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才是八九月相交的时候天已经很凉了，约里奥却裸露着上身不停地劈柴。朱莉在一旁站着看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说：“约里奥，你不累吗？休息一会儿吧。”

　　“不累。”约里奥并不想多说话。

　　“可是，这柴已经堆满院子了，你继续劈下去恐怕连我们走路的地方都没有了……”

　　约里奥用胳膊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停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就在这时，听到有人敲门，约里奥很奇怪在这个时间还会有客人来，不过还是习惯性地站起来，对朱莉说：“你……工作吧，我会一直呆在我的房间看书。”

　　朱莉点了点头，见约里奥进屋了才走过去开门。朱莉从来都觉得职业没有贵贱之分，只要是凭借自己的辛苦劳动转来的钱就不耻辱，唯一后悔的便是生下了约里奥，让这个孩子从出生之日起便受尽了屈辱与鄙夷的目光……朱莉努力地换上一副笑容打开了大门，一看是弗拉革纳尔，大叫道：“约里奥！快出来，是找你的！”

　　约里奥纳闷着走了出来：“弗拉革纳尔？你怎么会来？”

　　老弗拉革纳尔佝偻着身子走到约里奥面前，递给他一个鹿皮箱说：“这是我收拾贾尔主教房间时候看到的，不知道是丢掉还是留下，他走的时候又没有交待。所以，我觉得放在你这里比较好。”弗拉革纳尔顿了顿，又说：“迪弗雷尼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说完叹着气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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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弗拉革纳尔，约里奥推开家门，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母亲朱莉正抱着箱子里一件破旧的长袍在哭泣。

　　约里奥实在忍不住，大声问：“贾尔……神父……到底是不是我父亲？”

　　朱莉惊愕地抬起头，眼神散乱：“谁说的？不是！不是的！”

　　“那我父亲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

　　“我不相信！”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朱莉喃喃地说。

　　“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因为他是主教所以你才隐瞒的对不对？”

　　“不是的，他不是你父亲，你不要问了。”朱莉哭着跑进屋里，把门紧紧锁死。

　　约里奥站在院子里大喊：“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自己去巴黎问他！”

　　回想起来，贾尔的确一直是如父亲般地疼爱自己，然而却绝对不能接受他是自己父亲的事实。到底是不是呢？一定要得到一个回答。无法相信一个远近闻名的红衣大主教竟然会跟一个妓女有私生子！不管怎么样，都等到了巴黎再说。

　　为了不再胡思乱想，约里奥又开始埋头劈柴……

　　第02章 入学

　　约里奥穿过一道黑黑的巷子来到一座两层的小屋前。这一路地面都是由圆形石子铺成的，脚有些疼。幸亏到了，否则恐怕也难以继续走下去。

　　大门木质稀松，约里奥抬起上面悬着的手形铁块轻轻扣了两下，并没有人回应。约里奥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里面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他加了点力，又扣了两下门，同时大声喊：“夏娃姨妈，您在家吗？”

　　又等了片刻门缓缓打开了，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几乎完全被一件黑色的斗篷遮住了。那人抬起头时，约里奥才看清楚，这是一张并不衰老却写满了沧桑的脸。

　　“夏娃姨妈？是您吗？”眼前的人跟母亲的描述差距甚远，约里奥有点不敢相信。

　　“咳……咳……是我，你是约里奥吧？我收到朱莉的信了，快进来吧。”夏娃说着闪开一条道，让约里奥进去。

　　约里奥好奇地四处张望，突然跳出十几只纯黑的猫让他吓了一跳。

　　老妇人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又挥手赶了赶，那群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没有看清楚它们都钻进了哪里。“进屋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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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娃姨妈，这是母亲带给你的礼物。”约里奥说着打开一个包，里面是一张棕黑色的熊皮，递给夏娃的时候又解释道，“这是比利牛斯山里的棕熊，皮这么完整的并不多见。”

　　“听说你想考Saint Pierre神学院？”夏娃把熊皮放到一边，缓缓的坐下，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慢镜头。

　　“是的，那是我的梦想。”

　　“其实Saint Pierre神学院并不是考的你知道吗？”夏娃仍然是一边说一边干咳。

　　“那是？”

　　“只要有两个老师点头就可以进去了……只不过……”

　　“我明白，那一整箱都是礼物。”

