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情 第二部(生子)————蛾非
蛾非  发于:2010年0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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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到镇上去了。」凌青冷冷回道,以为红杏是来找阮素雪的,这样说了她便会马上离开了。

凌青心知红杏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子,况又几次三番暗示於他,只是每每都被他装作不知情地混过去。此际他一人在家也不适合让她进来,他和阮素雪就快要离开这里了,不宜旁生枝端,况他更不想让她看见还有一个孩子在。

但是红杏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站在院子里说了开来。

「既然只有你一个在,那红杏姐就把话明说了。你姐……其实并不是你姐,她是官府追捕的逃犯吧?」

凌青不由一惊,却仍是强装平静,「红杏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呵呵呵!」红杏用手里的帕子掩住嘴笑了两声,「那官府的通告上说了,和这大肚子的女囚一起的还有个江湖人士。小凌弟弟方才在院子里耍得那一套剑还真是行云流水,潇洒如风。」

凌青将孩子放回摇篮中,走到窗边,沈下声冷声问她,「你想作什麽?」

听他这麽问,红杏来了劲,绞着手里的帕子用着甜腻腻的声音说道,「红杏姐也是命苦,自小流落风尘,好不容易碰到个好人家以为可以过上太平日子,但是谁想……」装模作样地抽噎了两声,「红杏姐在这儿整日让人在背後指指戳戳,我知道你们在这待不长。你若是同情你红杏姐就把红杏姐一起带着走……」

「你不怕我们带你出去後杀了你灭口?」

「哟~」红杏笑了起来,「往後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凌小弟要是已有妻室,你红杏姐也不介意作小……」

对於她的轻浮,凌青有些蔑视,暗想,这女人果然不是什麽好人,真可惜了徐大的儿子为了她连命也丢了。

正思忖着要如何先安抚这女人,突然院子里的木门轰得一声响,像是被人一脚踢开的,接着是红杏尖着嗓门的叫唤,「你们是什麽人?怎麽乱闯人家?」

一听情况不对,凌青从桌上拿起归梦开门。

晴空一道红光划过,几滴温热腥气的液体溅上他的面颊。

红杏在他面前缓缓倒下,身前一刀从左颈横到右腹,脑袋以一个奇异的角度歪在右肩上,脸上挂着惊恐的表情,转过身来似乎要向屋内求救,但是对方的刀早已劈落下来。

视线被红杏挡着,她一点点倒下,凌青也一点点看清来人。实则在他看见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呆在那里,整个人尤被定住。

动手的人黑衣蒙面,衣服上绣有双头赤练,手上的刀正一滴一滴往地上落着鲜红的液体,後面还有几个同样打扮的人,但是他的视线却牢牢锁在站在一旁的那个人身上。

墨黑的衣氅,飞金走银如水流转的纹样,他手负身後那样站着,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凛然冷冽。

燕云烈……

凌青只觉心底某处已看似沈寂的地方复又苏醒过来,如大火燎原之後的一场春雨如沐,本该死气萦绕毫无生机的地方爆出点点新芽,一夕之间,势如破竹。

凌青只呆站在那里,直到那动手的血滴子施令,阮素雪已死,应该还有个孩子,去找出来!

凌青蓦然回神,手上归梦一抖,扫出几道凌厉的剑风,倏地削断了正欲上前的几个血滴子的脖子。

「要进这屋就从先从在下的剑下过去!」归梦指地,上不沾血,明晃晃的剑身上一映而过燕云烈肃冷的表情。

剩下那几个血滴子左右看看,还欲上前,凌青已摆出剑式,忽得从旁角扫来一阵掌风,凌青反应还算快,侧身一让,那股掌风擦过他的胳膊将他身後的门板震成粉末,厉风在他上臂衣袖上留下数道裂口。

「数月不见,凌少侠的剑艺更见精进了。」燕云烈说着,走上前,「当日在霍府,还要多谢凌少侠剑下留情,留得本座一条性命。」

凌青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不知是此刻自己心绪波荡烦乱所至,还是因为燕云烈身上所传来的气势过於压迫。

