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真年代(双结局)————晓渠
晓渠  发于:2010年0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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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一个星期三的上午,邹童刚走进研究所,就被通知教授在办公室等他。教授少有一大早就来办公室的功夫,除非什么大事儿,又这么着急,邹童心里琢磨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刚要敲门,毕家声从里头走出来,挤眉弄眼,刚要跟他说什么,就听里面教授叫:“邹童来了吧?”

  “哎,来啦。”

  “那还不赶紧进来,等人八抬大轿抬你啊?”

  邹童瘪瘪嘴,也没问毕家声怎么,就走了进去。

  “一大早就骂人,不怕影响早餐消化?”他磨叽地跟教授开了个玩笑。

  “嘿,你胆儿比毕家声大,”教授摘下眼睛,顺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干嘛?”

  “反正不像好事儿。”

  “你还知道呐?”眼睛再架会鼻梁上,教授被他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态给气激了:“说你多少次?别对啥事儿都这么一副漠不关心的吊儿郎当。”再然后,声音立刻就压低下来:“昨天党委刘书记找我,说收到匿名传真,说你跟毕家声行为不检点,乱搞同性恋。”

  邹童一听,火气上来:“我操,谁这么缺德?”

  教授一瞪眼,高声喝住:“你给我注意啊,这是什么流氓态度,还象个知识分子吗?”

  邹童还是挺忌讳教授教训他的,收敛了下,没再出声儿。

  教授见他至少装着虚心点儿,才往下说:“你在专业上是很出色,也挺懂事,什么都不用别人操心,我向来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这些事儿,都是私事,我虽然年纪一大把,这个道理还是懂,可让别人这么捅到上头,我面子挂不住,你也不好看。以后注意影响,别老是得罪人,这年头,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你往三十奔了,别还跟个小孩儿似的,想干嘛就干嘛。”

  从邹童大学新生入学,教授就格外关注过他,这些年也是看着他长大,他私人生活上那些事儿,就算不知细节,多少也听说些风吹草动,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还有,我说你就不能虚心点儿?你看人毕家声,我骂他,他就听着;你非得做出个我说的都是废话的表情?谁都说不听你啊?!就没谁说的话,你能往心里去?”

  “我还得把心掏出来给您看呐?”邹童没好气地回答,“您说的,都在我心里啦!”

  “你看你个小样儿!”教授给他整的哭笑不得,“不仅要听进去,还得消化吸收!”

  邹童心里琢磨,这话能消化吗?不拉肚子才怪呢,但他没反驳,只想赶快被恩准放行,教授见他老实了,果然挥手让他走:“出去该干嘛干嘛吧,下不为例啊,再有谁反应,你自己找刘书记解释去吧!”

  毕家声已经不在办公室,果然不一会儿,电话就响了:“我在‘纵横道’,你有空过来呗!”

  “纵横道”离学校附近两条街,楼上有单独的包间,毕家声在顶头儿的那一间。

  “靠,本来在楼下等,都怕给人跟踪。”毕家声见他进来,连忙说。

  “这比楼下好哪儿呀?两人关一小屋里,不知让别人咋寻思呢!”邹童坐下来,生气地问:“谁活腻歪了,干嘛整咱俩?”

  毕家声无奈冷笑,摇了摇头:“还能有谁?估计就是廖思风她妈。”

  “谁?廖思成他妈?”

  “唉,对,都一个人么!他妈绝对是更年期躁狂症。我和廖思风就是一般朋友,简直就跟我睡过她闺女似的,我是同性恋就是负心汉,都懒得跟她解释。肯定最近你和廖思成走得太近,她来气,就给咱俩一锅端了!”毕家声最后只好说:“咱俩得商量商量,不能让她这么闹下去吧?”

  “有什么好商量的?你能管住疯子,还要精神病院干嘛?”

  邹童因为这事儿窝囊了两天,但他没有告诉廖思成。倒是去看苏杨的时候,跟他好顿抱怨,但苏杨不会给他出什么主意,他连个乔真都对对付不了,哪能应付这种泼辣悍妇?就在这时,江洪波找上他,肯定是苏杨那个小兔崽子透露出去的。江洪波约他出去吃饭,他不肯,说没胃口。

  “那我去你家找你吧。”

  “找我干嘛?”邹童开口就堵住他:“要是来教训我的,就免了吧!我他妈的,最近净挨骂了。”

  “好,我保证不训你。”

  江洪波到的时候,外头已经一片漆黑,他西装革履,明显是刚下班直接赶过来的。邹童把他让进屋,问他吃过晚饭没有。

  “不饿,商务午餐,吃到下午三点多。”江洪波把习惯性地把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他的生活习惯,向来符合邹童的标准。

  “喝什么自己拿吧,我不习惯招待人。”

  “嗯,知道。”

  冰箱里准备着啤酒,江洪波拿在手里的时候,有点迟疑,他当然明白邹童现在不喝酒,这多半是准备给自己或者廖思成的。

  “苏杨告诉你的?”

