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浪 第二部+番外【有前部连接】————viburnum
viburnum  发于:2010年0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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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屋里几个人不谈,单说那回了自己屋内,边看案卷边思考下一步举动的谷剑辉。时方才打了好几个喷嚏,师爷以为老爷一路颠簸感了风寒,忙去沏热茶了,谷大人想着这究竟是何人在暗地里谈论他,吸了吸鼻子,继续埋头于手中的公事。

  捉拿杜明棠,他不着急,反正一个杜家二少爷,又不是什么武林至尊,怎么都能从人堆儿里挖出来,现在他犯愁的只有一样,那就是如何解决梁尚君这档子事儿。

  该怎么定他的性质呢……?若是无罪释放黑白不提就这么混过去了,百姓们不答应,他自己也昧良心,可若是真抄没了梁家所有的家产……这便更是于心不忍了,那可是自己的恩公啊……而且他只是做贼,偷来自己心爱的物件,又不是为了卖钱……嗯,对,在这一点上,可以通过他这举人老爷一向多做善举,周济穷苦百姓,还时常捐钱给寺庙,并未曾伤害过安善良民的历史,稍稍减轻他的罪过。那……抄没一半家产?唉……自从大明朝开国以来,也没有这抄没一半留一半的先例,回京之后,他又如何跟皇上交代呢?

  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谷剑辉叮嘱沏茶回来的师爷在捉拿杜明棠的官兵回来时立刻叫醒他,便打着哈欠往床铺走,准备先稍稍休息一会儿了。

  前去抓人的官兵是在第二日上午回来的,谷剑辉仍旧早早起来等着消息,见兵丁回来,听了如何在省城搜捕,终于将嫌犯捉拿归案的经过之后,立刻班点升堂。

  这一日看热闹的民众比前两天都多,心里的压力也大了不少,谷大人上得堂来,在提调别人之前,最先叫官兵先把那杜明棠押送上来。

  被绳捆索绑推上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眉眼儿俊秀,却也透着病态,思忖着像他这样的公子哥,能从边疆活着回来就已然是奇迹了,谷剑辉看了一眼跟着从堂下被官兵护送上来的杜安棠,轻轻叹了口气。

  唉……又是一桩兄弟之间相互指认的事儿,真不明白,这人啊,为什么偏要折腾到手足相残的地步才算罢休呢。

  “杜安棠,你且看看,这是否是你那兄弟杜明棠。”

  “是,大人。”恭恭敬敬施礼之后,杜安棠看着那就在自己斜前方的背影,强压着过于激烈的心跳,做了个深呼吸。

  他走上前去,侧过脸,看了一眼那被捆了个结实的嫌犯。然后,他便咬了嘴唇,猛转回头,皱着眉,闭了眼。

  那还能有假么?

  那便是如假包换的杜家二少爷了,那真正是杜老爷亲生儿子的人,那一直是自己无血缘的兄弟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这法堂之上,绳捆索绑……

  明棠啊,明棠,你何苦对我步步紧逼,你把自己推到如今这个地步,你又让我如何替你求情?!如何跟爹爹开得了口说你的是非对错啊?!

  “杜安棠,这可是你那兄弟么?”谷大人声音平缓又问了一遍。

  杜少爷一语不发,只是点了点头。

  “好。”也跟着点了一下头,谷剑辉拍了一下惊堂木,转而看向杜明棠,“我来问你,你和马进武勾结一气,妄图加害杜安棠一事,可否属实?”

  “大人。”一声冷笑,杜明棠开了口,“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所有作为,又何苦再问一遍呢?我回来之时已然想过了,这次要么成功夺回那本应属于我的家产,要么就是现在这般捆绑了等着大炮三声人头落地。我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你是将我斩立决,还是关押到来年春天和一批罪犯一同问斩,对我而言都没了任何区别,不过就是再苟延残喘多久的问题而已。”

  这样的话在谁听来,都不是那么入耳的。

  谷剑辉摇了摇头,自知也已经不必多问,便只是将杜明棠的罪状一一列举出来,让师爷拿去给他画供,而后,他看了看堂下,发现那马进武不曾押送上来,便先让官兵去牢里提调马进武,当堂对峙之后一同结案。

  官差领命,转而去了后头的大牢,然后,不多时便急急匆匆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大……大人,那、那马进武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差役结巴起来。

  “怎么了?!”谷剑辉只觉得不妙。

  “小的拿了钥匙前去开门,谁知……他、他已经在那监牢之中服毒自尽了!!”

  第二十五回

  你们这些官差衙役,究竟是干什么吃的?!!究竟拿着官饷吃着皇粮,还有没有脑子为公家办事?!!

