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情线(下部)(出书版)by 天使J
  发于:2010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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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踱至桌旁提笔开药方,又道:"请樊爷派人随我来药堂一趟,若伤员退烧,往后日渐好转,我有特制膏药,对于淡化伤疤痕迹颇有疗效,每日勤于涂抹在患处,定能见效。"

  "沈四。"

  爷一唤,沈四唯唯诺诺地应声:"有何吩咐?"

  "你驾车送大夫回药堂,然后取药回来。"脸色几欲冻结成霜,他命令:"快去快回,若是稍有耽搁,你准备收拾包袱,滚出这里!"

  "是是是,我这就去驾车,在楼下候着。"沈四不敢有误,飞也似地冲下楼去。

  爷救陌生人回来,此番是触景伤情拿他开刀。不管爷是否疯了,他可得捧着饭碗,为爷做牛做马来抵过。

  樊禛祥付给大夫银两,将人送至楼梯口,道了声:"大夫慢走。"他踅返回内室,见女孩儿安静地坐在椅上,一脸惶然不安。

  她懵懵懂懂,不太了解别人说了什么。"哥哥一直睡觉,就像以前一样不陪我说话了,怎么办......"她拿起碎布就往脸上擦,抽抽噎噎的不知如何是好。

  樊禛祥有满腹疑团待问,现下却毫无心情去理会女孩儿怎会和人儿一起?怎会在绣巷?而该死的是,自己当时怎没认出人儿!

  满怀忧虑,他踱至床沿,探手触碰他的额头,温度高烫得吓人。心猛地一缩,眉头紧锁,仔仔细细地将他瞧上几遍,他好瘦,仍习惯蜷缩着身子睡,凹陷的脸颊由额际蔓延一块烧伤的疤痕,蜿蜒直下他的左半身,"还痛吗,你好傻......"

  他倾身,落唇碎吻着他的伤痛,这半毁的容颜烙印一份执着的情感,"别人不要你,我要。你一定要活着,别再离开......"

  他蹲在床沿,轻声细语地求他,想伸手触碰又犹豫着,怕弄疼了他一身伤痛,细凝他的左手也留下伤痕,明显的萎靡,心一痛,毫无把握他以后是否愿意让他牵着、是否会将手隐藏在衣袖之内、是否如以往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大掌瞬间覆上他的,万分不舍地轻抚他的伤疤,那粗糙的手冰凉,他会为他传递温暖。

  "留下来,别再消失。为我留下来,好吗?"他喃喃问道。

  傻女听了就回答:"喔,好,要住大房子,哥哥说的。"她把布摊开,听哥哥的吩咐,"要把这个给你,哥哥说你会给我吃东西。我好饿......"

  眨巴着眼,她摇晃着一块碎布。

  樊禛祥怔了怔,到她眼前拿起碎布,这时才发现碎布上绣着字,"无家可归,盼收留。"

  他讶然,"这是哥哥给你的?"

  "嗯。"傻女点点头,等着吃东西。

  樊禛祥看着碎布上的字,心都拧成一团。

  他都成什么样子了,无家可归也不肯回来身边。一瞬捏紧手中碎布,樊禛祥咬牙道:"外面的桌上有糕点、饼干,你先去取来吃。等沈四回来,我吩咐他带你回宅院。"

  "住大房子哦,好。哥哥也要去吗?"她不想离开哥哥,"哥哥一直睡觉。"

  樊禛祥见她径自走出室外,须臾拿着糕点、糖果回到室内,安静地坐在床边的脚踏,自顾吃着糕点,也不在乎别人回话了没有。

  樊禛祥坐在床沿,思忖人儿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人儿这段时间在哪?

  又是受谁照顾?

  捧起他的脸庞枕在腿上,小心翼翼地据为己有,樊禛祥开始问道:"哥哥是从哪里来的?"

  傻女顿了会,嘴里塞着糕点,说得含糊:"我从河边捡回来的。"

  "你住在哪?"

