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情 第一部(生子)————蛾非
蛾非  发于:2010年0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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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烈手上扑空,愣了一下,而後嘴角一弯,劈掌再出。凌青单手托着酒坛,另一只手背在身後,只是躲闪但不出招,酒坛仿
      佛粘在了他的手心上,蹭着燕云烈的掌风而过,偏是不把酒坛给他。初时,燕云烈还有所保留,然见凌青一派悠然,白衣飘飞,几
      乎有在耍他的意味,不觉招式里动了几分真,掌风扫过,叶落枝残。

见状,凌青便有收势之意,谁知燕云烈趁他疏忽已是伸手直朝他面门刺来,凌青躲避不及,情急之下举手将酒坛挡在面前。

便闻「!」的一声,燕云烈击破酒坛,掌风破空,手停在他面前。

琼液汩汩而流,四周静谧无声。

凌青缓缓睁开眼,只觉心脏怦怦乱跳,还没从前面的惊险里缓过气来。

站在面前的男子眸子沈黑,嘴角敛着邪气的浅笑,手停在他的面前一直没有收回来。见凌青睁开眼时脸上有一瞬的茫然和惊惶
      ,燕云烈便拳心向天,缓缓地一点点地摊开手掌。

几只流萤,自他手中飞出,飒沓矜顾,扑朔着莹莹若若的辉耀,先是聚成一团,仿佛天上摘下的星子,待到燕云烈的手掌完全
      摊开,它们便都四散着飞走,一闪一闪,隐进四周的草丛里。

「能在本座手下躲过十多招的,秦公子还是第一个,不知秦公子还有多少惊喜等着本座去探究?」低沈醇厚的声音在静夜里淡 淡铺开。

凌青何尝不知,方才他只是最後一招用上了几分真力,凌青又何尝不知,他这一番话里含着满满的恭维之意,但是显然,他已
      经醉了,醉得无可救药,醉到已经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醉到……竟愿意相信了燕云烈那一番真假参半的话,相信自己真正是个高
      手,相信自己有意无意地勾起了他的兴趣……

「只可惜了这酒……」凌青低头看看已经残缺的酒坛。

燕云烈走到一边,从树上摘了两片叶子下来,捻转在手里又走了回来,他将叶子圈成漏斗状然後从坛子里舀酒,「这样……就 能继续喝了。」

碧空万里横呈,酒香缠绵醉人,凌青想,若能一醉方休……他愿此生不醒。

藏情 12

「你小子又跑来偷酒了?!」

「哎呀!哎呀!好疼啊,莲姨。」

吵吵囔囔的声音把凌青从睡梦中惊醒,带着宿醉後的头痛,凌青先是恍惚了下自己身在何处,日头很高,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而後意识渐渐清楚,终於想起来昨晚两人後来坐在牌坊下继续喝,酒劲上来,又夜深露重,便挨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最 後什麽时候睡着的却是不知了。

凌青有些紧张地去摸脸上的面具,还好,还在……然後抬头,就看见一幅让人目瞪口呆的画面。

年届中年依然风韵的女子,手里执了把扫帚,另一手揪着燕云烈的耳朵,一边骂一边打。堂堂燕大教主虽然抱着头却把整个背
      脊曝露在外任那扫帚一下下落在背上,还猫着腰,好像生怕自己个子太大对方揪不到他似的刻意压低了身子,嘴里虽然哀哀地叫着
      ,但是凭他那一身深不可测的功力总不会连这麽一个弱质女流都挣脱不开吧……

凌青歪了下头,看不懂眼前的状况,燕云烈却像找到救星了一般。

「秦公子,救命……」

这不喊还好,一喊那女子打得更凶,「好啊你,又拐了哪家的孩子?就说你整天拈花惹草没个正经,好端端人家出来的一个个
      都被你带坏,我今天连那些孩子家人的份也一起打了!叫你偷酒!让你再拐人!」

