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天焚城(生子)————非若
非若  发于:2010年0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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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让我,终结这场战争吧。”生机渐现,碰上的,竟是诀别笑容。
“甚么?德光!!”
火炬一时高亮,耶律德光乌黑的长发,闪耀如萤火。蒙血之脸带着侵骨寒意,迫人之气吓得士兵蹑步后退,满身凌厉着不可侵犯之霸气,只有那不移的眼睛,永浸着如水柔情。
诀别之目一眨,熠熠生辉的皇者之刀,往高空随萤一转,煞地,已穿腔而过。
“不啊~~~”
刘承佑顾不及再次生产之时机,挺腹急跃上前,乱军也赶而扑上。刘承佑生产在即,步伐不隐,他跑了又跌,跌了又爬,忽地腹间扭扯着下坠,一阵巨压直往迫狭产道狂挤,自是大痛难忍,他双拳往空中一伸,双肩抽搐着缩起,双腿往下一屈,双目却是往前直勾着:“德光啊,啊呀~~啊~~不~~啊……啊呀~~”,在急痛奔跑间,一股热团滑出体外。刘承佑既要顾着身下,也心痛着眼前:“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德光……”拖着浴血之身,他想爬到耶律德光身旁。可惜,身子不能再前,身下之血滔滔奔流,带走仅存之温热,冷冻自脚底升起,刘承佑抖着双手,看着那人倒下,看着那人胸上一道接着一道的血泉,看着那人依恋的神情,看着那人摊在地上的血手,直至眼前一片漆黑。
忘尽心中情 遗下爱与痴
任笑声送走旧愁 让美酒洗清前事
四海家乡是 何地我懒知
顺意趋寸心自如 任脚走尺驱随遇
难分醉醒 玩世就容易
此中胜负只有天知
披散头发独自行 得失唯我事
昨天种种梦 难忘再有诗
就与他永久别离 未去想那非和是
未记起从前名字

爱在天之遥
契丹大同二年,耶律德光大举南征,终至国弱军疲,四月,德光身受重伤,被迫回辽。大军退至河北栾城,十八日晡时,有大星落于穹庐之前,若迸火而散。德光见之,西望而唾,连呼曰:“刘知远灭,刘知远灭!”是月二十一日卒,庙号太宗。
德光死后,契丹人破其尸,摘去肠胃,以盐沃之,载而北去,汉人目之为“帝羓”焉。
同年,刘知远倒毙沙场中,契丹王后也病死宫中。
一年以后,后汉新君登机。原为大王子登上的君王之台,如今,却是面青如湖,严威如雷的二王子,刘承佑,成为后汉天子。
王族之争,刘承佑再清楚不过。要保命,就一定要夺位。产后大血崩,加上羊水中毒,他早该一命呜呼,可想到早产垂危的孩儿,他实在死不甘心。拼命死撑着残躯,在昏迷前一刻,向李后提出一个意外请求:求母后拯救可怜的王孙,还有助他登机!
一个将死之躯,居然想着夺位之事,李后对这“有心人”另眼相看。
既然恋栈皇位,他一定能为国尽心尽力,于是,开始贬抑游手好闲的大王子,暗中扶掖病重的刘承佑。
李后哪知道,刘承佑濒死也不忘王皇位,只为保住两国,保住德光,也保证自己存活,不被陷害,以有生之年,好好抚育幼弱孩儿。
人算不如天算,刘承佑醒来之际,才知道一位姓狄的神医入宫,把牲命堪虞的幼婴偷抱出宫。然后,皇位真空的辽国,突然出现新的储军。从此,刘承佑与孩儿,再无相见一天。
再度峭寒,春草仍细,野花未发,未沾芳容,却已婉惜,草原上的春天,永远短暂。刘承佑勒住缰绳,放眼水气氤氲漫荡于天的荒郊。这是他与耶律德光初识之地,那天若不是一时义字当头,那一刀,那人,那胎儿,恐怕,一切都会改写。
策马前行,孤伶伶的单人单骑伫立草坡高处,任由长风吹散他披肩乱发,蓝天无尽丝缕流云无声飘逝,一代君王,更是苍凉凄酸。
德光,你好狠,临走前还吩咐狄云带走孩儿,让我无从得见。我知道你意思,要见孩子,就得好好活下去。可你这想法,对一个怀胎六月,拼死产子的生父来说,算公平吗?当天你潇洒一刀,痛痛快快、漂漂亮亮结束一场战争,少了生灵涂炭,多了君王威望,可我呢?我一生,只想有一个疼我惜我之人,我苦苦怀孕,腹痛煎熬多月,到头来,却是一无所有,这我来说,算公平吗?
