情况下是不会对阿红说“我们成亲”的。
这四个字,之于我,之于阿红,都类同诅咒,太过沉重。
所以当紫上和花间在“天下第一”的庆功会——说庆功会也不过是让我多做了几个菜,我该为自己的厨艺感到骄傲么——上突然提到我们的婚事什么时候办该怎么办的时候我自然是坚决否认然后死不承认自己说过。
然后他们两个很没同情心地无视我惨白的脸色咬定我是在昏迷的时候念的,在说完后还抓着阿红的衣袖怎么敲怎么打都死死不放,好象没得到答案就连包扎伤口都不准一样。
再然后阿红涨红了脸辩解说他答应纯粹只是为了让我松手好能处理自己的伤处,花间就在一边笑得花枝乱颤“那我说再不松手就把他手砍下来的时候是谁把我打飞出去的啊?我的胸口可还疼着呢”,恼得阿红通红了脸又是一掌拍出。
再再然后,我就看着阿红脸上浮现的醉人艳丽傻了神,等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拉着阿红的手一个劲地说着“答应了就不能反悔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了……
那一瞬间,我有拍死自己或者让阿红拍死的冲动。
成亲是个禁忌,在婚礼那一天,我会离开他。
我知道还能和他见面,而那时就再也不用分开,可是依旧贪恋着在这个错误的时间里也能长久。
只要不到成亲那天,我不会离开他。
紫上一直静静地看着我,直到我眨巴了眼睛和他对上视线,然后他微微笑起,白皙秀气的脸庞在月下莹莹生辉,温润如玉:
“有心了。”
“哪里哪里……”
“……珞儿他,你知道他的身份么?”
“红月山庄唯一少主。”
“你不怕?”
一直僵硬着的脸部肌肉突然很给面子地服从调配了,我朝紫上笑得没心没肺:“可是紫上先生你会支持我们的是吧?”
是啊,你会支持我们的,你是支持我们的,所以在我背弃离开后你会那么自责,然后把阿红当成易碎的宝物一般痴狂地溺爱。
我认识的紫上,不会因为阿红的口头不敬就点他穴道摆上两个时辰的造型,他只知道在阿红对他拳脚相加的同时关心宝贝徒弟手可打疼了……
那样近乎赎罪地爱。
“因为珞儿相当喜欢你,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紫上叹了口气,“可能是你做菜太好吃了吧。”
阿红是为什么爱上我的呢?
我看着紫上的身影隐入黑暗终至不见,喃喃自问。
“可是那一剑是他替我挡的啊,他为什么会爱我呢……”
如果角色置换我相信他会爱上我,我知道我可以为他去死,可是那一剑是他替我挡的……
“一见钟情。”白无常的声音总是无预兆地响起,偶尔会有叹息似的余音,“一见钟情啊。”
月色银白,粉白的樱花在枝上被温柔地揉碎。
瞬间的花谢花飞,舞出漫天血色。
有时候,白无常带着叹息似的音色听起来,真像无常摄魂般魔魅。
他说,小白我们回去吧。
白无常在这漂亮得有些妖异的夜里悄然出现,带了无情又温柔的风,撕碎我想找寻送给阿红的花,然后对我说,小白我们回去吧。
我看着晚风佩着樱花在白无常身边缠绵起舞,他银白的长发与月光溶为一体,色彩纯净毫无斑驳,却只能在夜色中绽出刺目妖异的花。
我那样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然后——直接越过他进了屋,还用了很大的声音叹息:“怎么好端端地这花就全谢了呢,啧,真可惜,本来还想找一枝最漂亮的送阿红的呢,算了,明天早上再来看看吧……”
白无常眼睁睁地看我和他擦身而过,什么也没说也没伸手拦我,我本来以为他至少会讽刺一句“别逃避现实了”的。
我一进屋就把门死死关住,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搬了两把椅子顶上,然后开始拖桌子。
“吵死了!小白你干吗呢?”红大少爷揉着眼睛,一脸怒气地从房里走了出来。
另一边的紫上和花间也皱着眉头开了门看我,紫上还好,只有些微不满和疑惑,而花间那眼神就跟我杀了他全家还拐跑了紫上似的,凶狠得无以复加。
不过来得正好,本来我也就要叫他们起来的。
我一把上前拉住阿红:“我现在来不及跟你们解释,帮我把桌子推到那边顶住门我们就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阿红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紫上,然后看了看门和桌子,一脸茫然。
我急得跳脚,抓着他就往桌子去:“我现在真的没空跟你解释啦,有时间再说,再磨蹭就真晚了!”
