檎蹙眉,他意识到自己竟因郯焰的举动而内心动摇。与他人相拥一夜、共枕而眠是他前所未有的经验,郯焰这么待他,真是乱了他的心神。
"我有事,我师父现在在外头,我得去见他。"
来不及套上厚重的冬衣,硬扯开郯焰的手后, 檎飞也似地往外头冲了出去。
郯焰伸了个懒腰下床,披上挂在床边的外衣后就尾随 檎而去。
檎看来是个十分尊师重道之人,所以他该好好地认识认识他的师父。他若能博得老人家的好印象,日后便更能无往不利。
离开厢房的郯焰寻着 檎的身影、一路来到中庭花圃。入秋后冰冷的气候使得连日秋雨化作片片皑雪,一夜奋力绽放后枯黄雕萎的花朵也为这场瑞雪所掩没,消失在黄土堆中。
雪景中, 檎单薄的身子伫立在一名俊美得骇人的男子身旁。
郯焰眯了眯眼,不敢置信自己见到了什么。
鹰鸣展翅,男子扬起手臂一招,在阵阵的振翅声下,羽毛丰美、雄纠气傲的大鹰落于男子身旁的枯枝上。
男子英姿朗朗的容颜漾着妖异诡谲的神色,偶有媚色,更是惑人心魄。他的美貌炫目得令人气绝,使得初识者常因他过于细致绝美的五官而分不清他是男是女。
但郯焰只是第一眼便知道了,因为那张清艳而邪气的面孔曾经与他相对了十多年。不!不仅十多年,遥在百年之前,他便认识了这个人。
那双狐狸眼,是他想忘也忘不了的。
然而这生,他更是与他血脉相连之人。
郯离,他的三弟。
"师父没回枫谷?"
檎就站在郯离身边,一双星眸莹莹闪烁。
"我途经鸿城,在客栈里听说你让撷欢坊坊主请了去,便来探你一探。"郯离迎向郯焰的深沉目光,邪魅一笑。"檎儿,江湖险恶,你这初出茅庐的小娃儿在外可有受委屈?"
"委屈?" 檎瞧见师父如炬的目光紧锁住由后方走来的郯焰,连忙道:"我在撷欢坊期间多亏有郯爷照顾,没受过委屈。"
"郯爷。" 檎靠近郯焰一步,将他与郯离隔开。"这便是我曾向你提及的师父。"
师父向来不喜外人,他由师父盯着郯焰的目光看来,郯焰应是下下等,属于最不受师父青睐的那型。
"傻孩子,我们认识。"郯离抚过 檎因寒冷而血色尽失的脸庞,言语间万般宠溺,那是做给郯焰看的。
"师父熟识郯爷?" 檎可惊讶了。
"他是师父的二哥,是师父同父异母的长兄。"
"咦?" 檎望望郯焰,再望望郯离。他的师父与撷欢坊主竟会是兄弟,一时之间,令他无法置信。
在 檎眼前的是两个风格迥异的男子。老成世故的郯焰年届而立,秀色绝媚的郯离仅届弱冠,而且他们的面貌并无相似之处,这样很难说服人去相信他们有血缘关系。
"许久不见了,三弟。"郯焰咬牙切齿地说着。真是冤家路窄,兜了几个圈子后,还是碰在一起了。
那双媚眼夺人心魂,郯焰恨恨地看着 檎以景仰的目光崇视着郯离。他怎会那么巧成了 檎的师父?造化弄人,这世有了他来兴风作浪,想过宁静的日子,看来不太可能了。
"算了算,咱们也有十多年未见了吧?二皇兄......"
"皇"字震入郯焰耳里、撼入他的心里。他感到胸腔郁闷,不悦郯离提起他不堪回首的往事。
自第一眼见着 檎起,他便该料到无忧的日子已逝,但他忽略内心响起的警讯,沉溺在与他相逢的欢愉当中;现下,前世冤债寻来,人齐了,静止不动的命运之轮莫非又要再次激活?
妲己--腥风血雨的起因。
狐孽投世。
郯焰直觉,风雨欲来......
