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苞和张绍盘问张采，反被张采一顿怒吼狡辩说他们天天地见阿斗也没怎么，她不过才见一次，却引来这样的风波，有没有天理啊！张苞和张绍都有点怕她，被她这一吼，也不敢再问她，只能去问阿斗。

　　阿斗正在被武侯等人问着，他很八卦地想知道外面怎么传的。凤雏问着问着，觉得不对，好像阿斗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忍不住正言道：“陛下，此事攸关张家千金的名声，说不好她的婚嫁就毁了。陛下怎么想？”

　　阿斗这才觉察到严重性，收起好奇心，把那日的事一一说了。事情本身很简单，可是性质很严重，武侯借机请他顺势答应迎张采为皇后，还在服孝不要紧，只要孝期一过，立刻下诏即可。刚好张苞和张绍匆匆进宫来找阿斗要解释。阿斗瞬间发现自己骑虎难下了。

　　给阿斗解围的人是皇太后，这件事她也有掺和。她虽然希望阿斗早点成亲，但是更明白得不到丈夫喜欢的女子生活有多悲惨。她召阿斗促膝长谈一次，知道阿斗确实对张采没兴趣，便下懿旨说，张采是她召进宫的，因为她膝下只有儿子没女儿，因此想收个女儿，这次是想让阿斗看看愿不愿意认这个姐姐。皇太后这么说，朝臣们便这么信。流言散去，没多久，张采被说给了关兴。

　　阿斗为自己的危机得解长长地舒口气，马上就被武侯那份未婚的名单给困住了。蜀汉鼓励生育，可是朝廷里一堆未婚的官员，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

　　这件事也被皇太后揽了过去。她为了给阿斗挑个合适的皇后，对成都的各个闺秀出身如何性格如何一清二楚。皇太后还宴礼过几次，让这些官儿和闺秀隔着苇席观察过，很快就各自定下了人家。最难办的是向宠，他的年纪不合适。年纪稍微近一点的都嫁了人，年轻些的向宠不敢要，好容易从吴家找到一个二十五六正在守寡温柔贤淑的女子，向宠自己没话说，被阿斗以配不上向宠一口否了。

　　武侯只奇怪，阿斗怎么突然计较起这些。当初皇太后嫁给刘备的，阿斗可是一句反对也没有。阿斗才不管他怎么想，皇太后先后给向宠找过四五个人，全是阿斗一句话就否决了。按理他虽然是君主，却管不到向宠的婚事，但是向宠听话，阿斗说不行，那就不行吧。向宠就一直这么被耽搁下来。

　　国孝三年期间，蜀汉不大平静，除了地方豪强的叛乱，还有南蛮作乱，法正需要防备曹魏的进攻不能离开北方，武侯要负责与孙吴的和谈以及监管粮草，率军平叛的那个就成了凤雏。凤雏此去带走了廖化，看来是要着意起用廖化，此去不仅是为了让廖化更好地融进军队，也是要给廖化攒军功。武侯身边留了费祎，蒋琬被法正带走了。蒋琬是刘备留下的老人之一，但是很年轻，法正是要留下他做将来抵御曹魏的主心骨。赵云带走了关兴、关平和张苞，自己的两个儿子被廖化带走南征。更年轻的那些都还没出师，还在学习阶段，武侯不放心，不敢放出去，仍放在身边带着。成都的朝局平定后，李严驻守江州，不用说，是为了将来的北征做准备。李严去后，阿斗起用了廖立，将他从长水校尉调到侍中的位子上。廖立也是刘备的老人，阿斗发现，他现在能用的，大多是刘备留下的，无怪后人常说蜀汉人才凋敝。

　　三年里，总算把粗糙的马镫给折腾出来了，阿斗总算能安下心地骑马。这个被武侯搬到了骑兵营里，赵云很喜欢，递了好几份上疏称赞。阿斗借机给参与的铁匠和木匠大加赏赐，鼓励他们多想多做新的东西，至于能不能做出来，做出来的都是什么，该武侯去想，阿斗一点不关心。

