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火车提速才刚开始,从北京到上海要在路上晃荡15、6个小时,途中经停三站。于雷在餐车里一直呆到九点,才回到自己铺上,带起耳机看电视里放的憨豆先生,一个人在床上笑个不停,对面睡着的一胖哥们常常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要在全封闭的软卧车厢里碰上个神经病那可不是好惹的!
包厢里就于雷和他俩人,晚上胖子呼打得狂响,于雷带着耳机睡也没用,只好拿空矿泉水瓶子在桌上死砸死砸,把他砸到没了响动为止。
好容易熬了一夜,闸北林立的高楼已经映进了眼帘。列车很快就要进站了。
胖子赶在厕所锁门之前出去撒了泡尿,回来摇着头对于雷说:"唉......火车上睡得就是不塌实,昨晚上净梦见被人拿板砖砸了。"
"我净梦见砸人了。"于雷没好气地说。
13次列车开进了一号站台。一辆贴着进站证的黑色别克挨着站台内侧赶了上来,和于雷的车厢平行着缓慢行驶。于雷认出来是他爸的座车,很高兴地冲车上挥了挥手。
当然了,他爸本人是不会来亲自接站的,来的是一个于雷以前没见过的小战士,长得清清秀秀的,一开口一股山东味。
"于雷哥哥,我是新到您家里的公务员,您父亲让我来接您。"小战士赶紧从下车的于雷手里接过行李,结结巴巴地说。
"别您啊您的,咱们都差不多大,"于雷笑着说,"你怎么认识我的?"
"我见过您......你的照片,您家里到处都是。"小战士边说边笑了起来。
这个老妈!不知道又把什么见不得人的照片挂出来了!于雷见他笑得诡异,心里不住地有些发毛。
小公务员打开车门,把于雷让了进去,自己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他介绍说自己叫王立蓉,还有一个高严,也是新分到于雷家的。
开车的大潘于雷是早就认识的了,从他们一家到了上海就负责给他爸开车,到现在也六年多了。于雷他爹今年在地方上给他谋了个职务,只等明年开春手续一办好就可以开路了。
在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正午时分,车子开进了沪郊的一座大院,院子里草木山石俱有,气象颇大。别克在居中的一幢楼前停住了,于雷兴冲冲地跳下来,朝一楼的花圃奔去。这底楼的一层,连着前面巴掌大的一片小园子就是他的家了。
他爹正站在阳台门口冲他微笑着招手,于雷叫了一声"爸",高兴地快步走向前去。这时门里又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长长的耳朵耷拉着,好奇地一动一动;于雷他爸示意他可以出去,他便嗷嗷叫着飞奔向于雷,逮着于雷的手肘一阵猛舔;屋里还有一个小家伙,听见外头有动静,也迅速地跟了出来,于雷蹲下身子搂着他们一阵狂吻。
这两只金毛猎犬都只有四岁大,一只叫"呆子",一只叫"黄毛",从小就养在于雷家里。当然了,这么优雅的名字除了于雷本人还有谁能起得出来呢?他们俩也没啥别的毛病,就是喜欢舔人,而且精力十足。最初是于雷他爹心血来潮要养的,后来发现根本没功夫跟他俩折腾,就把散步、训练、做运动等诸多事宜都扔给于雷和勤务员去做,自己只拣便宜占,比如喂他们一日三餐啊,跟他们逗趣等等--真是个老狐狸!
呆子和黄毛原本都是于雷他爹的"儿子",但后来于雷对这种让两只狗和自己平起平坐的称谓心生不满,便把他们往下降了一格,做自己的儿子,既解决了名分问题,同时也圆了他妈抱孙子的梦想。
刚步入家门,于雷就傻住了。只见主客厅里满墙都贴着自己的照片,有的放大了好几倍,用画框给裱了起来,有的也就是直接从相簿里翻出来的,用图钉摁在墙上。几十个于雷正对着他自己傻乎乎地笑,其中还有一张他满月时洗澡的照片,那可真是三点全露啊!