* * *
北齐开国根基尚浅,君主传位仅历两代。十三年前,始祖皇未及立诏即骤逝京师函阳,其子三人中--郯衍、郯离争位。
长皇子郯衍因握有国玺而召令天下,出兵剿灭三皇子郯离之营窟,废其镇国将军之职;二皇子焰虽无谋反之心,但受牵连而撤其国相之位,逐出皇廷。
至此,郯衍登基,富国昌民,是为龙溯元年。
"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他不是你能碰的人。"望着屋外雪堆上与大鹰嬉戏游耍的爱徒身影,郯离浅笑轻扬,魅惑人心的眸子闪烁着冰冷清辉。
撷欢坊内堂并无闲杂人等,惟留这对失散多年的兄弟。
郯焰望着只少他几岁的胞弟,发觉这些年来他的弟弟竟仍是当年别离时的模样,一点也不见岁月在他脸上划下的痕迹。
"如果我说我已经碰了呢?"郯焰不将郯离的警告放在心上,他只当郯离又是来搞破坏的。
"那么你绝对会后悔。"郯离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
他掌握任谁也料想不到的秘密。自当年他在皇位之争时饮恨落败、兵权被解、流放荒野起,他便矢志复仇,非要让当今皇帝坐不稳龙椅、扰乱皇廷不可。
这个秘密,他藏在 檎身上已有十数年。近来北齐皇廷气衰落败,看来是他该进一步行动之刻了。
"我若放开他,那才真会后悔。"郯焰神色坚定,丝毫不退让。
郯离笑道:"你爱上他了,那可真是不得了。"
"我是爱上他,你莫要从中作梗。若你再敢无风起浪,就算你是我弟弟,我也不会饶你。"郯焰掠下狠话,定要将 檎得到手。
"二皇兄,我并非强想从中作梗,实因檎儿并非你能轻易碰触之人。他在娘亲怀中尚未出世时,娘亲即重病身亡,我虽及时救了他,但那寒毒早蔓延至其五脏六腑、无法根除。你与他相处下来,必定也晓得他天性畏寒了吧?每逢秋冬,便是寒毒发作之时,他这孱弱身子不禁起风寒,已没多少时日可活。"言下之意,郯离竟是不想令两人将来生死相隔,痛彻心扉了。
郯离之言,令郯焰闻之心惊。"檎儿已是江湖上名闻遐迩的神医,他竟连自己都救不了?你是授他医术的师父,也没办法救他吗?"
"办法是有。"郯离狡诈一笑。"据闻天山山巅有种希罕的瞿兰仙草,性热耐寒,若得此药草,则檎儿之病有望;不过此草离土后立即雕谢枯萎、难以存活,但若要医治檎儿之疾,又必须将瞿兰草之药性引出,以烈日曝晒七天才得其效。"他故意顿了顿。"除非......"
"除非什么?"郯焰急问。
"除非有人愿意充当药引,服下瞿兰草,让瞿兰草药力尽泄于体内温血之中。"
言尽于此,郯焰双眸一锁,颔首会意道:"说来说去,你便是在打我的主意。我还真当你会这么好心地将檎儿的病情说给我听呢!"
"你八字属阳,乃极阳之子,世间除你,再也无人克得了瞿兰草焚热之力。我也曾试过让一般人服食瞿兰草,但那些人实在太不堪,全死光了。"郯离提到这事,却如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般笑了出来。
郯焰顿时一阵头皮发麻。
"你说你爱他,我倒想看看你所谓的爱,究竟能否至死不渝。"
屋外,漫天飞雪。纯净不染的白雪中,是 檎无瑕瑰美的身影。
郯焰凝眸深处,是对 檎深刻的爱恋。他这生,早笃定了要为他生、为他死。
"天山距鸿城不远,你何时出发?"
"不急,你也得让我先休息一下吧!"郯离笑得轻蔑。
无法理解情爱二字为何能让人有勇气忘却一切,他嗤笑世间男女愚爱,竟值得生死相许。
顷俄,屋外庭园中嬉耍的身影突然停止了笑声。
在郯焰专情的注视下,那抹身影缓缓摇坠,软倒在白雪之上。
"檎儿!"
