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 下————卫风
卫风  发于:2010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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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口吞下去啊……唉,想一想我们银龙的数目是一天比一天的少了,从六百年前我弟弟慕白出生,隐龙再也没有银龙出世过,老的渐渐去了,新的却没有……连你,我,慕白,嘉宇,还有个我没见过的坏脾气在内,只有五条而已……”


 飞天忍著反胃把那杯糊糊喝干,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问了一个一直想知道的问题:“我什麽时候能恢复原样可以幻化原身?我很想回隐龙去。”

 慕原掰著手指头算:“嗯,七,八,九……不对,是五,七,九……嗯,也不对。我也不是很清楚,总得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吧。”

 飞天心往下一沈,脸上有沮丧失望的神色:“得要这麽久?我竟然伤这麽重?”

 慕原张口说:“伤应该好得差不多……”

 “飞天。”平舟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静静的打断了慕原的话:“慕原远道儿而来,你让他休息会儿,有什麽问题慢慢再问吧。”

 飞天惊觉过来,有些难爲情的笑笑:“看我,光想著自己。你一路奔波肯定累坏了,快去好好休息休息的。我没什麽事儿,伤口都好了,身上也不痛。”

 慕原确是满面的疲倦,站起来伸个懒腰:“说得是,我这些天一觉都没睡过,顶多就是找个石隙打盹儿,就怕错过原龟吐涎的时节。那你好好儿保养,我睡醒了再来看你。”

 


 他拖拖踏踏地走了,飞天第一反应就是一手捂嘴一手去摸茶杯。平舟抢上一步来,把茶倒好了递给他。飞天连连喝了三杯水,才长长出一口气:“我的老天,这是什麽怪药,难受得要命。”


 当著慕原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对这药味的厌恶和排斥,毕竟是别人辛苦找来的药材,道谢都来不及,哪还能伤人家的一份热心呢。

 

 “好些麽?”平舟轻轻替他擦拭嘴角的水迹:“慕原说这个药对你的身体很有好处。”

 飞天喘了两口气:“我没什麽感觉啊,可能药效还没有出来吧。”

 平舟点了点头,伸手替他在背後抚摸顺气:“气味受不了?喝点香露好不好?”

 “不,不用。”飞天直起身,觉得胸口有些暖烘烘的比刚才舒适得多,轻声说:“好象是舒服一些。”

 

 平舟轻轻笑出声来:“脸色的确好看多了。”

 他声音低下来:“真的很难忍受的味道麽?”

 清凉软薄的唇贴上了来,汲取他口中的气息。

 飞天吃了一惊,用力推了他一记。

 平舟倒是顺势退开,笑了笑:“是不大好的味道。再喝杯水麽?”

 爲什麽……

 

 居然把这种事情做得这麽顺理成章的自然!

 

 不忿,羞恼。

 可是,怎麽办?

 难道象被侵犯的女人一样给他一耳光?

 不大可能。

 况且,擡手不打笑脸人。

 对方表现得这麽,这麽云淡风清,自己要是认真计较难免有小题大作之嫌……况且,

 况且……

 飞天恨恨不已,又灌几杯水。

 

 

 “身体怎麽样?我把一下脉看看。”第三天上慕原才精力充沛的又踱了过来:“药力应该已经被全吸用进去了。”

 飞天有些疑惑地挑眉看他:“你找的药真的有效?我还是没什麽力气。”

 

 慕原笑了笑没有理会他的质疑,两个人面对面坐下,飞天捋起袖子露出手腕,慕原的手指搭上了去。

 

 “还不错啊。”他摸摸下巴:“就是体质还嫌虚,也难怪哦。银龙从没出生就霸道得很……”

 飞天简直是一头雾水,慕原一笑:“不过你虽然不能变身,但是想现在回隐龙也还是可以的啊,让平舟送你回去好了。隐龙的水好,紫海的水质软暖,对你的身体好。”


 平舟坐在一边微笑:“回去也好,这里你毕竟不能安心静养。既然回去对你的身体有好处,我护送你回去吧。”

 慕原连连点头。飞天慢慢放下袖子,想了想说:“不必麻烦你,我自己也可以回去。”

 

 慕原张口想说什麽,平舟一句话给封住:“慕原,我和飞天单独说说。”

 慕原十分识趣站了起来:“我也该回家去看看了,多少天没进家门了。”

 

 飞天看了看平舟,慢慢说:“你有事瞒我?”

 

 

 

 平舟没有意外,只是柔声说:“你觉得我会瞒著你什麽事?”