那天在霍贤府上,他确曾因自己一时的犹豫,剑尖偏了半分,没有伤到他的性命。

但那个时候仅抱存的那麽一丝薄弱的期望,也在刚才他看清他时破碎殆尽。

「燕教主,天绝教势力遍布南方,连武林盟都无法与其相较而论,你为何还要……还要为奸臣卖命?」

燕云烈沈默不响,只一双邃深的眸子望着他。那眼神,冷极了,陌生极了,曾经那一对噙着温柔几乎要将人融化了一般的眼眸,仿佛只是在他梦境里才出现过。

是了,他现在是凌青,是和他立场相对的挽月剑凌青……不是秦林,这世上也没有秦林……

这场无言的对峙,持续了约摸半炷香,直到从里间传来孩子恩恩啊啊的声音,才打破沈静。

血滴子一律侧首看向屋内,随时准备伺机而动,冲进屋内。

凌青转了转手腕,日光缓缓在剑身镀过一道银亮的寒芒。

燕云烈终於开口,「因为本座有不得不这麽做的理由。」

凌青嘴角一撇,笑意苦涩,「为己私欲便不顾道义,宁可助纣为虐……」这倒底是他的作风,就如拾君山下的潭水边,他说这是他注定要得到手,任是自己再如何拒绝都无法。凌青紧了紧握剑手,使其不再颤抖,在心里暗道,他是为霍贤所用的魔教教主,而你则是与其对立的正道之人……不该为其他情绪所左右……

此人,不可留!

归梦一振,凌厉的剑势呼啸而出,燕云烈只静站不动,眼见那几道剑风要将燕云烈四分五裂,凌青心里一窒,几乎不加思考地又扫出几道剑风,更快更厉,破开了之前的那几式,剑风互击失却了凌厉,化为不能伤人的风。

但凌青没想到,燕云列却在这时突然出掌,自己连忙运力抵挡却是不敌,那股内劲径直将他震飞撞进屋内,连归梦也给震得脱了手。

「凌少侠,枉你行走江湖这麽多年,竟是不知敌人面前心慈手软只会让自己丧命。」

凌青才刚稳住身子,听燕云烈如此说道,惊讶间抬头,眼前一阵白光缭乱,耳边啸过锐器破空之声,同时右肩传来筋断骨裂的痛楚。

归梦穿透剑胛,没墙三分,将他钉在墙上。

凌青感觉胸口气血翻涌,张嘴便是一口鲜红喷在身前地上,右手已是毫无知觉。

「这是奉还当日在霍府的那一剑。」燕云烈背着手走进屋内道,「当日你未取本座性命,今日本座也留你不死。」

凌青根本没听见燕云烈在说什麽,他看到自己的孩子被血滴子从摇篮里抱了起来。

想要去阻止,但是归梦牢牢插在墙中使他动弹不得。

看着他们将孩子抱了出去,凌青摇了摇头。

不,那是他的孩子,不是祈靖越的孩子!

张嘴就要喊了出来,话到口边却声声停在喉咙里,他们把红杏当成了阮素雪,以为摇篮里的是阮素雪的孩子,若是说出真相……

『丰泰二年,祈将军率祈家军大败北魏,保国有功,如此忠良,为奸人所害,见者当救!』

『顺延元年,辽人进犯,祈将军领兵驻守雍州,三年共计击退辽人大侵一十二次,灭敌过万,有如此勇将,乃江山之福,如今奸人设计谋害,国主昏庸,君不救臣,吾等来救!』

『顺延四年,雍州失守,祈将军领两千精兵攻入敌军阵营取元帅首级,止兵於天门关,若有子如父,定为一代豪杰,良人之後拼死要救!』

『给他取名为昭,愿他将来为人如他爹一样光明垒落,日月可鉴。』

耳边响起那日在厉城郊外杨镇海的手下一连道出三个「救」时的群情激昂,想起阮素雪决定下孩子名字那时脸上慈爱又有几分悲怆的神情。

自己远涉千里追到雍州是为了什麽?

