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草师父 下————沈念柒
沈念柒  发于:2010年06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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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牧心急如焚,他手忙脚乱的去堵方阿草的伤口,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那边鬼王和沈越还在激战,凌厉的气流数次擦过他的头顶,甚至削去了他一缕头发,惊慌之下,苏牧突然发现在一堆瓦砾之间,透出了一抹红光。仔细看去,顿时大喜。

  他扑过去,扒开瓦砾,果然,一片尘土中,神虚珠淡淡的光芒甚是温柔。

  也许是沈越在激战中,将它丢在了这里,但无论怎样,此刻,这颗珠子对于苏牧来说,无疑是救命的。

  他欣喜的扶起方阿草,掏出张符将神虚珠包了起来,然后就着方阿草的血开始飞快念咒,神虚珠的红光渐盛,温柔的笼罩了方阿草的伤口,一片尘土中,那个狰狞的伤口飞速结痂。

  苏牧一脸汗水,在脸上冲出几道沟,愈加狼狈。

  那厢的激战越来越厉害,大地都在摇晃,眼看着头顶的石块就要塌下来,鬼王的利剑突然大力的划了个圈,剑光所到之处,石块纷纷崩塌,沈越银枪上挑,突然向上直跃,整个人宛如一柄锋利的长枪,直接冲破了头顶的大地,一时间,因了这两位的大力破坏,整个帝王陵以这个石室为中心,终于全面崩塌,石块和黄沙像下雨一样在空中乱飞,拳头大的小石块四溅,苏牧一见这情势,顾不得其他,勉力背起方阿草就沿着半塌的甬道向外冲,身后,甬道顶部的土石一路崩塌。

  苏牧觉得那些石块都打在他的脚后跟上,呛人的沙土随着呼吸进到嘴里,刮得喉咙生疼,背上的方阿草死沉死沉,垂下的胳膊不断敲打着他的胸口,唯一欣慰的是,隔着衣服,方阿草的心跳渐渐和自己的重合,一声比一声有力。

  转眼间,苏牧已经冲到了甬道的门口,突然他感觉到脑后生风,本能的苏牧抱着方阿草就地打滚,一块脸盆大的石头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了,尖利的棱角划破了他的脸,几滴血落到了方阿草的脸上。

  苏牧没有顾得上伤口,身后的甬道还在坍塌,泥土已经铺天盖地的过来了,他爬起来,忍着胸口的剧痛抱着方阿草奋力的爬着那救命的台阶,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只剩下两步就可以爬出去的时候,只听一声巨响,苏牧只觉得肩上一沉,他下意识的把方阿草奋力一抛,眼见着方阿草从狭窄的洞口被抛出去了,他脚一软,顿时黄沙裹着石块倾泻而下,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被掩埋了。

  方阿草在苏牧奔跑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恢复了意识,当苏牧那救命的一抛之后,他被重重的摔在了外面的沙地上,虽然外面也是黄沙漫天,狂风大作,可是毕竟比坍塌中的皇陵要好的多。冷风一吹,方阿草恢复了几分意识,他只听到苏牧模糊不清的叫了一句,睁开眼去看时,就只见乱石之中,一截惨白的衣袖下面,苏牧鲜血淋漓的脸。

  “小苏?”方阿草动了动,一边奇怪自己的伤口为什么不疼了,一边惊讶当下的情况。

  昏昏沉沉中,苏牧还是睁开了眼睛,腰部以下的身子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后背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出气都难,他张大嘴,望着方阿草,目光温柔。

  方阿草抬头看了看半空中腾云驾雾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位,愤愤的骂了声娘,低头就开始扒拉石块。

  “没用了,石头太多,我想我已经废了。”苏牧轻声道,胸口一阵钻心的疼。

  “放屁!”方阿草骂道,“唠叨什么,给老子闭嘴。”

  苏牧看着方阿草抿着嘴唇满脸狼狈,却神情坚定的扒拉着自己周围的石块,突然笑了:“你把我扒出来了,你欠我的……咳咳……”一丝血迹从他的嘴角慢慢流出来,他抬手拭去:“你欠我的银子,可要……可要一分不少的还给我。”

  “闭嘴,老子把你扒出来,就算抵了那些钱了。”方阿草手上不停,粗糙的沙粒和尖利的石块划破了他的手。

  “呵呵……咳咳咳……那,那我刚……刚刚救你的呢?也是……也是要算钱的哦,咳咳,你知道的,我不做亏本买卖。”

  方阿草突然停了下来,他伸手掰起苏牧的脸,咬牙切齿:“苏大公鸡,老子跟你有缘得很,我们的烂帐还没算清之前,你敢咽气试试。”

  苏牧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前所未有的闪亮,方阿草别扭的松开手,继续跟碎石奋斗。

  “阿草……你记得我们小时候的那棵树么?”苏牧突然说道。

  方阿草顿了一下,粗声粗气道:“记得,那又怎么样?”

  苏牧把头轻轻靠在唯一能动的胳膊上,喘了口气道:“你记得我在树上刻了什么?”

