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堂 上————尼罗
尼罗  发于:2010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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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世陵轻轻的推了他一下:"那你是怎么想的?"
  金世流晓得若是实话实说了自己的想法,定会引来这三弟对周丽娜的一篇污言秽语。所以犹豫了一瞬,他答道:"随她怎么说吧!个人过个人的日子,我对她现在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金世陵眨着眼睛,仔细的打量了金世流的脸:"你真是这样想的?"
  金世流勉强一笑:"我骗你做什么?"
  金世陵一拍巴掌:"这就对了!二哥,欢场上的女人,玩玩就算了,如果动了感情,那可是你找死。你在这一点上,得听我的!尤其是同周丽娜一流的人打交道,顶好是账目分明,睡过就算,可千万别打什么天长地久的主意。不信你看大哥--大哥那样玩,可是末了不还是找了个女学生吗?"
  金世流听他说到了敏感话题,便抬手向楼上一指,压低声音申斥道:"你小声点!"
  金世陵一伸舌头,果然把声音放轻了许多:"别说正室,就是姨太太,也不能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交际花!否则就随时有一顶崭新的绿呢帽子等着你戴了!你不信我的话?"
  金世流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原来你还有这么一套理论--那曼丽怎么算呢?"
  金世陵把嗓门又降了一个调:"她算我什么人?等我以后腻歪了,给她两个钱打发掉就是了。"
  金世流摇摇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无情的弟弟,到时她的好年华都过去了,恐怕嫁人也不容易,以后可怎么--"
  金世陵没等他说完,伸手就在他腿上拍了一巴掌:"你怎么这样说话?我无情?我要是无情,就不会下了床就急急忙忙的跑回来看你了!"
  金世流见他急了,便赶忙摆出一副好面孔来抚慰他:"好好好,我说错了。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算了,不说这事儿了。免得我们兄弟两个再伤了感情。"
  金世陵听到这里,立刻就又转怒为喜,转身从沙发上拿起一份小报来打开看了看,口中说道:"今晚上我陪你看电影去,报上说现在有个新片子,叫做《百宝图》。"
  金世流并没有看电影的兴致,可是心中郁郁的,倒也愿意有这么个活泼弟弟陪在一边。便答应下来。
  两人同乘汽车,金世流坐在后排座位上,嘱咐金世陵道:"你慢一点开车,注意安全。"
  金世陵正是满腔的高兴,听了这话就不耐烦的一挥手:"少婆婆妈妈的,难道没了杜文仲,我还出不了门了?"
  金世流也觉着自己有点嘴碎,不过在金世陵发动汽车之前,他还是下车坐到了副驾驶座上:"我实在是信不过你......要不然找别人来开车好了,万一碰到人的话......你瞪我干什么?好了好了,走吧走吧!"
  金世陵哼了一声,略有不满。
  
