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续恋————稚禾
稚禾  发于:2010年06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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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成这样还说没事,不行,我去找太医!"
"你不用管我。" 檎阻止他,气若游丝地道:"马上离开函阳吧!师父已经答应不杀你了,快走吧!"
"那也得等你康复,我们再一起离开函阳。"
"不行!" 檎略显困难地摇头。"我得留在这里。"
"你师父这么对你,你还要留在他身边?"郯焰又气又急,怎么都到这节骨眼了, 檎却还是如此固执。既然他都亲口说可以为他死了,为何他却不愿与他相守?

"你救过我,这一次是还你的,以后你与我两不相欠,你就忘了有我这个人吧,师父他待我如己出,我是决心不再忤逆他了。"
"谁要你还的?你这呆子!"郯焰听见 檎说出这样的话,忧心他的伤势之下,既恼怒又火大。
"你从来没欠过我!上辈子欠你的人是我,所有的事都是我骗你的,你怎么这么傻,竟把我的谎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你听清楚,上辈子是我刺你一刀,让你对我怀恨到了今生;我这辈子是抱定了补偿的心要与你在一起,不是要让你为我受苦难、折磨的。你怎么这么傻,硬是为我挡下这一劫......"说到最后,郯焰竟然又红了眼眶。"你受这伤,最心疼的,可是我啊!"

* * *
夜半,入秋以来便未停过的初雪骤止;室内,恼人的寒冷却持续着。
檎觉得有些累,在经历晨间与师父郯离的对峙后,他便一直待在房里没有出去过。
郯焰请来太医为他包扎伤口,接着在他身旁待了一个下午。他装睡,郯焰怕吵着他,才蹑步离去。结果郯焰离去后,他却真的睡着了。
屋里有人行走的衣衫磨动声传来,他微微睁开迷 双眼,发觉竟有位身着白衣的美丽女子坐在离他不远的木椅上,慈柔温和的双目直往他这头望着。

他想说话,问那位姑娘是谁,为何会到他房里来,但他实在连半点力气也使不上,只得同样地望着她。
她看来不像是皇廷里的宫女,她身着雪白的纺纱衣料,脱俗的气质像极了不染俗尘的仙子。啊!那日撷欢坊外的云上天人,便与她的身影有些相似。

"我是来道歉的。"白衣女子缓缓开口,和缓平顺的音调令人心绪宁谧。
她接着说:"是我没守住当初的誓言,才使得你这回卷入北齐皇位之争,我失信于你,终究是要来补偿的。破军之泪散于天地之间,凝云聚雨,落于河川湖泊,至今日才尽数回归返于你身上。你天命既归,从今起登上北齐王位绝非难事,但百年前因果宿命也将重演。
紫微掌生,破军掌灭。你与紫微星郯焰于人世相逢,两人皆为王者命格,注定只能有一人独活,不是他死,就是你死,正如商末对峙的情况。紫微星当初私自下凡,虽是为了寻你而来,却未曾了解这点,才导致悲剧发生。你与他本为天上星辰,仙人相恋,天地难容。我想清楚地告知你这点,让你决定是否许我再为你移魂篡命。你若甘愿舍天道与他相恋,我便还你初时单纯无华的命途;若你欲累十世之劫而后重返天庭,我便不再枉动你一丝一毫。"