若当年没有祁靖越不顾性命之忧,杀入重围拼死相救,爹爹现在恐怕也……

「啊啊──」孩子自出生之後都未有过如此清亮的哭声。

惊醒了凌青,只在他犹豫的瞬间,那个血滴子将孩子高高地举了起来……

「放下他!」凌青嘶吼了一声,体内真气乱行,一心要把孩子抢下来,竟不顾穿透肩胛直刺入墙壁的归梦,左手握上归梦的剑柄,手上灌了内力生生将剑拔了出来,连皮带肉,血如泉涌。

左手擎剑,足下一踮,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却是被燕云烈横档住去路。

「让开!」凌青双目赤红,挥剑就劈了上去,奈何燕云烈仅凭一只手就制住了他。

左手被钳,归梦铛啷一声落地。

凌青回过头,便只看见血滴子松开手,蓝花布裹成襁褓缓慢地缓慢地从视野里划下。

凌青一口气吊在喉口,把声音也堵在了胸腔里。

砰──!襁褓落地的一声闷响。

「不……!」凌青一下睁大了眼睛,胸膛里有什麽仿佛被生生撕裂。

被燕云烈擒住的手一扭,伴随着腕骨哢嚓一声,竟将手骨活活扭断只为从他手里脱开。

再要飞身过去,被燕云烈一把抓住受了伤的肩膀,往後一扯。

凌青身子一翻,重重摔到在地,再爬不起来,抬眼便只看见那几人拿刀刺上地上的襁褓。

一刀,一刀……

每一刀都像砍在他自己身上,又恨为什麽不是砍在自己的身上。

「不……要……不要!」

『凌青,你可有一丝後悔?』

『我悔的……祈夫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後悔的……』

『还要喝?』

『要喝!你难道打算不听大夫的话?给我倒满!』

『祈夫人,我将来也要给孩子……喂奶吗?』

『若你能喂,那帮姐把这个臭小子一起喂了。』

『你呢,长大以後要像爹现在一样,当个内敛稳重的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到底是你的亲骨血,骨子里融了你的精魄,是在这世上和你最为亲近的人……』

孩子的哭声早已没了,蓝花布的襁褓变成一团血红。

凌青挣扎着还要向他的孩子爬去,伸出去的手满是鲜血,明明只有几步之远,却好像很远很远,隔着生死,隔着……

凌青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燕云烈……

那可是……那可是……你的孩子!

他身上也流着你的血,他骨子里也有你的精魄,他是、他是……我们的孩子……

凌青咬紧了牙,将这句话硬生生地憋回了心里,换来的,是又一口血喷在身前地上。

燕云烈低下头,正对上凌青的眼眸,心里猛得一震,那双血丝满布水汽弥漫的双眼里,噙着他从未见过的绝望与悲伤,仿佛天地俱灭,万物皆死。

对方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然後便一直这样看着他,就像看一个生死不共戴天的仇人。

被他这麽看着,燕云烈心底莫名腾生起一阵不安。

有些话他本不想说,但几乎是不由控制地说了出来,「你们可以说本座为己私欲投靠奸臣,你们也可以说本座丧尽天良连个孩子也不放过,但有这样一个人,在本座心里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存在,若要他生,便只有阮素雪和她的孩子亡,反之……亦然。」对妇儒孩子痛下杀手,实乃违背江湖道义之事,但是他……别无选择!

