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来得人还真不少。皇儿真是孝心可嘉啊!」皇帝说着讥讽的话,从床头拿出一个由黄巾包裹的四四方方的东西,「皇儿或许是想要帮父皇保管这个东西吧。」
那模样看起来好像是玉玺,萧奉贤的眸子里满是贪婪之色。
「这件东西虽然你看得很重要,对朕来说,却不过只是一件死物。」皇帝冷笑了数声,「如果这块石头可以获取江山,那这么多年来,根本不会有朝代的更替,我们萧家也没有机会掌握天下。奉贤,你说父皇说的对不对?」
萧奉贤没有听进去,他的心思全扑在了皇帝手中那块沉重的玉玺上。殿外已经换了自己的亲信,只要自己肯下决心……
「你一直很想坐这个位子,只是可惜……」皇帝看着自己儿子的目光显得很沉痛,「你太让朕失望了!」
话音未落,「锵」的一声,萧奉贤的剑已出鞘,人也站了起来。
「你终于还是将剑对准了朕。」皇帝端坐着,除了几分沉痛,并无惊惶之色,「朕还一直想,毕竟你是朕的骨肉,只要你可以回头,朕就留着你,让你衣食无忧地过下半辈子……」轻轻摇了摇头,皇帝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朕这个父亲当得真是失败!」
「少说废话,父皇,事已至此,儿子也没有什么退路了。」萧奉贤上前几步,将剑对着皇帝的胸膛,「不过父皇尽可放心,儿子不会让您一个人孤零零地去,等您走了,儿子一定将您风光大葬,还要把您最喜欢的老三和老五送去与您相伴。」
听着这席话,心里最后一线希望也不存了。皇帝轻轻挥手:「罢了,拿下吧!」
话声刚落,萧奉贤手中的宝剑一震,虎口剧痛之下,剑也拿不稳,「哐」地一声落在了地上,接着他身后的两人手中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你们!你们反了吗!」萧奉贤怒吼着,但寒气逼人的剑锋抵在自己的咽喉上隐隐传来的刺痛让他也不敢乱动。
「救驾!」不知谁叫了一声,被惊呆的众人纷纷围了上去。
「谁敢上来,上来他的性命就不保了!」说话的人声音清亮,将手中的剑又向前送了送。「临川王,让你手下把武器丢下来。」
萧奉贤咬了咬牙,怒视着他明亮有神的乌亮眼睛。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会混在我的人当中!」
「你用不着管我们是什么人,只管叫你手下放兵器放下乖乖受缚,否则,别怪我的剑锋不认人!」
「你好大的胆子,我是堂堂的临川王,皇上的嫡长子,你敢动我?本王让你灭九族!」
「用不着吓唬人,」那人轻笑了一声,「能管得咱们的只有皇上,你想动我们?等你下辈子有机会再投做龙种吧!」
「影卫?」萧奉贤的脸色一白,那支如同暗夜一样无法得知形踪的机密部队,居然混入了自己的亲随之中。只代代专属于皇帝秘密调遣的影卫们,听说各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不许放兵器!」萧奉贤看着一脸迟疑的属下们厉喝了一声,「立刻上去,把老头子做掉!」
萧奉贤不傻,此时投降等于满盘皆输。只要坐在龙床上的皇帝今夜死不了,那么他和他的母后,还有外公舅舅以及辛苦多年在朝中培植的势力势必会被皇帝连根拔除。只要皇帝死了,他还有一线生机,但若不死,他就会直接被打人死狱。
「死到临头,不知悔改!」执剑逼着他的影卫口中嘟囔了一声,征询似地看向了皇帝。
皇帝叹息了一声,说道:「白风,你和多宝一起出来吧。」
「还傻站什么!快给本王杀啊!!」萧奉贤嘶叫了一声,被影卫一拳打在了柔软的腹部,痛得弯下了腰。
反应过来的十几个人一起涌上前来,却被现身的萧白风和多宝挡在了前面。
「真是一群不知死活的蠢物。」多宝冷笑着,将插在颈后的拂尘拿在了手中,「殿下,这里是皇上休息之处,千万小心点儿,别让血把殿里弄脏了。」
萧白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
萧奉贤瞪着无法置信的双眼,看着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的弟弟如闲亭信步般在自己的属下之间游走,每过之处,总有人怦地倒下。转眼之前,就放倒了五六人。自己那些千挑万选的亲随,居然在他手下走不过一招!这个萧白风,难道是他人假扮的?