  金世陵没有想到,他这二哥一语成谶,在那电影院的门口,还真是惹出了车祸。
  其实说是"车祸",那是不大准确的,因为汽车本身并没有受到伤害,两辆车迎面相对,都很及时的踩了刹车,所引出的最大的伤害,也无非是让车内之人的身子颠了几颠罢了。所以后面引出的事端,应该被称为是"人祸"才对。
  当时这金世陵作为司机,眼看着就要平安达到目的地,正是得意的时候,忽然受了这样一个惊吓,就摇了车窗探出头去,蛮横骂道:"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金世流觉得他这言语实在无理粗俗,简直同家中听差一个水准了,便伸手拉了他一把,劝道:"老三,别闹事,快找地方停车吧!"
  不想他话音刚落,对面汽车内也伸出个人头来,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另起开端骂了起来:"你他妈的瞎眼了?赶紧让路!"
  金世陵可是从未在外面挨过骂的,所以一听此言,当即就涨红了脸,不假思索的就回骂过去:"混蛋!你敢骂我?你是活腻歪了吗?"
  这时对方车内的司机下了车,走过来昂首斜睨着他说道:"我骂的就是你!车上坐着的是我们陆院长的大少爷,刚才那么一刹车,可把我们大少爷给颠了一下。我也不和你计较,识相的就别挡路,赶紧滚蛋!"
  金世陵推门跳下车,直走到那司机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后冷笑一声:"陆院长是谁?陆选仁吗?"
  那司机听他直呼家主名讳,便皱了眉头:"是啊,怎样?"
  金世陵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狗养的混账!陆选仁的奴才也敢在我面前撒野!你以为这是上海?王八蛋!我今天饶不了你!"
  那司机挨了一个嘴巴,刚要反击,可听对方那话中的意思,仿佛也是个权贵子弟,心里便怯了许多,捂着脸回头向车内望去:"大少爷,您看这......这小子打人啊!"
  这时只见那汽车的后排车门也开了,从里面下来一个衣冠楚楚的青年。那青年不是别人,就是同金家兄弟有过一面之缘的陆新民。这陆家的司机嚣张,陆家的少爷倒是相对要温和一些,见自己的人被打了,也并未愤慨叫骂,只一手插进裤兜里,意态悠然的踱到二人旁边,上一眼下一眼的看着金世陵,半晌方道:"金三少爷是吧?你打人干什么?"
  金世陵因为挨了骂,气的眼睛都红了,根本就不打算再给任何人面子,张口便答道:"打人干什么?你说我打人干什么?你少跟我装傻!混账东西!敢骂老子,老子今天非得宰了这条狗不可......"
  他把这陆大少爷同司机混编在一起,非常流利痛快的骂了一顿,兼之声音清亮,简直响彻了半条街。金世流坐在车内,见那陆大少爷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显然也是要翻脸的徵状,便赶忙下车去拉扯金世陵,同时对着那陆大少笑道:"陆先生,你自便吧,我这三弟暴躁了些,很是抱歉!"
  那陆大少爷和金世陵相对而立,二人的脸色也是一青一红,分别都是气哼哼的,倒有些相映成趣的意味。听了金世流的劝解,那陆大少爷便向金世陵横了一眼,而后操着一口带了上海腔的国语回应道:"神经病!"
  下一秒,他被金世陵猛然一推,踉跄着坐到了地上。
  这回可真算是了不得了!那司机慌忙弯腰去扶他,又扭头大喊道:"沈副官,大少爷被打啦!"
  他这话音刚一落下,只见后面一辆汽车内以一名西装青年为首,陆续跳下了四五个人,一路气势汹汹的杀奔过来。那青年显然就是司机口中的沈副官了,只听他破口大骂道:"小兔崽子!敢动我们大少爷!你可真是狗胆包天了!"
  金世流站在后面,暗暗叫苦--这才发现,原来后面那辆汽车内也是陆家的人马,要是真动起手来,自己这边可是大落下风了!
  金世流正在叫苦不迭,哪晓得他这三弟吉人自有天相,值此四面楚歌之际,忽然听到身后有汽车喇叭响,回头一看,竟是金世泽自用的几名听差开着汽车赶过来了。其中一位,名叫金贵,在下人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此刻就跳下汽车跑过来,满面笑容的说道:"二爷,三爷,听白管家说您二位看电影来了,我们就一路追了过来,大爷让我告诉您二位,说是明天中午黄厅长家开什么赏花宴,让您二位务必腾出时间去参加。"
  金世陵见家里来人了,顿时就壮了胆子,当即一跺脚怒道:"我赏个屁!你来的正好,把车上的人都叫出来--不对,再留一个开车回去多找些帮手--狠狠的给我打这几个狗眼看人低的混账!敢骂你金三爷,我让你横着出南京!"
  金贵听了这话,不知所以然,扭头一看,发现前方站了几名气势不善的西装男子,想必就是这位三爷的敌人了。他虽是金世泽手下的人,可是先前一直是在金公馆当差,对于金世陵,那是非常的熟悉和恭敬,所以此刻也是有令必行,当即就揎拳捋袖的走上去,吆吆喝喝的大声道:"怎么回事?敢在我们三爷面前撒野!不想活了是不是?"
  有金贵做榜样,其余的金府家将们也趾高气扬的走过来,预备发难。又果然留下一名司机,开着汽车回去搬救兵。
  
