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琨微拢剑眉,不由陷入沉思。太子预定回朝并不是鲜事,但已经归朝却不宣不召,不得入城,又是为了什么?摄政王此举于理不合,莫非,另有隐情?脑中蓦然跳出玄熠的三日之限......
玄赫的回朝虽然在预期之内,但不排除几日的延误,以三日为限......莫非,玄熠的变数就是玄赫的回朝?三万大军压城......将会掀起何等血雨腥风!必可扭转乾坤!
身体轻轻一颤,而玄羯,早在我说出玄熠的自负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他会走这一步吗?所以提前封锁城门,将三万大军关于城外,扣留玄熠,中断了他们的联系,这样,玄赫未收到消息前势必不敢轻举妄动......
谭琨再度凄楚苦笑,摄政王果然名不虚传,目光深远,有这样的人在身边辅佐,涟儿又怎会大器不成?而自己,还有什么用处......还是......离开吧......
拿出官文,正欲上前,忽然人群之中一阵喧哗骚动。只见灰色的城墙之上一抹雪白随风飘扬,它的出现如此突兀,却又如此耀眼的擒获了所有人的目光。守城的官兵慌忙奔去,只见那白衣之人轻盈的跃上石栏,拉开手中的黑色物体,只见一道火焰急窜上天!在空中划出一个醒目的弧线,闪着刺眼的光芒,向城门驻扎的军篷飞去......
是信号!
谭琨本能的感觉到一丝不祥!官兵很快将那白衣少年拿下,但是,毫不反抗的少年气定神闲的好似再平常不过,亦或,他有绝对的自信可以毫发无伤......?明明相距甚远,但谭琨却仿佛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个弱质纤纤的少年脸上扬起一丝淡如浮萍的笑容......
他是......吏部侍郎之子,周缘心?那个信号......与玄熠有关??
"快紧闭城门!!!"
谭琨放声大叫起来!可是守城的官兵哪有空暇去注意喧吵人群中的一声不明显的喝声?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城墙之上......于是,那道本为持有官文之人外出方便而虚掩的城门,如同激流洪水的突破口,一下子被汹涌的撞击击溃!一直以来的相安无事已经麻痹了守城官兵的警觉,一直安分的城外驻兵令他们已经遗忘了不让大军入城的背后深意,所以,皇城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
......
......
***
浑然不知琨哥哥已经离去的涟儿,正躺在软席上午憩,丝毫不知安逸的王府外,已经风云变色、杀机四起!直至不寻常的厮杀声已经传导至内厢,涟儿才混厄的睁开惺忪的双眼,有些大梦初醒的困惑,无法立即明白出了什么事。忽然,三名身着银色甲胄的士兵破门而入!涟儿吓得一颤,慌忙爬起,正欲开口,谁知那三人竟挥刀便劈了过来!
"你们是何人!"
涟儿狼狈的闪过锋利的刀刃,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床上跌落在地,没时间喊痛,便拼命向外奔去!
"来人呀!来人呀!"
平日总有丫环仆人守候的屋内竟空无一人!涟儿慌乱的四处寻找救兵。忽然身后一股疾风袭来!涟儿本能的闪到一旁!无数青丝飞起,发髻竟被生生削断!寒意划过头皮,涟儿第一次意识到死亡正虎视眈眈的注视着自己,双腿有些发软,他只能借着身子的小巧闪进桌椅的间隙之中,在那些人挥刀狂砍的时候争取一点点逃脱的时间!
救命!救命!为什么没有人?下人呢?王爷呢?琨哥哥呢??怎么只剩下我......?
"啊!"
后脊间一痛!涟儿当即栽倒在地!鲜红的血水迅速浸透宝蓝色的锦衫,涟儿脸色煞白,无数汗珠迸出,却无法移动身躯,有些认命的放弃了挣扎......
莫非我要命丧于此?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不想不明不白的去见娘啊......
"涟儿!!!"
熟悉的唤喊令涟儿混沌的意识蓦然清醒,但未及反应便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感觉顿时将自己包裹!紧接着,是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弥漫在身体周围!涟儿强挣着从严密的包裹之中露出双眸,却看到骇目的血水染红了大地......而那血水之中,浸泡着一条断臂......
