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唤我云瑶罢。”说完,妖魔依偎在梁桓楚怀中弯起了嘴角。
无云天29
绵绵夏雨已持续了好几日。
宫女雨芷一脸怯懦地走上,潮湿闷热的空气中隐隐散出的腐臭气味。她瞧了瞧手中的食盘,犹豫了半响,同侍卫打了招呼後推门走了进去。
空气中浓烈的臭味让人作呕,偌大的屋里一丝光线也没有,自从前些日子这个叫莫启的男人想引火自焚後便被皇上下令撤了去。雨芷将托盘放在靠门的小几上,心道说他引火自焚也不正确,她那日刚好在一旁目睹了事件经过,这男人分明是想用火油袭击那昏君。
雨芷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後,小心翼翼地绕过角落,生怕一不小心踩著人头。她用铜匙打开窗户上的大锁,夹杂著细雨的风和光一起吹入,窗扇後是十数条结实的栅栏,这房间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她转头看向被微光照亮的角落,披头散发口中喃喃自语的男人以及已经渐露白骨的人头堆和她之前来时毫无变化。雨芷不由地看向手腕上青蛇形状的镯子,心中一阵伤感。她随後清扫了地上的腐汁烂肉,估计过不了多久,这屋里便会满是森森白骨。
“大人……吃点东西吧。”待胸中翻滚的呕吐欲望平复,雨芷端了吃食走了过去。看似半疯癫的男人依旧垂头自语,完全不理会她。数日未进食的莫启迅速消瘦,因他每日都沐浴,身上并不算太脏。
雨芷回想起那所谓的“沐浴”,连弱小的她都不由起了不忍与怒气,眼看著莫启被侍卫压进水里直到他快溺毙时拉起,如此反复的折磨,她只能撇开眼睛不看。连动刑的侍卫都带上了不忍的表情可那暴君却心情愉悦地喝茶……如果上天能施舍给她一个愿望的话,她恶毒地希望让这个暴君尝遍所有的酷刑!
想著想著,雨芷忍不住哭了起来,一旁的莫启忽然没了声响,他微抬头,凹陷的眼窝里困兽般的锐利眼神完全看不到往日的纯真。
“大人,求您吃点吧,再这样下去……”雨芷话还未说完,门忽然被打开,对两人如同噩梦的男人再次出现在门口,雨芷忙闭了嘴,垂著头退到了一旁。
梁意手持折扇走了进来,像是无法忍受屋里的气味似的走到了窗边。
“朕听闻神医已经数日未进食了。真是很让朕心痛,若让外人听了,以为朕小气不为神医准备食物那可怎麽好?呵呵,来人!”梁意露出饶有兴味的笑,他一声令下,门外涌进一列端著食盘侍卫,将屋里站的满满当当。
雨芷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可莫启却用要杀人似的眼神盯著梁意,就像一只正在伺机偷袭的野兽,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包围。
随後一个侍卫走近莫启,毫不在意地踢开了脚边的头骨,忽地,莫启发出一阵嘶吼朝那侍卫扑了过去,让他摔倒在了地上,碗盘碎了一地,那瓷器碎裂的声音像是提醒了莫启,他停住去够捞头颅的手,转而捡起一个比较大的碎片,朝不远处的梁意冲了过去,直直朝他的眼睛戳去。
可这一系列动作似乎正中梁意下怀,他一脸轻松地用扇柄打向莫启的脖颈,莫启虚弱的身体晃动了几下便倒了下去。
梁意打开扇子,乐呵呵地说道:“不错,只是神医你的身体太过虚弱,得多吃点补补才是。”梁意朝侍卫点点头,那些侍卫便上前将打蒙了的莫启抓住,开始强行往他嘴里塞食物。
雨芷站在暗处,窜动不断施暴的背影,和莫启痛苦的干呕声不断刺激著她,可她除了闭上眼之外,什麽也做不了。
入夜时,连绵几日的雨停了。清冷的月光透过栅栏照入屋中,雨芷收拾完後特意将窗户开著。莫启抱著他爹的颅骨,侧躺在地上轻轻抽搐著,嘴里依旧念著自从被囚後不变的咒骂:
……要食你的肉,啖你的骨!咒你死无全尸坠入阿鼻地狱受永刑之处万世不得超生……
被仇恨之火焚烧,莫启的理性也在这诅咒中逐渐被黑暗吞噬,此时支撑著他残破不堪生命的,也只有报仇这个念头。