  如此,一场小小摩擦便渐渐扩大,最后演变成了一场鏖战。那些买了票子看电影的人也不肯入场了,都围在一旁观赏这场真人出演的武斗。很快那司机又载了一车金府家丁过来助阵,双方也不知是谁先动手的了,总之混乱之间,已然是打成了一片。那沈副官肩负着护主的重任,顶着无数拳脚把陆大少爷护送出了战场,然后重新加入战局,同时也派人回去搬来大批救兵。
  这一场剧斗,打至后来,双方都操了家伙,旁彼的巡警见了,哪里敢管,早贴着墙根溜了个无影无踪。到了末了,那沈副官见自己这方渐显颓势,又想自己这是为了保护大少爷,就算真惹出事情了,陆院长也定会包庇。思及至此,他便放了胆子,竟拔出手枪对天开了一枪。
  他的本意,是想震慑一下这帮金家狂徒,不要逮住自己的手下就狂捶不止。然而没想到金府家将误会了他的用意,以为他是在炫耀武器,便不肯让他得逞。其中那个金贵一扬手,就有几名后赶来的金家保镖涌上来,一起拔枪对了陆家众人,虽不敢真的射击,可是架势已然是摆好了。
  就在这个空当儿,金世陵得了机会,骤然出手从旁人手中夺过手枪,瞄准了那先前骂了他的司机就要扣扳机。那司机没想到会在无意中惹出这样一桩大祸来,早战战兢兢的四处观望着,随时准备卧倒隐蔽。此刻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危机,下意识的就抱着头向地上一扑--而与此同时,枪声响起,陆新民一头栽到了地上。
  
  这回斗殴的众人都傻了,金世陵还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也是目瞪口呆。倒是金世流最先反应过来,就近打开车门,一把扯了金世陵,连推带搡的托这他上了车,然后自己上了驾驶座,也不打招呼,径自发动汽车,前冲后撞的调了头,然后便就此飞速的开走了。
  
  金世流是个不大会开汽车的,这一路走的七扭八歪,不住的踩刹车。而金世陵呆呆的坐在一边,手里还握着那把枪。
  终于找到一个僻静小街停下汽车了,金世流转向金世陵,又将他手中那把枪夺下来放到一边。金世陵这时才仿佛恢复了知觉似的,怔怔的抬眼望向金世流。
  "二哥......"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我这是......杀人了?"
  金世流年纪略大两岁,终究是镇定的多,此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强压了心慌,还想劝慰他两句:"没看准,就瞧着他是倒下了--兴许没有死呢!"
  金世陵哆嗦了一下,两滴眼泪顺着面颊淌下来:"我得给他偿命吗?"
  金世流一见他哭,自己终于也是完全的没了主意:"他是那个什么陆院长的儿子,恐怕是不好打发的。"
  金世陵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泪眼婆娑的凝视着金世流:"怎么办啊?二哥?"
  金世流低下头,开动脑筋茫然的思索着,半分钟后,他抬起头,一颗心也是砰砰的乱跳:"老三,你还是暂时离开南京躲一躲吧!陆家不会善罢甘休,爸爸那边也一定要大生气。不管陆家那位是死是活,你得先避避这个风头!"
  金世陵愣呵呵的点头:"是,我离开南京,这就走--走哪儿去?"
  金世流惶惑的同这三弟对视:"要不然......先去火车站瞧瞧?"
  
