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陌度阡 上————河马凉
河马凉  发于:2010年06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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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三春正长,蟠桃宫里看烧香。沿河一带风微起,十丈红尘匠地飏。”楼下城门洞出
  传来丫头小子们拍着手、围成圈唱的歌谣。
  我转头望青石街道这边,几个拿着长枪的士卒正在搜查进城的百姓与车辆。毕竟挑今天进城的人并不多,因为天子举行大礼的时候,京师按例都会戒严。
  可此时却有位女子,撑着把黄色的布油伞站在城门洞里,那不多见的颜色让我不由地想起了沄江以北漫山遍野开放着的油菜花。自从过了江,我还没有再见到这种花。士卒们在那个女人身上又摸又捏,动作看上去像是给沸水烫过的鸡脱毛似的。可那女子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不安,而是欲拒还迎地与他们调笑嬉闹。她不经意间骄傲地抬起头来,显示着她的丰腴与姿色。我依稀觉得这女子脸上有着一层厚厚的胭脂。胭脂使她此刻呈现在脸上的迷人微笑多少
  有些虚假造作。在我看来,黑黝黝的城门相比于她的脸,更让人觉得朴实亲切。
  这各门的城楼、箭楼的扮相虽然相仿,可那门洞的来路都透着学问。崇文门是专司赋税的;东平门是用来运柴火的,明泰门给来京的官员们走的,尚武门是得胜班师的报功之地。这尚武门,正对着宫门,皇帝接受献俘的时候,御座设在午门城楼之上。午门花岗岩铺成的广场两旁,侍立着两排授有爵位的高级京官,还有许多被称为大汉将军的御前锦衣侍卫,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俘虏带着手镣脚铐,穿着开了块圆洞的红布死囚衣裳,被牵进来跪在溢满雨水的地下。
  我忽然很觉得黯然,恐怕崔一鸣待会儿就得在临死前,在那跪上好一阵子了。
  听左匀翊说,这是个冗长而又无趣的盛典。刑部尚书会趋步上前,站定之后不知疲倦地颂唱那由大学士和翰林们为了体现文才而几经修改的朝文。虽然根本没几个人能听懂他在说些什么,但是人们都热衷于献俘后的屠杀。只等着小皇帝回复说:“拿去”,那么真正的狂欢才拉开帷幕。
  我问过左匀翊:“皇上的声音我听过,不大。到时候他不得扯着嗓子喊,底下人才能听见呀!”
  他说:“你以为那是地主家喊地里的长工——开饭啦,没见过世面的东西。皇上只要轻言一声,天语纶音就会由司礼太监下传,然后再由两个御前侍卫传喝,二人传四人、四人传八人、而后十六、三十二、六十四……连声相传,最后有大汉将军三百二十人齐声高和,声震天宇。”
  “真气派!好想去看看热闹。”我扯着他的袖子。
  “做梦”他捏着墨竹烟枪,眼前轻雾袅绕,“哪能轮得到你。”
  “你能去么?”
  “我称病向刑部告了假,那种场面,闷都把人闷死了。你若想瞧,就去找子信,他必然要去……”
  现在想来,子信此刻也会在吧,不过他应该立在皇帝的身边,骄傲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所以并不见得会嫌礼仪太长。
  我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收回视线。被细雨打湿的酒旗死气沉沉挂在酒馆门前,两旁屋檐滴下的水珠又圆又亮,跳跃在石板路上。
  我叹口气,把酒壶里的残液倾倒在木质的地面上,“崔大哥,我敬您一杯上路酒,熬过今天,我于旻远定然给您收尸隆坟,绝不含糊。”
  “于兄,无故独自嗟叹,可是有事烦心?”
