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草师父 下————沈念柒
沈念柒  发于:2010年06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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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越抬手接过,剑柄上的凉意顺着掌心直刺进心里,他抬头看了方阿草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得了两个字:

  “保重!”

  这两个字突然如惊雷一般炸醒了方阿草,他迷茫的抬起头,看着沈越微笑着把金剑架上了脖子,清冷的月光下,那双灿若繁星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嘴角带着些遗憾的微笑,沈越笑着用力,很轻很轻的一声响,就像刚刚掉进草丛中的木剑的那一声响一般。过了很久,方阿草还在想:

  “这死孩子干什么呢,还站着干什么呢?他脖子上是什么?血吗?笨蛋,放血驱鬼是老子的专利,你的血不顶用啊……不顶用啊……”

  鬼王已经微笑着松开了方阿草,后者倒在草丛中,脑中什么都没有,一片白光混沌的笼罩了他,他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凉,鬼王擦着他的衣角过去,隐约中听到沉闷的一声响,像什么东西倒了下来,震得他也觉得自己像是倒下了,再也爬不起来了,嘴角有些甜腥的东西,含在嘴里真碍事,方阿草张开嘴,吐掉那些东西,哦,是血,乖徒儿,这下好了,这么多血,肯定可以搞得鬼王那个老变态浑身都烂掉……

  只是,为什么会有两个好徒儿?

  鬼王看着慢慢从尸身上飘起来的沈越的魂魄,十分兴奋的抬手,金光过去,沈越被轻轻的牵引着靠近,刚刚离魂,沈越显然还处于迷茫状态,乖乖的跟着鬼王。

  鬼王拉着沈越,抬头看着空中的圆月,计算着时辰,脚下却不停,一路向北走去,从这里向北不远的江边,就是鬼王选定的仪式场所,那里阴气聚集,是个好地方。

  方阿草睁着眼睛看着不远处沈越的身体,他慢慢的爬过去,靠近,然后伸手握住沈越已经冰凉的手,视线越来越模糊,夜风吹过,掀开了沈越的袖角,露出内里的暗袋,和暗袋中露出半截的一个旧锦囊,因为时间隔得久了,上面的绣花已经模糊掉了,还有一些暗色的痕迹,方阿草认出,那是他送给沈越的第一个锦囊,那个时候,沈越还是个裹在被子里的孩子,纤细又敏感,像个小猫。还负气的把那个锦囊扔到了荷花池里,冲掉了上面的血迹,白白的又受了两年的苦。方阿草隐约记得,沈家的池塘,相当大,想必,当初他寻找这个锦囊的时候,一定费劲了周折。

  只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今后,再不会有人需要一个染血的锦囊,更不会有人抱着被子站在门口理直气壮的说锦囊又丢了,更不会……

  更不会有人微笑着靠近,轻轻说一声:“师父,我帮你纾解吧!”

  方阿草突然笑出了声,他从地上爬起来,仰天长笑,他笑自己既然早已知道结局还要像个傻子一样的挣扎,既然五年前就知道的注定孤苦,又为何贪恋着片刻的安宁,既然早已知晓这是一条不归路,却还要傻傻的来看这一场注定了的戏。

  他笑包括方家老爹在内的方家世代先祖,以及苏家老爷子,他们费尽心机和生命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救了方阿草的人,却杀了方阿草的心……

  方阿草从怀中掏出那个闪着微光的珠子,珠子的暖意透过掌心坚定的传遍全身,可是却温暖不了他的心。他闭上眼,用力的将手中的温暖抛向了远方……

  第三十七章+尾声

  阴差阳错,没有谁对也没有谁错,错的只是一个时机。

  天边阴云滚滚,月亮很快被遮住了,大地一片漆黑,方阿草在草地上坐了很久,握着沈越已经冰冷的手,像个雕塑一般,直到一阵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传来,一片暖黄化开了这浓墨。

  “阿草?”