  陆家大少并没有死--甚至没有受伤,当时那一倒,无非是让枪声给吓了个跟头而已。但这足以让爱子如命的陆院长怒发冲冠了。
  陆院长的怒发冲冠带有转移功能,可以直接影响的金元璧暴跳如雷。金元璧正在四处拉拢力量同桂氏做斗争,尤其是要同陆院长这种实权虽有限,可名声却极大的人物合作。哪晓得花费许多心思,陪了许多小心,刚把他从桂如冰那里挖过来了,自家老三却差点把陆大少爷当街毙掉。这种事情,将心比心,的确是任何父亲都不能容忍的!
  所以金元璧在城北公馆内摔了三个假古董花瓶之后,放出狠话,说要把家中这个逆子宰掉扒皮--只要让自己见着他了,就一定不手软,当场就宰,当场就扒!
  他说这话时,保养良好的英俊面孔呈现出了一种扭曲的状态,瞧着很是可怕。金世流不消说,就连金世泽都有些被骇住了。一时离了父亲眼前,金世泽对金世流低声道:"给老三打电报,让他千万别急着回来,老爷子这是要吃人哪!"
  金世流连连点头:"是,正好文仲这就要去了,让他顺便再带点钱。"
  "那就让他带话去好了,也不必特地再打电报。老三这回也该多受些折磨--活了二十来岁了,这样不懂事!"
  
 
                 
 第 10 章
   杜文仲提着个皮箱,从北平火车站下车后,便雇了辆车,直奔金家老宅。
  金家老宅可是套有年头的房子了,因为常年的无人居住,所以无论里外,瞧着都是灰蒙蒙的一片黯淡。杜文仲站在门前的阔地上,见眼前乃是四柱落地,一字架楼,大门虽是朱漆的,可是颜色已然陈旧的很了。门楼下的号房自然是空置着的,而往里走过一处敞大院落,便能见到一座中西合璧式的二层楼房--这还是在民国八年时建起来的,那时看着,可是相当的摩登阔气呢。
  楼房后面,还有大片的院落花园。可是因为看房子的只有两名老仆,照顾不了许多,便把这楼房之后的院门锁了起来,让里面长久的荒芜下去了。
  杜文仲进门之时,并无人招呼,他便径直的往里走去。快到楼房门口了,才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迎了出来,咳嗽气喘的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是......"
  杜文仲站定了,先打量这老头子,见他年纪虽老,一身的青布衣裳倒是干净整洁的,胡子头发也修的齐整,便起了一分好感,和颜悦色的答道:"我姓杜,是三爷手底下的人,刚从南京来的。"
  老头子听了,当即堆起笑容道:"三爷在楼上呢,我带你去见他。"说着弯腰驼背的转身进楼,把杜文仲带到了二楼的一间房前,先敲了敲门,然后隔着房门,扯着苍老的喉咙禀报道:"三爷,南京有人来了。"
  等了三五秒钟,金世陵从里面把房门打开了,见门口站的是杜文仲,登时就眉尖蹙起,双目含泪,梨花带雨的唤了一声:"文仲!"
  杜文仲对于这位表弟,并没有什么好的感观,然而只要一见他抹眼泪了,那就立刻被同情心击倒,把他那些恶劣事迹全部忘怀了。又见不过是离家半个月的功夫,他已然瘦成了瓜子脸,头发软软的覆在前额,乍一看倒像个打了前刘海的姑娘。至于周身的衣裳,也是褶皱邋遢,无形中就散发着一股子狼狈之气。
  杜文仲满怀怜悯的走进房内,见那老仆已然默默离去了,便关门放了箱子,说道:"三爷,这些日子受苦了吧?"
  金世陵含着两泡眼泪,楚楚可怜的发问:"姓陆的怎么样了?听二哥的电报上说是没死,这么多天了也没人给我个信儿,我的心一直悬着呢!是谁让你来的?爸爸是不是又气死了?他让你带我回去吗?"
  "三爷放心吧,陆大少爷什么事儿也没有,已经回上海了。但是陆院长因为这事,同老爷闹了很大意见。老爷气的要命,大爷二爷都说让你先不要回去了,等老爷过了气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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