「殿下,您的功夫退步了呢!」早一步料理完另一半人的多宝慢悠悠将拂尘插回后颈,对他说,「看来您最近有些懈怠了,要不要回研炼所里重新再回回炉?」
「谢谢公公,不过本王暂时还不用回去。」萧白风对多宝公公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萧奉贤的身边。
「小云,放开了他吧。」萧白风对架着萧奉贤的黑衣人摆了摆手,两人立刻将剑撤下,站在了萧白风的身边。
「皇兄,这次,你真的……没救了!」毫不掩饰的厌恶神情,居高临下地睨视着。萧奉贤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兄弟,浑身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皇帝站起了身,缓步走到了萧奉贤的面前,将手放在了萧白风的掌心,一字一顿地说,「他、是、太、子!」
「不可能!」萧奉贤不甘心地咬着唇,盯着父亲,「你不能这么做!」
「本来是还有些顾虑。」皇帝看着他,眼中露出一丝哀悯,「奉贤,你让朕不得不这么做了。」伸手抽出萧白风的剑,皇帝一剑劈下去,剑风过处,黑色的发髻滚落下来,乱发扑散着遮住了萧奉贤的脸。
「多宝……」将剑扔在地上,皇帝不再看萧奉贤一眼,转身走向龙床。
「老奴在。」多宝立刻上前搀住了他。
「宫内的事都妥贴了吗?」
「陛下放心,都安排妥当了。」多宝微微侧目瞥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萧奉贤,「皇后那里已经围了起来,至于两位国舅……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动弹不得了。」
「嗯,快些带他下去吧,朕不想见他,见着心烦。」摆了摆手,皇帝一脸疲惫地躺了下去。「立太子诏就在朕的枕头下面,明日你就宣了吧。」
「是!」
第五章
尘埃终于落定。临川王因宫变谋反而被擒,赐鸠酒。皇后张氏与子共谋,赐黄绫。国舅张涵、张伏亦是同党,一同推去了午门。
久病的皇帝又拿出了年少时的狠绝来,让朝中的一干大臣都如履薄冰,噤若寒蝉。原本宫变之事,杀了逆上的皇子、皇后和国舅也是情理之事,但是受到牵扯的朝臣之中确也有些是冤枉的,只不过与张氏一族走得近些,或是门生亲友,便遭贬黜甚至被杀,自然有些人会生出同情甚至不满。
魏太傅几次向皇上进言,都被他婉拒。
「若谷,你也知道,朕没几日好活的了,」半卧在榻上,翻着手上的书,目光却根本没放在书上,「临走之前,该做的事就要做得彻底,不可以留给对方半点翻身的机会。」
抬眼看了看魏若谷,那眼神中藏着太多的痛心和无奈。
「以后的天下是白风的,在这之前,所有的罪孽就让朕来背着吧。」
「陛下!」
「朕知道你是好意,」皇帝扬手止住了魏若谷的进言,「朕只希望你日后可以好好地辅佐他,让东琉更加强盛,百姓过得可以更好。他可以当个比朕更好的皇帝,只要你们这些股肱之臣可以像对待朕那样去对待他。」
「臣自当肝脑涂地!」魏若谷掀起朝服跪了下去。
「还有一件事儿……」皇帝顿了顿,显得有些犹豫。
「陛下?」
「白风……若是没有子嗣,你们不要勉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他的家务事,你们不可以插手,办得到吗?」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魏若谷一脸的迷惑,无法揣摩出圣意。
皇帝把本就没有在看的书扔到一边,将身躺了下来道:「以后你自然会明白。将朕的意思传达给各司的官长,去吧!」
睡到半夜,突然觉得有些口渴,皇帝从龙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正欲唤人进来,却看见床头立着一人,抱着剑在看着自己。
愣了愣,他笑了起来,对他招了招手温言道:「过来吧,坐来朕的身边。」