「啊!疼……我不偷了!我不偷了!哎呀!秦公子~」

不知道这算唱得哪一出戏,凌青还是走上前去,握住那女子的手腕,扫帚停在了半空中,「这位大姐,酒钱多少,我给你,我
      不知道那酒是偷来的,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那女子看向他,燕云烈也看向他,凌青被看得一寒。

没想到那女子丢掉扫帚一把握住他的手,将凌青上下打量了一圈,脸上挂着喜上眉稍的表情,笑颜如花,「啧啧啧,多懂事的
      孩子……」说着回身蹬了燕云烈一脚,「你又说了什麽把别人花到手的?别和我说是人家非要跟着你的。」

燕云烈躲过她那一脚,窜到几步开外,「秦公子,你和莲姨说,我们不是……不是……」

凌青此刻心里早已是五味杂陈,他一直让自己不去注意那些事,但总是经意或不经意地被点醒到,那个人的多情,那个人的用 情不专……

凌青动了动嘴唇,几乎有些艰难地才发出声音,「秦某只是被燕教主用毒针暗伤,此际和燕教主一同……」

话未说完,便见那个被燕云烈叫作莲姨的女子已经捡起地上的扫帚去追打燕云烈,「好啊,现在本事大了,会用毒针伤人了! 」一边追一边挥扫帚。

「不是啊,是他们先伤人的!我都差点命丧他们手里!」燕云烈绕着牌坊底下的石柱逃,边逃边解释。

「你还狡辩?人家这麽乖巧的孩子作什麽要伤你?还不是你做了什麽对不起人家的事?」

「我……那个……」

凌青看着他们一追一逃,显然没有自己什麽事,方才低落的情绪也因着燕云烈的狼狈一扫而光,於是抱起手臂站在一旁,悠悠 然地看好戏。

「秦公子,我们好歹认识一场你居然见死不救……」燕大教主眼睛青了一边,另侧脸颊上有肿起的扫帚柄印,已经很滑稽的脸 还用着极为怨念的表情看着凌青。

凌青很想笑,却又不得不憋住,不由庆幸脸上的面具遮去不少表情,「秦某见燕教主玩得甚为高兴,不便出手打扰。」

「哼!」燕大教主撇开头去鼻孔出气冷哼了一声,个子这麽大,却完全是个正在赌气的孩子的举动,「你分明就是幸灾乐祸…
      …明明那酒你也喝了的,凭什麽只打本座一个?」

凌青想如果再来一句『你这麽讨厌,我以後再不和你好了!』那样简直就和小孩子吵架吵到翻脸十成十的像,凌青垂下头,这 想笑又不能笑实在太痛苦了。

「红烧肘子来了。」莲姨端着一盘正冒热烟的肘子进来,此时桌上已经满满当当放了很多菜了。

燕云烈显然很高兴,举起筷子正要戳下去,「啪」被莲姨一筷子敲在手背上。

「谁让你吃的?这是莲姨做来招待小秦的。」说着夹了一个到凌青碗上,「喝过莲姨的酒也尝尝莲姨的菜,保证你以後走到哪 里都想回莲姨这里来。」

燕大教主揉着手背巴巴地望着莲姨,只怕下一刻就要眼泪汪汪的。

莲姨完全不吃他那一套,但还是夹了一个丢他碗里,「吃完把碗都洗了!」吩咐小厮样的吩咐,又想起什麽来,「还有,把地
      窖里面收拾下,门口的草也长太长了……」

就见燕大教主先还喜滋滋得抓着猪肘子啃,莲姨说一句他把头往碗里凑两分,再说一句再凑两分,最後几乎整张脸都凑到碗里 了。

吃完饭,燕云烈真的有捧着碗去洗。

凌青觉得白蹭饭过意不去,便打算去帮他。虽然他一少庄主在家有下人伺候,出门有东离暮云照顾,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过洗 几个碗应该不是难事。