  心里反复懊恼的咒了若干次,脸上却终于没带出一点怒色来,谷剑辉摇了摇头,一声长叹。

  “传仵作,验尸。”单手揉了揉太阳穴,他简单下着命令。

  官差们战战兢兢,有的去搬尸体,有的去叫仵作,待到那马进武的尸身被搬到厅堂之内,所有人都向后撤了一步。

  确实是,不光官差,连堂下远远看着的百姓都知道,这副模样必定是服毒而亡的,嘴唇青紫,口边还有血迹和白沫,眼睛睁着不曾闭合,脸色惨白……

  这些都太符合大众心中默认了的中毒症状了。

  适逢冬季,尸体比平时都僵硬了不少,仵作赶来,先查验了一番,发现身上无伤,又看了看那发紫的嘴唇和充血的眼珠,断定确实是服毒身亡,再拿了不知什么药水,将尸体喉咙之中的血沫取出一些,混合浸泡了,看着那变成墨汁般乌黑的颜色,仵作脸上一阵阴沉。

  “大人,犯人服下的,乃是剧毒鰑鱼血!只有这味毒药浸泡了药液才会显出乌黑来。”

  仵作一席话,所有人心里都琢磨开了。

  鰑鱼血……这就对了,那陷害杜安棠的,不就正是鰑鱼血么?!莫不就是这马进武买来毒药之后一部分交与那家丁孔小龙,另一半留给了自己?!

  “这……嫌犯自尽,你们几个牢里的差役,可曾见到有什么异状?”谷剑辉沉着一张脸问那几个跟过来的牢头。

  牢头们个个跪倒在地,坚称毫无异状,昨夜吃了牢饭,他就躺下了,谁知道……就……那什么了……

  谷大人沉重的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好吧,既是没有异状,便只得断定这马进武是畏罪自尽。你们几个,去将他兄长马进文从后宅带来,还有其他一干人等,都到这厅堂之前听宣。”

  那几个被安排了差事的衙役跑着去了后宅,叫来了闻听兄弟自尽在大牢里,面如土灰嘴唇惨白的马进文,又把其他几个嫌犯也从牢里提调出来。等到嫌犯也好,涉案的人等也罢,都一一跪在了堂前,那一品钦差谷剑辉和师爷仔细核对了供词与案卷之后,便一拍惊堂,准备宣判。

  “杜明棠。几年前就对兄长继承家业一事存有仇恨,陷害不成被发配边疆,这次回来不知本分度日,再度试图谋害兄长,罪不容赦,七日之后,就在那闹市之中开刀问斩,以儆效尤!”

  “钟继合。身为七品民之父母,不为百姓谋福利,一心只想攀升官位,与那马进武一同谋划陷害知州韩大人,实属贪官污吏。若长此纵容,必将成为朝廷之祸患,我大明朝法令森严,对官吏犯法更是严惩不贷。依刑律,将钟继合当堂抹去那七品乌纱,削职为民,隔日发配云南充军!在职期间所得家产尽数充公,但其家眷无罪,准许留够路费盘缠之后回乡务农。”

  “孔小龙。身为杜家奴仆,不知一心为主,反而见财起意诬陷自家主人,以下犯上,大罪一条,惟念其并未伤及人命,仅是他人手中傀儡,故无杀头的罪过,杖责四十,劳役一个月之后依其表现再安排去处。”

  “四名官差。虽说是上命所差概不由己,但不辨是非黑白,身为衙门口的差役却行此下作之事,天理不容。与那孔小龙一起杖责劳役之后依其表现安排去处。”

  “马进文。虽说见其弟马进武密谋害人未曾上报,但念其到案之后所说的内情对案子的进程有了推动作用,况且唯一的同胞兄弟命丧黄泉,孤身一人已是莫大的惩罚。故不再追究,退堂之后领取了马进武的尸体回乡安葬,然后返回知州衙门听候韩大人发落。”

  “杜安棠,沈忱。你二人牢狱之灾实属蒙冤,今日当堂澄清冤屈,无罪释放。沈班头虽说曾一时怒气所致殴打了钟县令,但也是为了伸张正义,也便不再追究。”

  “韩伯年,韩大人。你之前为官一直清廉,未见恶形恶状,这次收受梁举人之赠礼时又不知那是赃物,动用官兵探查杜明棠的行踪虽说有些不妥,可毕竟也是事出有因。此事不再查办,官复原职,你自己要多做反省,以后为官也好,做人也罢,都应更加谨慎小心才是。”

  “梁尚君,任天楠……”

  前头那一大串的宣判如此干净利索,到了最后,却突然有点儿卡壳,谷剑辉沉吟了片刻,看了看正对着自己微笑的梁举人,和始终低着头不言不语的任天楠,叹了口气,总算让那变得有些艰难的宣判继续下去了。

  “梁尚君,任天楠,主仆二人,虽说为友人一阵奔波,又为公理进京上告,此乃是仗义之举。可……那地库之中的赃物,却着实解释不清。本官既是带着御赐金牌如朕亲临的钦差,必须公正严明以正国法。宣判当日起,对梁府实施查抄,全部家产尽数归公。地库之中的赃物就在这衙门口摆下桌案,县城之内的失主半月之内前来认领,认领时需登记下姓名住址,以便日后查证。梁府的家奴院工多数是不知情者,各自收拾了自己的财务,再从抄没家产所抵之金银中按人头每人领取二十两纹银做安家费用,七日之内离开梁府另谋生路。书童小四,虽说有见异状未曾上报的过错,但念其年纪小,不明事理,不再追究……”

  说完那一堆话,已经满是疲惫感的谷剑辉再次停顿了片刻,终于还算威严的做了最后的宣判。

  “至于,梁举人主仆二人……因罪责含糊,无法当下断定其刑罚,加上对这案子有很大帮助,梁举人之前又一直修桥补路接济乡里做了不少善事,将功补过,不再责打或是服劳役。你们两个……跟着本官回京,详细审问之后,再做定论!”