  苏牧惊讶的看着灯光下的情景,沈越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方阿草浑身血迹泥土狼狈不堪,脸上更是血泪一片,甚是恐怖。

  “吱吱吱……”是方阿花,它被方阿草的恐怖样子吓到了,哧溜一下子窜到了苏牧的背后只露出个小眼睛不安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方阿草慢慢抬起头,灯光刺到了他的眼睛,他抬手遮住脸,疲惫道:“你来晚了。”

  苏牧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沈越,直到确定这是一具尸体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镇定了半天才突然探身一把握住方阿草的肩膀:

  “阿草……我……不,还有希望,阿草我还有办法!”

  方阿草毫无反应,只是木然的坐着,苏牧愣了一下,急急的摇晃着方阿草叫道:“你干什么?没听到我说还有办法吗?方阿草,你给我清醒一点!”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猛的抽到了方阿草的脸上,他晃了几晃,吸了口气,小声哼道:“疼……”

  “知道疼就好,鬼王往哪边走了?”

  方阿草摇摇晃晃的看了看北面,苏牧瞬间明白了,他揪住方阿草的衣领把他拖起来,道:“快,背上沈兄,我们追,还未到子时中,应该还有机会!”

  方阿草瞪着苏牧愣了半天,似乎在消化这句话,半晌之后他猛地弹起来,抄手把沈越抱在怀中,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苏牧苦笑了一下,把灯笼别在轮椅的扶手上,摇着轮椅追了上去,方阿花蹲在他的肩头吱吱乱叫。

  追了不远,就看见前面的天空乌云压顶,四周更是浓的化不开的黑,只有苏牧一盏灯笼放着微弱的光芒,方阿草在黑暗中踉踉跄跄,不时被树枝或者石块绊倒,身上也不知多了多少伤,可是他却不肯停下来等一等苏牧的灯笼。

  追到江边的一个浅滩上,方阿草停下了,这里的光线比刚刚好了一些,借着微弱的天光,方阿草看见两条黑影在浅滩上静立,旁边的沙地上,画着一些深深浅浅的线条,想必是为仪式所用,不远的半空中,一些金色的光芒若隐若现,看样子是结界,正是这些金光才使得这里并不像别处那么黑暗。

  苏牧无声无息的追了上来,方阿草低头看见他在轮椅的轮子上包了布,所以悄无声息。

  “阿草,你还记得黑人寨吗?”苏牧突然低声问道。

  “记得,怎么?”

  “我告诉过你,黑人寨的风水极好,是个典型的极阳之地,如果能把鬼王引到黑人寨去,我就有办法灭了这个老怪物。”

  “可是,黑人寨……”方阿草举目望去,黑人寨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山头后面,这要如何做?

  “我们先想办法,我已经让阿花带着信去通知你那个朋友,请他们提前撤离,并帮我们准备好东西,所以,我们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把那个老怪物引过去。”黑暗中,苏牧两眼发亮,方阿草看着这样的苏牧,心中五味杂陈。

  苏牧突然抓住方阿花,将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它的爪子里,接着伸手一指。方阿花眨巴眨巴眼睛,轻轻一跃就出去了。

  “这是……”

  “鬼王的结界挡不住它的,你看!”随着苏牧的目光,方阿草看到方阿花窜到结界边,只轻轻一跃,就进去了,那金光只是微微动了动,而结界中的鬼王,并没有什么反应。

  “阿花手中的是摄魂珠,那本来就是鬼王的东西,沾了他的气息,这结界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苏牧淡淡道,方阿草心中有一丝异样的东西一掠而过,但他没有深究。

  只见方阿花灵巧的窜到结界中央,事出突然,鬼王没想到方阿草还能再追来,加上仪式正在进行中,虽然察觉了入侵者,但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挥手抖开一阵黑雾,试图灭掉这个捣乱的家伙。方阿花就地打滚,吱吱乱叫,爪子里的摄魂珠突然放光,沈越的魂魄迷迷瞪瞪的看着方阿花,眼神渐渐清明。

  鬼王恼怒的挥手,黑雾更甚。无奈猴子毕竟是猴子,虽然被沈七好吃好喝的伺候了许久,但身手依旧灵活,它左冲右窜,很快就把沙地上的线条搞得乱七八糟,鬼王几次出手都只是削掉了它一点点猴毛。

