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真年代(双结局)————晓渠
晓渠  发于:2010年0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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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初秋的午后,浅茶色的阳光穿过枫树嫣红的叶子,投射在面前彩色卵石铺成的路面上,随风而动。桌子上开得一小簇一小簇的波斯菊,象小小的橘色火焰,点缀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时光。邹童独自坐在“春天”外的露天咖啡座那里,因为天气冷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面前雪白的矮杯里的深褐液体,也早已经冰凉。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向来准时的人,今天却迟到了。

  手机及时地响应着他,屏幕亮晶晶地闪起来。

  “早就到啦?”江洪波的声音沉沉地传过来,“你车停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百盛’那里,散步走过来的。”邹童说着话,手里摆弄着咖啡银色的小勺,“你到了?”

  “刚找到车位,行,挂了吧,我看见你了。”

  手机还放在耳边,邹童抬头,果然看见江洪波的大个子,醒目地出现在马路对面。这一带现在都改成单行道,两边又谢绝停车,他大概也是从几条街外走过来的。

  江洪波穿着米色长身的风衣,没有系扣子,里面还穿着上班时的西装,领带拉松了,解开领口的两颗钮扣。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朝左看看来往的车辆,踩着斑马线,小跑着穿过马路。邹童看着他,披戴着秋天暖色的阳光,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每一步,都像有一年半载……十二年,他在心里慢慢数着,从他们认识到今天,已经十二年了。

  第一章

  九月特有的,高远而纯净的天空,安静陈列在寝室的窗户外面,芙蓉树的叶子却在刺眼的阳光中,萎靡不振,缩成细细的针状。邹童躺在靠窗的下铺,呆呆地看着外头出神,坐在对面的周书博正“喀擦喀擦”地嚼着口感清脆的苹果,吃得不亦乐乎。

  “你不饿啊?”周书博好奇地问他,“从昨天到现在你都没吃什么东西,成仙了哈!”

  新生在烈日下接受祖国考验的第一天,邹童大言不惭地昏倒了。本来以为就是中暑,结果校医都不敢留,赶紧送到附近医大的附属医院,堂而皇之地住了快两个礼拜,昨天才给放出院。辅导员不敢让他继续参加军训,还留了班长周书博在宿舍照顾他。

  “哎,我说,你怎那么跟你爸说话?好像跟他有仇似的,”见邹童爱搭不理的,他只好自言自语,“我要是那样,非给我爸活劈了。家长都是要有权威的,尤其男人,特不讲理……你得给他留面子,不然,还不是你自己遭罪?你小时候没挨过你爸的揍啊?”

  “我怎么和我爸讲话,关你屁事。”邹童嫌他吵,转过身,面朝墙壁躺着了。

  “诶,你这人……”周书博性格憨厚,要是别人早就因为这态度生气了,他倒不往心里去,“干吗面壁啊?要是不待见我,我回自个儿上铺去。”

  “赶紧去!”

  “啧,你怎么这样儿的啊,真是……”周书博慢吞吞地朝自己上铺爬去,不忘再揣一个苹果,“我一会儿去打饭啊,你想吃什么?”

  “不饿!”

  “我说你这不是自虐吗?你再整医院里去打针,好受是不是?啥都不吃,还怪你昏倒啊,我觉得你的心脏就是饿坏的,跳不动了,都。”

  邹童真后悔搭话,周书博这个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辅导员安排他照顾自己,简直就是怕自己活长了,他气得坐起身冲上铺喊:“我说你的开关在哪儿呢?”

  “什么开关?”周书博圆圆的胖脸从上铺伸下来,笑眯眯地看着邹童。

  “嘴巴的开关,你他妈的能不能闭嘴,让老子清静清静?”

  上铺突然就没声儿了,安静得让邹童有点心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冲周书博发火,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在医院,和爸爸闹得不愉快,却被周书博目睹以后,他总觉得莫名其妙地丢脸。邹童不想给人知道自己家里那些破事儿,可他面对父亲的时候,又不能克制自己的不满,他恨他爸,大学报考得这么远,就是想和那个家划清界限,永远也不要再有交集!

  烦躁的情绪,让他脑子里一昏一昏的,翻身埋进枕头里,他只想睡过去,过了好一 会儿,他听见上铺“嘎滋嘎滋”响起来,周书博跟个大熊猫似的,笨重地爬下来,中间似乎踩空了,“扑通”蹦到地上,跟地震了似的。

  “妈的,什么破床,这么窄,”他小声地骂骂咧咧,不知又鼓捣什么,杯子水壶响了响,听见他凑近的声音:“邹童,我给你凉着水呢,等会儿吃药啊。”

  邹童也不好意思,转过身问他:“你去打饭?”

  “恩呐,你要吃什么?”