  我抬头,看见位好看的公子,素袍外披着件夹衫,手扶酒楼落了漆的楼梯栏杆,向我问好。
  “原来是齐公子!”我看见他这张脸就想起那天的假山旁,慌得不知该怎么客套:“我一个下人,您是内史舍人魏暮大人的座上宾,怎敢让您称我兄弟。”
  话一说完,又想扇自己的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愣了一下,似有不快:“那日有劳于兄相救,广明还以为于兄不似他人,知道在下的苦楚。原来在你眼中,我也是如此不堪的。”
  “公子您多心了,小于没那个意思,我不也是左府的下人吗,那左大人也不是顾大人的……”我忽就没了词。果然是口不择言,越描越黑!
  眼看着难以收场,我终于下定决心,狠狠掴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呸呸呸……您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您什么也没听到,就是闻了回臭味。”
  他听我这么说,再看着我那狼狈样,反而笑了起来:“看来,于兄也是个性情中人,广明就是喜欢你这样的。”
  我赶紧陪着笑脸,拿袖子使劲掸掸身旁的红木座敦,虽然那上面根本没有灰尘,“齐公子今日没往宫门口去?”
  他坐下,偏头看我:“按说国之大事,广明虽无功名,但是作为恩科仕子,也因该朝阙而拜,以谢天佑大邗。但是因为我想还于兄个人情,故今日特来……”
  我打断他:“叫我小于。”
  他点头:“按说国之大事,广明虽无功名,但是作为恩科仕子,也应该朝阙而拜,以谢天佑大邗。但是因为想还小于你这个人情……”
  靠!我只是让你换个称呼,你有必要再从头说一遍嘛——迂腐。
  “我可不要你的钱。”我摆手说,“我们家左大人吩咐过下人,虽然主人在朝为官,但是我们万万不可仗势敛财。”
  不知道左匀翊这个家伙听到我这通胡扯,会不会笑的肚子痛?
  “送了钱财,怕是俗了,咳咳、咳咳咳……”可能是因为窗边风大,又可能是他有点着急,咳嗽起来。
  我喊:“小二,沏茶。”
  他一手捂着嘴,一手推我使劲晃着的胳膊:“不碍的,莫叫人过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我看他的样子,只好把耳朵凑过去。
  他小声道:“广明想送小于的东西,只值四两。”
  我惊:“人命!”
  他点头笑:“广明一介穷书生,拿不出手些什么。这东西虽不值钱,但我打听,你却是喜欢的。”
  我狠拍他的肩:“太谢谢啦!”
  他身子趔趄,皱着眉头笑:“客气、客气。”
  我又赶忙道歉:“我出手重了。”
  “看小于的长相,没料到力气倒是不小。”
  我乐,能不重嘛,我以前可是义庄拖尸的。
  我们为了图快,没顾太多。他雇了两匹马,便出城而去。路程并不太远,大概十四五里地界,但是却很荒凉。我在马上被颠的乱颤,大腿根像老石磨狠狠硌着一样。眼看着路我越来越不熟,我心下就有点后悔了。
  左匀翊老骂我傻,我还真傻!这万一齐广明也是个装成鸡仔吃老虎的货色,那我不是完了。他记恨那日的事情被我看见,必然欲引我出来杀我灭口。我还雀跃无比,蹦跶着往坑里跳。
  我越想越怕,只想勒住缰绳转身往回跑。
  齐广明却先我一步,勒住马头,他指着路边的一座茅屋说:“小于,到了。”
  我从马背上滚下来,打量着茅屋,觉得应该不会就这么命丧于此。那低矮的茅屋像是趴在地上,屋檐处垂落的茅草几乎接近了泥土。木门上一条粗粗的铁链牢牢锁死,暗示着我里面肯定有着见不得光的东西。
  齐广明打开门锁,说:“请~”
  我让了下礼,抬脚进屋。
  一个人噗通跪在我俩面前:“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就明之恩。”
  这崔大哥,定是眼睁睁看着死到临头,才又后悔。被救之后,态度大变。我正猜测,就着窗外的光,才看清疯子般磕头的那家伙的脸。
  我飞起一脚,踹反了他:“马大麻子,谁说要救你啦,我崔大哥呢!”
  齐广明傻了。
  马大麻子像蛇一样顽强地缠上我的腿:“大人您别动气,小的日后为大人您做牛做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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