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同桌的你————袖刀
袖刀  发于:2010年06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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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加上那三句半里的“遗憾终身”,让陈圆圆看得心里发酸。
  ──“不会让我遗憾终身吧。”如果由田恬亲口来说,应该是微微歪著头,笑著说的。
  再抽出那封信,陈圆圆呆住了。
  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不是留给他的信,或是其它什麽口信,那只是两张400字的作文稿纸。
  每一个学生都用过,绿色的细线格子把薄薄的稿纸分成若干个小方块,现在每个方块里都写著字,腥黑的圆珠笔油蹭得哪都是。
  抬头正中是作文题目──“记难忘的一天”,题目下方後移两格是名字──初二三班陈圆圆。
  竟是他自己的作文!
  陈圆圆紧紧拧著眉头,厌恶的看著年少的自己留在纸上的文字。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样一篇作文,而且这种东西有什麽价值会让田恬从初二留到初三还要交给老师,再托老师转交给自己?初三的时候他们就恢复“邦交”了,那个时候给他,不行吗?
  陈圆圆的字说不上难看,但太过随性,每个字都不好好在格子里呆著,伸手伸脚的,这种东西根本不必看内容就知道一定写得不好,字体就散发著懒洋洋的颓废气息,更何况初二还是他的叛逆期高峰,这种老掉牙的命题作文,他会好好写才怪。
  他耐心的向下看,然後很快就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在他凌乱的圆珠笔字迹旁边有批注,蓝黑色的小字,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那些小字连同符号一起出现在陈圆圆的作文里,像一个个小爪子,耐心的揪出文章里的病句,错字,别字,还有不恰当的形容词,并在旁边列出了更适合的短语。
  翻到第二页,文章的末尾那些蓝黑色小字聚在一起总结性的分析道:“我认为这篇文章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作者的真情实感,但是建议在事例的引用上应该再严谨一些,如果能再注意一下错别字的情况就更好了。
  田恬阅”
  评语末尾是蓝黑色的分数:70。
  整整两页稿纸,透出一个孩子的潦草疲赖和另一个孩子的严谨端肃。
  再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这份作文是被狠狠揉过的,还是被攒成团的那种,虽然被人小心的展开,压平过,但折痕依然历久弥新。
  陈圆圆想起来了。
  初二夏末,有一个连著两堂的语文课,那段时间语文老师训练他们突击写作文。
  “记我最难忘的一天”
  “记人民公园一日游”
  “我帮助了XXX”
  ……
  这类的题目。
  这回更是抽出整整两堂课,给他们60分锺当堂完成一篇作文,陈圆圆像往常一样,赖兮兮的趴在桌上胡乱划拉了一篇东西,凑足700字就怎麽也不肯多写。
  他语文还是不错的,只要稍微认真就能写出高分作文,初一的时候某篇文章还被老师狠狠表扬过,但是坏学生就要有坏学生的样子,身边每个同学都应付差事似的写著,他也不能认真,好像认真就亏了似的。
  60分锺到了,老师把全班的作文收上来,然後笑眯眯的宣布:“这次的作文,我打乱顺序发下去,由你们自己判分,分数我会作为平时成绩记录在册,希望你们能为别人的文章负起责任,不要放水。”
  班里沸腾了,相熟的同学开始互相打好招呼,要是拿到我的作文一定要手下留情啊,之类的话语此起彼伏。
  陈圆圆不屑拜托别人这种事,他也不在乎分数,更何况这种事应该没有人会认真吧,谁不是草草看过之後打个高分,相互给个方便?
  陈圆圆分到某个女生的作文,看也没看就很大度的给了95分。
  然而快下第二堂课时,他拿到自己的作文却傻了眼。
  竟是田恬判的!