  “面条,”邹童说,“清汤的面条。”

  “那东西哪有营养啊?你得吃肉,多摄入蛋白质补充体力,我给你打份儿红烧排骨,蹄膀什么的吧!你年纪轻轻的,干吗过得跟个和尚似的,看看咱,大口喝酒吃肉,身体倍儿棒……”周书博一路念叨着,出了寝室,好像刚刚邹童开口呛他的事儿,压根就没发生过,给点儿阳光就灿烂,邹童真没见过谁EQ这么高的。

  而周书博更羡慕邹童的IQ。开学前一天交学费的时候,他就站在邹童的后面,当时他还不知道这个俊俏迷人的家伙竟然就是新生里数学满分的那个天才少年,还在心里抱怨了一下,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对他太偏爱了吧?但很快,邹童的昏倒,迅速扭转了他的态度。看着邹童苍白着脸,一动不动地昏迷在病床上的时候,周书博真挺害怕的,总觉得这人好像随时就会咽气似的,他太瘦了,扎着针的手腕,还没自己一半儿粗呢。

  那天他在病房,无意听见邹童和他爸吵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就没见过谁跟自己的亲爹有愁的,说话硬邦邦地不客气,周书博感觉,若不是邹童重病在身,他爸肯定就动手揍他了吧?因为父子之间的淡漠和冷淡,他爸呆了三四天就走了。那天晚上,邹童睡觉的时候偷偷地哭,周书博只好假装睡得沉,没听见。从那天开始,他就没法和邹童发脾气,有时候长满刺的生物,也会刺痛到自己吧?

  虽然也买了蹄膀和排骨,但周书博还是满足了清汤面条的愿望。一天的军训结束,寝室的人都陆续回来,围着桌子一边吃饭,一边大声地说话。

  “班长,你的伙食真丰富,两个荤菜,中产了你啊!”

  “给邹童吃的,他病刚好,得补补。”

  “得了吧,我咋觉得都是你在吃?邹童净吃清汤面条了。”

  周书博连忙给邹童夹了一筷子:“你赶紧吃,不然他们老是编排我,好像我以权谋私似的。”

  “不用你给我夹,”邹童反感地把那块肉又夹了回去,“别把你筷子伸我饭盒里。”

  “啧,毛病真多,”周书博不以为然,继续吃得香喷喷的,“蹄膀好吃,就是太贵了,一份六块呢,你要是不吃,我以后不买了。”

  坐在对面的老大,瞅了眼邹童,没说话。

  新学期很快开始,邹童受到系里教授一致的格外关注,不仅因为他军训昏倒的“光辉事迹”,和“祝英台”似的漂亮脸蛋儿,更因为他在功课上,几乎轻而易举的领先。快到期末的时候,大家都在紧锣密鼓地复习,经过高三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竞争,进了大学,几乎全面放松,却没想到原来大学里也有“不及格”的制度,纷纷熬夜用功起来。

  这天,寝室的兄弟们都在图书馆拼命,邹童早早回来,趁水房很空的时候洗衣服。不一会儿周书博也跟来凑热闹,他特爱和邹童一起洗衣服,大家都说邹童那个仔细样儿,跟个大姑娘似的,但周书博就喜欢邹童的专注,还会指导他怎么洗才能干净。

  “谁教你的?”

  “我妈呗。”

  邹童经常会想起他妈妈洗衣服的样子,小时候家里的院子里,总是晾着被单衣服,鼓着风,披着阳光,散发洗衣粉清新的味道。

  “刚刚看见我老乡,”周书博的老乡大四了,也是金融专业的,“他说晚上有个讲座,是以前毕业的师兄,混得可牛逼呢。”

  “你不用复习啊?都要考试了,还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邹童对这些课外活动都没有兴趣,他其实根本不担心期末考试,但周书博有两科挺危险的。

  “就一晚上,学也没多大用了。”

  “不去,才刚上学,考虑那么远做什么?”

  “切,老大他们晚上不去图书馆,你想留寝室听他们抱怨啊?”

  这话说到邹童心里,他和寝室的人相处并不融洽,他年纪最小,又不怎么顺着人的,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把他惹到了,伶牙俐齿地,还会呛人,因此大家和他都不亲近,除了周书博,不仅忍受他的坏脾气,还象兄弟一样,生病的时候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长不长啊?”邹童妥协了,“我可不想折腾到很晚,昨晚你一直咬牙,我都没睡好。”

  “就是个讲座,不会很长时间的。新生都不让去呢,我老乡帮我们弄门票。”

  邹童只好答应了,他对周书博,还是稍微会迁就的。

  讲座的人叫彭楚飞,毕业几年已经混到证券公司老总级别,据说很有些强硬的社会关系。他很爱说,擅长讲座,幽默风趣的同时,也带着那么点少年英雄的桀骜和优越感。结束以后,组织这次活动的学生会骨干往外送他,周书博的老乡自然不会落后,谁都没他话多,特爱显摆,邹童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削尖了脑袋钻营的人。但周书博非要跟着他的老乡,他就算不乐意,也不好发作,只能忍耐。

  到了礼堂门口,大家都被一辆拉风的卡迪拉克吸引,那车型很少见,不是有钱就买得到。彭楚飞的朋友靠车门站着抽烟,见他们走出来,连忙熄灭了手里的烟头。彭楚飞似乎也觉得特有面子,就象女人炫耀自己收藏的珠宝一样,得意地和教授介绍来接他的朋友。那人肯定不一般,教授简直都要点头哈腰地逢迎了。