她道出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若非翠胡涂弄砸,她才不干第二次。
只因她和雷震子素无交情,那旱天雷,想必不会留情。
床榻上病容惨白, 檎睁着一双大眼,朦胧地看着她,在短暂的沉默后,唇缓缓地动了动。
她扬起浅浅的微笑,随着 檎的嘴形念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须臾之间,天地流光逆转。
她笑叹:"还是那只小狐狸说得对,情之一字,害人匪浅哪!"她是神,不识人间情爱,更不明白何谓生死相许。
她本有心渡化破军,让他除却灾厄,重返天庭,但破军内敛自持的纠结爱恨却让她伫足省思。
究竟对破军而言怎样才算最好,她本就不能作主。
她是局外人,除了适时助他之外,她是不能妄作决定的。
* * *
"郯离!"
趁着 檎熟睡之际,郯焰闯进了郯离房里。
"唷,二皇兄,还真是稀客呢!"郯离像早料到郯焰定会来找他般,安逸闲适地坐于窗台之上。
房内所有窗扇尽开,冷风夹带寒气入内。郯离不以为意的身着单薄的丝绸衣料,凝视窗外雪景。
"檎儿好歹跟了你十多年,你果真铁石心肠,不治愈他的寒毒?"
"我问过他,他甘愿选择舍命保你,我又能如何?"郯离显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
"你又可曾问过我?"郯焰气愤难平地道:"你们师徒俩简直就把我当成不存在似的。檎儿虽一心求死,但我哪能眼睁睁地见他在我面前死去!"

"你想怎样?"
在晨间那场殊死对决后,他便不再对 檎抱有希望。他这徒儿心意之坚,绝非轻易便可动摇,他也不想白费力气,只静待着看出好戏。
"我要你拿我心窍温血救他。"郯焰失去以往的从容神态,在谈及 檎时,他虽言语强硬,但神色中潜藏的慌乱却难以掩饰。
"但我已许檎儿留你性命。"言下之意,郯离已对这北齐的二皇爷下了赦令。
"你何时是这么重承诺的人了?反正你先取我心窍温血医治檎儿,待我一死,檎儿想阻止也莫可奈何不是?"
郯焰说得认真,却换来郯离一阵嗤笑。
"还真没见过抢着死的人,你和檎儿让我大开眼界。"郯离神色始终不屑,注视雪景的双眸未曾与郯焰相对。
"如果你曾深爱过,就会知道这是自然的举措。"对这个没心没肝的皇弟,郯焰一字一句说得是咬牙切齿:"若爱一个人,便会希望他好,盼他快乐。你爱过谁?你想见他痛苦,让他难过吗?"

郯焰的言语换来郯离片刻的沉默。
郯离望着雪景的眸显得深沉。他爱过谁吗?肯定是没有的!这一生他什么都拥有过,惟独爱这个无用的东西,是他摒弃不要的。
侧过头,郯离清澈中存在一抹邪气的双瞳望向郯焰。他听见长廊上传来的沉重脚步声,不消判断也能得知来人是谁。
"口说无凭,北齐谁不知道二皇兄你最擅长信口开河,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这样吧,看在你以前也待我不薄的份上,我就给你个机会。"他邪魅一笑,继续说道:"檎儿就在走道上,只要你能在他进到这房里之前,说服我相信你所谓的真心,并令我折服,我便医治他。"

"当真?"郯焰亦听见了愈趋接近的脚步声。
"你知我向来言出必行,可不是每回都会像今天这样将之前对檎儿的承诺抛一边。"郯离强调。
"记得你说过的话。"郯焰不做多想,随即往郯离身边走去。
郯离不知他想做什么,只是静靠着窗不动,怎知接着郯焰竟然抽出他腰际的银剑。剑一出鞘,只见锋冷寒光闪烁片刻,郯焰居然毫不迟疑地持剑高举,硬生生地往自己的胸膛刺下。

瞬间,剑尖穿过郯焰,由背、后透出。
银剑锋利,剑气逼人,郯焰的血由剑缘缓缓滑下,却过而无痕,完全沾染不了剑身丝毫。
"不!"
郯离闻声望去,但见自己的爱徒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放声呐喊
放声呐喊。
他从未见 檎慌乱惊恐过,但此时他双目布满血丝,宛若末世降临的神情。
他笑,笑郯焰的痴傻多情。
但,却也信了。
原来郯焰说的是真的,他的爱是能天荒地老,至死不渝......
  