  他的指尖有点抖,迫不及待又有点不好意思看後面的分数,同时心里暗暗後悔,早知道落在他手里,就认真点写了!看著自己都觉得不顺眼的黑色脏乎乎的圆珠笔印,脸莫铭的红起来。
  他以为以自己和田恬的关系──虽然说现在两人基本不来往,但到底还是有底子在的,怎麽著也得给个高分吧,他不贪心,这篇垃圾文章85分就够了。
  但是却是70分。
  田恬很实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如果是老师判,可能也就65,但是陈圆圆却很愤怒。
  那些被圈出的错字,用错的标点,还有谆谆的评语,看起来都是那麽的碍眼!
  就算现在绝交了,看在以前的关系上,看在你去我们家吃过那麽多顿饭的面子上,放点水会死啊!
  王毅在很近的位置和某个女生道谢,嬉皮笑脸的说请对方喝饮料,因为他的作文从来没拿过那麽高的分。
  几乎每个人对自己的成绩都很满意,当放水成为主流,认真判卷的人就显得格格不入且虚伪做作了。
  何况那人还是田恬。
  陈圆圆手抖得厉害,心脏更是跳得激烈,一股难以名状的气流在胸腔里聚集,最後爆发开来。他的脸很红,是被羞辱的色泽,那些密密麻麻的蓝黑色娟秀小字呆在自己张牙舞爪的大字旁边,像罪证那麽引人注目。他三两下把手里的作文揉成一个团,然後大步向後走去,来到田恬的位置旁,将手上的纸团摔在对方脸上。
  然後不管别人惊愕的呼声大步摔门走出教室。
  後来……好像也没发生什麽,田恬也没有因此找他的麻烦,即使後来两人和好後,田恬也没有提起过那件事,陈圆圆很快就忘了。
  但是他却一直留著这份作文。
  还小心的展开,压平,他是想亲手给他的吧,但是没等到时机,最好的时机在陈圆圆接到新学校电话的那天已经逝去了,再之後就是漫长的分离,所以他将东西叠在信封里交给小马老师,托她转交给自己。
  陈圆圆小心的捧著那两张稿纸,像捧著脆弱的蝴蝶翅膀,生怕一不小心它就随风飞了,或被自己亲手折断。
  陈圆圆现在已经明白了,这是田恬爱人的方式。
  有一句话也适用於他:男的朋友会怂恿你翘课和他出去玩,但是男朋友会在你想要翘课时敲你的头,嘱咐你好好听讲,小心这一门挂科。
  田恬不会放水,他只会用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尽可能的对你好,你的错误,他提出来,还要在旁边附上修改意见,他从不忽视你的缺点,就像也从不轻视你的缺点。
  这是田恬爱一个人的方式。
  当他认为他爱了时,就会告诉身边所有的人,不管之後要经受什麽样的磨难,他认为他放不下,会大张旗鼓的去找你,然後完全不给你逃避机会的把人往死角里逼。
  就是这麽样一个人,他爱了你这麽久。
  现在却孤独的躺在病床上。
  陈圆圆,你还等什麽呢?
  真的要他遗憾终身吗?
