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两人靠近,他睁眼。"......啊!你还没将衣服穿上?"狼狈恼火地沉沉一吼,努力教自己去忽视那一身白暂诱惑。
"天不很泠。"所以还不急忙穿衣。
"跟那没干系。快穿! "
"可是,我想等身体再干些。"
"那么罗嗦干嘛。"
"没关系的。"方瞳露出微笑,衬着月光,几乎对他产生不可抗拒的莫名引力。"反正四下无人,我也不是姑娘家,不怕给人瞧见......"
"你没关系,我有关系!"重重一喝,震得附近树枝都有些嗡嗡作响。
方瞳呆住。"你有关系?"
"我的意思是......"他生平第一次为编派藉口而张惶失措,失控地抓起发根,在原地来回跺步。
"续断......"
"干嘛,别吵。我的意思是......"
"不是,续断......"
"你到底有什么贵干啦?"他不耐烦地咆哮,直到看到方瞳脸上浓浓不解的疑问表情后,才不得不合上狂吼,一脸傲气万分地等待方瞳开口说话。
"续断,你流鼻血了。"
夜阑人静的山林夜间,有着异乎寻常的诡谲,钩月疏星散漫于空,像是千万只闪灿晶光的鬼眼,直直俯瞪林间旷野出没的一举一动。
柴火高温燃烧得僻哩啪啦响,隐隐掺杂细微的试探。
"你睡着了吗,续断?"
背向火堆,雷续断一语不发地静听另一头传来的低语。事实上,他辗转入眠了大半夜,到现在还是很清醒,线毫未见睡意。就着清醒头脑与灵敏耳朵,他没有转身回应,继续假沉睡,细听身后阵阵自言自语的低喃。
"原来,你已经睡啦。唉,本想找你聊聊天呢。今儿个不知道为了什么,竟然失眠了,也许是因为连日催马赶路,碰巧今天赶得特别快,我老觉得心口到现在还七上八下地晃个不停......"停了会儿,感受方圆数哩一片寂静,只好又叹口气。
雷续断背对他,教那一声孤单的叹息狠狠抽痛胸口。
"你也许不知道,"又开口说话了。"我是个没爹的孩子,自小就和娘两人相依为命......哎,说了你可别看不起我,据说我爹是沿海一带著名的富商呢,而我,就是没身分、没地位、没头没脸、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娘为了生养我,和所有亲戚断绝往来,独自......啊,你醒了吗?"
开心地瞧着雷续断重重震动一下,以为自己终于有谈天对象,但终究,四周还是归于平静。
他又失望叹息一声,"我说到哪儿啦,哦、喔、对了,反正就是这样,那你也一定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嗯嗯?你醒啦?"
雷续断无法克制翻转过身,却依然紧闭双眼,让方瞳以为那只是睡梦中一个无意识动作。
又是期盼落空的轻叹。
"唉,其实我也不是存心想吵醒你......"
废话一堆!雷续断藏在厚衣下的双拳使劲握住,额际浮出薄汗--这废话一堆的小鬼,干嘛不继续刚才话题,他明明听见他说 有多么喜欢......啊啊,他在雀跃个屁?
"喔,对了,我方才还没说完,我说,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嘴好干,吞了吞口水,"......的名字,续断续断,延续绝断,多有意思且......"他说得兴奋得意,没注意雷续断闷在衣上的粗话连篇。
他妈的!一个名字也能长篇大论个什么狗屁,无聊!听这小鬼讲话果然没意思,没内容,还不如睡他的大头觉来得轻松自在。
可是,他就是睡不着啊。
挣扎大半天,猛然发觉耳边没了声响,偷偷将一眼睁开一条缝,借*光看往方瞳的方向。
人没瞧见,只看到一团包卷成大球人形的厚氅。
映*光,轻轻发颤......
干嘛?他皱起眉头。小鬼会冷吗?