一阵微强的风拂过,空气里竟多了一丝隐隐的桃花香气。莫启转动了下眼睛,以为自己死前出现了幻觉,此时早已过了桃花的季节。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刺激著莫启的耳膜,他转动迟钝的脑子,觉得这铃声与桃花的香气十分熟悉。
“师父……”莫启张口唤了出来,望著忽然凭空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心道自己果然已经不久於世,不甘的情绪立刻席卷了他。“我还不能死……大仇未报……我不能死!”莫启吞咽了几下,苦笑著心想为何临死前出现在他的幻觉里的,是他的师父而不是梁桓楚……
一身月白色长袍的清丽男人面无表情地俯视著莫启,随後朝他伸出了手,随著他的动作,那铃声再次响起。
“凌儿,为师的来救你了。”
“师父……?真的是师父?”莫启愣愣地盯著那只伸出的手,他没有去想为何师父能出现在守卫森严的顶楼,他猛地坐起身爬向男人,抬起的眼里满是希望“师父!求求您,求您替徒儿报仇!”他跪在男人脚下拼命地磕头,把地撞地碰碰直响。
“……”看著求情的莫启,男人的表情却丝毫未变,道:“为师不曾杀过人,也不能。将他们的遗骨收了,同我回去吧。”
莫启顿住动作,抬起头不敢相信地望著男人:“师父……你和爹,你和爹是义兄弟啊!爹……爹他惨死……”莫启一时激动竟然开始语无伦次。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是穆兄今世的劫数,为师也没有办法。”男人说的淡然,语气里没有一丝愤怒不甘或是无奈,仿佛穆家灭门只是如日出日落般寻常的事情。
莫启噗通地坐倒在地,他圆瞪著眼望著男人,没一会竟呵笑起来。
“呵……呵……我从小便敬仰师父,希望能变得像你那般豁达淡然,想变得同你一样……!冤冤相报何时了?哈哈哈,你是让我原谅那个畜生,就这样让爹爹未寒的尸骨埋葬!?”莫启望著男人,眼里的不解变成了鄙夷“师父……你一点都不像人。”
莫启的话让男人脸上微微闪过一丝动摇,两人对望了半响,男人叹了口气,又道:“你这副模样又能做什麽?只是让那恶人手中徒增一条性命罢了。”
“那又如何?……即便是死了我也不会放弃!”莫启低吼完,便喘著粗气闭眼不再说话。
“你决意如此?”男人再次叹气问道,回应他的只是一阵沈默。“罢了,罢了,你好自为之。”
清脆铃声响动了几声随即消失,莫启睁眼望著毫无人影的屋里,过了半响,他将头贴在怀中的遗骨上全身颤抖起来,这是他经过这麽久惨无人睹的虐待後,第一次放声痛哭。
无云天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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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栅栏外的天已蒙蒙亮时,莫启红肿干涩的眼也再挤不出泪水,而他的脑子却空前清醒。
他抬起手,对於男人来说原本就纤细的手腕,此时更加瘦弱,他握了握拳头,连长时间紧握都有些吃力。莫启自嘲地弯了嘴角,师父说的没错,他这副样子别说是报仇,恐怕连只小鸡都捏不死。
没多久,门那边传来响动,雨芷端著食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大人,您多少吃点吧……”又是那个带著微微哭腔的劝说声,莫启心情复杂地望著那个瘦小侍女,他一直觉得这个宫女虽然语气恳切,可却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麽人。
莫启伸手将木碗接了过来,在雨芷的惊愕中,忍著呕吐感不停吞咽著食物。昨夜不管是否是幻觉,却给了他当头一棒,以前的他真傻,为甚不进食?为甚要在沐浴时反抗?那个变态男人不就是以此为乐进而折磨他?那他为甚要满足那个畜生!