再看组合柜的橱窗里,上百本奖状证书围了一圈,把高考成绩单供在中央,就象满地的和尚在对着菩萨顶礼膜拜一样。
"这是干什么这是!简直成了灵堂了!我还想多活几年!!!"于雷叫道。
"小孩子不要胡说!"他爸呵斥道,"这不是你妈想你想得不行了么!多挂点照片显得你好象还在这儿似的。哦,你妈还说了,让你下次多拍几张在学校和宿舍里的照片,也挂这儿。"
于雷不说话了,低下头去逗黄毛玩,心里酸酸的。
大潘和小王把行李送了进来,就恭恭敬敬地告辞了。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叫高严的小公务员送了一堆饭盒过来,说是在食堂打的菜,他爸让于雷中午先在家里凑合点,晚上再上外头吃顿好的。
这让于雷很怀念住在他外公家的那段时光。他外公退下来的时候享受兵团级待遇,家里厨师、警卫员、勤务兵加一块有七八号人呢!嘿,刘师傅那手艺,简直就是神了!他的两手绝活是水晶肘子和炒八件,到现在还时常馋得于雷口水直流。甚至就炒米饭这一项,于雷都再没吃过更好的。
于雷他妈在市府上班,晚上六点多才到家,进了家门就"雷子"、"鱼儿"的一阵乱喊,抱着他眼泪哗哗地流。他妈在感情方面特别夸张,动辄就又哭又笑的,不知道她认识陈可以后会怎么样呢?于雷暗自想象那幅场景,觉得有些好笑。
除了陪家人,就是要参加形形色色的同学聚会。于雷的高中同学很少有去外地的,因此也就对于雷的归来表现出格外的热情,几乎每天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活动。
寒假里添置了手机的同学不少,纷纷都从校友录上找了于雷的手机号,把自己的号码发给他。
那天有人发了条短信给于雷,非要他猜自己是谁。于雷觉得很好笑,这又不是打电话,我也不是神仙,怎么猜得到你是谁?但对方不依不挠,给了一堆限制条件,非要他猜,直猜得于雷满头大汗,连手都摁酸了。绕了两三个小时,于雷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点,对方这才公布答案--是一个于雷根本就忘了他名字的白痴。
猜!猜你个头啊!回去猜你自己的头好了!真是神经病!于雷差点就摔手机了。
结果不一会儿又有一个笨蛋发短信过来,消息中写道:"在家玩得爽吧?我挺无聊的:(昨天刚买了手机,这是我的手机号,有空联系我吧。"
你真是挺无聊的!我知道你是谁啊!难道又要让我才猜不成?
很没好气的于雷于是回了一封:"您没有告诉我您的名字啊,但没关系,我以后都会用'笨蛋'两个字来查找您的姓名,哈哈!"
出了口气,于雷便把手机扔在桌子上,玩电脑去了。等吃完晚饭,他妈看见桌上他的手机一闪一闪的,问他是不是有短信没看,于雷这才慢吞吞地翻开了手机盖。
哈哈,还是那个没写名字的笨蛋。于雷苦笑了一下,选择了查看信息。
"你这只死狐狸!编派我你最行!哼,笨蛋就笨蛋,大不了以后不给你发短信就是了!"
于雷心跳猛得加速,手脚发凉。这么熟悉的语气,这么熟悉的字眼,这个笨蛋难不成是......啊!!我拖了这么长时间没给他回复!就算他刚才是开玩笑,这会儿也一定是真生气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小松鼠你啊!给我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吧!要不你把我的名字改笨蛋得了!千万别不给我发短信啊!没你的短信我会死的!"于雷赶紧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短信,发回去。
这是有史以来于雷等短信等得最心焦的一次了。他频频地抬头看时钟,反复地检查手机有没有调成震动、是不是自己没听见铃声......陈可,你怎么还不给我回复......你真的生气了么?