郯焰瞬间怆惶地朝那抹身影飞奔而去。
笑颜诡魅的郯离独自静坐屋内。
"开始了......"他意味深长地道。
* * *
"极阳之子?"
由撷欢坊回奔至居所洞庭山,一路上翠便听见主子喃喃自语地念个不停。光是九尾妖狐口中极阳之子一句,就念了不下百次。
"主子,您没事吧?"怕再惹主子不快,翠只能小小声地道。
湘君斜睨她一眼。"当年你与九尾妖狐共事时,可曾发现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翠一直很尽责地侍奉破军星君,遂没心神去管其它闲事。"翠回想起往事,浑身又是一颤。
她当年随九尾妖狐入宫,化名喜媚,赐封贵人,但过的却是心惊胆战的日子。她老是觉得九尾妖狐仇视她,想找机会将她一口吞下肚似的。
"破军星身边绕着哪些人?"湘君再问。
"不就是常伴他身侧的妖狐妲己、亚相比干、太师闻仲、西岐伯邑考......啊!还有翠!"翠努力地想了想,仅凑得出这些人。
"除去已经封神、位列仙班的闻仲,再拿掉你,这些人中就剩下纣王、妲己、比干、伯邑考......破军星、贪狼星、天相星、紫微星......"湘君恍然大悟,她动念发咒,瞬间已经驾回洞庭山的彩云拐了个大弯,疾往昆仑山方向飞去。
"主子!"翠没抓稳,差点被疾飞中的彩云给抛出去。"不是到家了吗?您怎么又......"
不消半刻,七彩云霞急停于昆仑山紫微洞前。翠没抓好,一个骤停让她由云上滚到了云下。
"主子,莫非您讨厌翠了?翠以后绝不敢自作主张,趁您睡觉时胡乱来了,您别像以前那样把我丢给别人养啊!翠若不能待在您身边侍奉您,那翠真是活不下去了。"她摸着犯疼的玉臀,可怜兮兮地啜泣着。湘君将她带到昆仑山紫微洞,用膝盖想也知道她主子是想将她丢给紫微星君当丫环,省得见到她就气。
"主子,翠真的不敢了,您看在翠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就别将翠转送出去吧!"好惨,真的好惨!想来她也是尽心尽力为主子做事的,没想到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瞧主子气得,这下没希望了啦!
"主子?"抹了把泪,翠疑惑唤道:"主子?"
平时她这样又喊又叫的,湘君多少都会有些反应的,怎么今天......
湘君指指紫微洞口挂着的一块牌子,要翠将其上苍劲有力、入木三分的浑厚字迹念出。
翠擤了擤鼻涕,缓缓念道:"主人有事外出,洞内无人请回。"
翠定睛再看,板子上还结了蜘蛛网,这里想必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
"我早该料到那郯焰并非寻常之辈,能够让破军星神魂俱伤的,自古以来就只有紫微星一人。"
湘君的推想是正确的,紫微受天地极阳之气而生,与天地连心。那郯焰有能耐教天地发怒,落雷破她精心布下之局,便是神人们看透了他的身份,要他勿沉溺于人间爱欲而舍了天道。
紫微掌生,破军掌灭。
这两颗天命疏途的星子相竞落凡,兴起人间风雨。破军受天命而生,然而紫微呢?她记得商末落世的星子中并无紫微之名啊!然而紫微这番作法,看来竟是寻破军而去......
天人不得相恋......原来是这陋规啊!湘君全明白了。
"什么,郯焰是紫微星君?"
湘君好不容易厘清的脑袋,又传进翠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死了、死了,我托梦给他的时候还用了极不礼貌的语气对他训话。糟了啦!主子,翠以下犯上,这回没救了啦!"湘君捂着耳朵,腾动云雾离去,她受不了的将翠丢在紫微洞前,任她又哭又叫,不想理她了。
07
屋内很暖和,有阵松香柴燃烧时发出的香气;他的身子也已暖和,某个炽热的胸膛还贴着他的背,与他一同分享体温。
檎睁开了眼,意识仍涣散未收回之际,耳边已传来郯焰低沉的呢喃。
"这么抱着你,你就不会冷了吧?我真没想到郯离会是你师父,不过看来他倒挺喜欢你的,没让你吃苦头;只是当我知道你和他竟已相处十多年时,心头就没来由地感到酸溜溜的,真不是滋味。他那双狐狸眼媚得勾人,你啊,一见他便高兴得魂都飞了,也不想想我的感受,我才是最爱你的人哪!"
