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说过,这四个人的死,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仇家,而是对方想杀鸡儆猴。”
林洛英勉强一笑,“沈楼主,我敬你是一方豪杰,但你也不能空口无凭血口喷人!”
沈融阳眉间淡淡恍若水墨,连话也轻描淡写如同在谈论天气。“是不是血口喷人,林庄主应该比我明白,鱼肠剑、凝光剑、聚影刀,难为林庄主能找到如此形神俱似的兵器。”
言下之意,那三把绝世兵器,经过众目睽睽鉴定,在丁禹山手中验证过,竟然是假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融阳身上,他却闭口不言了,神色淡漠望向厅外的天际。
林洛英的脸色变了又变,终究颓然苦笑,整个人如同老了十岁。“是我疏忽了,天下之事尽在如意楼,沈楼主又有什么不知道的……”
倾弦轻咳一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否劳烦林庄主为我们解惑?”
林洛英目光茫然半晌,慢慢地回过神,长叹一声。“这件事要从五年前说起。”
江苏林家三公子,众所周知,才情武功,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林洛英自然也以这个幼子为豪,早早为他订下了门当户对的婚事,又让林三公子前去下聘,然而就在去未来岳家的途中,林三公子死于非命,随行侍从无一幸免,其中不乏武功不错的人,不见的还有一把凝光剑,是林三公子的随身兵器。
“你是说,凝光剑在五年前就失踪了?”丁禹山突然插口。
林洛英摇摇头。“犬子丢失的那把凝光剑,与这次林某展示的,都是仿造之物。”
“那真的凝光剑呢?”
林洛英苦笑。“哪里有真剑,犬子手中那把是祖上仿造,至于今天这把,是我为了引出杀害犬子的凶手所制。当年犬子无端遇害,只有凝光剑一起失踪,在下大胆猜测,行凶者就是冲着剑去的,所以林某苦苦寻访铸剑名师,就是为了造出一把能够以假乱真的凝光剑,引出凶手,却不想……”
却不想被对方趁了先机,连累四个无关的人,对方连杀四人,只不过意在震慑林洛英,告诉他不要耍什么花样。
木鱼大师缓缓开口。“林庄主,那金刚伏魔袈裟……”
林洛英颓然,“大师恕罪,我担心那贼人太过凶残,故而广发请帖,所以那袈裟,只是林某撒谎,情非得已,请大师谅解。”
木鱼大师摇摇头,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莫问谁摸摸鼻子。“今日之事,大厅之内只有我们几个,照理说,那个行凶者并不知情,所以他仍然会来。”
林洛英不知道应该高兴好还是担心好。“莫大侠,你的意思是,那人不会善罢甘休?”
“不错,为了避免无辜的人受到牵连,林庄主最好把一些人都请走,连韩珍夫妇和蒋女侠都遇害,对方的武功起码不会低于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语惊四座。
钟璎珞轻咬贝齿,眼睛里流露出痛恨和惶然,于素秋在她旁边轻声安慰。
丁禹山跟木鱼大师俱都神情严肃。
倾弦低着头,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在神游。
惟有沈融阳,一直看着外面,云淡风轻,仿佛在等着什么。
“庄主!”
管家跑进来,拿着一封信,脚步有点慌乱,虽然他极力掩饰。
林洛英接过信扫了一遍,就近递给木鱼大师,脸色愈发黯沉。
很快信在所有人中间都传阅了一遍。
“这信从哪来的?”
“家人收拾庄主房间的时候,在桌上发现的。”
信的措辞很客气,甚至称得上彬彬有礼,但总的意思是,对方要凝光剑,让林洛英在今晚丑时之前交出来,不然就每隔一个时辰杀一个人,包括此刻这里的所有人在内。
“公子,您的衣物已经洗好叠放在包袱里了,我们今日便要走么?”婉约入水的少女捧着包袱走进来。
苏勤扑上来抢过她手里的包袱,“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用帮我洗衣服的,我自己来就行了!”
阿碧眼眶一红,连忙低下头,声如蚊呐。“我什么也不会,被你救了,怎又好白吃白喝……”
苏勤抢包袱纯粹是因为不好意思,见她要哭反而手足无措。“诶诶,你别哭啊,我不是不让你洗,而是……哎,一个大男人的,怎么好让你洗衣服,何况我救你来,又不是让你为奴为婢的。”
两人几天前去了一趟阿碧爷爷口中所说的远方姨妈家,却发现那里早就残亘断瓦,不复人烟,而阿碧的爷爷也一直没有如约前来,苏勤做了最坏的打算,又安慰阿碧一番,将她带了回来,准备回程的时候也一起带上她,让父亲帮忙安置,却不料被未婚妻误会,未来岳父也没给他好脸色看,弄得他甚是郁闷。
两人又说了几句,阿碧想起近两天发生的事情,不由有些担心:“公子,这个山庄里一连死,死了那么多人,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趁着大家走,要不我们也走吧?”