准备跳起来壮大火势,却在听见鼻音浓重的闷声之后,又赶紧躺回原来姿势。
方瞳抽了抽鼻子,"能延续绝断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可我生来注定没那个缘断的爹,现在又娘,一个人孤单单......其实,就算娘不是吃了那药方而是自然病逝,我也不见得有勇气自个儿活下去,你知道......天下真的很大,大到......让我觉得渺小,孤单也变得好沉重......好沉重......"
雷续断静静听着,他知道,方瞳在哭。
他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经常一个人躲在棉被里偷哭,他只明白,自己的心竟然没来由地跟着沉痛,像虫啃。
"也许......,娘的过世只是我轻生藉口。"又是一阵哽咽抽泣。"孤单真的好可怕,那种心底深处的空虚寂寞,经常扯断自己与现实的联系;当你惊觉被世间遗弃,只剩一种不实在的虚无缥缈感,再也抓不到任何足以支撑生存的东西,人也好、事也好,再也没有了......"哽咽地,差点被咬牙强忍的泪水呛到。
包围在厚氅里的确温暖,但他却通体发凉。因为没有支持的力量,所以冷。
"如果你要哭,请离开我的毛氅,否则哭湿了后果自行负责。"软厚的布料被快手剥开,露出雷续断背对月光的暗沉轮廓。
没怒投怨,一迳冷然。
"哎呀!"大吃一惊,方瞳没预料他会突然醒过来。还发现......抹抹脸,赶紧爬出厚氅。"我没有哭啊。"
"是吗?"瞪着他脸颊两侧末干的湿痕,雷续断突然沉默。
"你怎么醒了?"
"我还以为你很希望我醒。"
"之前是啦。"方瞳尴尬地摸摸头。之前是渴望有人陪他聊聊天,可是后来......偷望一眼雷续断,发现他正凝视自己,像是想从中窥探什么。
"你冷吗?"他突然开口。
"嗯?"方瞳来不及反应。"......不、不冷的......"
雷续断摇摇头,巨掌伸出指着胸口。"不是身体,我是指这里。"
啊,心吗?方瞳用力眨了几次眼,努力想将眼眶的湿热平复回去。真的不明白......除了自己 之外,怎么还会有人知道......
专注瞧他半晌,雷续断忽尔踏开脚步,弯身拾起铺地厚毯及毛氅,走往火堆对面,他原本所躺的位置。
"过来。"他难得且出人意料之外的轻轻呼唤。
方瞳一楞。"要做什么?咱们......不睡了吗?"
"睡,当然睡。只是,你一个人有办法睡得着?"一面俐落地平铺好毯子,一面挥掌。"过来。"
"我们......一起睡吗?"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块儿同眠,不会很奇怪吗?可老天,他居然有点高兴,心头甚至暖和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还杵在那里发芽生根啊?快过来,笨蛋。"嘴上臭骂,手却是仔细检查是否还不平之处。拍了拍软垫,自己 便挑了个可以倚靠树干的位置坐下。张开腿,迎接着傻眼的方瞳。"这里。"他指指两腿之间半围而成空处。
"那里?"不会吧!那不等于睡在他的怀抱之中。
"就是这里,怀疑啊?"没好气地强悍一扯,方瞳瞬间落入他双臂掌控的范围之间。
热气一下子在两人密贴的身体间流转。
"这样,好吗?"方瞳微微扭动,有些挣扎。
雷续断狠狠 倒抽一口气。
"你他妈扭捏个屁?别动来动去行不行?两个都是男人,有什么好或不好,不过就是相互取暖罢了。"
"是吗?"