  "好远的地方。"她比手画脚,"走了好久才到这儿来,是哥哥带我来的。"

  樊禛祥瞧她穿着普通,听她言谈简单得似几岁孩童。"你有家人吗?"

  "有爹爹,会打我。哥哥也打爹爹,然后带我来住大房子。"傻女环顾四周,"这里和家里不一样,没有稻草,没有爹爹,我不要跟爹爹在一起,要和哥哥在一起,哥哥会对我好。"她爬上床,挤在哥哥的身旁。

  樊禛祥的脸色一瞬铁青,怒喝:"你下来!"

  "不要......"傻女不明白别人为什么对她好凶,"哥哥说你会给我石头。"

  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樊禛祥察觉她似呆傻,敛了神色,放软了声调哄她:"快下来,哥哥受伤,要小心别碰到伤口。"

  "喔,这样啊。"傻女听话地爬下床,一屁股又坐在脚踏上,小嘴碎念:"我不说话,要安静,爹爹就不会发现了。"

  樊禛祥观察她果真安静,由她零零碎碎的自语判断她的智能不足,人儿应是她所救,符合了身上的焚伤并未受到妥善处理。

  过了半晌,他又问:"为什么哥哥要打爹爹?"他实难想象人儿一身病弱,怎会揍人?是女孩儿胡言乱语,还是真有其事?

  "爹爹好坏,被哥哥打。"傻女抱怨爹爹会如何弄疼她,会好凶地骂,她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串话。

  樊禛祥好生惊愕--

  她的爹爹......是禽兽!

  "混帐!"骤然而生一股怒意,也终于明白人儿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在外挨饿受冻,他为了傻女孩前来求助......

  "傻瓜!"他就想到要安顿傻女的生活,都走无路了,仍不肯回到身旁......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回来......你明知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他不断问着,心头又泛起浓浓的苦涩。

  他在外过着非人的生活,而他在此地宛如行尸走肉一般,"你休想我会再让你走,休想......"他发誓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即使云儿在晌午偕同妹婿回娘家,他也不会离开半步。

  段玉仍昏迷不醒人事,殊不知此刻已经安全、有人守护在侧,未来无须再过居无定所的日子。

  樊禛祥待沈四回来,吩咐他带女孩儿回宅院,要仆佣们妥善照顾,若出一丁点的差错,统统收拾包袱离开宅院。

  沈四战战兢兢的称是,知爷的性情不似以往平易近人,不再好说话,惹爷不高兴就得滚回老家喝西北风。

  他牵着爷的贵客,当作大小姐似地哄回宅院伺候。

  樊禛祥关起店铺,全心全意的照顾人儿;从煎药、喂药、换掉他因出汗而濡湿的衣裳,分分秒秒、忐忑难安的等待,不敢入眠,怕人儿发生什么变化。

  时至半夜,探他全身渐渐退烧且能发出细微呻吟,樊禛祥惊喜得无以附加,人冲至窗边,打开窗,朝天叩首感激上苍有好生之德,他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长期以来,他闷在心头的忧虑终于在这不为人知的夜里释放......

  两天后,段玉渐有起色,全身包覆在温暖的被窝里,一翻身即压到左肩的痛处,"噢......"他发出喑哑的呻吟,传入另一人的耳里。

  一刹那心惊,樊禛祥差点就洒了碗里的肉粥。随即将熬煮近一个时辰的肉粥搁床边的矮柜,他坐在床沿仔细端详人儿--

  "醒了吗?饿吗?会不会冷?手很痛吗?"他嘘寒问暖,小心翼翼地将人儿翻转过身,温柔的眼眸迎上一双朦胧的眼,仅是刹那,人儿轻颤的眼睫渐渐垂下。

  他在作梦......脑海浮现一道魁梧的背影,他想上前抓住一份渴望。"别走......"他沙哑的嗓音闷出细碎的字句:"你别走......别走......"