苏勤摇摇头。冯春山是不走的,当年林洛英于他有恩,别人有难的时候拔腿走人显然是江湖人不齿的行径,既然未来岳父不走,他要是走了,将来两家见面就更难说话了,再说这件事情也足够引起少年人的好奇心。“冯伯父他们不走,我们怎么好走,再说还有那么多高手,像问剑山庄庄主,木鱼大师,沈楼主这些人在,不用担心。”说到沈楼主的时候,他微微顿了一下,有点不自在。
阿碧没注意这点小异样,她温婉一笑。“公子在哪,阿碧就在哪。”的
莫问谁摸摸眉梢,好吧,既然大家的修养都那么好,只好让他来做这坏人了。“林庄主,这赏剑大会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开始之前,是不是来个赏酒大会?”
这种话在莫问谁说出来,很是理直气壮,这点至少江湖上很少有人能做到。
这时候一个家仆走上来,对着林洛英耳语数句,林洛英点点头,低咳了一声:“怠慢诸位了,酒席已经备好,请随我来吧。”
莫问谁和沈融阳都被安排到第一席上,莫问谁绕过木鱼大师和于素秋,非要和沈融阳坐一块,而且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这里是不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要发生,要不以你的性子,怎么会来看这劳什子的赏剑大会。”耳边传来兴致勃勃的某人声音,传音入密
沈融阳举起酒杯啜了一口,笑而不语,酒似乎是林家自己酿的,还不错。
“喂喂,不够义气啊,有好玩的事情不喊我,要不是我事先有预感,这次就被你小子落下了。”
“又在装神弄鬼了,你小子能不能别戴你那副温文儒雅的面具了?”
沈融阳终于放下酒杯,嘴唇微微张阖。“我什么时候不温文儒雅过了?”
“这赏剑大会,很有玄机啊,连倾弦都来了,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惊喜。”莫问谁眨眨眼。
“说不定北溟教主也会来。”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莫问谁摩挲着下巴,“那个跟你一样神秘的家伙也会来?”
两人说了半天话,酒席也不过刚刚开始,三杯过,自来熟,一些同席不相识的人也互相聊了起来,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苏勤坐在第三席,看着不远的沈融阳,心中百味杂陈。他的身份,他的来历,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看来自己真如老爹说的阅历太浅了,别人羡慕他与沈融阳几日同行的接触,却不知他内心觉得跟沈融阳的距离越拉越远,这人不是他认识的沈书生,而是江湖神秘莫测的如意楼主。
入夜。
天阶夜色凉如水。
沈融阳穿着一身白色棉制外衣,端坐在桌旁与人对弈,思索,落子,喝茶,绣金丝的袖口因为主人手腕的活动而微微晃动,手中黑色棋子衬得手指愈发修长白皙。
“倾某认输了。”问剑山庄庄主摇摇头,将自己手里捏着的白子放回棋盅,“看来沈兄还是棋道高手。”
“棋之一道无它,心静而已,沈某自幼身残,自然比别人多出许多时间来研究这些旁门左道,让倾庄主见笑了。”沈融阳微微一笑,“听说倾庄主庄内有一种歌竹,每逢月明风清之夜,便如女子轻歌之声,沈某听闻已久,倒是好奇得很。”
“那可好,”倾弦朗笑,“倾某正想邀沈兄闲暇往敝庄一叙。”
“固所愿也。”
“你们别酸了,这样好的月色,就该在潇湘小筑美人在怀,喝上几杯,不醉不归,才叫痛快。”莫问谁推门而入,一边不由分说推着沈融阳的轮椅就往外走,侍琴侍剑没有阻止,他们知道莫问谁是自家公子的好友。
沈融阳苦笑,自己当初是怎么跟这个贪杯好色的家伙成为好友的。
倾弦素怀风雅,一听有美人,当然不落人后,三人才出了门口,就看到林家家仆慌张地跑过来。
“我们庄主请几位到梅苑。”
梅苑是林家山庄里的一个别院,同样住着这次赏剑大会应邀而来的一些客人。
乾坤剑甘老道死了。
乾坤剑甘老道,师出江西龙虎山,平时多以为人起卦占卜为生,但一手乾坤十二式甚是有名,为人潇洒不羁,仗义疏财,平时在江湖上人缘很好,没听说有什么仇家,但就是这么一个人,死在林家的客房里,一剑毙命,用的还是他自己的乾坤剑,未免显得有点诡异。
林洛英脸色不太好看,但任谁好好地请来一个人却死于非命,主人的脸色都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甘老道半身趴伏在桌上,剑掉在地上,颈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桌上的一壶酒,两个酒杯,壶里的酒还微微温着。
“桌上有两个酒杯,刚才还有人在这个房间里吧?”莫问谁摸着下巴,突然道。
“是我。”于素秋出声,神色沉重,“方才我在甘道长房里闲聊了几句,顺道喝了两杯,后来钟姑娘来喊我,我们就出去了。”