  方阿草没有回答。

  “呵呵……”苏牧笑了起来,“我记得,我刻的是,阿草,我喜欢你。”

  吧嗒,方阿草手中的一块石头掉了:“闭嘴,唠唠叨叨的像个娘们。”

  苏牧静静的看着方阿草:“我记得你当时说了一句话,还把它刻在了树上。”

  “靠,猴年马月的事情了,老子不记得了。”方阿草骂道。

  苏牧不理他,继续自顾自的说:“你说,就算这个世界上,女人男人死光了,我也不会喜欢你。”

  方阿草突然抬手摸了摸脸,道:“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了,你还要跟老子计较么?”

  “不,不是,我是想说,虽然……虽然我不能保……保证这句话十多年来,还是它当初的意义,但我知道,如果这句话只剩下了一点残渣,我也会把那仅有的一点,放在……这里。”苏牧抬手,轻轻指了指泥土下心口的位置,而后,那只手,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掉了下去,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染红了素白的衣领。

  方阿草没有抬头,他疯狂的扒拉着泥土,怒吼:“老子说了,你敢咽气试试!”

  空中,交错的银光和金光,裹挟着滚滚黄沙终于停止,细长的金剑轻轻的搭在了沈越的脖子上,沈越手中的银枪却枪头下垂,指着鬼王的肚子。

  “冗渊,你还是老样子,一直都下不了杀手。”鬼王轻声道。

  第三十三章

  人不自信自毁一生,鬼若自信毁掉一群。

  风沙终于渐渐小了,方阿草血红着双眼在碎石堆里拼命扒拉,而苏牧一动不动,长发在残存的风中轻轻颤动,分外萧瑟。

  不知什么时候起,一些东西滴落下来,沾湿了尘土,凝成一个个小土粒,方阿草想起第一次见到苏牧的时候,那个锦衣的少爷包裹得像个团子,他坐在椅子上,好奇却不失戒备的看着众人,他对着自己伸手道:

  “阿草,我是苏牧。”

  自此以后,方阿草和苏牧,是秦州城里出了名的欢喜冤家,城墙上写歪诗讽刺太守,锦绣阁里为姑娘送缠头都要争个高下的欢喜冤家,然而回想起来,几乎每次闯祸,挺身受罚的总是苏牧,而自己,总是躲在门后幸灾乐祸的那一个。

  总是托着金算盘噼里啪啦要账的苏牧,其实这么多年来从来没从自己这里拿到一分钱。

  胸口里有什么东西想要汹涌而出,手指机械的动作着,方阿草的心,一片混乱。

  随着风声间歇,沈越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隐忍的哽咽,引得他心中也不由得酸涩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突然离开了,而眼前的是什么?

  鬼王为什么会这样看着自己,手中的又是什么?

  神智每恢复一分,就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溜走一分,渐渐的,当他看清当下的情势的时候,脚下蓦地一空,顿时从空中跌落。

  鬼王显然没有料到这种情况,原本搭在沈越脖子上的金剑还举着,上面几丝鲜红的血迹慢慢洇散开来,而沈越,早已跌落在黄沙中。

  沈越闷哼一声,后背一阵钝痛,而脖子上也火辣辣一片,抬手一摸,满把鲜红,他迷茫的看着四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皇陵里出来了,更不知道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只记得方阿草浑身是血的倒在墙角,想起方阿草,他猛地抬头,却看见不远处的巨大废墟边上,方阿草不断颤抖的背影。

  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了地,他翻身爬起来,扑过去一把抱住方阿草:“师父,你还活着……”

  方阿草正努力的扒拉着碎石,跟本没有注意到空中激战的两人是何时停止的,沈越这一抱,他本能的反手一把甩开,把沈越摔了个趔趄。

  “师父你……”没说完的疑问在看到苏牧的时候,被咽了下去。

  “苏兄……这是……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越震惊道,他突然想起方阿草身上的那个血窟窿,心中一颤,赶紧伸手去摸,却从方阿草怀中掉出个圆溜溜的东西,而原本是血肉模糊的地方,竟然已经结了痂。

  方阿草甩开沈越的手,继续挖碎石,沈越呆呆的看着手中的珠子,却蓦地颈上一凉,原来是鬼王到了。

  “冗渊,醒醒吧,等你跟我一样做了鬼,得了永生,我们联手,这天下还是我们的。”鬼王道。

  沈越茫然转头:“冗渊?不,我不是冗渊,我是沈越,你到底要干什么?”

  鬼王突然收起金剑,看着沈越道:“我要的,只不过是你清醒过来,跟我走,我们重新逍遥天下。你是战神冗渊,不是什么凡人沈越。”

  沈越看着鬼王的脸,心中转的飞快,眼下方阿草神智不清,苏牧不知是死是活,自己一个人肯定打不过这个鬼王,而看鬼王的语气,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如果……冒险一赌?

  沈越突然抬头一笑,道“原来你要的是这个,这很容易,如果我跟你走,你是不是就不会再理其他人了?”