09
"一个白痴!"郯离由上而下俯视倒卧在血泊中的郯焰。再扬起双眉,望着跛着脚也要狂奔而来的 檎。"一个呆子!"
"你答应过我不伤他的!" 檎不可置信地大喊。师父怎么可以这样做,如此一来他晨间的拼命算什么?
"我没有伤他,是他拿剑刺自己的。"郯离耸肩。
檎在郯焰身旁跪下,左手被废的他试着以右手为郯焰封穴止血,无奈内伤过重无法提气,只能任自己懊恼地红了眼眶。
"檎儿,别哭、别哭......"几近昏迷的郯焰几次强睁开双眼,却只能徒劳无功地合上,模糊地呓语不休。
"我没哭、没哭!"一滴泪不慎掉落在郯焰的脸颊上, 檎赶紧以衣袖拭去。接着他仰头凝视自己的师父,以从未有过的语气哀求道:"师父,我止不了他的血,你帮帮我好不好。求求你,师父!"

"这可真是好玩。"郯离在他们身边蹲了下来,以指接住 檎由眼眶滑下的泪珠,颇感兴趣地道:"养你这么久,从没见你掉过泪,今日为这郯焰,你居然哭了。你猜他若就这么死了,你会为他掉多少天、多少夜的泪呢?"

"师父这问题问得真奇怪,他若死了,我又怎会独活?"
"你不想活?"郯离笑道:"你这孩子才奇怪,郯焰宁愿结束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你,你这么做不是让他白死了吗?""别再说了,先替他止血吧!"感觉到郯焰的身躯愈趋冰冷, 檎有些慌,竟朝郯离大喊。

今夜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静谧深邃的天幕星罗棋布,星子们奋力绽放璀璨闪烁的光芒。
 檎忽而瞥见夜空灿烂的星辰光辉,却为那片如同要让人迷失的绚景所震慑。
焚星噬月,突然间他明白了,原来在他眼前绽放妖异笑颜的郯离,竟也是他前生亏欠、今世前来讨债的人儿。
他负尽天下人,若要偿还,当无怨言;但郯焰受他牵连,亦是无辜啊!
顷俄,寒风中传来振翅之声,凄凉的鹰唳穿透夜色而来,缭绕盘旋不绝于耳。
"宝宝!"
枫谷的守护神鹰落于窗台,锐利的金色眼珠落在邪气弥漫的郯离身上。
"嘎、嘎、嘎--"它又叫又跳地不断对郯离鸣叫着。
"它这又是在干嘛?"郯离望向 檎问道。这头鹰儿说什么,向来也只有养它的人晓得,他半句也没听懂过。
"宝宝想告诉你,师兄来了。"
檎话才刚说完,便有一道灰色身影自窗外迅速闪入。
他的师兄,枫谷内惟一剑术得以与郯离并驾齐驱的男子--祁笙,已立于他们面前。
穿着普通粗布衣裳的祁笙腰际缚着一把龙型软刃,与 檎相同,那亦是郯离亲手凿炼而成,予他护身自保用的。
"你来做什么?"郯离收起笑颜,对他的大徒儿不悦地问道。
由入室至今一直凝望着郯离的祁笙莞尔一笑,转过头询问他跪在地上的小师弟:"檎儿,师父可是又欺负你了?" 檎抹了把泪后道:"帮我个忙,先将这人的血止住再说。"

师兄向来与师父不合,今日虽不知他为何会突发奇想前来北齐皇宫,不过多一个人助他也好,他的确被师父欺负得有些惨。
祁笙闻言,立即封住郯焰周身大穴,接着拔出贯穿郯焰胸膛的银剑。
他望着最讨厌有人来搅局的郯离道:"我接到消息,听说北齐三皇爷意图谋反,便前来看看,没想到还真在此处见到师父你。"
"我只是来拿回我应得的东西。"郯离冷哼一声。
"应得的东西?"祁笙笑着。虽称郯离为师,但事实上不过小郯离四岁的他,每每都有足以压制郯离的气势。"我跟了你这么久,难道还不了解你吗?你不是想取响应得的东西,而是想乘机瓦解北齐王一手建立的基业吧!你既恨郯衍入骨,又怎么甘心让北齐--他的心血国富兵强呢?"