莫启毫无表情地咀嚼食物,可心中却豁然开朗,一个又一个黑暗残忍的计划在胸口萌动。正面的袭击对梁意毫无作用,那他可以下毒!既然他近不了梁意的身,那便在他所站所触的地方……让那些剧毒顺著梁意的皮肤进入他的身体……让他痛不欲生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陷入妄想,莫启抖动著肩膀狂笑起来,笑的不能自制。
“大人……?”雨芷担心地出声,在她眼里,莫启的状态已经失常了。
“呵呵呵呵,我已经疯了,疯了……”莫启失笑地摇著头,随後靠著墙壁,一脸呆滞地望著栅栏外由青灰色转而变为淡蓝的天。
雨芷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莫启这话是什麽意思,但瞧见木碗中已经见底的食物,她才稍稍放下心,她不知对眼前的男人而言,苟且偷生或像主子那样虚弱地死去,哪件才是好事。雨芷走上前欲将莫启手中的碗勺收回,却被猛然看向她的男人吓了一跳。
“这木勺……能留给我吗?”莫启递了碗,却紧紧攒住手中的短柄木勺,问道。
“啊?”雨芷有些呆楞,不明白莫启要这勺作甚。“可是……”
“求你。”莫启低了声音请求,雨芷踌躇半响,便点头答应。或许这男人是真的疯了。雨芷暗叹。她起身准备时忽然想到什麽似地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物件,递给了莫启。
“大人,这是您来的时候落下的……”
莫启望向雨芷伸出的手,他如同死人的脸忽然恢复了表情,连黯淡的眼里也出现了生气。他一把抓过雨芷手中的墨绿色乌龟,就像得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紧紧抱在了怀里。那些短暂的快乐日子明明才过去不久,可他却有些记不清了……唯一印在脑海中的就是梁桓楚的笑脸,举头便能望见的湛蓝天空,以及无法言喻的幸福感。
昨夜里流尽的泪再次涌了出来,莫启死命咬牙忍住,他已下定决心在拉那男人一起下地狱前决不再流泪!深呼吸几次,他随後将乌龟放在了地上,转而紧抱著遗骨,想要满满的恨意驱逐心中的那丝脆弱。
“呼……你……拿去养了吧。”莫启开口道,语尾有些颤抖。
或许是莫启压抑自己的模样太过明显,雨芷不再说什麽,捡了乌龟便离开了屋子,她关合大门的那瞬间,看见了莫启望向这边痛苦不舍的神情。雨芷低头看著手上伸出脑袋张望的乌龟,鼻子有些泛酸,这小龟或许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吧……
莫启望著紧闭的门扉良久,待脑中那翻腾的回忆沈淀後才长呼了一口气,他拿著那根短柄木勺对著怀中的遗骨低声道:“望我穆家祖宗能保佑孩儿报此血海深仇。爹,原谅孩儿的不孝……”说罢,他移到一旁正在腐烂的头颅前,如同食人鬼一般用木勺从那些头颅里挖出已经腐烂的脑浆,全数灌入怀中的白色头骨。
随後莫启将他父亲的颅骨放在了窗前,望著窗外无云的天空,像是念咒似的默默念道:“盼我穆家冤魂化作烈日狂风……盼我穆家冤魂化作无解人头蛊毒……”
一阵微风吹入窗栏,当午的烈日在头骨上留下夺目的光芒,莫启闭上眼睛,嘴角微微的弯起。