“半个时辰前我想跟于大哥切磋几招,去他房里找不到人,”一旁的钟璎珞点点头,苍白着脸。她天资出众,在峨嵋饱受师长宠爱,却也不过是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小姑娘,几曾见过这种场面?师伯蒋玉容握紧她的手给以安慰,她顿了下慢慢续道:“林家仆人说他到这里来了,就到甘道长这来找他,那会甘道长跟于大哥正在闲聊小酌。”
“那应该就是这半个时辰内的事情了,谁看到有人从这里经过吗?”薛五娘问的是早就侍立一边的林家管家。
林管家微微弯腰一躬:“回薛夫人,小的已经问过林家上下和住在这旁边的客人,他们都没有从这里经过,一直到刚才一个叫阿福的小厮进去给甘道长送下酒菜,才发现的。”
“阿弥陀佛,发生此等事情,实在不幸,且让老衲在这里为甘道长诵一段地藏菩萨本愿经吧。”木鱼大师一脸慈悲之色,手捻佛珠,开始低声诵经。
林洛英交代下人等木鱼大师诵完经,就将甘老道好生安葬,便回到正厅,坐在那里,寂寂发怔。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还有一些人随他到正厅坐下,于素秋看到他这个模样有些不忍,不由劝道:“林庄主莫要太过介怀,甘道长的死与你无关,反倒我还有些责任,若我刚才能留在房子……”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来人敢在林家杀人,完全视林庄主和所有英雄豪杰为无物,此等恶徒还是早点抓到好。”丁禹山一拍桌子。
“甘老道人缘不错,没听过他有什么仇家,在这里被杀,算来算去也就几个可能性。”莫问谁不复以往吊儿郎当的模样,但是他认真起来,反倒显得有点滑稽。
“什么可能性?”林洛英勉强振作起精神,望向莫问谁。
“一是甘老道惹了什么梁子,对方要置他于死地,但江湖仇杀,一般不会选在别人家里,何况林庄主的名望江湖皆知,这次又聚集了这么多高手,对方不会蠢到如此,这个可能性可以排除。二是他发现了别人什么秘密,不过这个可能性也不大,要是他发现了什么秘密,怎么还会坐在房里跟于兄聊天,于兄,甘道长跟你聊天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于素秋摇首。“我们交情不过泛泛,只是他的剑法源出道宗,与武当也源远流长,所以把我喊过去,我们聊了会剑法而已。”
“那么就只有第三个可能性了。”
“第三个可能性是什么?”
钟璎珞见莫问谁住口不说,不由追问。
“第三个可能性就是凶手想杀鸡儆猴。”接口的是沈融阳,他的语气很平缓,神情也很平淡,钟璎珞跟他目光相接,不由俏脸微红,连忙移开视线。
林洛英眉头一皱。“沈楼主的意思是,那个凶手想通过杀甘道长,来警告谁?”
沈融阳点点头。“目前看来是这样。”
钟璎珞心直口快:“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亲人啊!”
“这个沈某就不得而知了。”
“你不是如意楼主吗?如意楼不是掌握着江湖中很多人不知道的情报吗,你怎么会不知道?”钟璎珞好奇地问道。
“璎珞,不得无礼!”蒋玉容连忙喝止她。
沈融阳微微一笑,不语。他不想说的话,没人能逼他说。
甘老道的死在来客中间掀起一阵波浪。
他在武林兵器谱上排名并不低,来人能在高手云集的林家庄杀掉他,功力该有多深?众人虽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慌乱,私底下也是议论纷纷,谣言四起。
第 6 章
自从林洛英在群雄面前展示来信,告知有人冲着凝光剑来之后,这几天就走了很大一批人,当然还有相当一部分人留下来,江湖中人最忌被说贪生怕死,何况林洛英豪爽好客,这些年也于不少人有恩。
夜幕缓缓降临,剩余的人都被聚在正厅,等着来人所约的时辰,众人一开始还窃窃私语,将近丑时,却都渐渐安静下来,直至再也不闻半点声息。
“沈楼主呢?”
钟璎珞清脆的声音打破沉寂,伴随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
“苏勤也不见了!”
惊叫起来的是冯星儿。她虽然对苏勤表现出很厌恶的样子,却总是忍不住去关注他。
苏勤正在找阿碧。
刚才阿碧说回房间拿个镯子,虽不值钱,却是她家传的。
结果人一去,就没回来了。
苏勤有点担心,就从正厅偷偷溜了出来找人,结果连找了几处地方,都不见人,这才真正着急起来。
她会不会是刚才回大厅没看到自己,又跑回来了?
这么想着,又折回阿碧的房间,敲几下,推开门。“阿碧!”
迎面一阵冷风,虽然来势不快,却阴寒入骨,苏勤只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挪开脚步,连侧身闪开,都无比困难,此生第一次觉得身体不由自己控制。
蓦地背后一股猛力将他甩到一边,还未来得及回神,便听见几声闷响,下意识就地来个驴打滚,虽然难看,却救了自己一命,再一看自己方才位置的身后,几枚荆棘暗器钉在柱子上,已经深深没了进去,不由得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