  “虎子,他就一句话带过,也没详细说,所以我才过来问问你。”党委刘书记是去年新来的,江洪波因为举报这事儿,才在昨天连忙托人跟他打个招呼,“你不用放在心上,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举报的不是你,你当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邹童冷淡地扔过一句,说过有点儿后悔,才又紧忙说了句:“我才不管他们怎么看我,就是想起这个疯婆子,就闹心,要不是看她是个女的,真想骂醒她!”

  “别这么说,她怎么说也是廖思成的妈妈。”江洪波语气温柔,始终记得不能教训的承诺,“打算和廖思成商量商量不?还是要跟他妈妈平心静气地谈谈吧?”

  “有什么好谈的?他妈妈就是看我不顺眼,说得多,错得多,”邹童说到这里,憋了几天的委屈,挡也没挡住:“讨厌你的人,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心里有了成见,就是根刺,说什么都挑得出错,反倒惹人嫌。我贱的,拿自己热脸贴她冷屁股?”

  “没那么严重,她只是气头上冲动,过几天气消就好了。”

  “我跟你过了八九年,你妈消过气儿吗?她不照样恨我,一天都不少?!”

  江洪波因为他突如其来激动的语气,猛地楞住了,他们分手之前这样的争吵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但分手后,却礼貌地疏远了,今天邹童发泄出这样的怨言,让江洪波情不自禁回到两人同居的那些年,无数无数次,因为家里的不接受而爆发的纠纷,邹童状似洪水的发泄,他薄如蝉翼的忍耐……

  “别人怎么想,其实,我们是不能控制……但我们至少可以调整自己的态度,有时候,该忍的,总是还少不得要忍。口头上一时的痛快,可能要很多年的别扭来换,值得吗?”

  “值不值得,咱俩的标准向来不一样。”

  邹童永远都懂得如何堵住他的嘴,江洪波唯有沉默。

  “你放心,我也不至于跟她当面冲突,”邹童不想他这么难堪,自己主动说:“大不了跟廖思成绝交,看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江洪波明白这是气话,以邹童的性子,他是不会跟自己的朋友绝交的。若是他看不上的,断然不会给什么面子,但反倒是他自己的朋友,他其实会容忍他们的缺点和错误,会给他们改正的机会,会修修补补地,做一辈子的朋友。

  “嗯,互相冷静一下也好,她也不至于太过分,毕竟也不想连累到廖思成的名誉,你别为这个事儿上火,好好照顾自己,”江洪波看得出邹童脸色不好,“最近流感很猖狂,你今年打了流感的疫苗没有?”

  “在美国的时候打过。”

  很明显美国的疫苗对付不了国内的感冒病毒,没过几天,当研究所整个办公室都沦陷成“重疫区”邹童轻而易举就被人传染,并且一发不可收拾,迅速发展成肺部感染,什么抗生素都跟摆设似的,流水一样打进去,什么效果都没有,咳嗽起来,整个胸腔像是残破的风箱,疼得整个人直哆嗦。

  廖思成整个周末都在他家照顾,邹童现在简直就算绝食了,只靠挂水维持着,他并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有点儿手忙脚乱。这天中午好不容易把药都打完,得了点空闲,在床上躺了三四天的邹童,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在客厅坐着用会儿电脑,脑袋里是混沌的,胸口喘气都感到费劲,但他忍耐着,下午江洪波会过来。

  “我说你手机响了一上午,不接就关机行不行?”

  “不用管它,就是我妈呗!没什么大事儿,她。”佟琥送来润肺滋养的汤在火上热着,廖思成盛了碗出来,刚要端给邹童喝,门铃就响了,“我去,我去,你坐着别动。”

  他们都以为是江洪波,可是门打开,廖思成楞了:“妈,你怎么来了?”

  廖妈见自己的儿子端汤送水地跟佣人一样,脸色阴云密布,说话简直像是咬牙切齿:“你果然在这儿!今天你爸生日,你也忘了,电话也不接,就在这儿鬼混是不是?”

  廖思成本来是想把他妈推到外头说话的,但走廊尽头,正好那个叫小雷的人走出来,邹童说过他很三八,爱打听爱看热闹,不禁迟疑了一下。结果,廖妈推开他,大步走进屋子,冲着沙发上的邹童大声质问:“我说你能不能离我们思成远一点儿?他跟不一样,不是变态,别动不动装个病什么的,骗他这个傻子过来服侍你,你要点脸吧!”

  本来已经病得心烦意乱的邹童,给她这么一撒泼,简直就是火上浇油,也不等廖思成的反应,几乎想都不想就回击道:“拜托你好歹也问个清楚什么叫变态,再过来血口喷人,我变态也没发匿名传真到他单位造谣,跑到别人家里发疯乱咬人,我看你才是精神病!”

  他嗓音沙哑,却吐字清楚,廖妈的脸色青了又白,气得回身叫她儿子:“思成,你听见没有?你交的这个朋友,是个什么东西?”