他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你就是林典吗?」皇帝见他没动,也没勉强,而是含着笑凝视着他,「你跟当年的林侍郎长得极像。」
被提到父亲,林典的眼中喷出了火。
「原来你还记得他!」
「朕记得……永远也忘不了。」皇帝叹了一声,「朕一直觉得亏欠他太多,你的母亲也为此郁郁一生,始终都无法释怀。」
「她……」喉头动了动,林典的声音有些嘶哑,「她葬在哪里?」
「她在怀陵,朕的墓穴之旁,朕死了之后会与她合葬。」
「不行!」林典向前走了一步,「她只能与我的父亲合葬,我要带她的骨骸走。」
皇帝看着他,缓缓地摇头:「现在对你这么说,或许你不会相信。但是朕还是要告诉你,当年,你的母亲是自愿来到朕的身边,并非朕对她用强。」
「说什么鬼话。」林典冷笑了一声,「我的父母一向恩爱,若非你强行拆散,我母亲又怎会被你抢入深宫,我的父亲又怎会自我了断。」林典的双目泛出泪光,咬着牙说,「当年我在父亲灵前发过誓,一定要把母亲抢回来,就算是只剩了骨头,也要让她回到我父亲的身边去。」
皇帝沉默了半刻,对他说:「红绮和朕有一个儿子,听白风说你见过他。若见过,想必知道他是你的弟弟吧……衍城实在太像她了。」
林典咬着唇,微微有些动摇。
「朕不会强迫你相信。若是想杀了朕为你的父亲报仇,朕也不会拦你,你尽管来。」皇帝看着他,从容而自如:「红绮走了之后,朕本来就不该独活在这个世上,只是衍城还小,朕不忍心让他刚失去母亲又失去父亲。现在他也大了,朝中的事情也已经料理清楚,是朕去见红绮的时候了。林典,若是你还相信你父亲是朕逼死的,那么只管拿剑来刺!」
林典看着伸出脖子闭上眼睛的皇帝,目中光芒大炽,但是剑也只是拔出了一半。
等了良久没见林典动手,皇帝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不动手?」
林典看着他,眼角有些湿润,没有回答。
「如果是担心多宝,朕已经对他说过,不管你做任何事,都不会难为你。」仔细地看着林典,皇帝叹了口气,「你别怨他,多宝只是太为朕考虑,但他这些年也的确有在照顾你不是吗?」
若多宝真有心,或许他林典早就活不到现在了。多宝公公对自己的戒备和猜忌林典心知肚明的很。如果不是有皇帝发过话对他有特别的交待,难保他不会在哪次的任务中遭遇「意外」。
「我的命不重要……」林典沉声说,「我只是……」
只是什么?林典也不是很清楚。拔剑的那一刻,他想起了在殿外拉着自己的手,有着与母亲一模一样美丽眼睛的萧衍城,想起了母亲抛下他踏上宫车里最后的回眸,想起了父亲浮现着绝望的苍白面孔。也想起了现在守在殿外,将自己亲自送入寝殿的萧白风。
「不管你和他哪一个人出了意外,我都不会独活!」
就在自己踏入寝殿的那一刻,萧白风的声音贴在他的耳边,濡湿了他被夜风吹凉的后颈。
看出了他的挣扎,皇帝站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
「林典,想不想去见一见你母亲生前住过的地方?」
林典垂下眼帘,默默地点了点头。
取过外袍套上,皇帝推开了寝殿的门,然后看见在月光下站得笔直,形容忐忑的儿子。了然地笑了笑,皇帝对他招了招手道:「白风,你也一起来吧。」
萧白风见父皇出现,再见到垂着手跟在他后面的林典,不由得喜形于色,连忙小跑过去。
「父皇!你们……」他看了看林典,林典却只别过头去没有回应,「心结解开了吗?」
「有些结,用不着去解。」说着让人无法明白的话,皇帝拉起了不怎么情愿的林典的手,「来吧!」
林典站在后院的天井处,任夜露将自己的身体打湿。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皇宫,也不记得萧白风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他似乎还身处母亲当年的宫中,闻着曾经熟悉万分的淡淡香气。那里都是母亲用过的东西,可是他却不敢碰触,仿佛轻轻一碰,那些过往的记忆就会如同薄瓷一样碎裂开来。他不想听皇帝关于母亲的种种回忆,更不愿意承认当年是母亲狠心抛弃了自己和父亲。他宁愿回忆里永远是那个对自己温柔又美丽的娘亲。