“唔……”腹中传来一阵隐痛,刘承佑下意识双手掩腹,未几,却是哑然失笑。那里已没有胎儿了,何须紧张护腹?
当天,虽最终产下孩儿,但子宫受损严重,本应全部割掉,可狄云临走前留下几服偏方,李后无计之下,死马当活马医,居然又让刘承佑止住血势,子宫还有慢慢复元之象。只是他肚腹伤得极重,纵是康复有望,日后也不宜怀孕,子宫就算不用割除,病人也要在康复期间,受着类似月事的收缩痛楚。
心里突来一阵烦扰,刘承佑扬起紧蹙之眉,捂紧下腹,发泄似地往草原狂奔着。直到眼前划过一匹白马,那马上串铃,满颈璎珞,竟跟他初入辽宫,与一候选太子妃碰面时所见的一像!
这个候选美女,最后成了太子妃,后为东丹王妃,现在的身分,已是大辽太后。
“没见多年,你身体似乎差了。”
“你就好像发福了。”
“哼,我福从何来?”
“从脸上来。”
死也没有想过,这对死敌,会有草原并坐,聊天谈心的一日。这个女人,一开始就看刘承佑不顺眼,刻意整他治他,甚至放火烧山,起脚踢他有孕之腹。可说到最尾,她也只是一个女人,一个维护自己所爱,一个维护婚后尊严的女人。
“他叫兀欲,你知道吗?”
“兀……欲……”
“是纪念突欲的,他去了,要我养育一个杀夫凶手的儿子,如果没有一定感情投射,我恐怕,某年某月错下杀手也不定。”
“你不会的。”
“此话怎讲?”
“他已经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你……你不知道,当我第一次抱他的时候,脑里在想甚么……我想,那个瘦弱得像蒲草的东西,只要指头稍稍用力,我就可以……”
“那你为甚么又不杀他?”
“因为……他对我笑。”
他已经会笑了,天,他的眉毛长成怎样,他眨眼的时候会可爱成怎样,他身体如何,会否常常生病?刘承佑没有再问,问了,也没有用。辽国太后问他孩儿的汉名,他起了单名一个阮字,耶律阮,希望他像阮咸乐器一般,逍遥忘忧而有风骨。
与辽太后一别,自无相见之日。临别,刘承佑保证,以他君王之尊,定不发兵犯辽,两国人民可以重过安落日子。太后亦道,此生,也只有阮儿一子,她会视如己出,好好扶掖他为明君。
此生,只有阮儿一子的,又何止太后一人?答应不再犯辽,即承诺此生不入辽境。他不入辽境,儿不出国土,相见,何止难于登天?山风清寒,吹得身上缕金斗篷扑扑乱飞,一阵孤寒凄寂袭遍全身,刘承佑不觉攥紧领口,咽下阵阵风寒。
后汉干佑三年,有传枢密使郭威为刘承佑逼反,进军后汉都城大梁,刘承佑逃亡至绝岭中,情况竟如当初顶着五个多月的肚子,被耶律倍迫至走投无路一般。
“你们都退下吧。”
“可是,皇上……”
“事已至此,后汉也是回天乏力了。你们也有家人,也有儿女,何苦为了保护一个亡国之君,而与至爱生死相隔呢?”
“皇上,臣等愿意为皇上拼尽最后一口气。”
“听着,无论你们走还是不走,朕也决定,郭将军一到,朕就往下纵身一跃,到时郭将军如何处置你们,我也难料!”
