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池 上部(出书版)BY 起司
  发于:2010年06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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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自己太胡思乱想了?不知晚上睡觉时哪根神经受了压迫,最近总是一惊一诈的。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
  不是我没有听清,只是希望他能重复一遍。
  他愣直了身体,脸上竟然闪过一丝青涩,接着紧紧抿了一下唇,待要开口......
  "何渝,你好美。"我抢在他前面说。
  "呃?"
  他似乎吓了一跳。
  "真的,你真的很好看。特别是在这里......"我走到他面前很认真的说:"你就好像一道风景,溶在这样的画面里,说不出的协调。你有风一样的气韵......再也没有比你这种闲云野鹤的人更适合这样的美丽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不为所动的说道:"晚了,我们快走吧。"
  是不是我哪里说错话了?......我不晓得他是怎么了,他的眼神尤是黯淡。
  ......
  我们赶回军队的时候大家正在扎营造饭。胡宜一个人站在道路口,朝我们来的方向期期艾艾的看着,也不晓得他在那里等了多久,我几乎都能看见他的心情了,若不是身为将领脱不开身,那我在麦丛里见到的人......或许是他。
  唉......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
  第六章
  "校尉,将军,卑职已查明对方主将。"
  "说。"
  我倒要看看楚国还能派出什么样的人才,那些手下败将们现在倒是可以妄自尊大了,不知谁长进了
  "据说此人熟谙兵法,武功卓绝,是难能可贵的精锐之才。好像叫......我想想......"
  熟谙兵法,武功卓绝,是难能可贵的精锐之才......楚国有这样的人么?
  据我所知,楚国真正可以称之为有帅军之才的,唯有两都司马陈颖。只可惜他年事已高,老来征战,在洹水之劫被我一箭封喉。
  "......卑职想起来了,是叫宇文子昊。"
  ‘咣当!'明脆的一声......不是我,是胡宜手中的兵符落在了地上。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脸色,青紫青紫的,异样的阴霾与恐惧横亘在他年轻而端正的面孔上,像极了中了剧毒,瞬时煞灭了他方刚的血气。
  "怎么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吃惊,他竟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他小心的避开我质疑的目光,然后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这话的确在情在理,无可挑剔。可我总感觉哪里不对,真的很不对劲。对了,眼神......那眼里并不是那种极端到不惜一切的仇恨,而更多的......是惧怕。他说话的语气,跟他脸上的颜色,丝毫不匹配。
  胡宜,你,怕他么?为什么?......我最终也没有将这异样问出口。
  今天......大家都很怪。
  有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我在吴中苦心经营半天,没想到居然适得其反。看来世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种情形是我怎么也无法预测到的。
  ......宇文......你我还真是有缘!
  好在眼下自己的心情已不复往昔的激动,大概是因为离开了西邺离开了吴中,大概是那片田园无太据它的包容力了,似乎冲淡了一些什么。反倒是让我可以静下心来抽丝剥茧,从长计议......
  即使我不再想很激烈的去报复谁,可这些环节都是必要的,扪心自问......现在是不是又有点退委了?火苗总是在狂风中越烧越旺,一旦安逸下来,很容易使人心一再怠惰,这不过正好是情绪缓和的一段时间罢了。
  我必须机械的催动自己去作这些文章,否则,我以后定会后悔。机不可失!
  我想了一整晚。宇文子昊确实是个难能可贵的将才,能从棋势纵横观测战局,在最短的时间内洞其要害,能千方百计的欺瞒对手,设下圈套,从别人惟恐不及的死角里,拉开铺天密网。
  能从别人的一招半势里提其精要,引为己用。
  此人心存定夺,胸中滔豁万千。
  我父亲曾经指着安坐在马上的敌将陈颖对我说:‘内涵隐约彰显其表里,构成周身所锐不可挡的气势。身为名将,即使锋芒内敛,也无法尽收他的引人之处。'
  想想宇文,我是否就是被这样的不凡气宇所不明不白的吸引着?
  一晚上拨云散雾,细细推来,很多东西其实并不是那么难以掌握......
  宇文子昊,其实你......更适合做对手。
  ***
  第二天起床,突然感到神清气爽,斗志昂扬。我叫来昨天传报的那个军卫。
  "你速回吴中,就说敌强我弱,请大王再发兵五万,还有,叫西宁将军帅军。"
  "可大王他......"
  "不必忌讳,你说出宇文子昊的名字,他一定会首肯。"
  既然我在西疆那点破事他了如指掌,又怎会不晓得宇文子昊其人,他不是个不訚时疏独断专行的庸君,更不会拿家国危亡儿戏。哪怕再难以割舍,也还是知道审时度势、权衡轻重......
  真是顺水开渠,功道天成。连上天都助我。
  这一次,我要做那个隔山观虎斗的人。
  ***
  "东方,我不懂你这是为什么?"
  头疼。怎么一大早上的就那么犯冲?"抱歉了,都忘了征求主将的意见,东方不该擅作主张。"
  胡宜恨恨的看着我:"你故意的。"
  "是,又怎样?"
  "目无章纪,军法制处!"