  邹童被周书博拉着,挤到跟前儿,他也不管老乡教授了,眼睛长到了那辆车上。邹童离那人近了,忍不住仔细多看了两眼。他很高,足有一米八五,魁梧挺拔,教养很好,衣着随意而讲究。两条黑黑的眉毛修剪得形状漂亮,宽宽的嘴巴,不太爱笑,看起来带着和年纪不符的威严和气度。邹童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别人,说不出心里的感受。赶巧这人似乎也看见了他,眼光碰撞在一起,邹童只好尴尬地转头。

  那个叫江洪波的人,和教授彭楚飞说了几句,很大方地邀请:“要不,请同学们一起吃顿饭吧!”

  教授没想到对方这么热情,又不好直接答应,只婉转地问:“这,方便吗?”

  “方便的,我让公司的车来接一下。”

  邹童不想凑热闹,却再次被周书博拉住:“去吧,还早呢。”

  他抬头瞅了眼江洪波,他们的目光有“碰巧”地撞上,邹童突然脸红了。

  他们去的是一个叫做“鹏程万里”的地方,是以前国民党的指挥部,派头很大,里面吃饭的人,看起来都是举足轻重的老头子。这种环境,和年轻帅气的江洪波,有点不搭配。饭菜做得过于高级,并不合邹童的胃口,他冷淡地聆听着周围的人,紧锣密鼓地拍着江洪波的马屁,很不以为然,谁还听不出你们那些虚情假意?邹童觉得,江洪波心里一定也是这种想法,因为他看起来并不是个傻了吧叽的暴发户。

  吃过饭以后,彭楚飞送教授回去;江洪波的司机送同学,商旅车里正好缺一个座位,江洪波就顺便让邹童搭自己的顺风车,周书博眼睛发直地看着邹童上了那辆卡迪拉克,简直心都要蹦出来了。

  车子在明亮的人海中穿行,寒冷的夜晚,排出的尾气都是浪漫的雪白。车窗上呵起一阵雾气,雨刷无声地摆动两下,视线忽然清楚了,邹童盯着面前的马路出神。

  “饭菜不合胃口?”江洪波熟练地开着车,“我看你几乎没吃什么。”

  “吃不惯。”

  “哦?你家哪里的?”江洪波自然地和他聊天,并没有受他冷淡语气的影响。

  “东北人。”

  “不象啊!”他仔细地瞅瞅邹童,“我以为你是江南一带的。”

  “又不是按长相上户口,东北人得长什么样?”

  “那倒不上,我看你白白净净,挺……”江洪波想说“小巧”,可他很快意识到这么说男人,也许有点不太礼貌,就改口说,“挺象南方人。”

  “地地道道的东北人,上大学前,都没出过东三省。”

  “大飞说讲座是大四学生听的。”

  “寝室的朋友,周书博的老乡,让我们一起去,就是那个话匣子,一张嘴就闭不上,跟强迫症似的。”

  江洪波笑了,特别同意,他没想到邹童这么直接,一般人就算不满意,也会放在心里不说,但这小孩儿虽然话不多,可是挺冲的!

  “我带你吃点东西吧,我听他们聊天,你身体不好,连军训都不能参加,别饿坏了。”

  “他们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不能军训,”邹童拉长着脸,“全校没不认识我的,都知道‘就是昏倒那个’,靠,我昏倒碍着他们什么事儿了!?”

  邹童说完有点后悔,他跟个陌生人说这么多干嘛呀!抿嘴沉默了。路灯照亮夜晚的马路,到处都象童话故事一样发着光亮。江洪波笑而不语,把车停在一家东北饭馆的前面。

  “吃点东西吧,吃完我再送你回去。”

  邹童不相信江洪波是个这么热情的人,会主动去关心一个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学生。他心里隐约有点猜测这人的用心,又无法拒绝,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并不讨厌江洪波,甚至,有点奇怪的好感。

  “你看起来象个初中生。”江洪波为他开门,“明显比他们小的感觉。”

  “没发育不良到那个程度吧?”

  江洪波晚饭好像也没怎么吃,他让邹童点菜,两人不用应酬,好好地吃了顿饭。到结账的时候,聊得已经挺熟,互相开起无关紧要的玩笑,看看表,已经快九点了。江洪波内心升起一阵惘然若失,但也不好太挽留,毕竟是新生。

  于是对邹童说:“我赶紧送你回去,你们几点熄灯?”

  “十一点,熄灯以后才不安生,那些人好像专等熄灯了才活动,吵得很。”

  “哦?和他们处得不好?”

  邹童微微皱眉,想了想,“也不全是他们的原因,我本身比较难相处。”

  “你自己知道啊?”江洪波接着他的话说,“在‘鹏程万里’我就想,你冷落个脸,好像大家都得罪你了似的。”

  “他们那么虚头八脑地说话,你不烦啊?”邹童上了车,手里玩着安全带,“别跟我说,他们说的话,你可当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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