只是真相如同一根尖刺,一下又一下地刺穿了他,林典觉得自己就如同快要溺毙的人,在激流中四处抓,却怎么也抓不到一根稻草。
萧白风从他身后将他轻轻拥住,用手摩娑着他冰凉的手臂,柔声道:「天快亮了,你别想那么多,还是先去睡吧!」
林典将身体靠在萧白风的怀里,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不用了。」
「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些年我都做了些什么?那么多的努力都是为了什么?」
萧白风握着林典的手,沉吟了片刻。
「难道不是为了见我吗?」
林典噗地笑出声来,用肘向后击了一下:「你胡说些什么?」
「没胡说啊!」萧白风将林典的身子转过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林典,你何时才能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呢?」
林典没有推拒,只是很轻声地说:「别这样……现在的我……没有办法……」
「你这么说是在诱惑我吗?」萧白风将林典的下巴托起,直视着那双让他深陷的双眸,「一旦得手,我就绝不会再放你走。林典,你该很清楚。」
林典闭上了眼睛,淡淡一笑:「随便吧。」
温热的唇覆了上来,让他满足地轻叹了一声。冰冷至心的身体是如此渴望温暖,林典将手臂伸出,紧紧地圈住了萧白风的脖子。
从轻轻的吸吮到狂风般的掠夺是如此的理所当然,直到两人都快要无法呼吸时,分开的双唇还贪恋着不时地噬咬。
「冷吗?」看着眼尾泛着红晕的林典,萧白风在他的下巴上咬了一口。
「嗯。」林典闭着眼,低低地应了声。
「我会让你热起来,」耳边传来胸膛的震动,林典任由萧白风将自己抱了起来,「相信我,一定会让你热起来的。」
将头倚在萧白风坚实的胸膛上,林典放松了身体,无声地叹了口气。
被放到床上时,林典很清醒,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地知道做过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改变。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坚持,萧白风一定不会勉强。但是林典不想拒绝。
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到了现在,林典只觉得疲惫。一旦自小努力的誓言化为了泡沫,他竟然不知道今后想做什么,能做什么。记忆中父亲的样子已经模糊,一直思念着的母亲连声音都快要想不起来了,他却还在一个人向前走着,让恨意一点点植根成为习惯。
是的,他一直都在恨,恨抢走母亲的皇帝,更恨抛下自己一个人去死的父亲。恨研炼所里过于残苛的教头,更恨为了任务而不断让手上染满鲜血的自己。
只要杀了皇帝,那么一切痛苦都会过去。他曾经如此坚定地认为。可是当那个与萧白风有着相似五官的男人闭上眼睛伸出脖子时,他却觉得自己当初的想法实在是幼稚得可笑。他已经倦了、累了,需要休息,但并不意味着他可以轻松地抛弃父母赐予的宝贵生命。他渴望生活在阳光之下,渴望有亲人的拥抱,也渴望着……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林典知道,他一直渴望着什么。那是一刻一日一月一年慢慢累积起的感情,柔软而坚韧,不会伤害自己却也无法轻易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