走进厨房,便见燕云烈捋着袖子在水缸旁忙活。日光照着他英挺的俊容,剑眉少少皱着,嘴角微微抿起,肃严沈敛,完全没有 了先前那股孩子气。

听到脚步声,燕云烈抬起头来,见是他,嘴角上扬,冲着他淡淡一笑,「找本座有事?你先在那里等会儿,本座马上就好。」

凌青捋起袖子过去,燕云烈看看没出声,但是凌青才没刷两只,手里的碗就被燕云烈给抢了下来,显然是受不了他的笨拙,「 以前从没做过罢,还是别添乱了。」

凌青纵然不甘,也没办法,擦干手站在一边看燕云烈动作麻利地刷完一只又一只,一室恬淡而静谧,唯有水声轻荡。燕云烈手
      上的动作停了一停,「你一定会好奇那个人是谁?」

凌青点点头,却道,「燕教主不方便说也无妨。」

燕云烈继续洗着碗,低沈的声音缓缓道来,「莲姨是本座的奶娘,年轻的时候是本座娘亲的侍女,她们感情很好,一直姐妹相
      称,本座的娘亲过世後就是莲姨一直在照顾本座,後来本座不需要照顾了,莲姨的年纪也大了,前教主就把她送出天绝山替她找了
      户好人家。莲姨以前过得很好,有疼爱她的相公,还有个女儿……」燕云烈沈吟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莲姨的女儿很漂亮,
      那年正值碧玉年华却被镇上某户有钱人家的公子骗去了身子,那公子哥又死活不认账不愿给个名份,姑娘家最重名节,觉得自己没
      脸见人,羞愤交加,在某个风雨交加的晚上趁家人不注意……投河自尽,莲姨的相公将那户人家告上公堂要给他女儿讨个说法,结
      果却反被诬陷为敲诈,一顿板子打成了半残,没能熬过冬天也去了……」

凌青没有作声,人在江湖,快意恩仇,但是平民百姓却不是如此,官商勾结,欺压平民,尤其在魏贤得势扩张势力之後,皇帝
      一连数月不政,满朝文武皆都谄媚讨好於魏贤,朝纲尽乱。莲姨的事情他听後也很震惊,但想燕云烈一定已经做了很多,现在也明
      白过来,燕云烈之前种种其实是在逗莲姨开心,听莲姨的口气,燕云烈也不是十年半载才出现一回的,便又在心里暗暗叹服,难为
      他身为一教之主事务繁忙,却还能时时想起自己的奶娘。

藏情 13

回客栈去的路上,燕云烈就一直在打他这坛子酒的主意。

凌青本来就没打算喝,但面上又不答应,弄得燕云烈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连以身相许的话都说出了口。

明知是玩笑,但是凌青心里依旧碧波荡漾,暗暗欢喜。

「秦公子可知……莲姨为何要酿这个酒?」有点突然的,燕云烈的表情到声音都变得极为严肃。

「为了营生?」这酒就算拿到京城的酒楼,也毫不逊色。

燕云烈摇摇头,「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风俗,女儿落地之日酿好好酒存於窖中,女儿出嫁之日取出来启封,十多年的陈酿倾刻
      飘香满席,又是满堂皆红的大喜事,这便是取作女儿红的意思。」

凌青恍然大悟,「燕教主的意思是……?」

「莲姨一直留着这酒,本座有时带着人来,不管男女,她定是要送上一坛……如此,秦公子你这酒可还要留?」

留!凌青心里毫不犹豫地答道,但面上却是云淡风清,「看来这酒……秦某是不该留的……」说着递出手去,手却微微的颤着 。

这时一队人马从他们身侧经过,马鞭挥得呼呼生风。

燕云烈眼疾手快在马鞭带到他前将他往他身边拉了一点。

凌青还纠结在那坛子酒上,被燕云烈一扯,失神之下,酒坛从手中滑落。

那队人马飞驰而去,只落下一溜的扬尘。

凌青呆呆地看着地上破碎的酒坛,心里却腾然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燕云烈见他蹙眉沈吟,只当他是在可惜那坛子酒,便安慰道,「以後有机会再来喝好了,莲姨这麽喜欢你,你开口她一定答应 的。」