  “妈,你别闹了,”廖思成血往上涌,脸面简直没处搁了,“你这像什么样,太丢人了!”

  “什么?!你还嫌我丢人?我当妈的,为了你好,老脸我都豁出去了,你就这么对我?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妖精,到底拿什么把你弄得五迷三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妈……”廖思成一个头两个大,想拉去廖妈,胳膊却被廖妈一手打开。

  邹童心里替廖思成憋屈,病弱让人无力去管很多虚无的约束和踌躇,因此赋予人无畏的勇气和坚强,激动的情绪,不知从哪里搜来的力气,因为拼了命样发出的声音,更显得严厉:“你以为你儿子为什么十几岁就出国?那是受不了你!这么多年也不检讨,他的成长,成就,你付出过什么?就会指手画脚指使他服从你自私无理的安排,生他出来了不起?你在乎过他的感受吗?!”

  廖妈却早已气得七窍生烟,她出人意料地,伸手“啪”地一声,狠狠抽在邹童脸上。

  江洪波推开虚掩的门,恰好看到这一幕。

  第三十四章

  午后一场冰凉的雨,低垂的天空,黯淡如昨。

  江洪波站在厨房里,微微垂着肩膀,双臂在身后按在柜台上,脑海里反复出现的都是刚才邹童脸上惊异错愕的表情,他那一双眼里,好像整个世界都塌了。他以前有次喝醉,混乱地念叨过,说爱是最不靠谱的玩意儿,就像他妈妈,就像周书博,到最后还不是撒手就走?

  “就像你……”邹童目光是一张灰灰的网,他没有说完那句话,“这世界就是个王八蛋,没他妈什么好人。”

  当胸膛里沉重的隐痛稍作消逝,江洪波走到冰箱跟前儿,在冷冻柜里拿出些冰块,装在塑料袋里,用准备好的毛巾包上,刚关上冰箱门,邹童的脸出现在厨房门口。他靠冰箱站着,并不是什么随便的姿势,而是他需要支撑。光线在他侧脸上打下的阴影,正好掩饰住那只恶狠狠的巴掌印。他的脸色煞白,嘴巴干燥蜕皮,只有眼睛,如同窗外无边的雨水,湿润而冰冷。

  把手里的冰块递上去,江洪波努力平静地不去提刚才的尴尬:“干嘛起来?回去躺着,我给你弄点儿吃的去……”说着话的时候,他一手捉住邹童下巴,小心地侧到一边,把冰块敷上去。

  在接触的瞬间,邹童疼得皱了下眉,自己拿手扶住,换了个角度,后背抵住墙壁,在江洪波温柔动作里,却冷笑出来:“你现在应该很高兴吧?”

  那是江洪波熟悉的,周身盔甲武装的邹童。

  “干嘛非得这么说?”

  他伸手,想扶一把眼前摇摇欲坠的人,却被邹童一巴掌拨开,声音提高,沙哑中透出想要撕破的挣扎:“不用你装好心!”

  他们之间隔着微小到可以忽略的距离,但倔强将他们生硬地分割。

  邹童觉得自己的头脑被冰块麻痹,失痛的安全让他勇气倍增,那些费劲心力压抑不说,却始终不曾消散的症结,这会儿一股脑儿地涌出来,他迟钝的神经却做不出任何及时的反应。

  “你家人憋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有人替她报仇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洪波,这人脾气改善得不错,若是以前,早一巴掌招呼过来,今天却没有,板着脸与自己沉默对峙,他的默不作声,反倒助长了邹童的气焰,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想激怒江洪波或是怎样,他宁愿他们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也不想彼此之间沦落到这种虚伪而疏远的礼貌。

  “你一直就觉得我想法幼稚,没了你,肯定是到处碰壁,因为根本没人会当我是真朋友,也没人给我真感情!你不是就想证明,当初你看上伍可,我们分手,都是我活该自找,这世界上根本没有谁,能忍受我一辈子,根本就没有他妈的天长地久?!”

  邹童说得激动起来,他病太久,声音从肿痛不堪的喉咙跌跌撞撞冲出来,将那股粘稠的郁气从深深的心胸中牵扯出来,冰块不再能够镇痛,他被蚀骨的往事淹没,痛不欲生。

  “你肯定知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江洪波拉住他的胳膊,想要安慰他激动的情绪:“我想你过得好,你怎能不相信?”

  “过得好?我怎么可能过得好?”邹童眼睛红起来,“你他妈的明明知道你变了心,我就好不了,这辈子都好不了,还在我跟前装个屁绅士!你回来找我干什么?阴魂不散跟着我干什么?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希望你过得幸福,邹童,我一直希望你能幸福……”

  “我根本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幸不幸福,不在乎跟谁天长地久,过一辈子,你他妈的怎还不明白?”心里那句话,那句说出来就一溃千里,一败涂地,再不留半点尊严给自己的话,终于破口而出,沙哑得象是深秋时推开陈旧的栓门,象疾风擦过荒芜的戈壁:“我只想跟你,江洪波,我他妈的只想跟你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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