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容 下————水浮灯
水浮灯  发于:2010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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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咯噔咯噔咯噔......

  两匹精悍俊马牵引著一辆印有一个大大「美」字的车辇在被豔阳烤得几乎燃烧的官道上奔驰,翻滚起团团褐黄尘土。闲少人烟的官道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般漫长,金乌逐渐西移,暮色慢慢垂落,马儿也显得有些疲惫地放慢了奔跑的步伐。

  赶车的中年人忽然「驭」的一声,将马儿喝止在了一间早早就挂起了红色灯笼迎客的客栈前。待车稳当後,中年人身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跳了下来。动作熟练地将放置在车侧的垫脚凳取了下来摆好。

  洪亮的声音自侍卫的口中发出:「各位姑娘,今个儿我们就在这住下了,明日起早赶路。」

  语刚毕,一位身著翠绿夏衫的女子欢快地跳下了马车,转个身对车内朗声道:「云姐姐,我来扶你。快出来吧!车里闷得慌呢!」说著,就把手递了上去。

  纤纤玉指自车帘後缓缓伸出,搭上了方才女子的手,随後玉兰白色衣衫的一角也露出了车帘。当这位姓云女子完全走出车辇时,客栈里前来接待的夥计们都不禁暗自吞了口口水。

  高额挺鼻,秀眉星目,乌发雪肤,那赏心悦目的容貌秀色可餐到了极点。纤足每踏一步,柳腰跟著扭上一扭,不知销了面前多少男人的魂,也不知遭了身後多少女人的妒。

  「假清高!」

  酸意十足的女声从身後传来,姓云的女子也置若罔闻,在衆目睽睽之下径自地往客栈内走去。

  「她还是少得罪爲妙。」另一位女子连忙阻止了意欲再讽刺上几句的人,「万一她要是真被选上了,我们吃不了兜著走。」

  「是啊!是啊!看珠儿就很懂得见风使舵,这麽快就巴结上她了。」又一名女子介面。

  「瞧那狗腿样,真让人恶心。」

  「我就不信君上会看上这种假惺惺的女人。什麽南方第一美女?我呸!」

  「嘘!小声点。」

  「怕什麽?难道她还有本事爬上皇后的位置不成?」

  没错,这些女子就是煌国此次的候选妃子。

  煌,昌兴六年五月初一的早朝上,年事已高的奉常终於颤颤抖抖地从青年国君轩辕烨的手中接过了全国妙龄女子翘首以盼多时的选妃诏令。

  根据煌国的祖制,爲避免後宫秩序混乱,国君选妃必须安排在立後之後。对候选妃子的限制并不多,但凡出身煌国,冰清玉洁,身世清白,年龄在国君之下的女子皆可列入候选名单。至於男子,煌国虽不禁男风,国君也可以纳男妃,但地位比之女妃远远不如,只能说比宦官宫女略高一等。所以自煌开朝以来,从未有男妃的出现,久而久之,选妃也就成了女子的专利。

  候选的女子确定後,再由当地郡守选出一到十名派专人专车护送至柏望,安排在指定地点歇脚。虽然到了王都,却不意味著这些女子一定入得了宫门。在选妃之前,还要试以绣锦,执帚一切技艺,并观其仪行当否,若不合格还是会被遣送回去。完成这样的复选後,可以算说已经拿到了入宫的准许可证,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国君的手里。是以,入不入得了宫不仅是本钱的问题,有时候也是运气的问题。

  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还是会有许许多多的妙龄女子渴望一夕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更何况还有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哪怕女子本身多不愿意,还是会有许多家族想凭藉女子的得宠而飞黄腾达,其中自然包括了这辆车辇上九名各具风情的女子。不管是出於何种原因参加的选妃,她们彼此之间都注定了没有友情,只有权益。

  倦鸟归巢,万籁寂静,灯火不再通明,困意袭上客栈里所有的人,就连院子里的虫儿们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懒懒叫唤著,却只有天上的一轮明月依旧清醒地倾洒著她的光辉。突然,一声女子凄绝的尖叫划破夜深人静的夜空,灯火复明,客栈骚动,但很快又陷入死一般的安静中。