郯焰没发觉他醒了,自顾自地在他耳边絮叨着,接着握起他缠绕薄刃的左手,在裸露的肌肤上落下轻吻。
"算了,反正你就是恨我。我虽想化去你心头之怨,但又怕你一旦失去对我的恨,便会对我了无牵挂。唉,想我郯焰一世意气风发,这么没骨气倒还是头一遭。若早知你这般爱恨分明,我宁愿那刀是刺上我身......"郯焰沉吟半晌后续道:"倘若当初是你刺我一刀,我定是不会记恨的,毕竟我是真的背叛了你啊......"
檎没注意听郯焰到底说些什么,初醒之际的他脑袋一片空白;这个样子一直持续至郯焰的亲吻由他的手腕移至手臂,接着挪移至敏感的耳际时,他才忽地回神。
"郯爷。" 檎微微挣扎。他这回记住了郯焰的话,为免一时大意伤了他,他忍住被轻薄的不悦与让薄刃出鞘的冲动。
"你醒了。"郯焰的语调中明显地浮现惊喜。
"烦劳你松手,我真的不习惯与人同榻而眠。"尤其是被郯焰搂着睡。
两人虽隔着单薄的衣料,但郯焰源源不绝的热度却烧灼着 檎的肌肤。郯焰这么一抱,让 檎产生异样的不快之感,暧昧不明、荡人心志的情愫在暗处衍生。
"我这是在替你暖床。"郯焰一笑,将 檎搂得更紧。"昨天你冷得晕了过去,我可不想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为了 檎,他发疯似地揪着郯离狂奔天山摘取惟一能医治 檎的瞿兰草服用,也没问清楚到底郯离最后会用什么方法取他体内之药替 檎治病。他让他那弟弟看了好大一场笑话,都是为了这小家伙。
"我不冷了,你也该放开了吧!"
檎发觉自己在郯焰厢房之内,而已习惯鸿城偏冷气候的郯焰为了他,还大费周章地取来火炉燃柴,让整个厢房变得暖烘烘的。
"你不冷,但我让火炉这么一烤却是热得不得了。你的身子还有点凉,我抱着就刚好了。"郯焰才舍不得放开他。"快松手。" 檎有些恼,被郯焰紧握的左手腕一转,不安分的软刃又传来嗡鸣之声。
郯焰当然没傻到照 檎的话去做。他大掌包复着 檎稍有凉意的手,貂毯底下另一只空闲的手便开始不规矩起来。
"郯焰!" 檎大惊,顿时浑身僵硬。
"不该只有我一头热,对我,你也该稍有感觉吧?"郯焰轻舔 檎脆弱的耳廓,着火般灼热的手掌覆住 檎衣衫下最为敏感之处,隔着粗布衣逗弄摩擦着。
"放、放手!" 檎双颊突地窜红。
他的身后是郯焰紧贴着他的灼热身子。 檎慌了,郯焰的举动教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是想挣扎脱困,但郯焰温柔和缓又淫靡的动作却让他闪了心神。
"我不会伤你,你尽管放松,毋需紧张。"郯焰的软语在 檎耳际呢喃,他的唇落至 檎颈项间,渐渐又攀上 檎冰凉的唇瓣。
"不!"
郯焰忽视 檎不情愿的声音。"我只是想让你身子再暖点。"
他轻笑,舌毫不费力地滑入 檎贝齿之间,与他交缠,撷取幽香。
檎迷蒙间竟无法抵抗,也不想抵抗。他在惊讶自己对郯焰全无招架能力之时,发现郯焰那不规矩的手竟扯开了他紧绕腰间的衣带,伸了进去。
突然,厢房外传来的敲门声使得 檎的神智瞬间被惊回,他空着的右手急忙拉住郯焰的手掌,欲阻止他继续做恶下去。
"爷!"
隔着一扇紧闭的木门,花啼的声音透了进来。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已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