  "我在这儿,你别乱动。"樊禛祥落唇在他耳畔轻声安抚,回想他被急转方向的马车撞上的那一刻,左肩骨承受了所有的撞击力道,造成骨折。

  "你这家伙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别再让我担心好吗?"他忍不住落下苛责。

  段玉一瞬瞠眼,如遭五雷轰顶,混沌的脑子正在消化耳畔的话语。

  多么熟悉的压迫感和男人的气息包围,他并非作梦......霎时忆起与马车擦撞,傻妹妹在哭......

  她呢,在哪?

  下一秒,意识到男人就在身旁,傻妹妹应该无恙。

  毫无印象昏迷后发生了什么,感受到左肩头似有木条固定,令人动弹不得。

  樊禛祥托起他的身子,取来软垫让他倚靠着床头。

  段玉浑身一僵,终于惊觉男人认出他了!悄然别过脸庞,往事一幕幕地回到脑海,他是该死而非继续苟延残喘。

  "走开......别碰我。"

  眉一拧,樊禛祥瞧他的脸色惨白,"怎么了,我弄痛你了是不?"

  男人的语气依然温柔,他渐渐垂下头,心涨痛着,胜过身体所受的伤痛。他被认出来了、被男人认出来了......

  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几天,嘴里有淡淡的药香味,身上的衣裳换过,生活所需皆由别人处理,这副鬼样子全让男人看见......吓!

  他满脸惊骇,倏地挣扎、挪动着身躯,揪开被褥爬向床尾,要躲开男人的身旁,自惭形秽这一身的残缺不配待在此地,他不能留在这儿。

  彷佛见鬼似的,樊禛祥好生愕然他的举动,眼看他重心不稳的就要摔下床,"当心!"他眼捷手快地扶正。

  段玉一脸吃惊地迎上男人的面容--这半人半鬼的丑脸全落在男人的眼底,"啊!你走开--"啪地,他一瞬打掉男人的手。

  "走开、走开--"他慌张地喊。

  樊禛祥怔在床边好半晌,眼看他躲到床内角落,浑身隐隐颤抖。

  段玉背对着他--从不知道想见和相见是两回事;想的时候,心脏闷痛着,见了面,他有什么脸在他面前,这副样子能见人么......

  他拉了头发遮掩左脸伤疤,闷声央求:"别理我......我会走。"他应该死在外面,而不是留在这儿。

  "你别走。"他是在气沈四当初赶他出门么......是否误会是他吩咐沈四这么做。"我不许你走!"他喝道。

  欲解释之际,喑哑的闷喊在此时响起--

  "走开!你对我这么好做什么?我和你非亲非故。"段玉整个人抵靠在床内角落,咬紧牙关,抵死不认男人。

  他怕,会赖着不走......

  也怕,带给对方麻烦......

  樊禛祥再度一怔,他是撞伤了脑子么?脸色一沉,问话的语气隐含一丝危险,"你忘了我是谁?"

  "我不认识你......"段玉将头垂得更低,眼眶瞬间盈满水气,佯装不认识对彼此都好。

  樊禛祥的眼眯成一道细缝,怀疑他话中的真假。仔细地观察他的双肩发颤,一副不敢视人的模样。"你怕什么?"

  "......"段玉沉默不语。

  "你将我忘了......"樊禛祥探前欲勾开他的发,瞧他又是受惊吓地躲开,顿时恍然意会--

  他竟然忽略了他的骄傲、他姣美的容颜已不复当初、他一身伤痕累累是为了谁......

  该如何面对这些转变,若没有相当的勇气,他怎会承认他们之间认识。

  凝睇着他缩偻的背影良久,目光渐渐温柔,心头也豁然释怀--何必在乎他话中的真假,他活生生的在眼前不是么。

  怯生生地,自卑的躲着。

  "你忘了我也好。"一并遗忘过去的他很讨厌自己。樊禛祥转身捧起熬得浓稠的一碗肉粥,凑唇轻吹散热度,以免烫着了他。

  他坐在床沿,嗓音低沉且温柔地唤:"来,吃点东西。"他会陪他重新适应环境、适应自己的存在。

  饥肠辘辘,他想接受男人的给予,却又不敢......偷瞄着自身周围,有温暖的被褥,有男人在旁呵护,有食物可以果腹,入眼的一切都是诱惑,心慌然......

