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天焚城(生子)————非若
非若  发于:2010年05月20日

关灯
护眼

“干嘛啦,嫌老人家照顾不周,想跑了!”
“你再难相处,也未想我死!”
“哼,丫头,你奸情被揭,那奸夫反脸不认人吧。”
“救人和害人,哪用你劳心。”
“哼,他想借江水来救你吧,这么高的山,这样掉下来,哪会有命?就算有命,胎儿还保得住吗?也许,他就是要弄掉你这肚子,免得百日之忧吧。”
弄掉肚子?免得百日之忧?
刘承佑垂手摸着那圆圆鼓胀,肚子已经大得看不到脚了,沉沉一块巨石,压得他胃里不适,呼吸也困难。曾经作小产几次,千辛万苦才保得的胎儿,那人,真的忍心要弄掉吗?
“小不点,答应我,好好保住胎儿,坚持下去。”
不是的!怀胎四月之际,他摸腹感奋。怀胎六月那晚,他吻腹缠绵。肚里孕育的,是三人的生命。
应该相信他,应该不容怀疑。可是,这几天,自己脑袋昏昏沉沉千绕百转,心神错乱得几乎自己也怀疑,他是否仍是那个机智倔强,万劫不屈的后汉王二子,刘承佑。
究竟发甚么事?为何我总是这般神伤?不可以这样,我……
“哼,每个女人怀孕之际都最脆弱的,他有没有照顾过你?”
双眉渐渐轻蹙,刘承佑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涩。我……相信德光,他有他的难处……
“他有没有问过你身上可有不适,有没有想过生下孩子之后,你的身份该如何?”
双手牢牢掩着圆隆胀闷之腹,刘承佑呼息紊乱。两国对立,就算有身份,我也不愿接受……
“你有没有想过,生孩子是怎么回事?生的时候他不理,生了以后你还算甚么?”
身子渐渐弯下,刘承佑脸上扭曲渐深,腹上的衣衫已掐得死皱。不是这样的……
“有了的时候,一时冲动,总会喜乐一番,但经过深思熟虑,情况就不同了。想你也非正室,你那肚子,根本一文不值!”
身子越发沉重,刘承佑一手托着不断下沉之肚腹,一手抓紧门边,冷汗滴答滴答落至手上,几成泪河。不是不是这样的……
“你还是死心吧!”
“够了!”刘承佑忽地抬头一吼,剎那火焰竟把老妇吓得倒退。他大喘口气,似吃力地咽下巨痛般,蓦地双眼一厉,高耸大肚往前一挺,怒道:“我身世我自会处理,你没权也没资格说三道四。”说着,双手死死压于上腹,整个人几乎往后昏倒,他却拼命睁开双眼,大步往房间操去。
“哼,明知身体不好还发那么大脾气,小心胎气再损胎儿不保呀!”老妇虽是吓了一下,却也回神得快。看着刘承佑暴怒反击,脸上竟绽出诧异笑容:“这样的性子,正合我意,她腹中胎儿,我要定了!”
老妇警告没错,刘承佑在她步步进迫之时,心情激动,牵累胎气,下腹已由酸胀演成针刺痛楚,挺腹怒吼之后,顿感腰裂如折,急步操往房间之时,已感腹中阵阵抽搐,待得挨到床上,腹间更是几阵暗劲绞扭。
“呜……”刘承佑急忙抓布塞于口中,不让自己呼痛出声。心下想着老妇之言,看着那高低起伏之大肚,如今之他,是何等狼狈,想他刘承佑一生不羁,为何命途会是如此多蹇,“呜……呜~~”正是想到伤心处,胸中一阵闷酸涌至喉间,腹内绞痛更烈,下腹急烫如火烧,直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双手来回在圆浑之处揉着压着,丝毫没有效果。此种痛楚非比寻常,以前也曾动过胎气,可不会有这般热痛。想这几天就是卧床休息,腹间也是酸痛不已,那老妇,一天都晚只盯着自己肚子,在船上又说甚么后唐有后……刘承佑心下一惊,难道……
房间悄悄打开,床上人只有断续喘息,横眉乱皱,湿发披面,显是经过剧痛挣扎。一手无声无息地伸往床上抓着脉门探去,一手往高耸之腹沉沉抚压。
“她怎么啦!”