  「夥计,麻烦给门外的马点水喝。还有,我们要一间上......」

  低沉深厚的嗓音在客栈半掩的大门被推开後传来,却在瞥见客栈堂中发生的事情後愕然而止。几乎是同一时间地,他以背护住了身後的人。皱著眉,阴沉著俊脸,却什麽话都不说。

  放眼看去,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男人女人们哆嗦地蜷在堂中的角落,惊惧的眼中反映出的是银晃晃的大刀铁锤,和凶神恶煞地拿著它们的男人们。明眼地一看也知道遇上了什麽,不就是抢劫麽?

  「俊小子,你们来得可真不巧!」搬了张椅子、翘起二郎腿坐著的强盗头子对两名不速之客贪婪地笑道,「今天我们不仅要劫财劫色,还要劫命!怪只怪你们的运气太差了。」

  「哦?是麽?」男人不以爲意道,「你们知道自己抢的是谁吗?」

  「谁?不就是轩辕小子的几个女人麽?不是她们我还看不上眼呢!」强盗头子狂妄地大笑道,「这些女人们爲了讨那小子和他身边的宦官们开心,一定准备了不少宝石首饰黄金白银。一只只大肥羊,放过了才是傻瓜笨蛋。」

  「你就不担心君上追究?」

  「哈!事成之後,死人开不了口,活人早跑得没影,能查出个鸟来?」

  男人气定神闲地一笑,道「说得也是。」他顿了顿,凌厉的目光透著深入骨髓的寒意扫过在场所有的人,「可惜,风水轮流转,人也是可以转运的。」

  「什......」

  话还没问完,一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筷子已经深深地扎进了强盗头子的额,猩红浓稠的血顺著这支意外的破坏物缓缓地流了出来,湿了他的双眼,脏了他的脸庞。只是,他再也没有能力擦乾洗净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其他的强盗慌了神,拿著凶器的手都不停地颤抖起来,极度的恐惧让他们忘记了彼此人数的悬殊,还有男人身後要保护的人和他们手上的人质。就在这忘却的一瞬间,二十来支相同的筷子陆续击中了他们的要害。

  在最後一个强盗倒下後,男人才轻轻地松了口气,转身对後面的人柔声问道:「没事吧?」

  对方摇了摇头,可身体还是止不住有点晃动。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面前的男人杀人,那麽乾脆利落滴水不漏。他不想说什麽上天有好生之德,毕竟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但男人方才杀人时露出的狠绝还是让他不由地心颤。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男人自然明白他的想法,揉著他的肩就要离开这满目死尸的地方。

  稍微大胆点的珠儿早早就压下了惊,想看清那个救了美的英雄的模样,怎料一擡头,目光完全集中到了男人怀中的那个丽人。她失声惊呼:「云姐姐,那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耶!」

  姓云的女子闻声,连忙也擡起了头来,错愕道:「云想容。」

  听到自己许久不曾用过的名字後,云想容浑身一震,擡起眸子与那女子交会,诧异道:「云露华。」

  无巧不成书,谁曾想到事隔两年,云想容竟会在冉州地界好死不死碰上自己的双胞胎姐姐。

  那麽爲什麽云想容会来冉州呢?事情的起因还要说到半个月前......