"当然是。"他答得有点心虚。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在他怀中捡了个舒适柔软的姿势,方瞳轻轻合上眼睛。
没一会儿,沉稳的轻鼾溢开来。
"......真是好骗......,"雷续断垂首望着那张没三两下便熟睡的小脸,忍不住暗自咕哝。这没长脑的小鬼还真相信他那套什么相互取暖的鬼话,两个男人相依偎成这副德性,给人看了只会笑掉大牙。
真是好骗。他又重复一次,唇边却不可思议地泛出微笑。
错愕地抚抚自己放松又上翘的嘴角,笑了?多久不曾有过的事?久到都快忘了这是一种如何开怀的感觉,而如今找回来了,全是因为......他的关系?低头凝视沉睡中的方瞳,笑意更深了......
他想,他开始喜欢自己的转变了。
这种感觉,还不坏。
"咱们已经走了五天,不是说再两日可进城吗?"方瞳东张西望,一点也瞧不出有接近城镇的景观。
雷续断冷冷一斥。"废话,照这种龟爬速度,今晚到得了已经算奇迹,你还想怎样?"
"今晚就到得了吗?"真好,总算可以脱离成天窝在马背上的生活了。
"别高兴得太早,我是说,今晚到得了算奇迹,听清楚没?"恶劣一笑,雷续断突然俯身弯腰,贴近他吓得瑟缩一下的耳际。"或者......咱们可以再御风追云一番,保证日落前绝对到得了。"
"啊,万万不可。"想到那种策马狂奔的惨痛经验他就难过,极力镇定地挥摇双手,强忍不去回忆呕吐时候的辛辣感。顿了一下,才迟钝地感觉颈边飘来阵阵温热气息,他微微一惊。"你......还有话要说?"
雷续断仍附在他颈耳附近,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没有。"
"那......那你不要贴在我耳边吧,有......有点热。"胡乱用手插着微风,企图散去没来由窜起的一股热。这四月天的气候,真是令人不舒服。
"热?不会吧,我瞧这天气倒挺凉爽。"又持续贴近动作,他的唇几乎抵着方瞳早已烧红的薄热耳朵。"咱们是愈往北走,气温合该愈见下降,怎么会感觉热呢?啊,该不会是生病了吧?"他故作惊讶一叫,人却是躲在方瞳背后吃吃窃笑。哎呀,他近来变得愈来愈爱笑了。
"啊!"方瞳傻气地也跟着大叫:"可能 是。"要不,怎么他最近总是无缘无故心神不宁、脸红心跳,近几日老是如此,看来,生病的成分倒不少。
认真思考了会儿,又想出一堆不对劲。
"可是,不对呀,我是大夫呢,怎么就是查不出自个儿的病症?"
"嗯,关于这点......"雷续断扔给他一个结论。"那么说是肝火上升、欲求不满,你觉得怎样?"
"肝火......欲求......,啊 啊,你别胡说。"吓得大声惊叫,忍不住双颊窜红。他可是斯文安分的读书人,哪里可以将这种露骨话题挂在嘴边呀。可话又说 回来,一般男人间是不是多少会讲类话题才算正常?
偷偷回头,薄唇差点刷上雷续断欺在他耳侧的嘴。
"啊,差一点。"雷续断扼腕叹息。
"什么东西差一点?"
"没你的事。"淡淡回应,心里却恨得牙痒痒。哼,亏他处心积虑等在那儿那么久,居然一点甜头都没尝到。可恶!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方瞳半偏过头,脸 上满是笑意。"我得谢谢你,这几天为我刻意放慢速度,感觉真是好多了。"一路闲闲晃晃,不像兼程赶路,倒像 游玩。
"是吗,那就好。"斜眼一挑,他有些故意地说:"我可不想再有人吐得我一腿恶心,洗 过还臭三天三夜。"
"不可能 呀,我都没闻到。"方瞳急急摇头,还朝四周猛嗅,一肚子惭愧不安。
雷续断不置一语,迳自扯着缰绳,控制速度。
正如他所说,愈往北走,天气愈见凉爽,不似先前在江南一带的炽热难耐,连呼吸都舒服许多。如此这般在马上摆荡摇晃,徐风吹拂得人直想打瞌睡,方瞳已开始呵欠连连。
"想睡了?"缰绳微松,雷续断将粗臂搁上他的腰。
方瞳不自在地点点头。"你的手......"