　　这一年阿斗满了二十，该行冠礼。庞德公千里迢迢赶到成都，为阿斗主持冠礼，命字公嗣——其实是刘备的意思，早在阿斗拜在庞德公门下时，刘备便说了这个字，现在不过是借庞德公的口说出来而已。冠礼之后庞德公曾慨叹过，其实这个字一点也不适合阿斗，但是是刘备的希望，他不好违逝者之意，便只好逆弟子之意了。阿斗很理解他。庞德公嫌没人能像黄承彦和司马徽那样跟他拌嘴，好吃好喝地在成都养了月余，便大包小包地带着阿斗和武侯、凤雏的礼物回荆州去了。

　　庞德公刚去，就传来了东吴北伐的消息。曹昂命司马懿和郭嘉为军师迎战，东吴恐难应对，请蜀汉配合出兵。刚好凤雏已经平定南蛮，南方大安，朝廷上下同意出兵。凤雏和法正上疏领军令伐魏。阿斗对他们的那份名单看都不看就盖了印。等人事调度时才发现，向宠所领大营，赫然在列。阿斗拿着向宠的调令去问凤雏，凤雏皮笑肉不笑：“难道臣和孔明、孝直递的调令陛下都没看？”

　　阿斗反被他们教训一顿，啥都不敢再问，憋屈地退回去了。

　　33.再会

　　阿斗关于向宠知道的并不多，只记得他活的时间不算短，还有个孙子是竹林七贤之一。算算时间，应该不会死在这场战争里，所以他担心归担心，却没有太忧虑。反而是水稻的种植占据了他更多的精力。因为汉中的水稻试验之地的水稻似乎长得格外的好，阿斗左右无事，便起了心思去看看。

　　武侯没什么意见。蜀汉经过整顿，内政清明，阿斗去汉中走走，也可以看看各地民情如何。阿斗已经及冠，如果是在寻常人家，早该出去游历了。武侯亲自挑选几个亲兵一路护送，叮嘱黄皓好好照顾，又向各郡发了公文提醒要沿途保护。秋风乍起的时候阿斗出发，去往汉中。

　　阿斗骑在高头马上，他抛弃了马车，可以恣意地享受扑面而来的西风。这次出来大概可以算是散心吧，总算可以避开成都那些事了。长乐宫逼起婚来，真是恐怖。

　　武侯处理起内政来，真是没话说。阿斗沿途所见，平民饿不死，有衣物蔽体，秋季能穿上两层的衣服，这就是起色。以后等普及了产量更高的粮食作物，情况应该会更好一些。还有蜀锦，如果可以恢复商道销往吴、魏，也是种改善。回头记得跟武侯说。阿斗拿木炭在帛上把刚才想到的写下来，然后把帛团一团，扔进马鞍上的竹筒里。

　　有个亲兵远远地跑过来，下个城镇就在不远的地方，半个时辰就到。过了这个城镇，再走半日差不多就到了房陵，房陵正是他们这次出来要到的最远的地方。

　　房陵分到的稻种长得最好。阿斗来之前，还十分好奇，到了现场一看，就明白了七八分。这块稻种地在牛棚旁边，村里的农人和牲畜的排泄物堆在旁边的沟里。阿斗这才知道，原来这时耕种，还没有施肥的习惯。

　　不仅仅是施肥，关于选种、育秧、间距以及庄稼在不同时期的不同需求也没有人研究，阿斗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于是又掏出木炭来记下，修订农书，也是一桩要事。

　　至于房陵收获的稻子，因为粒粒饱满硕大，阿斗全部留下做种，命当地县丞派人送到成都。阿斗自己还不想回去，难得能悠哉游哉一阵。阿斗估摸着武侯在成都，还要收拾一些朝臣，他在外面不回成都，武侯行事反而不用束手束脚。

　　阿斗就这样拖着，一直拖到秋去冬来，长乐宫发信请他腊八之前回宫，阿斗这才准备启程回去。他刚刚打点好行囊，接到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曹魏大破孙吴，斩杀孙霸，向宠断后，力战被擒。