  见他迟迟不回头靠近,樊禛祥转移话题,试着引起他的注意。"你还记得有妹妹吗?我将她安置在宅院,吩咐丫鬟青衣、红袖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她很听话,天真单纯的讨人喜欢,你不用担心。"

  他径自说着这两天所发生的事,配合人儿如假似真的"遗忘",只要他感到自在,他会耐心地等他接受。

  "你安心养伤,把这碗粥喝完,我带你回宅院。"

  段玉泛红的眼眶愈渐瞧不清影像,提袖偷偷抹去脸上的泪渍,眼角的余光瞥见男人坐在床沿,那神色自若,温柔似水,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男人明明认出他了,却不将他当杀人犯来看待,他不知卖油的傻子是否无恙,想问,话到嘴边又吞回喉咙。

  问了,就是不打自招说了谎。

  "你还是不肯说话么。难道,不想见到妹妹?"

  等了会儿,人儿依然静默。

  "我收了她给我的碎布,上头绣着一些字,你还记得么?"

  记得......他怎会忘,那一道心中的渴念。温暖的依靠就在身旁,他渐渐转头面对墙,"我记得。"他不隐瞒这一份痴心妄想。

  "既然无家可归,你就别拒绝留下。"他望着他披头散发、闷不吭声的模样,不禁想着他在外流浪,都走投无路了,还这般倔。"你需要人帮助,既然被我所救,我就不会放你走。来,吃点东西。"

  良久,见他仍没反应,樊禛祥提议:"你不愿过来没关系,把脸转过来就好,让我喂你吃点东西,好么?"

  "走开......"段玉闷呼。

  "我说过,不会走。"他悄然地挪至他身旁,轻声地哄:"让我照顾你。"

  段玉紧咬着唇,差点脱口而出--好。

  "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他摇头,黑发遮掩下的神情黯然,好想答应,可是不敢说出口......

  温柔的视线紧紧凝住他整个人,多么担心再度失去,他找了最佳的理由引他上钩。"你妹妹吵着想见你,你忍心让她没有哥哥?"

  "......"

  "你妹妹有点傻,有些事一问三不知,问她的姓名,就说是傻女。我认为这名字不妥,将她取名‘真儿'好吗?还是你愿意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段玉闷道:"就叫真儿。"

  "好。"顿了会,他又问:"你呢,也忘了名字么?"

  耳闻低浅的抽气声,樊禛祥兀自吹着热粥,等他回话。

  段玉紧揪着被褥,心慌得不知如何回答,索性也一问三不知。"我忘了。"

  "哦,我想叫你段儿,可好?"他亲昵地称呼。

  心猛地一颤,段玉抚着脸颊的伤,闷喊:"随你。"

  樊禛祥心情愉快的一哂。"把粥喝完,我带你回宅院。以后,或许你会渐渐恢复记忆。届时有什么打算,可以跟我商量。"什么都好商量,要走免谈!这句话,他搁在心里没说。

  段玉茫然又失措地任他主宰一切,一步步地踏入温柔陷阱而不自知。

  该怎么办......

  他躲着,进退不得。

  如假似真的佯装为他遮掩了过去所犯的错、犯的傻;令他可以厚颜无耻地死赖着,利用男人的好来满足心中的渴念。

  他闭上眼,想过千百回,男人太好,而自己太糟......

  樊禛祥逐步引君入瓮,温柔地问道:"你不跟我说好吗?"

  "......"不断受到引诱,只需回头,就能有一个温暖的依靠。他犹豫了好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怯生生地别过脸庞面对男人,说:"好。"选择了走一步,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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