窗口传来神鹰振翅的声音,好似在附和祁笙说得好一般。
心思如此简单便为徒弟所猜中,郯离眯起了眼,伸手往腰间摸去。
见到师父熟悉的动作, 檎喊了声:"你们可别再打起来了。"如今有昏迷不醒的郯焰在,万一不小心伤了他可糟了。
"没有这个,打不起来的。"祁笙温煦的笑着,亮了亮手中银剑,接着对郯离道:"师父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对吧?""啧!"
郯离愤而挥袖转身,赶离鹰儿,坐回窗台之上。
他养的好徒儿!
"你又惹恼师父了,师兄。" 檎看郯离抿着唇不发一语的样子,就和他在枫谷被祁笙气得说不出话来的神情如出一辙。
祁笙这能耐世间少有,向来也就只有他制得住郯离。因为他这师兄武功了得,师父除了堪称出神入化的剑术之外,早已动不了他分毫。
檎记得祁笙以前原不是这么爱笑的人,好像是某天他比剑赢了郯离,自那时起便突然会笑了;而郯离则是由那时开始,就没给过祁笙太好的脸色。这回出谷来北齐一闹,恐怕还是郯离玩得最开心,笑得最畅快的一次。

"这个人是谁?"祁笙指着鲜血流得满地的郯焰问道。
"师父的二哥。"
"真惨,又是师父做的吧!"祁笙摇头。
他这师父行事但求一己之快,从无暇顾及他人感受。枫谷之外,定然有无数人莫名其妙地葬身在他手中,却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可没逼他。"窗台处,郯离啐念了声。"他是心甘情愿为檎儿死的。"
 檎探了下郯焰的脉象,轻易便知郯焰决心求死的原因。"师父让他吃了瞿兰草。瞿兰是种具有焚热之力的毒草,服下后,独心窍处会有温血凝聚,若取之服用则可解我寒毒,师父就是打算取他心头血来医我的病;但要夺温血,则必须开胸取心,没了心,人还能活下去吗?"

"檎儿,若有人心甘情愿为你死,你该高兴才是啊!"祁笙看了他的小师弟一眼,发现他脸色苍白倦累,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我才不要他死!师父本来答应我的,可是到头来却又反悔。" 檎想到这点,不禁蹙起眉来。
祁笙望着郯离,想听他要如何解释,但郯离仅耸肩不语。
他见这情况,便提醒 檎:"我知师父虽授你医术,但你亦自我专研、精进不少,如今在这杏林当中,你早已无人能及。师父是两个只救得了一个,才让你们选择谁生谁死;但依你精湛的医术,由阎王手中抢人又岂是难事?"

 檎闻言,望了郯离一眼,觉得祁笙好像在暗示师父没本事。一个徒弟青出于蓝已经很可怜了,现下如果再多出一个,郯离不气疯才怪。
"如何?"
祁笙算准 檎太过憨直,对郯离的话奉如圣旨。郯离说他活不过十五岁,他就认定自己绝活不过十五岁,甚至没有质疑过郯离的话,更没想过推翻反驳他。

"其实......试试也未尝不可。"再回首凝视郯焰, 檎这才有所感悟。
原来,不管是谁代谁死,都只会抛下对方,让对方痛苦独活;原来,爱一个人不是要为他死才叫深情,而是要为对方设想,绝不轻言离去。
他发觉他想为郯焰延续自己的性命,因为他舍不得郯焰伤心;他即使用尽办法也要存活下去,因为他喜欢郯焰专情却使坏的笑。
郯焰的笑容让他恋恋不舍,他还没看够,舍不得离去。
"师父,我有个办法可以治愈寒毒,但是光凭我一人不可能做到。念在师徒一场,你可以帮帮我吗?"
 檎的声调有些虚弱,经过这番折腾,他残破的身子是靠着意志苦撑着的;现下无论是谁,都只需靠一根小指头,便能轻易将他掠倒在地。
"你有办法!?"郯离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他没想到两个徒弟居然都是一样的料,生来专门打击他这做师父的。"有,虽颇为凶险,但尚可试之。"

* * *
冬日回暖的午后,耀眼的光线洒落在雪融的大地上,雪光掩映出柔白祥和,四处宁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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