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色点点头。
“还有,没什么事的话就别打电话了,这里的电话线网线都撤了,是我吩咐让你安心静养。小容他们会守着你,有事可以找。还有……”他顿了顿,“贝利说这次运货想启用新路线,事先没跟你说,等回来后我再告诉你吧。”他看了眼叶云色微垂的眼睫和平静的脸容,终于转过了身,打开门。
“宸哥……”叶云色忽然叫了他一声。他停下来,问,“怎么了?”
叶云色向他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跟你说一下,一路小心。”
“嗯,一样的。”他回了句,轻轻带上了门。
偌大的房子安静下来,叶云色算算时间,殷宸北一行人应该已经离去了。小容敲门进来,问:“晚饭在哪里吃,在屋里,还是去餐厅?”
叶云色想了想,“就在屋里吧,也没什么胃口,让厨房做点粥吧。”
“是。”小容说。
叶云色看着窗外,忽然说,“我能出去走走吗?”
“啊,宸哥走时吩咐过,楼上,楼下,甚至地下室,小叶哥想去都可以,不过您身体不太好,要由人陪着。”
“外面不能去是不是?”
“……宸哥是这么说过……”
“知道了,”叶云色淡淡的说,“你去吧。”
殷宸北果然想的很周到,他想,再过十几个小时,那边就该动手了,可是,他连事先定好的路线都改了。
他缓缓躺回床里,把被子拉上来盖好。保镖在门外来回走动,用恰到好处的声音提醒着他们并未疏忽。他忽然叹了口气,想,还是先睡一觉吧。
轻轻闭上了眼睛。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他只当是有人送来了晚饭,却听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怎么,只说过不让他出来,有没有吩咐过不许人进去?”
“这……”保镖愣了愣,宸哥还真是没说起过。那女人又说,“不让他随便见人,有没有吩咐过不许见我?”
“……”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那人被她一连几句问得发噎,那女人一笑,用一种高傲的声音颐指气使的说,“所以,你现在就去告诉屋里的那个人,让他穿好了衣服坐着等我,本小姐要进去探他的病。”
“……”保镖还没开口,叶云色微笑的声音已传了过来,“藤堂姐,您请进吧,我一直在等你过来。
殷宸北接连走了四天。这四天叶云色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读书和静养上,偶尔会出来在厅堂转转,身边也总会跟着三三两两的从人,弄得他跟个大人物似的。
不过他到没有什么不习惯,他这个人一向对环境安之若素,吃自己的吃,睡自己的睡,有时高兴了,会吩咐厨房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中式点心,借以打发无聊时间。
第四天,殷宸北终于回来了。不过他回来时的气氛很不好,带了很多人,一进屋就将大厅重要角落都占据了。仆人前来迎接,一看他阴沉的脸色就是一抖,殷宸北冷冷的道:“叶云色呢?”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狠厉。
他还没有听到回答,楼梯上已有人淡淡笑着道:“宸哥一回来,就急着要找我。”他抬起头,就看见一身白衣的叶云色从楼上缓缓下来。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清新清爽,头发梳理的很整齐,一笑时温润动人。殷宸北眯起眼睛盯了他很久,然后转回身,一个人向走廊的尽处走去。
叶云色并没有跟上来,他被忽然围上来的三四十人困在了中间。殷宸北也没回头,他只是淡淡的吩咐,“人交给你们了,弄伤弄残都好,只要别打死了。”
他走上长廊的时候,听后面已经响起了激斗声。
叶云色的房间并没有上锁,殷宸北推开去,第一眼,便先到了摆置在卧室里的床,他一阵恍惚,只道看见了微笑着坐在床边的叶云色,但是下一刻,那里只有整洁的床单被褥,和修饰简洁的床头柜。
他慢慢走过去,把手放在床褥上,那柔韧的感觉似乎昨天才刚刚体味到,他拥着叶云色,共同倒在了这里。那时他的睫毛抖动的多么动人,让人几乎忍不住要深深吻住,再不松开。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记忆还能维持多久。
他最初的时候也想不明白,那么缜密的计划,在最后一刻为什么还是出了岔子。警察出现的那一刻,他心里想的不是交待掉了的货物和兄弟,而是离家之前病倒在床上的叶云色……那么苍白的脸色,还有一些没有完全结痂的伤口。
然后他忽然想通了,叶云色决定做一件事的时候,就是不管怎样也要达到目的……真像,他想,这一点上,还真是和我该死的相像。
他在苏进和几个兄弟拼死护送下跳上车逃了回来,一路上他都没说一句话,反而是苏进他们的骂声响彻了天。
“一定是他干的!这龟儿子,从一开始就是条子那伙的,他压根就没想过为宸哥卖命!”