"琨哥哥!!!"
涟儿惨叫出声,谭琨强撑起身体,尚存的右臂当即将涟儿紧紧的搂入怀中!
幸好......我赶回来了......幸好......
那三人互相对视一下,一语不发的再度袭来!谭琨蓦然抚向伤口,将满手血腥洒到最前方的那人脸上!那人反射性的一闭眼,谭琨当即冲上!以身体重撞而去!趁那人踉跄之际一把夺下长刀!一记反手直直刺入第二人体内!耳边呼呼作响,谭琨急忙闪过,脸颊却忽然一阵火热!但他根本来不及细想便劈刀砍去!刚解决了二人,适才险些跌倒之人已经扑来!谭琨忙举刀封住他的突袭!双刀碰撞!迸出寒光!二人纠缠起来!
但重伤在身的谭琨很快便支持不住,眼见险象环生,频处下风,谭琨的心也随之一分、一分下沉......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闪入二人的眼帘,两人均为一愣。只见涟儿蓦然抱住那人的小腿,死死得不肯松手!就在那人低头欲除掉腿上的累赘之时,谭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而去!尖利的刀尖刹时贯穿脖颈!那人愕然的看着谭琨,直直的倒下,再无动静......
涟儿的小小身躯也随之倒地,明知那人已死,却无力松开双手......
"涟儿!!"
是琨哥哥......
涟儿艰难的睁开双眼,看着眼前面色痛苦的谭琨,只是,琨哥哥那么痛苦的表情是因为身上的伤,还是因为我......?毫无血色的双唇轻轻哆嗦一下,涟儿强挤出一个看似调皮的笑容:"琨哥哥......涟儿很勇敢吧......"
"傻瓜!笨蛋!若你有所闪失要让琨哥哥怎么办!!"
涟儿嘿嘿的笑着,背部已经痛得麻木了,他的呼吸虚弱却急促:"琨哥哥......快去找大夫......你还在流血......"
声音轻轻的隐没,眼睛缓缓闭上,轻轻的,笑了一下......
琨哥哥没事......太好了......
"涟儿!!!"
谭琨悲戚的哀嚎声冲破云霄,久久的徘徊在死寂的王府上空......
空中飞过的不祥乌鸦停留在枝头,看着一个失去胳膊、浑身是血的少年抱起一个衣服被血浸湿的孩子,一步、一步艰难的走着。血水,一滴、一滴坠落......然后,少年无声的倒下,但仍紧紧的搂着怀中的孩子,仿佛潜意识仍在固执的保护着他......
大批人马奔跑的声音远远传来,似乎有人在向这边迅速靠拢,但血泊中的人儿却已不能知晓......
一双鹿皮官靴慢慢走至倒地的二人前方,慢慢弓身,探向谭琨的鼻息,然后,一丝令人心悸的笑容慢慢堆砌到英朗俊俏的面容上。
"谭琨,你真命大,这样都死不了......看来,我们的游戏还没有结束......"
"九弟,你要如何处置他们?"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那人慢慢回过头来,有些脏皱的衣服也不能掩去他通体弥散出来的锐利英气,俊秀的面容此刻挂着一如即往的狂傲与自信,他的话语中加杂着几分得意:"自然是好好招待他了......"
当朝太子---玄赫的目光落到那个小小的身躯之上,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九弟,那十三弟他......"
"皇兄,你的十三弟在后面呢。"玄熠微微笑着。
随从将一个五花大绑的孩子推开前方,他不是昼矢还能是谁?口中被塞满布巾的他,蓦然瞥见倒在血泊中的谭琨与涟儿,顿时像疯了一般向前扑去!却被一阵无情的暴踢而栽倒在地。两只眼睛死死的盯向玄熠,双目仿佛能迸出火花一般!
"不过......"玄熠仿佛没有看到那双仇恨的眼睛,笑得十分温柔:"这个可爱的弟弟很不幸的遭到了谭府余孽的毒手......可悲可叹啊......"