  雷声不知什麽时候忽然大起来,天空应景的下起雨,身後墙那边的孩子们嗷的一声笑闹著往教学楼里蹿,陈圆圆把稿纸小心的叠好揣进口袋里,又把那个塑胶皮本子牢牢抱在胸前。
  是暴雨,突如其来的,街上行人忽然消失了一样,纷纷挤在距离自己最近的房檐下面避雨,只有陈圆圆沿著小路走在雨里。
  幸好下雨了,这样就没人看到他脸上的泪,他在雨里无声的哭著。
  为什麽现在才明白,为什麽现在才来找我,为什麽……一错就是十二年。
  32
  夏季的雨来得迅猛,去得也快,乌云散去,太阳很快瞅准时机露出半张脸,街上的人也纷纷冒出头来,行色匆匆的继续行色匆匆。
  陈圆圆朝某个方向大步走著,同学录被他护在怀里一点水都没淋上,只有潮湿的Polo衫和发梢上顺著脖子滴下的水迹见证著刚刚那场雷霆大雨,但阳光如此和煦,也许很快就干了吧,但潜藏在眼角的泪痕却是连阳光也蒸融不去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走上这条路,但田恬留在同学录上的地址却深深刻进了他的心里,那种急促的想要去他住过的地方看一看的念头令他一刻也等不了。
  虽然知道找去也没用,而且,那是十二年前的地址,兴许早就变动了也不一定,但是他就是想去看看,沿著他俩曾经走过的路。
  初一还没搬家的时候他们顺路,那时关系也好得跟现在的天空似的,明媚又清爽,他们几乎每天一起放学,就在这条道上,田恬推著车,陈圆圆的书包扔在他的车筐里,在小卖部买了雪糕什麽的就边走边吃,如果是巧克力豆那种昂贵的小吃就只买一份,陈圆圆拿著,然後一粒一粒喂进旁边车夫的嘴里,当然,那样速度会更慢,但也不知聊了什麽,再慢的路也不嫌长,嘻嘻哈哈的陈圆圆就到了家。
  记得田恬说过他家离自己家只有两站地,骑车的话十五分锺就到了。
  田恬说的小区名称陈圆圆一直没记住,只记得那是片好区,盛夏的夜晚和母亲纳凉遛弯时曾经过那条路,远远的就能看见一片白色高层建筑物,在普通人家都住五层封顶的小砖楼时,那片住宅无疑於高塔般引人注目。
  那时陈圆圆最大的理想就是有一天他家也能住进有电梯的房子。
  他不知道田恬家是不是就在那片有电梯的房子里,但是他一直认为田恬家的条件一定很不错,能因为工作调动调到这个城市来,还给办了户口,能差得了吗?
  记得夏天最热的那两个月学校不强制要求学生统一穿校服,只穿白色短袖就符合规格,别的男生都是随便抓件棉布T恤来穿,只有田恬很讲究的穿白衬衣,虽然也是半袖,但多个领子总归要热一些,但是人家的後脖领子愣是不见汗印,老平平整整的,後来陈圆圆仔细观察过,原来他每天都换衣服的,细看还能发现,虽然是样式平平的白色半袖,但面料却出奇的细滑,就连那份白都和别人不一样,扎在男生堆里分外醒目。
  沈浸在往事里,路就变得更短了,当陈圆圆还在感叹当年的土路如今也铺上了柏油时,人已经站在小区大门外,就是记在同学录上的那个地址。
  肯定早就搬走了,肯定的……
  虽然这样念叨著,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和脚步,直直的矗在围墙外望著里面的楼群。
  ──这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啊。
  “您好,请问您找人啊?”
  “啊?”
  一个穿著保安制服的年轻人朝他走来,脸上挂著温和的笑意,声音也是温温的:“您是找人吗?”
  陈圆圆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心里想:我找谁你又不知道。
  青年又进一步笑了:“我是这看门的,您是不是不知道那人住哪栋啊?我可以帮您查查。”说著他指指大门里露出一角的治安岗亭。
  陈圆圆看著对方随动作而晃动的银色袖标,心里有些烦躁,他只想在这站一会,不想被莫名其妙的人打扰,现在被这个小保安扯著说个不停真是不值,有这功夫还不如再去医院求求那个小护士,告诉他自己是田恬的准亲属,让她放自己进去看看病人。
  这麽想著他就扭头想走,小保安却不依不饶的笑著说:“哎,您先别走啊,我看您肯定是来找人的,您跟我说说,我真能给您查!”说著又上下打量他一番:“看您这还是冒著雨来的,刚才那雨多大啊,您肯定有急事吧。”
  小保安话语间透著体贴,神态也不招人讨厌,面对这样的人,陈圆圆也不忍拒绝。
  见他面容有所松动,青年向他勾勾指头:“来,这边!”说著就朝大门旁的岗楼走去。
  陈圆圆不由自主的跟著他朝那移动。
  保安踱到岗楼旁边,也不进门,直接气定神闲的从窗口够出一个厚厚的册子,“所有住户都记在这里,说吧,你找的人姓什麽?”