“阿进哥,你这么说我信,可是有的人不信啊——!到时候咱们都得罪着他和他对着干,回头人家扭扭屁股,不还是爬上老大的床。”
“哼,他除了给人家当兔子卖屁股赚钱,还能干什么!”
“哟,这话就说错了,他不但会卖屁股,还会卖兄弟,卖老公呢——”
殷宸北坐在最后,脚下的烟蒂已经堆起了一圈。这些话很刺耳,却远远不能够刺心。
所以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帮里的元老们还等着他回来后痛骂,他已经带着人赶回了大宅。有些事情是该做个了解了,当断不断,日后反受其害。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始有脚步声,看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四十个对付近一个人,居然还打了一个多小时?
他拧了拧眉毛,不知是该称赞小叶太厉害,还是他的手下太脓包。
叫进手下来问,“有什么伤亡?”
手下道:“伤了三十多个,伤筋动骨的,好像都不轻,他自己倒没什么事。”
“怎么抓住的?”
“弟兄们没法子了,到最后都动枪了,好几支给顶在脑壳上,他就是神仙也不能再动手了。”
“他自己没掏枪?”
“他身上哪有啊,衣服穿的都是贴身的,看也看出来了。何况打了那么长时间,他要动枪早动了。”
殷宸北哼了一声,让他们把叶云色带进来。
叶云色的衣服上有明显的褶皱,头发已经乱了,嘴角浸红,但是眼色很平静。
殷宸北和他对视着,他也淡淡看回来,两个人都是不发一言。
良久,殷宸北才摆摆手,“你们都下去,他留下来。”
“宸哥!”手下说,“留两个人看着他吧,这小子鬼的很,万一伤了您……”
“我说下去就都下去!”殷宸北脸色一沉,几个手下不敢说话,都退了出去。
叶云色没有被绑,揉揉手腕,微笑着看着殷宸北。
藤堂慧慵懒的坐在躺椅上,面前放着高脚杯,和一瓶嫣红色的酒。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衣,露出丰腴的曲线和保养得极好的手臂,光线从落地吊灯上华丽洒下,油画一样的美丽。
她用一个优美的手势将酒注入杯子里,淡淡的醇香立刻流入到空气中,“真是好酒……”她赞叹着说,“适合用来给好戏助兴……”
她轻轻按了下手边的遥控器,“嘀”的一声轻响,伴随着一些细小的沙沙声,然后有清楚的对话从里面传出。
“坐啊。”是殷宸北的声音,没有预想中的暴跳如雷,反倒十分的平静。椅子响动,叶云色似乎坐了下来。
“开场了……”藤堂喃喃一笑。
12
“知不知道怎么会要人抓你?”殷宸北淡淡的声音,叶云色微微一笑,回答道:“贝利那批货沉了。”
“好厉害,”殷宸北啧啧两声,“人还没出家门,事已尽在掌握。”
“猜的。”叶云色说,“宸哥一回来脸色就不好,想必出了事心里也很烦燥吧。”
“哈,你倒是了解我。”殷宸北说。
叶云色微笑着看着他,“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了解你?”
殷宸北轻轻叹口气,“我希望你了解我对你的心意,而不是了解用什么样的方法把我出卖给警方。”
“对我的心意?”叶云色笑,“宸哥对我有什么心意?”
藤堂耐心的听他们的对话,眯起眼睛打量着手里的酒杯。
她看酒杯的样子非常专注,专注得仿佛下一秒钟酒水里就会绽出一朵花来。监听器在这时候一片沉默,藤堂轻轻的笑了笑。5B3D9ACB伫叶在:)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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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好的酒,如果不能喝掉它,就要抢在别人面前把它倒掉……”
“就像是爱情,如果你不能战胜他,就不要让他知道你其实已经先陷了进去……”
过了几秒,殷宸北笑了一声,用轻松的语调道,“你这个人听话只听一半么,没有听到我另一句?”
“哦。”叶云色点点头,“你是说出卖?”
“你有什么意见?”
“那个人不是我。”叶云色微笑,“我并不知道新路线,你知道的,我也没有这个机会。”殷宸北等着他说下去,“我只告诉了她路线有所变动……”
“是谁?”
“不妨猜猜。”
“雪利酒的香味,不管什么时候闻起来,都是馥郁袭人……”藤堂休憩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只猫,她幽幽叹息着说,“可惜一个人喝酒,未免寂寞了些……”
殷宸北道:“我听说,其间藤堂那女人来看过你?”