温柔的话语之中却透露出无情的杀意!昼矢毫不惧怕的怒目相瞪,却只得到一个冷冷的笑容回应。玄赫无言的沉默着,他慢步走至涟儿身畔,蹲下自语道:"不论如何,让这个孩子入土为安吧......"
忽然,玄赫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光芒,他将手放至涟儿鼻间,一缕细微的几乎感觉不到的气息幽幽的触碰到手上......
"他还活着。"玄赫缩回手臂,看向玄熠:"要如何处置?"
玄熠半眯起眸子,忽然挂起孩子般顽皮的神色:"皇兄,他明明已经死了啊,我看也别入土为安了,在身上绑几块大石直接葬于湖中岂不风雅?"
"唔!!"
昼矢拼命的摇头,死命挣扎着!却被众人按倒在地无法动弹。玄熠笑着一扬手,几名手下立刻将涟儿抱起,手脚利落的在他身上绑上几块沉重的大石!玄熠一直笑意盈盈的看着,看着他们将那个孩子抬到湖畔,用力抛出,在湖中惊起一大片水浪,沉石带着娇小的涟儿,迅速沉浸下去......
"好弟弟,"玄熠的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这清澈幽美的静湖,很适合你呢......"
玄赫仿佛不忍心般别过头去,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昼矢的身子颤抖着,泪水布满脸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湖中的涟漪慢慢归于平静,仿佛那里没有沉入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
......
第十二章
"琨哥哥,"坐在自己膝间的孩子抑起头,冲自己甜甜的笑着:"涟儿想亲手栽一颗果树,结出的果子只给琨哥哥吃。"
爱怜的抚摸着怀中孩子的长长青丝,任由他不老实的扒在自己肩头,凑到自己耳边轻声说:"涟儿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涟儿,最喜欢琨哥哥了!"
笑了,不由自主的笑了,心底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慢慢溢开,一点、一点撩动着心弦......
"可是......"
涟儿的小手轻轻的松开,从自己的身上跳了下去,快步的跑到远处,然后慢慢回过头,轻轻的笑了笑:"涟儿要走了......再不能跟琨哥哥在一起了......"
涟儿?
涟儿的笑容依然甜如蜜糖,只是,眼中仿佛有几分不舍......他冲自己轻轻的摇摇手,然后,慢慢的转过身,向远处走去......
不!等一下!涟儿!
无论怎么想喊,都无法发出声音。无论怎么想追上前去,却都移不动步子......
涟儿!不要走!为什么要丢下我?你也觉得我帮不上忙了吗?我已经没用了是吗......?
我以为自己天资聪颖,我以为自己才高八斗,我以为自己心机不下诸葛,我以为自己很能干......可是......我输了......我输给了玄熠,一次又一次......我输掉了谭府上下百十口性命......我甚至输掉了自己的良知......最后的最后,我连涟儿也输掉了吗......?
谭琨,你是个失败的人......太失败了啊......
忽然一阵剧烈的痛楚令谭琨的神智蓦然清醒,但随即而来的是更加难忍的痛楚与沙哑的惨叫!他有些懵懂的痛苦着睁开双眼,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挂着得意而跋扈的笑容近在咫尺的注视着自己。
玄......熠......?
玄熠故作婉惜的啧啧摇首:"誉满天下的京城第一才子如今竟如此落魄,真是可悲可叹啊。"
"涟儿呢......?"
如火般燃烧的喉间只能迸出谭琨唯一能想到、也是唯一想说的话......
"呵呵,谭大公子还是有空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玄熠伸出手,以令人惊悚的温柔轻轻的抚摸着谭琨的脸颊:"可怜这张曾经迷倒无数芳心的俊秀面容......就这么毁了......"
谭琨有些迷茫的看着玄熠,周身无法动弹的他甚至不能抬起手抚去这种令他不适的触摸。
只是......为什么感觉不到手指划过皮肤的触感......?反而......能感觉到玄熠的手似乎没有顺利的滑过肌肤......仿佛......他触碰到的是一件布满凸凹不平的瑕疵品......
难道......?
蓦然想起先前的激战中时,脸颊曾经一片火热,只是那时形势过于紧迫而未及细想......