于雷只好可怜巴巴地又发了两封短信过去,求他"千万千万不要生气","要气就开学了抽自己嘴巴好了","怎么都好,就是别不回短信啊"......诸如此类。
手机终于响了!于雷一把拿了过来,屏幕上显示着"1新短消息来自陈可",他舒了一口气,赶紧在手机上摁了几下。正文一上来是一个笑脸,于雷的心情顿时开朗了几分:
"你丫手也忒快了!我一条没写完你都发三条了!我就是生气啊,怎么样~要不你来青岛陪我吧,哈哈~开玩笑的,你还是在大上海好好享受吧~咱们开学再见。"
要不是大年夜就在眼前,于雷当场就会吵着让他爸订去青岛的机票了。他又甜言蜜语地琢磨了百来个字发回去,摁得指甲都疼。从此,于雷的寒假就多了一项重要活动--给陈可发短信。他从一早上起来就发,一直发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早上好啊~要吃早饭哦。""我在恒隆喝咖啡呢,下次你来了也带你来喝。""刚打了篮球,好冷,手都拍得直疼!""不要无聊啦!无聊的时候就想想我啊!""还是无聊啊......CMFT......来,亲一个:)把第二个KISS也给我吧。""我上床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短信的功能就是让人说一些平时断然不敢说的话,于雷把它发挥到了极至。
今年春节于雷的爷爷奶奶到他大伯家去,因此春节休假期间于雷全家就去了西山疗养院,吃吃鱼,看看湖光月影,清清净净地过了这个年。只是于雷他妈有一次很不识相地问他"朋友"的事情,于雷很不好意思地答了一句"八字没一撇呢",就匆匆把话题移开了。
他爸斜眼看了看夫人,说道:"不是跟你说了么?那个叫陈可的!好象你没见过一样。"
"你见过?"于雷跟撞见鬼了一样,惊讶地问道。
"你藏地图册里那张照片不是他的是谁的?从小到大也不长进些,我都用不着猜就知道你放什么地方。"他爸不屑地说道。
他爸所说的照片就是张树在司马台拍的那张,是于雷琢磨了一个星期才从张树那儿骗来的。
"你这是侵犯我受到宪法保护的隐私权!"于雷嚷道,"你小心我以后起诉你!"
"哎呀,你爸对你够可以的了,再说咱们也没有过什么二话呀。不管你喜欢谁,只要你开心,我们都支持的......"他妈又要抹眼泪了,于雷狂晕。
至少等我把他追到了再说这些话成不成!
陈可啊陈可,连我家人都已经批准你我这门亲事了,你就快点投入我的怀抱了吧!我实在是等得心焦啊!
但看情况,于雷还是得先心焦个一阵子了。
37、画外音·新学期新气象
转眼就是我在这个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了......恩,不对,是本科阶段的最后一个学期了。
所谓天道酬勤,但象我这样的懒人也是经常能得到老天眷顾的--谁想到这厮也能保研呢?得亏了几位牛人姐姐,一心要出国,把保送的资格拱手送出,才有了俺今日的优哉。
学分上个学期就修满了,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攒篇论文,然后就是带着老婆整天吃喝玩乐,花天酒地,到处看考研大军奋战的身影,心里暗暗地偷笑。
当然,我也不是一件正事不干的,毕竟还有一个社团可以让我发泄一下多余的精力。
我们社团的人手不多,拢共也就是不到三十号人,但正处于上升阶段,招新情况年年都在改善。你看,这个学期中期招新的情况就很好嘛!居然一下进来了四个小子,包括我那位师弟的超可爱小男友。
那天中午我正站在桌子后头,看见他一个人傻乎乎地在三角地晃来晃去,就招呼他过来。
"师兄。"他认出了我,笑着和我打招呼。
"要不要到我们这来玩玩?"我热情地说道。
"你们这儿是......"