 飞天看著他,无力地眨了一下眼睛:“我是不是……生了重病?”

 平舟握住他的手,飞天向後缩了一下,他握得更紧了些:“不,不是重病。”

 飞天用力甩了一下没有甩脱,声音高了起来:“分明不是什麽小病。慕原大张旗鼓给我找药,你天天爲我运气,那麽多汤药喝下去一点起色都没有。我并不害怕生病,也不惧怕死亡,你大可以直说不要这样瞒我!”

 


 平舟怔了一下,声音放得更轻:“不是重病,我不会欺骗你的。你不信我麽?”

 飞天定定看著他,有些软弱的说了句:“可是你……隐瞒了我什麽?”

 平舟挨近了,轻轻揽他在怀:“我说过,要永远保护你。”

 “我要永远保护你,你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

 

 早知道生病这样难熬,一定会好好保养身体。

 最起码,在受伤害的时候,会积极的尝试去保护自己。

 飞天在阳光下睁不开眼,穿堂的夏日薰风吹得脸上不知道是冷是热。

 也冷,也热。

 冷的是细汗在风中慢慢干去,热的是那慢慢转过了回廊的日头,阳光射到了脸上。

 飞天摸摸热烫的脸颊。他明明是属水的,喜欢阴寒的龙族。慕原却爲什麽捎信让他多多的晒太阳?把水份全晒完了好做一条鱼干麽?

 这种明显缺少理论支持和事实依据的调养方法,居然平舟深信不疑,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一定不会忘了让人把他搬出来晒太阳。抗议了三天的成果,是在廊下面,不直头晒,算是打了个折。

 


 端过一边的茶喝了口,茶水也是微温的,不凉不热让人觉得气闷。

 喝到了嘴里也并不觉得解了渴。

 茶盘里还有几样果品,蜜栈和香糕。飞天不要说吃,就是看也觉得没胃口。

 许是天热了,什麽东西都不想吃。也或许是前一阵子药汤喝得太多坏了脾胃,看什麽也没食欲,硬著头皮咽下去,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会吐出来。

 飞天有时候会觉得,身体深处,看不见的地方,大约破开了一个无底的黑洞,精力和精神,都慢慢的,不知不觉的流走了,看不见,听不到,摸不出。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擡,连走一会儿路都浑身无力的他,与废人无异。


 对这样的一个自己,起先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怨忿,心急著想要快些康复。到现在连那点怨怒都没有,整个儿就是听天由命一样。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都把握不了,飞天虽然脸上总是淡漠的,嘴上也不再提这事情,但是未免对自己是轻极的看不起。

 


 如果不去想那一天所发生的事,还有,忽视每天晚上两个人总是同榻共眠的事实,平舟其实还是一个所能想得到的,最好的朋友。

 并不因爲那天的事情而对他变得有任何狎昵不尊重,说话与动作也都让人舒适妥贴。

 有的时候飞天甚至觉得那一天的事情,可能只是个幻觉一样。

 头发被风吹起几缕,掠过脸颊,因爲胸口的汗湿,落在上面就黏住了,不清不爽的牵连的感觉。飞天觉得腻烦,可是又不想擡起来拨开。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懒得出一点力气。


 好象越来越向一个他不知道的深渊里滑下去了。

 

 这个院子极安静,平舟不让下人随便进来,也不让人离得他太近。飞天知道这是爲了避人耳目,他到底不是帝都的人。

 而且,从辉月那里狼狈的逃开也不是一件值得放在嘴上说的事情。

 

 平舟每天都会爲他渡气,那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刻。

 帝都四季分明,夏季燠热。他失去力量不能下水,分外受不了热,平舟输过来的灵气总是淡淡的清凉,漫过全身象是秋风,也象清泉。

 总会在全然的放松中睡去。

 无梦无忧,一觉直到天亮。

 

 从日出到日落,然後再到日出。

 

 “吃点清淡的。”平舟亲自端著饭菜放在他面前:“都是凉菜。昨天不是说热菜吃不下麽,今天让他们多放了些醋在里面,酸酸的应该比较开胃。你尝尝看。”

 他挟了菜放在飞天面前的碟子里,并没有直接的喂到嘴边来。

 这是他的尊重了。

 飞天嗯了一声,闻著那菜也是一股淡淡的清香气,里面有醋酸的味道,的确让人觉得胸口爽快。

 “合口的话,多吃点。”平舟每样菜动了一箸,就放下了筷子:“昨天前天都没怎麽吃东西,喝的水都不多。你照镜子看看,腮上的肉都没有了。”

 飞天举手摸摸自己的脸,是有些瘦凹了。他微微笑笑:“夏天总要瘦一些的。”

 平舟没有说话,给他盛了一碗汤。

 笋丝在汤中似浮似沈。飞天看著汤碗没有喝,平舟问道:“味道不好?”