　　“呵呵……”夏娃笑着，那笑声听起来像是假的，“有些事是不能单靠钱财的。卡缪是我们的同乡，这几十年来跟我来往不断，让他点头应该是没问题的。至于能不能打动另一个老师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朱莉过得还是那么惨？”

　　约里奥没有料到是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

　　“呵呵……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出来。好了，你也累了一路，早点休息吧。”说完夏娃就准备转身离去。

　　“夏娃姨妈……”

　　“还有什么事？”

　　“请问我可以点两支蜡烛吗？收拾行李有点看不清……”

　　“怎么？天已经黑了吗？哎……时间过得越来越快了……”夏娃佝偻着身子，一边叹气一边挪进了一间挂着深蓝色门帘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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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蒙蒙亮，约里奥是被猫的爪子抓醒的。那爪子很锋利，在脸上留下了三条清晰的血痕。约里奥不由得暗骂，真不是个好兆头！既然醒来了，索性起床，早做准备吧。

　　床头放着一件灰蓝布衣服，并不比自己身上穿得高档，也不新，只不过没有破洞而已。约里奥穿上走了出来，想说点感激的话，可是刚叫了声“夏娃姨妈”就被老妇人冷冰冰的呵斥打断了：“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懒了，现在才起床！马车准备好了，跟我走吧。”

　　约里奥有点怕这个夏娃姨妈，可还是壮着胆问：“如果卡缪答应了收我，其他老师难道不给他面子吗？”

　　“哼！面子算什么？你知道这神学院有多难进吗？可以这么说，你踏进神学院大门的时候就已经离主教不远了。”

　　“其实我并不是为了当主教……”约里奥小声说。

　　“哈哈哈哈……”夏娃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约里奥看出她并不相信，可是没有多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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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在崎岖的小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Saint Pierre神学院的大门口。

　　约里奥首先跳下马车，注视着雄伟恢宏又带着神秘色彩的神学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憧憬。这时候两个身穿白色长袍，胳膊夹着一本圣经的年轻人从他身边走过，用怪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约里奥冲他们笑了笑，那两个人也挤出一点笑容作为回应，可是这笑让约里奥一阵哆嗦，连忙转身从马车上扶下夏娃姨妈。

　　“学生都穿白色，老师穿黑色。”老妇人简单地解释道，“我们进去吧。”

　　“嗯。”约里奥屏住呼吸，紧跟在夏娃的身后，神学院给他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约里奥对自己说：或许这就是神圣之气吧？

　　神学院的门口走出一个身穿黑色长袍，棕黄色短发的人，发梢略微有些卷曲，褐色的眼睛，很有神采。按照夏娃姨妈所说，这个人一定是老师了。再一看，那人对夏娃的微笑是对熟人才有的那种，八成就是那个卡缪老师吧？

　　果然，夏娃随即介绍道：“这是卡缪老师，我们的同乡，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当然，这是在你能够取得入学资格的前提下说的。”

　　卡缪咧开嘴笑得很灿烂：“不用担心，并不是那么恐怖的。”

　　约里奥心想，夏娃姨妈不可能无端地吓唬我，或许是这个老师为了让我宽心才这么说的吧？卡缪真是一个很随和的人……

　　看见约里奥胆怯羞涩的样子，卡缪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问夏娃道：“这孩子多大了啊？”

　　“今年十六岁，生日已经过了。”夏娃抢先回答，约里奥只好点点头。自己竟然像个傻瓜，如果继续下去面试非砸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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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往里面走过两个楼的距离，夏娃停住了：“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约里奥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她，她却把脸转到一边，悠闲自得地欣赏着楼旁花坛里各色的花，好像没看见约里奥一样。

　　约里奥只好跟着卡缪走了进去。他深吸了两口气，心想：不管怎么说自己在教堂住了快十年，并且算是主教贾尔的座下弟子，应该有这个信心的。毫不夸张地说，圣经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甚至可以随口说出各任主教的笔记心得。

　　走廊里黑得厉害，不时地被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差点绊倒，如果不是有卡缪带路，还不知道自己的脸上要多几块青斑呢。

　　突然卡缪站住了：“就是这里。”说着推开两扇刷着枣红色漆的木门，临进去前又转头给了约里奥一个鼓励的微笑。

　　门正对着一排长沙发，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里面或站或坐着二三十个人仍然显得很空荡。这些人一色的黑袍子，只是胸前的十字纹饰略有不同。