"怎么?还是你宁愿我放手,然后就一路睡到滚下马,当场来个颈折骨断?"
"没、没这么严重吧?"
"你可以试试看。"嗤了一声,手臂果真放开。
方瞳吓一大跳。"不要啦,你还是护着好。"傻气地将他手掌抓回来,紧紧压回自己腹前。之所以紧张兮兮,倒不是因为真怕跌下去会如何惨痛,而是一旦受伤。只会给人多添麻烦罢了。
方瞳难为情地拢着雷续断厚掌,没发现他又开始贼笑。
真好骗,他又啧了声。
截至目前为止,他已大抵摸透方瞳直憨单纯的性子,几乎是人家说什么,那个小脑袋便信什么,好骗得很,傻气又认真,光是捉弄他就是一件享受的事。自从接下整个山寨,他几乎没有过开心的感觉了,现下重温,感觉还不赖,虽然对象是个不折不的男孩......
嗤,那又如何?反正,他向来就不是遵礼守训的安分老百姓,世俗礼法在他眼中尚不如逍遥自在,他喜欢方瞳也好,不喜欢也罢,总之只要他想,没什么不可。
"唔......"怀中人儿轻轻蠕动,低头一瞧,才发觉方瞳早已入梦。
"这么缺乏防备之心,当真以为男人不会对男人怎样吗?"沉声低喃,不觉伸手搭上那几可赛雪的白颈。简直比女人还细致......
动作轻柔得连他都讶于自己突然的剧变,他的冷然严肃,看样子是渐离渐远了......
日落之后不久,他们竟也赶在城门关闭以前顺利进了城。风尘仆仆,终于可以找间客栈全身上下整顿一番了。
黑马停在人声鼎沸的客栈前,雷续断感觉得到店内被吸引的大片目光,当然不是瞧他,而是睡得耳酣颊微红的方瞳。
"喂,到了。"粗鲁地用力一摇,将人推往马背上趴着,雷续断率先跳下马,脸色是不悦的。
方瞳半醒半睡地揉着眼睛。"啊......到了吗?这是什么地方的小城?呵......好热闹......"
"下马。"瞪了眼趴到门旁、窗边围观的晚膳人潮,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珠子全挖了。
"下马城......好特别的名字......"
"你脑子泥糊的啊?我是说,咱们已经到了,你可以准备滚下马了。"没好气地大吼,迁怒成分很大。
"哦、喔......"方瞳被骂得登时清醒,手脚笨拙地迟缓攀下。"原来是这意思,我不道......哇啊!"
说他笨,还真是有资格当白痴。雷续断头大地快手一捞,及时拦住方瞳从马背上翻落的身躯。
"哇,......哇,好险、好险......"
"险你个头,你难道不会照顾一下自己吗?"万一他没留神注意到,那可怎么办?想到这白痴有可能摔得头破血流,火气又止不住地急急扬起。"笨手笨脚!"又喝了声。
"对......对不起。"方瞳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
"干嘛说对不起?给谁?我吗?去!你该对不起的是自己,老是......"
该死的!店里那些口水流到会淹人的猪还在看,他待会儿非挖去他们双眼不可。气极地又想大吼,肩膀却冷不防被拍了下--
"那个王八蛋?"他恨恨回过头,一张方正俊脸画满穷凶恶极。
吓得店掌柜的差点跪地磕头,店内倏地寂静。
"客......客倌两位好,我是想问,您要住店吧?"
"废话。"不然杵在客栈门前赏月聊天啊 ?
"小的帮您将马匹带往后头,您两位先请入座。"回头向店内打了个招呼,掌柜必恭必敬的。"请问客倌,先用膳?还是先入房?
"先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