仿佛季节转瞬进入了盛夏,当空烈日灼烧大地,空中连一丝云彩也看不见,而梁桓楚也迎来了他的大婚之日。
九蛇道尽头的宫殿中妖魔野兽集聚一堂,梁桓楚则身穿豔丽的红色袍褂坐在後座上,冷眼瞧著殿上热闹的酒筵。多讽刺?原本该是一国之君的他此时却成了一个女妖的後,而造成这一切的因,却是为那可惜可叹的情字。
“如今你已是妖国皇後,这大殿之中的力量都是你的了。”一袭黑袍的云瑶微侧身说道,因酒气,她看起来比以往还要妖媚。
梁桓楚对她的许诺似乎没什麽反应。像是思考什麽似的盯著大殿之中那些奇奇怪怪的妖兽。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被忽略,云瑶有些不满道,可她的表情更似撒娇。
“……多谢陛下恩宠。”梁桓楚微垂头回道。云瑶满意地呵笑两声,一把拉下他的头顾不得这是在大殿之上便亲吻起来。
梁桓楚依旧面无表情,心里却是别的心思,自从他进入这妖国後发现了些蹊跷的事,且不说那些妖兽为幻化成人前,像是许多种兽类杂交出来似的外型,更蹊跷的是竟然没有一只雄兽。或许也是因为此,它们这一族想要交配便去寻找别的兽族,所以才会出现这样奇奇怪怪的外型……?
梁桓楚感觉到背後开始隐隐作痛,与之前那灼烧似的感觉不同,这是更强烈的痛感,仿佛有什麽正在他的体内崩裂。他猛地推开云瑶,紧皱著眉捂住嘴,那感觉绝不是欲望或是冲动……
就在他只顾著疑惑时,却没看见云瑶因他的拒绝阴沈下来的脸。
云瑶拍了拍手,服侍在旁的侍女端著一个金色大盘放在了他们眼前,梁桓楚因盘中颜色豔丽夺目的红色果实僵直了身体,他想湮没在黑暗中的那段回忆,因这小小果实猛然涌入脑海,让他几乎无法承受回忆与现实之间的差距。梁桓楚只觉得喉间发涩,那满腔的怒意却转化为对莫启的怨。可笑的是就连莫启当著他的面背叛他,救了他的敌人,他都无法真正地去恨他,他唯一能恨的只有如此痴情的自己!和那个让他发现自己如此愚蠢的梁意。
像看透了梁桓楚的想法,云瑶带著意味不明的笑容,把玩著一个果子,话里有话地笑道:“桓楚,我族有个传说,说只要有意的两人共食这琏果,便能携手一生,不离不弃呢。既然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不如一同吃一颗吧,也好证明你对我的真心……”
梁桓楚一怔,这荒谬的传说是说,他会和出卖他玩弄他感情的男人共度一生……?他不由地低声笑开,嗤笑这传说的荒谬的同时也在耻笑他为这想法产生的动摇。这种伤究竟要重复几次,他才能放弃这种愚蠢想法?
“怎麽?”云瑶的眉头紧皱,似乎很不爽。
“只要吃了个果子,你便能相信我的真心?”梁桓楚带著不屑的笑容从云瑶手中拿过琏果,然後咬了一口递还回去。记忆力甜蜜的汁液此时却苦涩至极。
“呵呵……”云瑶见状立刻喜笑颜开,喜滋滋地吃起了剩下的果实。
梁桓楚的眼神越来越黯淡,那股苦涩的滋味蔓延了他的全身,几乎吞噬了他的心智,或许是鬼使神差,他在云瑶转头的那一瞬,轻轻将口中的食物吐进了宽袖……
宴席进行至日落之时,已经醉了七八分的云瑶轻轻扶上梁桓楚的肩膀。
“爱妃,时辰已经不早了……”话里的诱惑不言而喻,梁桓楚麻木地盯著眼前升起的层层帘幕,沈默良久,才默许似的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