　　得到消息的一刻，阿斗真的被吓得魂飞魄散。万一向宠不肯降……没什么万一，他肯定不会降，怎么办？

　　阿斗难得动一次脑子，叫来黄皓安排一下，弄到路引就立刻启程去了荆州，直奔江夏。黄皓本要跟着他走，追之不及，只能悻悻地退回房陵，等阿斗回来。

　　阿斗跑出来没多久就有点后悔了，独自行路很危险。尤其他现在已经不是老虎，行路慢，找食物也困难。但是阿斗知道，如果他不去，向宠肯定会被放弃。他如果像张辽一样愿意投诚也罢了，就怕像于禁或者高顺……郁郁一生，或者慷慨赴死。阿斗想起于禁在刘备军中被软禁的日子，什么犹疑都没了。好在房陵往江夏的路并不远，咬牙一忍也就过了。

　　阿斗无比庆幸他一时抽风跑出来到查看稻种，不然跟本出不来。历史上向宠有过这么一回么？阿斗不记得，似乎是没有的。历史到底又在哪里拐弯了？难道是因为多了郭嘉和司马懿一起南征？

　　阿斗在山涧边停下来休息，差不多到了江夏曹魏的驻军范围之内，他已经发现了一些斥候行动的踪迹。就这么冲过去找人谈判肯定是个被人乱箭射死的下场，还是找个斥候带个信好。

　　司马懿和郭嘉得了斥候带回来的书信，啧啧称奇。

　　“只想着用都亭侯钓只小虾，没想到来了条鲤鱼。”郭嘉找来于禁仔细鉴别，确认了这就是阿斗的书信，直觉索然无味的出征日子突然有些意思。

　　司马懿找于禁再三确认过蜀汉的各人特点如何，也有些相信，却不大敢信：“他是一国之君，敢孤身前来？”

　　郭嘉笑笑：“所以嘛，这鱼肉是肯定吃不到的，不过鱼鳞能扒几个下，就看我们的本事了。”

　　“……武乡侯，您能不能说点大家能听懂的。”司马懿明白，可是下面的满宠、赵俨就不大明白了。

　　郭嘉捶着自己的腰，道：“不好意思，我要睡觉去了。仲达跟他们解释吧。嗯。”

　　曹营对郭嘉早睡的习惯习以为常，送走了他，司马懿才坐在主座上，与诸位大将解说如何应对。

　　阿斗既然敢一个人来，肯定能完好无损地走。郭嘉等人针对蜀汉重要的人物做的分析多达三十多卷，阿斗、法正、武侯、凤雏、赵云等人的信息更要求所有重臣全部牢记，司马懿略去针对阿斗的个性的分析，直接说他和郭嘉推算的结果。

　　“刘公嗣这次来一定早有准备，而且我们也不能劫持他，必须完完整整地放他走。”司马懿也很想把阿斗劫往许都，但是他自己无子，却有个九岁的弟弟和一群能臣，劫他往许都，亏的是魏国，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所以我们要从他身上多拿些东西。他要换都亭侯走，可以，这个条件我们可以谈。尽量多榨一些。而且……他敢来救都亭侯，本身就是个可以操纵的事。”

　　满宠问道：“何以将他劫往许都，亏的反而是我们？”

　　司马懿微微一笑：“这位陛下今年二十了，正是权力欲望最盛的时候，将来必然和法孝直、庞士元、诸葛孔明这一众大臣对抗，朝堂不稳，国力就会衰弱。而他的弟弟才九岁，等到他长大要权力，应该要到十多年以后。这些重臣应该早把蜀国打稳了。到时候就会是我们的境地。而且把他劫持到许都，会让大魏境内复汉的势力找到利用的对象。所以，还是暂且放一放。”

　　“到嘴的肥肉还要吐出来……”满宠有些失望的回道：“不过我们不过抓了一个都亭侯，为什么他要亲身涉险？”

　　司马懿也有些奇怪，勉强可以算阿斗仁德，但是这理由也太勉强了。他和郭嘉商议过很久，只能用向宠长期陪在阿斗身边，阿斗对他视若亲人来解释。

　　除了这个，还有一个问题。阿斗的武艺并不精，他却能把信送到斥候的巡查范围而且把自己的行踪掩饰得一点不漏。值得深究。

　　第二天正午，满宠按阿斗的意思，在北城门上竖根旗杆挂了匹红布，严阵以待。司马懿和郭嘉都跑到城门上来等着。远远看见一骑慢慢行来，两人才下城楼在路边等他。

　　阿斗来曹营，没几个人知道他的身份。大多数城中的居民和普通士卒都只当他是许都来的贵人。阿斗也不想自己这次探营被外人知道，就算是向宠，他也得瞒着。被成都知道他为了向宠跑到江夏来，向宠一回去不自尽也得被人砍了。