凌青蓦得惊醒,一把抓住燕云烈的袖子,「我们要回去,刚才那些人……我好像看到刚才那些人的衣服上绣有双头赤练。」

这一说,燕云烈也不由睁大眼睛。双头赤练是魏贤手下血滴子的证明,他们刚还伤了官府的人,难保不会……

「回莲姨那里!快!」燕云烈话音落下,已经运起轻功往回赶去。

天被染成血色,烈焰冲天,浓烟蔽日,走时还平静的小村庄,此刻俨然险入一片地狱火海中。

奔走逃窜的人,拿着水桶救火的人,坐在地上号啕大哭的孩子,交织成一片混乱和绝望。

燕云烈随手抓了个村人来问,才知是官府的人带着魏贤的手下前来洗村,不肯缴纳贡税的农户无一幸免。

「莲姨!」凌青喊了一声已经向莲姨的住所跑去。

血滴子是魏贤眷养着用来铲除异己的杀手,个个杀人不眨眼!而此刻他心里的不安几乎压得他透不过气。

跑到莲姨的宅子前,突然止步……

烈火裹卷起浓烟与碎屑冲天而起,烧裂的木头劈啪作响伴随着轰然而塌的声音。

他不知道此刻心里是怎样的情绪,但是在看到那些人提着滴血的刀站在屋外,看到他们面无表情地将点燃的火把一个个扔到屋 顶上时,凌青心里某一处倾然而毁。

仿佛依然可以闻到那飘醉沈醇的酒香,唇齿间也还留着馥郁芬芳,耳边甚至还回荡着莲姨那脆格生生极为好听的声音。

『啧啧啧,多懂事的孩子……』

『喝过莲姨的酒也尝尝莲姨的菜,保证你以後走到哪里都想回莲姨这里来。』

『小燕那孩子从小就缺心眼,见一个喜欢一个,又个个都说是自己真心欢喜的,若是哪一天……记得还到莲姨这里来,莲姨都 当你们是自家人……』

凌青站在那里,微微眯眼,火海冉冉,热浪熏得他脸上的面具发热滚烫,好像就要融化,耳边是凄惨的哭声伴着沙哑的呼唤。

他拳头一捏,看见头上缠着纱布的师爷也在那些人间。似乎看见了他,师爷脸上露出恐惧和惊惶的神色,对那些杀手说了什麽 ,转身就要逃。

「不准走……」凌青低喃了一声,捏成拳的手指指骨咯吱作响,热浪一波波掀来,衣袂飘飞。

那些血滴子执着剑围了过来,素闻魏贤手下高手云集,却都个个是没心肺没感情的杀人狂!

凌青赤手空拳,又因着「清风」内力不济,正要跃身入杀阵,却听燕云烈一声低咆,黑色的身影在眼前一晃。

时间仿佛定格了下,接着十几个人头齐飞,血雨如飞。

有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凌青伸手抹下,指尖一片绮丽荼靡的艳色。他突然想起什麽的就往屋子里冲去,却被人死死拉住。

「晚了……」燕云烈低沈的声音落在他耳边。

凌青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火光四耀,摇了摇头,嘴唇轻嚅,「不会的……」

不会的……莲姨不会死的!

「莲姨还在里面……」凌青意欲从燕云烈手里挣脱,被燕云烈死死按住,「放手!莲姨还在里面!快去救她!放开我!」

「秦林!」燕云烈却将他抓得更紧,「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凌青又挣扎了两下,直听到燕云烈说已经来不及了,突然安静了下来。

回头,火光熠熠下,男人紧蹙的眉,抿起的薄唇,俊傥的脸上是强压下的悲容与忿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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