“昏过去了。”
“胎儿还好吗?”
“挺健壮的。”
“你肯定胎儿未足月也能存活。”
“现在是六个多月。可是他肚子比常的大,足够出生有余。你要是担心的话,我可以把催产药份量减半,待他腹痛至七个多月,子宫自会坏死,胎儿也就顺道产出。”
“可是,皇上的病,恐怕也……。皇上有个万一……你说过能让胎儿活下来,那就看你了。催产药份量不用减,我也会不时催动她的胎气,希望她顺产了。”
“就是不顺产也不要紧,大不了破肚开腹,只要保得住小的就行了。”
“哼,想不到这世间还有人比我更狠。”
“嗣源帝救我于难,我自当舍命相报。”
“救你也是这几天的事,要不是你学问高人一等,太傅之位也不到你来当。”
“所以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沉吟着的二人离开房间,刘承佑睁开双眼。默默盯着那远去的背影,那人,那声音,那太傅,他认得……
当初崖上撕毁他幸福,如今下药要夺走腹中生命之人,居然可以逃离辽土,成为后唐太傅的──耶律倍!
午夜,丛林间悉悉窣窣,一道黑影正穿越矮丛而过。月光稀微,只见那道黑影步伐时快时慢,时而往后张望,时而弓身前行,步伐沉滞蹒跚,像随时跌倒似地。走了不到十里,脚步凌凌碎碎,身子摇摇欲倒,那黑影虽拄着长剑,可整个身子却几乎跪到地上。一爬一跌挪至老树旁边,冷汗如珠串流,月下夜间,竟似寒星数点;阵阵弱哼传出,似为清冷之夜注入孤寂哀音。
月下,喘息紊乱的人,背靠树根,人也似是陆沉般,身子半塌着,一手覆至胸下高耸的圆球,手里抖得厉害。那儿已被重重布条勒紧,硕圆肚腹,似减去一圈,但胎儿实在太大,拱圆之身,仍然明显。
“孩儿,你忍一下,爹实在没有办法……唔……呃……”
腹中又是一阵紧痛,他痛得全身发抖。自知道被下催产药后,就马上部署逃亡。临行前,脱掉一身女装,但腹中胎气大损,子宫也于坏死边沿,自是灵药难救,遥想狄云先祖,在无药无针之下,只身逃离白驿国边境,就以布条束服,强定胎位,免受颠簸之害,在苦无办法下,他只能依样画葫芦,在茅棚寻得破布碎料,便直由上腹直扎至腿上。如此,臃肿之意渐收,可仄迫窒息却大为加剧。他也不知如此做法能否缓得早产,急忙中顺道抓起怪妇劏牛之宝剑,掩着下腹,连夜逃跑。
“不能休歇,一定要马上离开。”
腹下收缩次数越来越频,且一次比一次收得紧,就似有根绳索要把胎儿勒死一般。起初飞跑几里还能忍受,可捱到这步,他已是无力前行。可事态危急,刻不容缓,他勉强提气,托紧肚腹,艰难迈步,只见颠危步伐前进没两三下,月影下之人竟是昂天一呼,汗流如白虹,挺腰扭腹后,又如破浪沉没草堆之下。
好痛,这般紧痛从未试过。十指在圆隆之处胡乱抓着,他还不及细思狄云所教各种孕痛经验,腹间又是一阵猛烈收缩,简直就像有手伸进肚内直拉直扯般,他拼命托紧腹底,在草间匍匐挣扎,淋漓大汗早已糊眼,手尖发冷渐失知觉,全身恐怕只有一处仍有反应,此时,糊汗之眼突地睁大,啊~~~强劲收缩比刚才更甚,他气缓不过,竟是朝天喷出一口鲜血。
“嗳嗳嗳,那家伙真的跑到这来了。”远方传出啧啧笑声,暗夜里,一人提灯在前走着,一人抓剑在后跟紧。暗魅林间,亮光之下,所照之人却比鬼更难看。
“你认定他腹中之物是人中之龙,可就不好好想下,怀上人中之龙的人,又岂会让你为所欲为?”
“哼,早就该把她捆起!”