虽然还是一脸疑惑和不解,阿红还是抖手打出一道劲风,桌子立刻应势凌空飞起,正好落在门后。
我目瞪口呆了一会才想起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抓着阿红又往后窗走:“我们快走,这个地方不能呆了。”
他们这次配合地没问为什么,一个接一个地跟着翻出窗子。
武林大会刚告一段落,很多门派侠士英雄好汉还没离开,所以我们很轻松就找到了四匹好马。
不过由于红大少爷实在看不过去我骑上马之后的犹如遭遇满清十大酷刑般的悲惨脸色而把我一把拎到了他身后。
我不客气地搂住了他的腰,手里圈得紧紧的忽然就不慌了,心好象落到了实处。(咳,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小白太弱阿红很帅……不过小白啊看娘还是疼你的,没在众多要求你受的压力之下把你放前面,要是换阿红抱着你,你受的名字就更是落实了啊啊啊~~~~~~)
再说花间看我抱着阿红一脸幸福,突然凤眼一眯,敛去满身妩媚,半伏在马背上朝紫上咬了咬唇,神色凄楚,我见犹怜:
“阿紫,我也不行了。”
紫上冷漠地看着,淡淡道:“怎么回事?”
花间含娇带嗔地眨了一下眼:“应该是刚才突然被打断,伤身了,我怕是不能一个人骑着了,阿……”
……
老实说看花间被揍是很爽的,不过现在赶时间,我只有在欣赏了片刻后忍痛叫住了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往死里打的紫上拨马下山。
我看了眼呈濒死状态被紫上随便朝身后一抛的某人,又搂了搂阿红的腰,努力不使自己笑出声:不过,好歹他和紫上同乘一骑的目的达到了不是。
于是,我们就这样四人两骑趁着暗夜匆匆下了凌岚,半途,那位濒死的某人偷偷伸出魔爪学着另一个幸福的某人搂住身前人的腰,笑得像偷了腥的猫。
我紧紧抱着阿红,冷冽的夜风只是从边滑过,突然觉得这样的感觉像是两人一起策马扬鞭遨游天下,美得就像一场梦境,回忆里的梦境,那么地美好。
我想着挽留这一刻,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可是,不再拥有才会回忆,将要逝去总想挽留。
几片樱色飘忽着掠过眼底,心蓦然一跳。
我回过头,远远地看见那一片被撕碎的樱树,旋舞的花瓣开始一丝丝在白无常脚下沉淀,除了他上方,所有的树枝变得光秃可笑。
仿佛一场繁华落幕,只余一抹枝头幽叹。
那残存的樱是我开始就看上,所有花还在的时候最漂亮的一枝。
它朝我微微摇曳,在银白的月光下轻轻泛出一层一层的血红色泽。
白无常异色的瞳眸中有暗华流动,我看到他在叹息:
缘来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若只是不由人……
若只是不由人任妖任怪的话,白无常说那天他就会把我带走了。
可是妖魔鬼怪也逃不过一个天注定,所以,白无常没能带走我,所以,阿红会伤那么一次心。
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才知道的,而后万分内疚,连着一个月给阿红加餐加点,誓要把他亏损的气血给补回来,结果就是他在这个月内成功由电线杆升级成圆柱体,于是接下来直到他体型恢复正常的日子里,我都在众人的凶恶目光中受着水深火热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