 

 

  32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际。

  自岷王出使煌国後,已经过了两年。而云想容也在垣州顾家度过了两年的米虫时光。会过上如此生活,倒不是顾之暄不愿让他碰商联的事造成。相反地顾之暄还巴不得他能把养花种草遛鸟逗鱼的心思全转移到与自己相关的事情上,现在就连楚彤那个成天扑蝶耍猫捉迷藏的小鬼窝在他怀里的时间都比自己多。可云想容却秉著难得悠閒的度日原则,死活不愿插手顾之暄的生意。

  有的时候云想容也会深思反省,或许他在潜意识里还是担心会碰上一些不想碰到的人,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生活怎麽也不希望再起波澜。所以当顾之暄说要带他到冉州的时候,他就百般地不愿意。可一想到要和情人分开两三个月,他又有说不出难受与不舍。哪怕有情人再三对他保证绝对不会见到不想见到的人,他也天人交战到了顾之暄出发的前一天才勉爲其难地答应随行。

  自从煌葑两国签定了开放通商港口协定後,两国间的贸易日益频繁,但间接上加剧了煌国南北两方的经济矛盾。从葑国海运到煌国的货物是在南方的敛州卸货再陆运到北方,还是直接穿过博日海运到绍久,一直是南北两方商联争吵的关键。最终,问题被激化到了南北相互打压彼此的生意,两方完完全全地撕破了脸。现在更严重到了闹出人命,出事地点正是昆河北岸的冉州。

  作爲北方商联的领导者,顾之暄势必要走一趟冉州。而云想容不想来的原因,也由此可见了。只是他怎麽也没想到,还没碰上云有财就先遇见了云露华,而且还是在这样的状况下。

  简单地料理了二十来具尸体後,客栈的夥计忙活了好一阵才把染血的大堂洗了个乾净。

  这个晚上,九名女子中少了一名,她再也看不见明日的太阳。但除了客栈的人会感叹声红顔薄命外,再没有人会惋惜她的逝去。因爲对她们来说,少了一个人就等於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她们更爲担心的是未来的路上还会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毕竟这里离柏望少说还要十天的车程。

  梳妆打扮过後的云露华仍是一副清高的模样,似乎完全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当作了一场噩梦,做做就算了。她端正地坐在客栈堂中的长凳上,接过珠儿递来的压惊参茶小啜了一口後轻轻地放下。擡起头扫视过坐在她对面的两人,黑亮眸子从鄙夷蔑视到欣喜羞涩,毫无掩饰地反应了这个女人的心思。

  「多谢公子搭救,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家住何方,小女子好让家父送上谢礼,以表心意。」

  面无表情地看著完全不把云想容当回事的云露华,顾之暄淡声道:「云姑娘心意,在下心领了。方才出手本属迫不得已,在下不敢居功。」

  不是迫不得已就会视而不见?从来都是被小心地捧在手里的云露华哪里知道有人会如此不识趣,而且还当场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丽顔马上晴转多云。

  「公子,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强压下不悦,云露华笑脸相迎道。

  还未待她开口,顾之暄便出言打断:「我二人连夜赶路,皆因有急事在身,不论姑娘的请求如何,请恕在下无能爲力。」

  见这条路走不通,云露华沉住气,转而对她的弟弟说道,「容弟,难道你能眼见著姐姐身临险境?」

  云想容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有句话叫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我想,从我离开云家後,云家如何,云家的人如何,与我再没有什麽关系了吧?」

  「你!」云露华拍案而起,「好你个云想容,别不识好歹。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是什麽货色?」

  「哦?我倒很想听听。」云想容轻描淡写地应道。

  他冷淡的态度让云露华气急,也不管在场还有多少外人,更忘记了自己一直保持地清高姿态,口无遮拦道:「爹说把你送给了北方的顾大老板,可如今你却身在冉州。」

  顿了顿,她瞥了眼云想容身边的男人。不可否认,这个男人很吸引她。开口请他护送自己上路,无非就是想多看看这个男人,却没想到这个男人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可气的是,这个男人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的弟弟,她那个不知道被多少男人上过的肮脏弟弟。

  她从来都是天之骄女,何曾受过如此的对待。想必,这个男人还不知道她这个弟弟的过去吧?她已经等不及看到男人对云想容露出鄙视厌恶的眼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怕是你耐不住寂寞,趁著夜色跟这个男人私奔了吧?果然是个无耻的贱货!破鞋!人人骑......」