“怕也不必了,”跟在后的人抓灯往伏地喘嘘嘘的人一照,森阴笑道:“多亏你运动过烈,催生药加倍发作,不出五天就生了!我们的,小王子。”
“耶律倍你这禽兽!”刘承佑痛得昏沉,听着耶律倍一语,竟是激起一跃而起,一道真气自掌心穿出,直把耶律倍飞甩三丈之外。
“嚄,这丫头原来还懂武功?”老妇给强劲反噬的刘承佑吓着,心下却想:有武功更好,将来后主学武,也就更容易。
“哼,这人是否真的由你亲手所救?他是男是女,你竟会不知?”耶律倍拍拍身上乱草而起,脑袋微昏,胸口剧痛,咀边渗出鲜血。想不到催产腹痛的孕夫会有如此功力。他是太大意了,可是,也很满意。如今他元气大损,还勉强发掌,胎气自会更伤,下一步,自是任他鱼肉了。
“是男是女?荒谬,大肚不是女的,难道是……”老妇不明所以,细细往前瞧去,那蚊蝇幼瞳,却是一下发出青光。
眼前危危站立之人,不穿女装,反是一身武夫之束,头发也高高束起。这人个子本来就不高,大肚之下,更是娘娘腔了,救他的时候没细加留意,可如今,开敞的胸襟露出结实肌肉,那横眉兀立的气格,女子不可能这様。可看着腹大如箩,又明明是有孕之身,这么说来……
“一直没跟你说,你真有眼光。你认为一个孕妇朝天跌下也不流产,胎气必定强壮。作为后唐继任者,以那恶胎的体质,定是绰绰有余。作为后汉的王子,这胎儿,却会诒笑天下!”
“甚么,你说你说甚么?”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他就是刘知远的儿子刘承佑,他肚里怀的,是契丹王耶律德光的孩子!”
“啊~~~~~”
林间一阵惊狂丧命怪叫,似是惊吓过度,更是夺命狂呼。栖鸦夜半群唳而飞,树梢几阵骚动,穿林打叶,苍天也似在打颤。乱叶横飞乱舞,擦过耶律倍眼眸,扫过刘承佑胸间,落在老妇尸首上。
“述律阿不,不,刘承佑,咱们又见面了。”耶律倍提剑往老妇脖上一抹,回眸时,已是一度阴冷寒光。

血泪交煎
刘承佑仍靠死死立着,催产药发,他腹中已是绞痛不已,刚才怒极发掌,更是伤了真气,劲流反击全身,往腹下直坠,顿成撕裂剧痛。他明知情况危险,非走不可,可如今却是痛得一步迈不开,一语不能发。
“见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我真很心痛。”耶律倍盯着暗黑下突兀隆起之物,笑着咬牙一阵,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甚么在后唐出现?”一步一步,往刘承佑迫近,见他没有后退之意,心下更喜:“当天你跟耶律德光的好戏,演得精采。大伙儿都相信你了,我这东丹王,还会有命吗?我在牢中,趁你那奸夫无心上朝之际,以药假死,逃出辽土。一路走下,投靠后唐。时后唐跟辽国大战在即,我只是道出辽军几处死穴,就马上升任太傅一职。至于你那奸夫,阵上节节败退,若不是嗣源帝得了急病,想辽也挨不到多久。不过不要紧,后唐退兵,后汉补上,如今,你老爸跟你奸夫对阵,你那奸夫,也快一命呜呼了。”
“你……”刘承佑听着这两周以来的变化,怎么自己昏天暗地十多天,天地竟已变得这么快。看着把天下搞得一塌糊涂的耶律倍,刘承佑火从中来,竟是想一剑往前挥去,可手刚举起,全身却是抖得更厉害,只见他脸上青筋如烤虫般乱跳,张大之口也不及呼气,手已死死揪住暴痛之腹,可纵是腹痛如绞,他双眼仍是睁睁怒瞪,身子也不弯下,就算再痛,也不在这禽兽面前示弱。
“你很痛,对吧。”耶律倍抬手轻剔刘承佑额上之汗泉,舌尖在自己指头上舔了舔,笑道:“后唐那老妇担心帝主无后,四出搜寻适当人选,居然阴差阳,在两国开战之前,就遇上你。她本想困你于草棚,待瓜熟蒂落,就把你杀死。谁想到嗣源帝阵上急病,只好屈委你肚子,服点催生药,早点把孽种生下啦。”耶律倍贴近刘承佑脸颊,呼出阵阵热气,同时也吸进刘承佑狼狈之汗气。他闭目凝神,似品茗一般,一阵自豪不由从脸上透出来:“你知道,向你下药时,我是多么挣扎,”眼珠往刘承佑肚腹看去,那里虽被重重束紧,但肚腹之躁动,仍然明显:“看你受苦,我也心痛。可要是你腹痛不已,又是另一番享受。这痛,是你活该!”