　　坐在沙发正中间的那人胡子已经是纯白，神情肃穆，所有人都看着他。

　　那人点了点头：“你好！你是……约里奥，对，约里奥，请坐吧！”

　　约里奥双腿颤抖，没等那个老者说完已经坐下了。卡缪在他耳边小声说：“他就是校长。”

　　校长朝卡缪看了一眼，似乎有些不满，但并未说什么。

　　校长继续说：“你为什么想来神学院？”

　　约里奥结结巴巴地说：“我……想成为……一名神父。”约里奥随即暗骂自己傻，来读神学院的人哪个不是打算做神父的？于是连忙补充说：“我希望把上帝的爱和教义远播，感化罪恶的人们。人都是带着万般罪恶降生的，我想以我有生之年的微薄力量尽可能多地洗净人们的灵魂……”约里奥一边说一边冒冷汗，其实除了追随贾尔神父的脚步之外，自己并没有想过为什么要做神父。这就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从记事以来从未考虑过会从事其它职业。可是，如今有人问起，自己却很难归结出一个有信服力的答案。

　　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听着，很难从他们的反应中判断对自己的喜恶来。约里奥突然觉得有些沮丧，如果我是老师，肯定不会喜欢自己这样的学生吧？

　　“说完了吗？”校长见约里奥沉默许久，这才又问道。

　　“嗯……”约里奥点了点头。

　　“好的，那你出去等一会儿，我们商量一下告诉你结果。”

　　“什么？！”约里奥瞪大眼睛，“只问这一个问题吗？”

　　“是的，一个就够了。”

　　约里奥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靠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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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熬。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校长走了出来，握了一下约里奥的手说：“恭喜你，你已经成为Saint Pierre在校的第42个学生了。”

　　怎么会……怎么会……约里奥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痴痴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一个个老师从里面走出来，经过身边。

　　卡缪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脸上依旧是灿烂的笑容：“我想恭喜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吧？Saint Pierre的校规极其严格，以后的路还要继续努力去走。”

　　“卡缪老师……你可以跟我说实话吗？我刚才的表现到底怎么样？”

　　卡缪严肃下来：“说实话，你的表现很糟糕，我不知道拉图什是怎么点头的。”

　　“拉图什？”

　　“嗯，就是坐在校长右边的那个老师。”

　　约里奥突然回忆起来，从进门开始，那个人就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很琢磨不透。

　　卡缪继续说：“你要对他堤防一些，这么多年，我们还从来没有同时对同一个学生点过头。”

　　“你们是敌人？”约里奥很天真地问。

　　“不能说是敌人，只不过无论是在什么问题上，只要我们中的一个人先表明立场，另一个人必然是持相反的意见，就好像是一个大家都默认的规则。”

　　约里奥并不是很明白，茫然地看着卡缪。

　　卡缪又笑了出来：“或许是我多心了，我先带你去看看你的宿舍吧，这里的学生都是两个人合住的，如果有什么不方便你可以跟我说。”

　　“不会的，能有个睡的地方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就好。”卡缪带着约里奥走出这幢漆黑的楼，却又进了另一幢更加阴森的。

　　卡缪在门口拿了一只蜡烛，两个人缓步走上二楼，一直到走廊最尽头才停下来。

　　卡缪敲了敲门：“波利卡普，你在吗？”

　　里面传出支支唔唔的声音：“嗯……嗯……卡缪老师吗？请稍等一下……”

　　“好的。”卡缪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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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这一个稍等，让门外的两个人等了至少十分钟。

　　卡缪又敲了一次门，里面的人才慢吞吞地打开门。“卡缪老师，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约里奥暗想，这个人也太不懂礼貌了，怎么可以让老师等这么久，并且连原因都不解释一下，哪怕是编一个理由也好啊。可是随即眼前的人让他的不满情绪烟消云散。他跟贾尔神父长着一模一样深陷的眼眶和翠绿色的眼眸，甚至连发色都是一样的，黑色却泛着蓝光。

　　奇怪的是卡缪没有半点责备他的意思，反而态度有些恭敬：“波利卡普，这是新来的同学，以后就跟你住在一起吧。”

　　波利卡普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说：“卡缪老师，你不是说我可以一直一个人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