　　迎阿斗入城的人，郭嘉站在首，司马懿其次。阿斗跃下马，郭嘉先拱手：“汉王好胆色。”

　　阿斗看着他，真是上天独厚，岁月漫长不减风采，丰神俊朗，一如往昔。心中万千感慨，就是一个字也不能说，只还一礼，道：“不及宁武乡侯远矣”

　　司马懿跟道：“去主营谈。陛下，这边请。”

　　阿斗把坐骑交给司马懿的亲兵，跟着他们进了西陵主营。阿斗虽然是客，身份摆在那，坐了主座，郭嘉和司马懿依次落座。阿斗没有客套，直接问道：“向将军现在如何？”

　　郭嘉笑道：“很好。我魏国不会虐待俘虏。陛下要不要亲自去看一看？”

　　他明知道他不能去见向宠。阿斗有些哀怨地瞪他，然后忽记起自己的身份，正色道：“不用了。信得过乡侯。不如直言，要怎样才能释放向将军？”

　　郭嘉不跟他打弯，直接道：“诸葛连弩，我们要这个。向将军既然值得陛下孤身闯营，当然也当得起诸葛连弩。”

　　阿斗面上一红，道：“相信你们一定很了解蜀汉的情况，我猜猜，对我的评价……一定是资质平庸，不学无术，软弱可欺……所以，咳咳，乡侯觉得我会关心连弩的构造？”

　　司马懿看一眼郭嘉，道：“陛下太自谦了，能让那么多贤臣安安心心地辅政而不内斗，陛下也非寻常。陛下敢独自前来，胆大过人，必然有所倚仗。不如陛下直说，打算拿什么换？”

　　阿斗道：“蜀汉的好东西很多，属于孤的不多。诸葛连弩是丞相的，即使孤知道也不可能给你们。爽快点，我教你骑射，你把向宠还给我。”

　　“骑射？乌桓鲜卑的骑射？”这比诸葛连弩还重要，可是……司马懿转过脸去看郭嘉。郭嘉没什么动静。阿斗回道：“是，乌桓鲜卑的骑射。但是比他们的骑射更能让普通士兵掌握。足够了吧？”

　　郭嘉淡淡地一笑：“陛下，以后谁跟微臣说您资质平庸，我一定会知道那个人才是真的资质平庸。骑射，不错，很重要。有了骑射我大魏对北疆和西疆的胡族就会所向披靡。不过就算学会了骑射，也不能拿来对付山岭环绕的蜀国，反而会鼓励我们对北方的胡族用兵。这是给你们解围。”

　　“只有骑射的秘密是我可以拿来交换的。不然只好请你们留下我，放向将军走。”阿斗被他看出心思，大大方方地承认：“就算你们知道我在引你们北伐，你们也会接受这个条件。”

　　司马懿起身道：“陛下不怕我们扣下你？”

　　“没关系，留下就留下，能陪伴二位大人，是我的幸运。”阿斗一点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打量这个客厅，好干净，一点装饰也没有。

　　郭嘉跟着问道：“您在这里多久，蜀汉会传来您的死讯？”

　　“一个月。一个月我若还没有回到房陵，天下就会知道蜀汉国君刘禅在房陵不治身亡，遗诏皇弟刘永。我从房陵来这里，路上花了十三天。”阿斗笑道：“即使你们等我皇弟登基后再放我回成都，我也不会争权，我会陪伴长乐宫膝下。所以，如果希望蜀汉继续由我统治，就不要太犹豫。提醒一下，四位辅政大臣都希望北伐，我一直以税赋问题压着，如果换个皇帝，不知道还压不压得住？”

　　果然有恃无恐。魏国刚刚和孙吴打了一仗，虽然获胜，也迫切需要休养生息。蜀汉却经过了好几年的整顿，估计蓄力不少，换个君主，只怕早就点头同意北伐了。

　　郭嘉习惯地摸着腰间的葫芦，拧开盖子灌一口水，道：“请陛下暂留一晚，明天，我们做个了结。”

　　司马懿见阿斗盯着郭嘉看，迟迟不应，问道：“陛下觉得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