  鬼王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还是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那很好,我跟你走,你放了我师父和苏兄。”沈越站起来,看着鬼王道。

  “冗渊,我从未为难过他们,只要你愿意清醒,旁的事,我是从来不屑去管的。”鬼王伸出手笑道。

  沈越心中冷笑,那眼下的情景算什么?只是面上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徒劳的方阿草,慢慢走过去,伸手轻轻搭在方阿草的肩头,后者没有反应。

  沈越轻轻叹了口气,悄声道:“师父,没事的,苏兄不会有事的,我保证,只是,我要走啦,以后……算啦……沈七……师父帮我照看下吧,也好让他和阿花做个伴儿。”

  方阿草充耳不闻,苏牧身边的碎石已经被他扒拉了不少出来,渐渐露出了胸口。沈越站起身,回头看着鬼王道:

  “你有办法救这个人么?”

  鬼王不屑的看了一眼沙堆中的苏牧,抬手一挥,只见平地起狂风,风裹挟着沙石汹涌而过,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之后,原本压在苏牧身上的石块,全都不见了。

  沈越担忧的过去查看,却被鬼王一把拉住了:“我说过,死不了的,冗渊你不信我?”

  沈越看着方阿草灰头土脸的扑过去,抱住苏牧使劲摇晃,不觉苦笑,转头对鬼王道:“你放心,我说了跟你走,自然不会食言,只是,你的章暖珠,可否借我一用?”

  鬼王瞥了他一眼,沈越心中咯噔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可别让这个老东西瞧出来才好。眼见着鬼王不说话,沈越有些着急,突然手腕一翻,从袖子里翻出个桃木小剑来,剑身上朱砂密密麻麻的画了许多符咒,这本是苏牧做的,用来攻击鬼王的东西,如今却抵在了自己的胸口:

  “你给是不给,不给我就一剑进去,你看到了,这把剑进去,别说是人,就是魂魄也得散了。”

  鬼王一见这东西,脸色变了:“好好好,原来你还留着这一手,如果不是那个牛鼻子道士要章暖珠,怕是这东西过不了多久就在我身上了吧,冗渊,你何时变得如此狡诈?”

  “不错,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只要你交出章暖珠,我保证我身上在没有这种东西。”沈越坦然道。

  鬼王瞪着他许久,终是从怀里掏出个珠子,沈越一把抢了过来,手中的木剑却未放松,他盯着鬼王慢慢后退,直退到方阿草身边,把珠子塞到了方阿草手中:

  “师父,快走吧!”

  方阿草抬头,直愣愣的看着沈越,掌心里,章暖珠的暖意正慢慢渗透到四肢百骸,他迟疑道:“你……”

  沈越摸摸方阿草的脸,微笑道:“苏兄只是晕了,很快就会醒来,只是内伤怕是不轻,你收着这东西,赶紧走吧,从此以后,你就只当做了一场梦。再也不要想起了。”

  说到最后,沈越心中难受,再不敢抬头看方阿草,匆匆起身就要走,却发觉袖子被人扯住了,回头一看,方阿草墨黑的眼睛看着他,眼神渐渐清明:“死小子?等等……”

  沈越急忙扯回袖子,旋身出手,飞快的在方阿草的头上画了个定身符。方阿草大张着嘴瞪着他:“死小子你要干什么?”

  沈越后退,微笑:“没什么,师父,再见。”

  鬼王轻蔑的看了方阿草一眼,金线一卷,带着沈越就飘上了半空,方阿草迟钝的大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怒火中烧的咆哮:

  “他大爷的,沈越你怎么跟那个老变态一样圣母!”

  只是回答他的只有满嘴风沙。

  第三十四章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虽然很想说这是结局,但事实上,它不是。

  新年来的悄无声息,方阿草大早上睁开眼睛看见冬日的暖阳懒懒的照亮了桌前的牌位时,才猛然反应过来这天是大年初一。

  门外方阿花吱吱的挠门,沈七委委屈屈的哼哼,方阿草坐起来,一瞬间有些发懵。

  打开门,撒泼的猴子跳上还暖呼呼的被窝打滚,沈七皱着一张脸端着洗脸水,袍子上几个灰扑扑的爪印,胸前粘着一撮猴毛。

  “先生,新年好。”

  方阿草揉揉额头,站起来洗脸,低头的时候,一个东西从领口滑了出来,淡淡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脸。

  是章暖珠,隔着衣服,还能感觉到它的温暖。方阿草握着看了看,又把珠子塞回衣领里,滑溜溜的珠子贴着心口,引得他打了个激灵。

  “苏少爷在前厅等你吃早饭。”沈七收拾起残水,又冒着被抓的风险把方阿花从被子堆里挖出来,这才对站在窗前发愣的方阿草道。

  方阿草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这才慢吞吞的挪出了屋子。

  外面阳光很好,院中一棵歪脖子树上蹲了个老鸹,看到方阿草,拍拍翅膀又吧嗒了下嘴,落下几根乌压压的毛。院角的背阴处还留着几天前的残雪,已经有些发黑了,最上面还有一坨黑色的东西,疑似方阿花的排泄物。

  方阿草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站了一会儿,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越来越靠近当年方家老爹的状态了,能够很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动作脑子里却什么都不想。那个时候他曾经问过老爹,那样站着什么都不想会不会无聊,老爹说:

  “心中若有万物,即使是睡觉,也不会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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