燕云烈说完,看到凌青嘴角浅浅弯起,竟是在笑!悲痛到极点又带着嘲讽的笑。

不知为何,燕云烈觉得自己心口竟一跳一跳地痛,那阵不安越发地强烈,黑压压地笼罩在心头。被这阵不安搅得有些心烦,燕云烈抬手手指一弹,点了凌青的昏穴,然後拂袖离开。

因为实在放心不下让凌青单独一个人带着孩子,阮素雪将祁昭托付给黄大夫的夫人,自己从镇上赶了回来。

远远便见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连灯也不点一个,心里便生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待走到门口,闻到一阵血腥扑鼻,便知一定是出了事。

嗒!脚像踩进了水塘的声音,阮素雪掏出火折子一照,不由吓了一跳,鲜红的血水在地上汇成一滩一滩的水洼,再照远一点的地方,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几个人。

阮素雪认出他们衣服上绣的纹样,知道是冲自己来的,捏着火折子的手微微颤抖,整个屋子安静得出奇,没有一丝生气。

阮素雪看到地上还躺着红杏,被人一刀从颈脖劈下来,脸上的表情狰狞恐怖。不知道凌青和孩子怎麽样?小心绕开地上的尸体,到厨房去取了盏油灯过来,总算能看得清些了,却是一瞬间愣呆掉。

凌青身体斜斜地靠着门框而坐,右手垂在身侧,肩上的血肉模糊,血染了大半个身子,低垂着头,头发遮住了他的脸。他左手抱着一团血红血红的布,左手手腕弯成一个扭曲的角度,显然是断了。

「凌青!?」

阮素雪连忙走上前在他身前蹲下,油灯放在地上,见他没有反应,阮素雪一下背脊发凉,幸而看到他的胸膛还有起伏,伸手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他,「凌青?凌青?」

依然没有反应。

阮素雪的视线落在他紧抱在怀里的东西上,方才只以为是一团红布,此刻才看得清楚,却是背上再又一寒……

颤抖着手去掀开那团布的一角……

「啊──!」

阮素雪惊叫了一声连忙用手捂住嘴,眼里的泪水顷刻汹涌而出。

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

「凌青!凌青!」阮素雪抓着凌青的肩膀又摇了几下。

凌青这才像听见了声音有了反应,缓缓抬起头,却是两眼茫然。

阮素雪哭着用手抚上凌青的脸颊,泣不成声,「是姐的错,是姐害了你们,是姐连累你和孩子……」

听到孩子两个字,凌青身体一颤,涣散的眼神在眸眼里微微汇聚,渐渐清明,仿佛陷入迷雾里的人一点点清醒过来。

他看着阮素雪,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拉动风箱一样破漏的声音。努力半天,终是合上嘴唇,咬紧了牙,然後低头要看怀里的孩子。

阮素雪猛地将他的脸捧正,不让他去看怀里那团已辨不清脸面身体的肉团,「凌青!」阮素雪沈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你现在听姐的话,别去看,别去想,忘掉他!就当他……从来没有来过!不然你这一辈子都……」

凌青初时还显得迷茫的脸上已被难以言喻的绝望和悲伤所取代。

来不及了……怎麽可能不去想?怎麽可能忘得掉?

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

凌青的嘴唇颤了颤,「祁夫人……孩子……」依然还是那样,极度悲痛之下还是强忍住眼里的水湿,不让其决堤崩溃。

「凌青!」

阮素雪猛地直起身将凌青圈进怀里,不忍看到这孩子这样痛苦却还要强忍的表情,也更加的内疚於自己给他和他的孩子所带来的不幸,但是她什麽都做不了,唯有轻声安抚,「别去想了,什麽都不要想,忘掉他,忘掉他……」

一遍又一遍,催眠一样,凌青靠着她的肩头身体一直不停地颤抖,耳边是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的声音,像是拚尽全力要强忍住什麽。但是阮素雪却早已泪流满面,止也止不住。

藏情Ⅱ 16

京城沈香阁

「铃堂主,你不能进去!教主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让开!」

铃钧不顾阻拦他的花娘,气势汹汹一路在廊上走着,白衣随步履当风飘飞,带出几分凌厉的气势,腰上垂着的那串银铃一阵阵急促的响着。穿过前厅,走到後厢的一间房间门前,被花娘一把拉住,「铃堂主,不能进去。」

铃钧看了她一眼,却是根本不听她的话,抬腿就是一脚,将门踢了开来。

「燕云烈!」

一进门就直呼教主的名讳,把跟在他身後还欲拦他的花娘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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