  “田。”陈圆圆说。
  “姓田啊……”小保安勾著嘴角,翻开册子,“我跟你说,姓田最好办了,咱们这就住了两户姓田的……”
  陈圆圆看他得意的样子不忍心打击他,其实他要找的那户姓田的也许早就搬走了。
  “您甭麻烦了,我找的那人……是十年前住在这里的。”
  “不麻烦不麻烦,”青年抬起头:“你知不知道这是什麽小区啊?”
  陈圆圆摇头。
  “这是第三医院的家属区啊!”看著对方吃惊的样子,青年又是温温一笑:“就晓得你不知道,所以说啊,只要没有调职,谁会搬家啊!你要找的人没准还住这!”说著得意的摇摇手上的册子,好像那是铁扇公主手里的芭蕉扇,“我都看啦,就两户人家姓田,一户是咱们三院後勤部的田师傅,还一户呢,不得了哦,是咱们三院的田副院长,你找的……是哪户哇?”
  “你说这是……第三医院的职工家属区?”
  “是啊。”
  “哪个第三医院?”
  “还有哪个第三医院?!”青年眨眨眼睛:“你外地来的吧?咱们市最大的第三医院啊!”
  陈圆圆的脑子有点懵。
  他当然知道是哪个第三医院,就是那个资格最老,口碑最好,设备最牛的第三医院嘛,也是田恬正在住的那个第三医院。
  但是……这是第三医院家属区?
  这麽说……
  他惶惶然翻开同学录,找到田恬留下痕迹的那页,“向阳路,梧桐街,56号,邮编100XXX……”
  小保安接口道:“对对,是这,您找对了。”说著又翻翻手上的册子,埋头道:“如果说您要找的人是十年前就搬进来的,那就是田副院长家咯!”
  顾不上看陈圆圆怔忪的神色,继续说道:“要说田副院长家啊,那可牛了!田夫人也在医院工作,去年刚升到脑内科当主任了~一家子都为医疗事业做贡献啊,神圣啊~”
  “那……他们是不是家庭不睦?”
  “啊?”
  “啊不不,我的意思是,听说他们有个儿子,好像不怎麽来往……”
  “哪的话呢!”青年也是个好八卦的角色,见陈圆圆有兴趣,也开了话闸:“他们儿子也是个人才啊,好像是搞食品工程的,听不懂吧?嘿,我也不懂……不过不睦是从何说起呢,我上个月还见他来呢。”
  空中的云聚了又散,太阳终於露出完整的脸,陈圆圆发梢上的雨水几乎是一刹那间蒸发干净,不远处的白色楼群看起来是那麽耀眼。
  小保安还在絮絮不停的说著:“他们家啊,真是满门精英,嘿,都赶上杨家将了吧,啊呸呸!不过话说回来,就那个院长弟弟不太争气,恩……也不是不争气啦,反正吧,看著就有点吊儿郎当的……”
  “哎,话再说回来,您要找的是他们家谁啊?”
  “没事了,我就是来看一眼的。”陈圆圆微微笑道,又拍了拍小保安的肩:“您工作做得不错,挺全面的,谢谢啊。”
  说著头也不回的走了。
  罹患重症的儿子,寻找初恋的帖子,脑内科主任的母亲,无人探望的病房,凶巴巴的小护士,唯一亲近的小叔叔……
  这里面,到底哪几条是真的,陈圆圆大概明白了。
  这个混球。
  第三医院某间接待室里。
  长条转角沙发上坐著一个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坐姿很是不雅,翘著高高的二郎腿,皮鞋的尖端还不住在面前的茶几上轻轻踢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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