  不出几个回合,方阿花成功接近沈越,爪子一伸,淡淡的白光瞬间笼罩了沈越,只是一眨眼,方阿花收爪打滚,屁股上还是被黑雾给扫到了,疼得小猴子眼泪汪汪吱吱乱叫,一溜烟的绕着鬼王打转转,这边苏牧一见得手,立即打着口哨招呼方阿花,后者再不恋战,尾巴冒着青烟吱吱乱叫着一头扎进了草丛深处。

  鬼王怒吼着撤掉结界,冲着方阿花的方向追了过去。苏牧一见立即拉着方阿草直奔黑人寨。

  一路上,两人只看见前面黑雾滚滚,苏牧的脸绷得紧紧的,方阿草一声不吭的抱着沈越的身体飞奔,两人都明白,方阿花撑不了多久,一旦让鬼王抓住,不但没救了人,还要搭上方阿花。

  刚翻上山头,黑人寨雷人的大门遥遥在望,方阿花火烧屁股似的飞奔,眼看着要被追上了,斜刺里突然冲出一抹黑影,飞快的掠过地上的方阿花,再仔细看时,却发现时黑人寨的老王,他骑着一匹黑马全速飞奔,方阿花被他倒提在手中,吱吱乱叫四肢乱扭。

  方阿草远远的看着,目瞪口呆:“这……”

  苏牧头上冒汗:“这怎么回事,不是让他们先行撤离了么?”

  黑雾怒吼着逼进了老王,老王回头一看,大叫一声突然扬手,小猴子被脱手而出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又落入了草丛后另一人的手中,黑雾怒吼着改变方向,小猴子却在逼进时又被人抛了出去,如此这般,方阿花在众人的手中做着来回的飞跃动作,兴奋地猴毛乱竖吱吱乱叫,黑雾却在一次一次的改变方向中晕头昏脑。那些看似毫无章法的乱抛其实都是在悄悄接近一个目标,黑人寨的大门。

  “想不到,他们……”苏牧震惊的看着这一切。

  “他大爷的,你怎么跟他们说的?”方阿草不由自主的骂了一句道。

  “我……我就是说我们需要借用一下寨子救人……”苏牧彻底无力,他不知是该庆幸这些人没有撤离,还是抱怨他们的鲁莽。

  渐渐的,鬼王被引到了寨子里,一过大门,黑人寨众人就把小猴子直接丢到地上,然后从纷纷从后山跑了出去。方阿花在寨子的各间屋子里来回逃窜,苏牧一见立即摇着轮椅奔上了后山的断崖,那里,一个祭坛已经摆好了,苏牧奔到近前,二话不说开始催动阵法,方阿草看了一眼桌上空着的一只小碗,了然的捞起袖子还是放血。

  密集的咒语催动了布置在黑人寨四周的阵法,红光渐渐从大地深处冒出来,夹杂着些许金光,瞬间把寨子扣了个严实,东方已经开始发白,几缕霞光刺破黑暗而来,照亮了山谷中的一切。

  鬼王再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变化,他突然抬头直看向断崖上的苏牧,眼神暴虐而乖戾。苏牧被这眼神看得一抖,差点打翻了盛着苏牧鲜血的小碗,随即被一只微凉的手稳住了,他抬头看看方阿草,心中安定了一些,接着催动阵法。

  黎明来了,大地阳气回升,阴气下降,加上这里又是难得的极阳之地,阵法中竟然隐隐有了火光之势,一些屋子的窗纸开始冒出青烟,方阿花热的上蹿下跳,一头扎进了后院的水桶中把自己搞了个落汤猴。

  鬼王已经没有在追逐方阿花了,他突然停在后院的水井边,一动不动,看样子是在借着水里的阴气来和这阳气抗争。苏牧不断催动阵法,却始终因为那一线阴气的原因,不能伤鬼王分毫,当下两方陷入了胶着状态。

  方阿草有些着急,苏牧额上冷汗滚滚,却再无进展。恰此时天色突然一暗,原来是黎明前那最黑暗的时候到了,此时阴气有一个小小的反扑,苏牧当下受不住这反扑,嘴角渗出一丝鲜红。

  “快……”苏牧抬手指着桌上那一堆小纸人道:“就是现在,我爹他们要上来了!”