  梁尚君听着,看着,等着,琢磨着,待到谷大人如释重负一般的说完了对他俩的判词,已经快要把嘴咧到耳朵后头去的举人老爷费力之极忍了所有想笑出声来的冲动,一个规规矩矩诚恳至极感恩戴德的叩首,遮挡住了所有不为人知的欢快心境。

  “堂下众人,你们可曾听清楚了本官的判词么?”充满了无力感的一品正堂谷剑辉,手撑着公案桌问下头跪着的所有人,见那或哭或笑或惨然或木然的一干人等都叩了首,应承了各自的判词,便袍袖一抖,留了一声响亮的“退堂!”,转过身,迈开大步,走向了县衙后宅。

  人,各自散了,韩伯年回了省城,马进文单独领取了弟弟的尸首,装在马车之上,垂头丧气步履凌乱离开了,所有罪犯都送进了监牢,最后,县衙后宅的厅堂里,就只剩了谷剑辉和另外四个“涉案人等”。

  “我说我那贤弟啊,你刚才在大堂之上,可是费了不少心力,才做了宣判吧?”唯一一个兴高采烈的就是举人老爷,那已经没了家产丢了所有库存宝贝的举人老爷。

  “兄台,你就别挤兑我了。”谷剑辉伸手摘了纱帽,重重吁了口气,“你知道那‘抄没家产’四个字,对我而言说起来有多困难嘛。”

  “知道知道,我已是颇念你的恩了。”连忙躬身一礼,梁尚君边笑着边坐了回去,“这次跟贤弟你进京,可否能告知要分给我俩什么差事?”

  “啊,我昨夜一顿辗转,倒是有了些想法。”谷大人点了点头,试探的开口,“我身边虽说有了师爷和一些协助的副手,可终归缺少个心腹幕僚,兄台若是不介意那无有实权的差事……”

  “不介意不介意!甚好甚好~~~”连忙点头应承着,梁尚君伸手勾住那小院工的肩膀,“我这抢来的宝,可否还跟在我身边做我的院工?”

  谷大人仍旧微微有些脸红,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他便不再多做言语了。

  任天楠三两下抓开了那只亢奋的爪子,侧脸看向一旁,杜安棠正摩挲着掌心那两块玉佩,眼光很是无力。

  “安棠,是否还在想这案子?”梁尚君倒是心明眼亮。

  “是啊……我还记得,当初……爹给我们俩这玉佩的时候,明棠就足足用那嫌恶的眼看了我一个多月……”说着,杜安棠叹了一声,“我也曾问过爹,我属龙,这玉佩上有龙纹是自然的事,可明棠属蛇,何不刻上蛇形纹样,反刻了蛟呢……”

  “你爹如何解释的?”

  “他说……刻了蛟,明棠若是明理,早就应该暗自欣喜了。我记下了这话,却始终不懂。就知道明棠一直觉得爹爹偏心于我,这等引人口舌的家户事我从未跟别人提起,现如今……他要被斩首了,我却突然想问个明白了。”杜安棠边说边微微苦笑,沈忱看了,只伸了手过去,轻轻握住了大少爷的腕子。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我大概明白你爹的意思了。”梁尚君琢磨了片刻,才开了口,“古籍之上记载的关于远古神兽的说法,我看过一些,据传,虺千年为蛟,蛟五百年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那虺,便是蛇了,莫非在你爹看来,给杜明棠从‘虺’升为‘蛟’,已经是莫大的肯定了么?”

  “真是如此?”杜安棠看着梁尚君,反复思量着那些话语里头的含义,然后带着颤音幽幽的叹了口气,“可这般褒贬……必定惹得明棠心中不快啊。”

  “长辈心思,我们不便过多猜测了吧。”说话的,是沈忱,他冲着杜安棠微微笑了笑,“至少你爹眼里,你就是那云中翻覆的‘龙’了呢……”

  大少爷愣愣的听着,随后又带着那苦笑低下头去,吸了吸鼻子,再度叹了一声,接着,他像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似的,对着梁尚君开了口。

  “对了,你家中院工人等,若是找不到出路的,我会接收,你尽管放心,那……你有没有想带走的?”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把小四那孩子带走。”梁尚君也跟着转变了话题,他看了看一旁的谷剑辉,“贤弟,我若是再带着一名书童一同进京,不会对你造成什么负担吧?”

  “这当然不会,带着便带着吧,有个书童在身边,多少也是个小小的帮手。”

  “那我可就多谢啦~~”

  几人继续着闲谈,然后,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的任天楠突然出了声。

  “那个……谷大人。”

  “嗯?任先生何事?”

  谷剑辉转过脸看着有些踌躇的任天楠,等了片刻,他才终于再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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