众将士面面相觑,无不无奈摇头,向弱国之君跪地一叩,也就陆续离去。
刘承佑,后汉第二代君王,领军陷阵是他专长,他却致力与邻国议和,让兵士休养生息。生于乱世,如此举动,无异于自取灭亡。看着国土势力越缩越小,不少将士不断进言,可刘承佑却一意孤行。他是好军师,却非好皇帝,更非好父亲。军心哗变,是迟早的事。远方的耶律阮,只得几岁,已初有帝才,闻说太后对他身世,一律禁言。恐怕至此,他也不知自己生父乃后汉之君。可一切懵然,也不算坏事,国民若知他有一半汉人血统,皇位即笈笈可危。多年得太后悉心照料,将之视为己出,刘承佑也就放心了。国亡家破,非他所愿,他一生,除却无奈,也就只剩无奈。
时值盛夏,风里已经带着暑热蒸人的气息,龙袍千层,纵是清癯,重重汗花也不免粘腻一脸。隔着千寻的绝壁,遥遥细想,无非点点滴滴,就如江下浪花,白沫激扬后,也只是消亡于无形。
“德光,对不起,我实在无能,等不到阮儿长大了。”
年年月月,那段难堪往事,不止不能忘怀,更是烙印在心。每当夜深,胸口彷有千山横压于胸,呼息却是不断,只是每一寸相思,都如火般焚烧心头,灰烬散下,于胸中又积成层层苦涩。几次自残,几度轻生,若非放心不下幼孤,他早就随云轻飞,消逝于幽幽冥冥。
“德光,我已经尽力了。阮儿很好,将来一定成为明君。德光,你听到没有?”
刘承佑抬首,环望苍天。生与死,相隔那么远。明知不能逾越,所谓彼岸,也只是一片暮蔼苍茫,那里是他虚幻梦想的海市蜃楼,此生,却永不可及。胸中再度猛然一抽,风里夹着砰咚砰咚的异响,云中彷佛踏来久慕英姿,细听下,那砰呯之音,却原来只是自己心跳。
“德光……德光……”l
双手抬起,往云间探去。可重重浓雾罩来,竟连五指也看不清。
“德光……我在叫你……你听到没有?”
早已明知对他的爱 开始就不应该
我却愿将一世交换 他一次真意对待
我是宁可抛去生命 痴心决不愿改
为了他甘心去忍受 人间一切悲哀
在我心中这份浓情 没有东西能代
肯去承担爱的苦痛 敢去面对未来
我是宁愿改我生命 痴心也不愿改
铁骑从方踏来,碎踏之声一时散开,再看,只单骑上山,那马上铜铃,随风摇曳,一晃一晃,却如火炬燃跳之呼呼声。刘承佑看着马上人,咀角往上一掀,道:“你来送朕吗?真是朕的荣幸!”
“皇上……”马上人一跃于地,已是紧紧跪下,头也不抬。
“朕气数已尽,将军何须重礼如此?”
“皇上……三军在下,臣不得不……”
“朕明白,朕的父皇也靠军力叛主而偏安一方。这本来就是枪杆子出政权的年代,将军不须太多顾虑。”
“皇上……臣与皇上君臣多年,臣……只能答应,他日定必善待百姓,与辽……”
“与辽?”
“臣会着力发展南方领土,尽少北争!”
“将军……好,有将军一言,朕亦放心。”
“只要皇上跟臣下山,臣保证皇上平安。”
“这可不必,一山岂能藏二虎?你就不怕朕东山相起么?”
刘承佑回身,昂天苦笑,眼珠往江下一转,凄然道:“德光,我知道你对我有何期望,可我已心疲力竭了,你就让我任性一下,躲到你那儿偷偷懒吧。”语毕,双目一闭,两腿往前一蹬,篷篷风声淹没一代君王。
“皇上……”
后汉只传两帝而亡,刘承佑死后,尊为汉隐帝,郭威弒隐帝后,即代汉称帝,建都汴,国号周,年号广顺元年,史称后周。
史官之语一直流传,事实上,刘承佑之身下沉不久,即被一银鞭勒住,往空中一抽,已不知所纵。
从此,一亡国之君,命运完全改写。
※※z※※y※※b※※g※※
结局--一生中最爱--再蒸包包
床上的人似乎想长睡不醒,双眼紧紧闭着,连睫毛也长成翻开的花心,他却始终安静安静,睡着乐意乐意。
想睡到何年何月呀,也该起来了吧?