  方阿草大惊,只是时间容不得他多想,黎明前的黑暗不过一瞬间,此时方家和苏家的老爷子要上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搞不好会被阳气所伤。

  当下抓起那一把纸人,蘸着自己的血开始画符,片刻之后,那些纸人开始活动,方老爹的声音传了出来:

  “死小子,丢人!”只一声过后,只见那纸人儿突然拔地飘起,纸人手中的小木剑开始放出红光,方老爹沿着阵法的外围不断的游动,也不知做了什么,只见加注在阵法上的红光越来越亮,金光也似那开花似的一簇一簇的冒了出来。另一边,另一个小纸人跳动苏牧的肩上,念起了一种极其古怪的咒语,随着这唱歌般的咒语,阵法中的鬼王再也无法保持不动,他跳了起来,仿佛空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束缚住了他。一时间,鬼王狂性大发,他祭出金剑,疯狂的乱舞着,一剑劈飞了方阿花藏身的木桶,水淋漓的溅了出来,方阿花一蹦老高吱吱叫着钻入某个房子不见了。

  黑雾裹挟这金剑,所到之处,房屋尽毁,鬼王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疯狂的在阵法内扫荡,而空中的方老爹却一边嘎嘎大笑一边毫不留情的增加着阵法的力量,苏牧和苏老爷子更是配合得亲密无间。方阿草倒成了闲人。

  “臭小子,还不来帮忙!”似乎是看到了方阿草的目瞪口呆,方老爹在掠过方阿草身边的时候突然骂了一句,方阿草这才忙忙的提剑冲了上去。

  随着天边越来越亮,鬼王开始筋疲力尽,阵法也渐渐缩小,最后只是笼罩在了那一层黑雾上,最后只听苏老爷子一声咋喝,一簇金光从阵法中暴起,带着鬼王化作一缕黑雾突然腾空而起,宛如一条灵蛇一般直接钻进了苏牧的体内。

  方阿草惊叫一声,只见苏牧只是白了白脸,就晕过去了,当下飞奔过去一把扶住那快要从轮椅上歪下来的身体。

  “没什么,老夫只是把鬼王封印在了他体内。”苏老爷子对着方阿草愤怒的目光轻描淡写道。

  方阿草恨不得冲上去一把撕碎这个小纸片片:“封印!老头子你脑子被驴踢啦!”

  “臭小子,混蛋,不封印难道把鬼王煮着吃了么!”方老爹怒气冲冲的骂道。

  “放心,我自己的儿子,心里有数,这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顶多就是醒来后脾气大点……”苏老爷子习惯性的抬手想摸胡子,却发现自己只是个纸人儿,只得讪讪放手。

  方阿草对着这两个老东西彻底无语,他看了看苏牧,没有说话,东方越来越亮,眼见着太阳要出来了,方老爹和苏家老爷子自是不能久留,苏老爷子哈哈干笑了两声道:

  “好了,他一会儿就醒了,老阎王说了,不会有事的,要不是老阎王给的这个咒语,估计你们现在早就没命了,好了,我们要走了,小子保重!”

  话音未落,两只小纸人就翩然落地,方阿草怔怔的看着那纸人,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好半天才想起沈越,恰他一抬头就看见方阿花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蹲在地上打了个喷嚏,湿漉漉的猴毛一撮一撮的,甚是狼狈。

  方阿草放开苏牧冲上去从方阿花爪子里抠出摄魂珠,因为激动,动作大了点,引得小猴子不甘心的挠了他一爪子。

  顾不上其他,方阿草看着掌心里的摄魂珠,却突然发现珠子透明异常,里面什么都没有。

  沈越的魂魄,不见了。

  方阿草不甘心的仔细看了又看,终是一无所获。

  他沮丧而绝望的倒在地上,一夜的奔波,伤心,劳累,欣喜,再到伤心,他已经没有力气在做什么了,只觉得心中一片空白,巨大的空白把他撑破了,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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