  只听「啪」的一声,後面的几个字,被云露华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火辣辣的疼痛感觉在左脸蔓延开来,她捂著脸颊,惊讶且委屈地看著刚才出手煽了她的男人。

  在身後的轻轻嗤笑声中,顾之暄略带威胁语气地说道:「这张脸实在不适合你!」

  那阴寒极至的目光让云露华打了个哆嗦,这瞬间云露华的心里甚至生出了随时都会命丧异乡的感觉。

  只见云想容伸出手,与顾之暄交握,那阴寒的眸光瞬即转爲暖意的柔情,後者擡臂将人揉进怀里,那举动充满著说不尽的爱意。这样的情形对云露华来说,无疑更是一种侮辱。

  恼羞成怒的云露华撂下狠话:「云想容,你等著吧!他朝我若得势,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已经走到门外的云想容回过头来,平静恬淡地说:「云露华,曾经我只觉得你这个姐姐很可恶,现在我却觉得你更可恨。」

  「你!」怒气使得丽顔曲扭得恐怖。

  顾之暄跨上马,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云露华後,一把拉上云想容与之同乘。中气十足的一声「驾」,马儿绝尘而去,消失在云露华发红的视线中。

  漫天星辰,月色迷人。无人的官道上只有一匹放慢了步伐的马儿和马儿上正情意绵绵的两人享受著如此的静夜。微风带著夏意拂过一对恋人的面颊,撩起两人的长发在空中交缠,紧贴的身体交融著彼此的气息,醉了心也迷了情。

  云想容懒懒地靠在情人的怀中,双眼微闭,似睡非睡。

  「在想什麽?」顾之暄轻咬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吹气道。

  麻酥酥的感觉让云想容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擡手推开那故意的骚扰後,说道:「担心我又胡思乱想麽?放心好了,说不介意是假的,但我总不能因噎废食吧?」

  「云......」顾之暄紧紧地揉著人,「我很抱歉。」

  云想容知道顾之暄指的是什麽,他欣然地笑道:「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就当前哨战好了,我想我应付得来。」

  「相信我,云。」顾之暄的话语轻柔得仿佛一缕安人心神的薰香。

  云想容没有应承,只是将身子更放松地靠在情人的怀中表达他此刻最真实的心情。因爲有的时候,行动往往比言语更具有说服力。

 

 

  33

 

  两年後旧地重游冉州,繁华尤胜往昔。走在人群熙熙攘攘的街上,云想容的心境开朗到连自己都不太敢置信。而这一切的转变全都归功於身後的情人。对著顾之暄回眸一笑,云想容趁著情人还在发愣之际,轻轻地伸手与之交握,心中说不尽道不明的满满甜蜜。

  一路走走停停来到冉州别院,接待他们的却不是曾经的熟识面孔。傅管事正是此次两方商联争斗下的牺牲者,而暂时接替这个位置的是傅管事直属一个在各方面口碑都很不错的青年,叫卓千帆。在这短短一日接触下,做事一丝不苟、态度不卑不亢的卓千帆,让云想容很是欣赏,但也没忽略掉他炯炯目光中透露出的渴望。至於渴望的主体是什麽,云想容并不是神仙,自然无法知晓。可心底最直接的感觉告诉他,此子将来绝非池中之物。

  当晚,他便把这个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情人,谁知情人听罢後只是笑笑而不语,惹得云想容有点郁闷,反倒像做了小人一般。眼看著云想容发怒在即,顾之暄连忙讨好般地将人圈在怀中。

  「相信我,好麽?」

  云想容丢了个白眼过去,没好气地埋怨道:「你老用这句搪塞我。」

  「我会在你耳朵边日日念,天天叨,烦得你再也不敢想七想八。」撂起几缕青丝,顾之暄饶有兴趣地把玩著,「卓千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我任他在冉州呼风唤雨。无权无势的他也清楚得很,若是到了南方,云有财绝对容他不下。与其落魄街头,倒不如爲我所用。只有在我这里,他才有一展抱负的可能。目的这个东西,没有相当代价的付出,是不可能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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