“是,她来探病。”
殷宸北不再说话,叶云色微笑的目光在他脸上一划而过,说道:“你很惊讶?”
殷宸北淡淡道:“她很聪明,不过,我更想知道理由。”
叶云色一笑,“有三个。”
“第一,她不希望你的势力再扩大,你知道,藤堂家今不如昔,如果让你把货运走,那从此之后你就要压着他们说话了,这是她,和藤堂正仁都不愿预见的。所以你要的是兴盛,她要的则是持平。”
殷宸北点点头,“说下去。”
“第二,她希望我和你之间最好有一些矛盾。” 他看着殷宸北轻轻收缩的瞳孔,笑着道:“你不信任我的事通天下皆知,她很希望再添一把柴。”
“知道我为什么不信任你?”殷宸北叠起双腿,往后靠了靠,“你人虽然跟在我身边,心思却从没往我这里放一分,你虽然天天在笑着,可是你的笑容里没有一丝是发自内心的。”
“所以,你让阿进用光盘试探我,如果那时候我读出来了,你会怎样?”
“楼下一直埋伏了人。”殷宸北笑了笑,“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读下去,明明你可以把那个密码破译的。”
叶云色也笑,“哪有自己人急于知道自家秘密的,如果我是条子,才会对光碟里的内容感兴趣,可是我不是,所以我没有读。”
殷宸北摇摇头,做出个赞赏的表情,他拿出口袋里的烟来点上,“你还说自己不是条子?”
“当然不是。”叶云色回视着他,淡淡的道,“我做警察的档案早就削了,户藉也是,现在的我是两年前已经被执刑了枪决的死刑犯。”他轻轻一笑:“而死刑犯,连重生的机会都没有的,又怎么可能再做回警察。”
当当两声,仆人在外面敲门,“小姐,明天要出的报样拿到了,要不要给您送进去。”
“就放这儿吧。”藤堂挥了挥手,报纸上还有着未散的油墨香味,最上面的黑体标题写的是:警方于日前破获境内最大贩毒走私案。下面还有小字报道,因获取重要线报…………查封毒品价值近亿……歼灭毒贩百余人……其主要犯罪嫌疑人现逃脱中……
“还在脱逃……”她看了看,纤纤手指轻轻摸上那些字体,“宸北,我对你必竟还是好的,不是么?”
“没人知道主犯会是你,你还可以继续光鲜的混在旧金山。”
殷宸北沉默了许久,直到手中的烟灰不吸自落,才继续了刚才的话题,“还有最后一个原因。”
“最后一个……”叶云色顿了顿,“她想看我的牌底,也想知道,你在看过我的牌底后会怎样对付我……”他指了指自己破了的嘴角,“就像这样。”
殷宸北的瞳孔收缩了下,他冷笑着说,“你还真是心知肚明的给她摆弄啊。”
“就算明知道这批货出事会怀疑到你,你也要冒险试一次?”
“你这个人做事果断坚决,也很谨慎,不过你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太骄傲,骄傲得明知我不会放过你还要跟我放手一搏。我一直很好奇,在你的字典里,莫非从没有失败这两个字,你就那么有信心能打败我?”
“我并不只是要打败你。”叶云色吸了口气,淡淡的说:“我想杀了你,并且在你失去一切之后。”
说到那个杀字,他的声音和平常并无二致,甚至还要比他的笑容温柔。
殷宸北笑了起来。
他看着叶云色平淡若水的面孔,笑着说,“你在我身边呆了两年,到底,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我说的很晚么?”叶云色回他一个笑容,“不,不晚。”殷宸北身体前倾,手放在膝盖上,“不过我们现在既然谈的是杀人,你可不可以换一个表情,来,我一直很想看你恨一个人时是什么样子?”
“当然是微笑。我的教官曾经告诉我,如果恨一个人,就先要对他微笑,”叶云色顿了顿,“我好像已经微笑了两年。”
殷宸北抚掌,“你果然是适合做我对手的人,厚积薄发善于忍耐。说说看,你打算怎么杀我?藤堂家,小白,还有这次的货,你一直觉得自己做的不够是不是?”
“当然不够。”叶云色眉头略扬,淡淡的道,“至少还要毁了你的帮派,毁了你的周围的人,还有你的前途。”
“不愧是我带出的人……”殷宸北慢慢吐出一个烟圈,微微仰起下巴,“你一直跟着我,是等待反击的时机,还是要我亲手制造时机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