谭琨眼中的困惑褪去,转而换上释然的淡漠,玄熠饶有兴趣的将这个细小的变化收录眼底。
"看来只有我婉惜......谭公子好像并不在意呢......"玄熠恶意的一笑:"只是,断去一只手臂,成为废人,不知谭公子还能否如此释怀?"
谭琨的目光轻轻动荡一下,然后,一个轻如浮萍的浅浅微笑扬起:"它护住了谭某人一生之中最为珍贵的宝贝,断去,也其所了。"
玄熠的脸色一沉,俊美的脸上闪过明显的不悦,因为本应为处境沮丧或慌张的谭琨,却偏偏一副万事都无所谓的淡然模样!好像只是自己在暗爽着一些对谭琨来说根本不重要的东西!可恶!
"哦?可惜......这最为珍贵的宝贝,到最后却没有保住......"
谭琨惊得一颤,愕然的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无比阴险的少年,急切的低吼起来:"涟儿在哪里!你把他怎么了!玄熠!"
玄熠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笑着:"毁容、断臂,一代风流才子落得如此境地,谭琨,你可曾后悔?"
谭琨忽然笑出了声,他轻声道:"我谭琨只后悔一件事,那就是不能亲眼看你身败名裂,亲手毁你锦绣前程。"
玄熠怒极反笑,啧啧道:"不过,我倒是有幸亲眼看你身败名裂,亲手毁你锦绣前程,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谭琨紧抿双唇,双目平静的直视玄熠,毫无怒意,心平气和的没有丝毫波澜。玄熠饶有兴趣的用手指轻轻划着谭琨的眼睛轮廓,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喃喃着:"不知道这么漂亮的眼睛少一只会什么样呢......?"
谭琨轻轻的、轻轻的笑了,仿佛看透一切一般,微拢的长眸,借由微卷的长长睫毛掩去了瞳孔之中的情感,独剩下一个淡漠世事的眼神。
玄熠看到谭琨如此平静的眸子后,不由恶意的笑了起来:"本宫倒真好奇会有什么事能令你惊慌失措......双目失明,双臂尽断,双腿残疾,能否令这张冷静的脸稍稍失色呢?"
听着玄熠带着笑意的话语,谭琨的心一点、一点下沉着,仿佛看破一切般,谭琨眸中只剩唯一一点执着......
"涟儿呢......?"
一股无名火起,玄熠重重的扇了谭琨一耳光:"那个小杂种早沉到湖底喂鱼了!你省省吧!"
"什么?"谭琨仿佛不能理解一般愕然的呆了半晌,忽然抓狂一般疯狂的挣扎起来:"不!!你骗我!!玄熠!你骗我!!不可能!!"
玄熠死死制住谭琨,恶毒的阴笑着:"怎么不可能?你以为本宫会养虎为患吗?留着你可以调剂本宫兴致,留着他却会玩火自焚,你以为本宫是那种鼠目寸光的无知小卒吗?"
"他是你弟弟!!"谭琨双目迸血,目睚欲裂。
"那又如何?"玄熠哼笑一声,满眸不屑:"本宫从不相信什么骨肉亲情!"
"玄熠!!!"极尽一生之中最深切仇恨的愤怒狂吼,只能唤出一个名字:玄•熠!
"殿下,东西准备好了。"
几名侍从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俯到玄熠耳边轻声耳语,玄熠微皱眉头:"知道了,本宫即刻便去。"
语毕,手一摆,其它几人立刻上前,将谭琨架起。谭琨混厄的颤抖着,直至全身凉冰才微微回神,本能的游出大桶水面,只见玄熠微笑道:"谭琨,你与玄冰涟可谓患难与共,不如感同身受一番,体验一下溺水之苦如何?"
一顶木盖压来,谭琨被重新压回水中,顿时冰水灌入口、鼻、耳中,一时无法呼吸不由剧咳起来,可是剧烈的咳嗽却令更多的水灌入体内!拼命挣扎着扑出水面,却只能撞到一块厚实坚硬的木板,纹丝不动,隐隐传来装钉的声响更令谭琨绝望了几分。可是,一个强烈的想法却充斥着他的脑海:不能死!不能死!怎么可以放过玄熠!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