刘承佑妄动真气之下,腹痛递升,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眼睁睁看着耶律倍往自己闻了又闻,脸上满是难以言喻的嫌恶。
“我一生,也没有真真正正爱过一个人,你知道不,”耶律倍语调忽地软下来,声音之中隐隐透出悲酸:“你是我生存动力,我能忍受太子被夺,忍辱东丹,也是只想保护你,你又知道不?”悲酸之调一下止住,耶律倍抬首,却已是满脸悲怒血火:“可你如何对我?你隐瞒男儿之身,存心欺骗。你还合那奸夫背叛于我,夺我一切,你说!这么多年,我是如何宠你爱你,你竟这么对我?”越说越恼,越恼越火,竟一手把刘承佑推倒!
刘承佑昂脸往后倒去,他已习惯这动作,可纵是冲力尽卸草间,腹间之紧痛,也令他全身抽搐,爬不起来。正是掩腹难受之际,却见耶律倍往他身上趴过来。
“你……你要怎样?”
“你肚子不是很痛吗?告诉你,这药会不断令子宫收缩,迫压胎儿,最后子宫坏死,胎儿才能像流产般排出。可我下药不多,你子宫一时三刻坏死不得,与其要痛上几天才生,不如我现在就为你催产吧……哈哈,哈哈~~”
耶律倍笑睁着禽兽眼,伸手挥开刘承佑搂在腹上之手,十指往他高耸胎动之处狠狠抓去,待得刘承佑唳声惨呼,痛欲昏死之际,耶律倍竟如狼似虎地往他身上直压过去!
天鸦丧飞似是追魄夺命,阴霾一降自是直下灭顶之痛。积年敌怨化成无法抑制之狂热,叫嚣灼烧着撕裂出穹苍一道口子,喷薄而出!
战场上,甲胄铿镪作响,滚滚风沙如刀剑般割过耶律德光英伟年轻的脸庞,他手执长枪,烈阳下红缨似血,亮白枪尖挑断敌军喉头。血反溅身上脸上,暴日中蒸出温热腥甜之气。相比于仰倒在地之人,脸上白着侵骨之寒意,耶律德光的血,似乎仍有点温度。
胜负已分!
刘知远见大辽耗尽军力对付后唐,定必军涣兵惫,原以为此乃千年良机,可以乘虚而入,谁知耶律德光阵变神速,轻骑步兵游击而袭,令他防不胜防,无奈被迫彻退汉兵,自己则逃到洛阳关口外。
“刘知远,你无路可逃了。”耶律德光滴答着铁骑往跄踉跌倒的刘知远操去:“朕不欲与你为敌,你且跟朕归去,朕保你一路平安。”
“呸,契丹狗贼,你乃夷蛮噬血之族,何必假仁假义?”
“当初朕父皇也不跟你们结盟交好吗?何以如今又骂我国假仁假义?先皇有约在先,其实两国可以……”
“哈,难得你还想到从前结盟,可惜,可惜呀。”
“可惜甚么?”c
“可惜你跟你父皇一般,猪头狗脑!”
“你说甚么?”
“你自己看看。”
刘知远早已立起身子,拍好尘垢,折好袖子,原先逃亡惊惶的脸孔,已一化而为奸狞之邪笑。
“穷寇莫追,你先祖没有教你吗?”
耶律德光岂会不知此等道理,只不过这次苦追刘知远,本来就非为赶尽杀绝。他的心,刘知远不明。他的处境,自己更加难明。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