 “不是。”

 也没有想什麽,只是看到清汤,有点出神。

 脑子里空白的,真的什麽也没有想。

 近来时常会这样。

 

 飞天想,也许他已经老了。

 

 

 早生华发的思念,千疮百孔的身体。

 还有,已经灰飞烟灭的爱情。

 

 “今天过得好吗?”

 “好。”其实没有什麽不好。

 只是热得受不了。

 喝下去的水象是不能被身体吸收消化,而是直接化做了汗水从皮肤涌出去。

 飞天觉得自己象是一个满是孔的羊皮水袋,在阳光下无力的萎缩。

 “再喝点汤好不好?”

 对这样温柔的语气,没办法说不。

 飞天总是不会坚定的说不。

 从以前他就是如此。

 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过。

 

 从很久以前就觉得这种性格不好,但是没有办法改变。

 对著那些人,对自己好的人,总是不能拒绝。

 

 汤色是碧绿的,但是并没有看到绿色的菜叶在汤里。因爲前天吃到青菜呕吐,所以今天汤里的东西都挑出去了,只有比较爽脆的不会让他排斥的笋丝还留在汤里。

 平舟真的很用心。

 

 “是不是很热?再等两天,我把手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陪你一起回隐龙,慕原说回到那里你会安全得多,也不会象在这里一样的难过。”平舟伸手过来替他擦额上沁出的细汗:“瘦了一圈……对不起,再忍几天好吗?”

 


 明明不是他的责任,一直被他照料,可是他却用亏欠的,抱歉的心情说这样话。

 他从来不会对他有过激的动作,也没有华丽的话语。

 很平淡的,似乎生活本来就是如此。

 

 “温水已经备好了,你一个人可以麽?”

 “没关系。”

 

 站在水里都觉得两腿发软。

 捏一把腿上的肉,有些虚浮。

 皮肤和下面的部份之间有稀浮的感觉,没有一点儿力气。

 是瘦了。

 

 这样的身体,恐怕连剑都举不起来了。

 站在水里呆呆的出神,平舟在外面轻声问:“不舒服麽?”

 回过神来,应一声:“没有,这就好了。”

 把袍子披一披,裹著出来。平舟松口气,笑了笑:“怕你没有力气,还担心著呢。天还早,现在睡麽?要不,下盘棋?”

 

 风吹在有些潮湿的皮肤上,一天的闷热总算是褪消,飞天的心情说不上好,但也不坏。

 “也好。”

 

 对坐著,棋秤摆在两人中间。

 晶莹的棋子触指生凉,飞天抓了几粒在手里,慢慢的摩挲。

 那样冰凉的,坚硬的,不容易熨热的棋子。

 又有些出神。

 “怎麽?要认输了?”

 勉强笑了一下:“哪能这麽便宜了你。”看了一眼形势,落了一子。

 

 一直都在揣著明白装著糊涂。

 知道其实不是朋友了。

 但总下意识骗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

 平舟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言行举止都不曾越界。

 

 “棋力大有长进了。”平舟声音很轻快:“在隐龙的时候一定和高手时常切磋是不是?”

 “也没有怎麽用心下,”飞天拈著一颗子慢慢敲棋秤的边儿:“偶尔玩玩儿的。”

 

 “要不要吃点心?磨碎的松子,还有桂花,没有放糖粉。”

 薄薄的象云片糕样的点心,有著松子和桂花的香气。

 很奇怪的搭配,但是不说起来不觉得,闻到这个香气,真的觉得非常诱人。

 

 “平舟。”飞天声音很轻。

 “嗯?不舒服?”

 “不,不是。”

 “累了麽?”

 “也不……对不起。”

 “怎麽了?爲什麽突然说这个?”

 

 飞天低著头不看对面的人:“你知道的,你对我……和我对你,心情并不一样。我总觉得,我在利用你。利用你的温柔和好处……”

 平舟伸手过来摸摸他的头发:“傻瓜,说什麽傻话。”

 “不是的。一开始的时候,有些怨恨你。也知道你一定会包容一切,所以肆无忌惮的什麽过份的话都说过,猜忌他,排斥他,明明占著他的上风还要有风驶尽帆。

 飞天想起前些天的自己,那样暴燥的脾气。平舟一直一直耐心的说话,陪小心,一直笑得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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