老弟,你这话还挺伤人的哦。我指了指桌子前面横的宣传板。
"好啊,那以后请师兄多指点啦。"他很痛快地说道。
我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运气真好!居然招到了一个大帅哥!哈哈,我老婆肯定要气死了。不过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对他动歪脑筋的,因为要抢我也抢不过我师弟啊,哈哈......
开玩笑的。老婆我最爱你了!怎么可能再爱上别人呢?别......别拿板砖啊......
38、陈可
这个寒假过得漫长,望穿了陈可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
终于又见到了,在国内到达的候机门前,他是前一天到的北京。陈可在百十米外就认出了他,嘴角没有理由地大幅上扬,象是脑袋里有个开关不小心给人碰了一下。
呵呵,真是怪事。这个见面的情景和他预想的没有任何不同,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笑了,忍也忍不住。他见对面的男孩也正傻傻地笑着,于是放弃了要使上下嘴唇靠拢的企图,任由下巴跟脱了臼似的吊着。
他伸手接过了陈可的行李箱,还是那个红色的ELLE。
陈可从兜里掏出一个用黑线串着的小贝壳,伸手递给了他。
陈可还记得入学第一天他脖子上系的那条黑绳,他很喜欢那种简单。这个贝壳是他半年前泡海澡的时候从海底捞上来的,没什么特别,但形状十分规整,色彩也比外头卖的丰富一些,他一时兴起,就把它别在游泳裤里带上了岸。这次返校之前,他一心想着要给那个人带点什么见面礼,于是就把贝壳找出来,钻了个洞,找根绳串上,也算是一条项链了。
"你给我带上吧。"
陈可笑着给他套上,贝壳挂着他的鼻子。
"我自己做的,很有才华吧~"陈可得意地说。
"真有才华!没想到你一个假期就进化成这样了啊!"他把贝壳从鼻头上摘了下来,轻轻地放在胸前,笑着说道。
"恩,是比你快些。"陈可撇了撇嘴,径直往对面的停车场走了过去。
他赶紧在后头跟着,上了出租车。
他就是陈可想了一个月的人,名字叫于雷,法学院一年级本科。
于雷一路上不住地跟陈可嘀咕寒假里的事情,陈可微笑着听,欣赏着他眉飞色舞的表情,就象是走进了他的那个与自己极为不同的世界。
回到寝室,屋里只有何进一个人,张树他们的行李都还不见踪影,显然是还没回来。何进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见陈可推门进来,赶紧翻身下床,把自己摊在下铺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冲陈可打了个招呼。
"年过得还好么?"陈可问道。
"哦,就在屋里待着,也没什么好不好的。"何进有气无力地说。
"屋里?你没回家?"陈可很是吃惊。
"没有。"何进没有多作解释的意思,又翻身到了上铺躺着。
陈可也没再问下去,自己收拾了一下行李,把床单被套拆下来准备送洗。
"我没睡过你的床。"何进在上铺探出头来,看着陈可。
"哦。"陈可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回答了一声,就拎着要送洗的东西出去了。
背后的目光是冰冷的,但他并不知道。
晚上自然是免不了要和于雷欢聚一番。在学校药膳吃过晚饭,两个人去民大旁边的华星看了场电影,情节一般,无非就是些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画面倒是极其精致,很是让人心情舒畅。
看完电影,于雷吞吞吐吐地建议两个人是不是一路走回去。
虽然路程不近,但陈可是这世界上头一号不怵走路的人,这对他当然不构成什么负担,于是两个人就晃晃悠悠地溜达回去了。走过一路的霓红,进了南门,于雷又提出想到湖那边去绕一圈。
"还没走够么?"陈可微笑着问。
"你......你累了?"于雷今天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说话老是结结巴巴,或许是分别了一个月,再见面时略略有些生疏了吧。
陈可摇了摇头:"没有,我也挺想那个地方的。走吧!"
他牵起于雷的手往前顺了一下,又赶紧地松开了,两个人于是笔直着往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