朦朦胧胧的远方,彷佛荡着最甜美的声音。那轻柔如雪之调,如水甘甜清凉,仿佛一线冷泉,潺潺滑过喉间,流入体内。他缓缓张开眼睛,轻轻吸着床头龙涎炉香,心神舒朗一阵,屈起双肘勉强撑起身子,引颈窥探窗帘外,有翠禽小小,绷久的咀角难得咧开笑容,慢慢坐起,小心撑着床沿,挪动臀部,缓缓下床。
山谷初春,自是大好天气。闻说此地曾有父女,植以紫荆,间伴重樱,把这里装之如仙境一般。他得好友借出祖地,与挚爱隐居于此,此生,算是无憾。
草堆突来隐隐骚动,他轻抚胸口,这几年的他,已是弱不禁风,小小动静,也能吓他一跳,想当年,金戈铁马,如今,只剩一抹笑话。
一只兔子跃地而出,接着又一只,再一只。狡兔三窟,那三兔呢?他暗笑自己幼稚,这般白痴的想法,岂是当初卓尔不凡的他?三兔往他脚下贴了又转,像是亲蜜朋友般,他笑了,想俯身下去,抱抱兔子,却又腰硬如石。轻叹口气,双手撑腰,直直往下蹲着,居然有点喘气。他边摇头摇苦笑自己自讨苦吃,就甚么也不管,索性一屁股坐于草地之上,一手环抱三兔,傻呼呼地乐了一个下午。
“都甚么时候啦,还坐在地上玩这玩意?”
远处传来弱弱一声,却有雷霆万钧之势。
坐在地上的人无奈叹一口气,偏不回身,只嚷嚷:“朕现在就是身拥‘后宫佳丽’三名,你奈我何?”
“哈,我是奈你不何?要不,你就别回去,太阳下山了,就甭哭嚷嚷说怕黑!都甚么时代了,还朕来朕去!”
“哼,刘承佑你好过份呀!”坐在地上的正是耶律德光,那年一刀插不死自己,他却生无可恋,只叫族人找一猪肠猪肚作个“帝羓”,当作君王以死就算了。了结束辽主生涯,耶律德光负伤赶往刘承佑父子身边,谁知途中失血过多,竟是昏死过去,一昏,就是两年。如今,对着他天天跟他顶撞的男人,他居然有点后悔,当初拼尽复元后功力,以银鞭捞救的人,会否真的是他所爱:“你这没良心的,我搞成这样的身世,难道你还要挖苦我吗?你……呃……噢……承佑,我肚子痛……”
从草堆里急跃而起的德光,除了依旧令人慑心的君王眼外,阳光中,还现出叫令惊心的大肚子。偌大的肚子,要他垂头完全看不到双脚,如此沉沉甸甸赘于腰间,令他多月来受尽折磨。
“你,唉!”刘承佑几下急步上前,自己也是气喘吁吁,慢慢抚着耶律德光那硕圆肚腹,胎动果然猛烈,心头不禁一怒,直吼:“你怎当父亲的?明知怀胎近十月了,这几天就要生了,还不好好在床上休息,万一动了胎气怎办?”
“还动甚么胎气?就是要生罢了,有甚么了不起?”耶律德光不忿反击,腹内又是劲力一踢,他痛得眯眼酸眼,双手抚腹,不忿道:“你以为你当阿爹就很好吗?明知动了胎气,还跑上战场,明明要生了,还敢堵住产门,你呀,你……”
“我甚么,我不是还为了你!”
“还道我现在就是为了自己吗?狄云说你子宫受损已重,不宜有孕,你病榻中又口口声声遗憾终生不得与孩儿相见,我才……才求狄云给我调制他祖父曾服的逆龙丸,你认为我牺牲不大吗?”
“你……”刘承佑看着那发脾气的孕夫丫着双脚气冲冲地走着,一时又缩肩轻呜,这几天也情况甚为反复,也就不多言语了,只是,人怀孕他怀孕,怎得他脾气越闹越大,跟个小孩子没分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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