  真是......本来还想继续陪他玩下去的。"胡宜,开玩笑的时候配合表情固然重要,可若是太过了,就显得很生硬了。"的确是一点都不好玩,而且相信他也是和我一样觉得索然无味。
  胡宜沮丧的一甩头,一时间张口闭口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家伙这两天一直都很紧张,也一直都在找法子缓解自己,可惜效果欠佳。
  "不过,我还真是不懂,你在朝中不惜利用我来权加阻难西宁将军帅军,而今为何偏偏又要成全他,如此反复这般,你都不觉得累么?"
  "你......"我气极,怎么把我想得那么可恶?"既然有个替死鬼,还那么急着用你干嘛。"这话我自然没说出来。关键是......对手是宇文子昊......胡宜,你我无怨无仇的,我当然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我与尉迟自修的武功兵法都是我父亲教的,而宇文子昊......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也该算是我的功劳吧。无论战策武功,这二人胸腹里装得都是相当的东西。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胡宜你不想看看两个雌雄莫辨的将领,谁的悟性较高么?......我可是迫不急待呢。
  正午......
  "你说什么,对方在攻亳城?"我没有听错吧。攻城乃下下之策,哪里有军队一上来就攻城的?宇文是不是疯了,想在一出师就损兵折将么?......而且还是亳城这种无利可图之地。
  "对方九万兵马,有五千重甲攻城,其余离城五十里设营。"
  我暗暗一叹,还真是精确的探报。本来还想把战时拖延直至自修接军,可他就算卷甲疾进、日夜兼程,这一时半刻到得又能有多少?劲者先至,疲者掉队,而且怕是赶到了,劲者也已变成了疲者......怠缓了占领争地的时间只能算作失误,可攻我城池不可不济,看来这第一回合,是等不及自修赶至了。
  逼于无奈,我只得和胡宜摊图应备。其实根本不必看地图,这里离亳城还不到二十里,本身营地四周的形势,大家都是务必先了解了再去扎营的......可这些都是必要的步骤,或许能从其中看出点什么也说不定。
  结果来回看了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座毫无可取之处的城池',简直跟没结论一样。
  攻这种地方意义不大,不过拿下了也是有利无弊的,亳城是座割城,以凸凹之势勾嵌楚国的云澧丰阳二城之间,当初楚国割地的时候我和浅阳一起挑了这坐城,仅仅是因为它是小康之地便於发展,相较之下,左边的云澧依傍巍岭,交通荒脊。右边的丰阳离楚国的重池之地太近,难以管辖。
  得此城唯一的好处就是......如果对方拿下亳城,三座城池自然连起来,我们便很难再夺回它。
  可对方总不会是为了攻城而攻城吧,这连最下层的士兵都知道,如此小利不舍,宇文是不是脑袋进水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除非......这三座城连起来有什么可用之处。
  可,这样坦荡平缓的地势,真不晓得能拿它来做什么。头脑里简直是乱七八糟,怎么也想不明白,又总觉得个中有什么欺诈。我和胡宜讨论了半天也理不出头绪,然后目光很自然的飘像一旁的何渝......他正在毫不费力的喝茶,眼神悠悠闲闲的飘忽来去。
  "何渝,你怎么看?"我走到他面前劈头就是一句。
  他几乎被呛了一下,慌忙放下茶杯,有些茫然的看看我......这家伙根本就没在听。
  我顿时感到无比无力,可不管怎么样,当务之急,我还是尽力平息下心中的怨气,面对着他很详细的把亳城的战报重复了一遍。因为刚刚的商讨没有结果,只好又把我和胡宜的商议过程大串大串的演示给他,都可谓是苦口婆心了。
  结果只换来一句,"我在这里什么也不是,至多能充半个军医,自然无权发表意见。"
  好一个避重就轻,稳固自位。
  ......方何渝,你真叫我失望。无法不惨淡又痛恨的看向他眼......我想望进他眼里去。可他的眼睛一如死水无波,
  ......他冷漠如昔。
  有点气馁,其实是我不该抱有什么希望的。这个人始终不曾许下什么诺言,那一天......他只是随口应了声‘知道了',一切不过是我如此简单的主观臆断。一次又一次,总是给我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然后让我自以为得到了什么......承诺,抑或是,依靠。
  "何渝,你让我感到冰冷......和孤独。"
  我淡淡的说,说完便向帐外走去,在这种时候连嘲笑的冲动也没有了。胡宜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大概是去找其他的领军商议了吧。
  ......
  结果还没有走多远,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对不起,我答应过不再让你......孤军奋战。"
  "你答应过么?"我没有回头,或许是不敢......
  他避开问题的答案,然后在我身后很激动的说:"今后无论琅琊想做什么,何渝都会鼎力相助。"
  听到这样的话我实在不能不感动,可是更害怕他这种忽然冷淡忽然热情的表现......这会把我弄成一件缝缝补补的破衣服。如果是以前我会情愿他一直冰冷下去,可是现在再也下不了这样的决心了......我尽量平静的问他:
  "这一次,算是承诺么?"
  "是誓言。"
  誓言?......若是从别人口里说出来可以惊天动地,可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简直是一个笑话。
  "还记得‘同心共济,治国安邦,万死不辞'么?......方何渝的誓言似乎就是用来践踏的。你已经背叛过一次了,背叛了三个人。"
  "这一次,连上次的份一起补回来......给我一个机会。"
  我转身再度对上他的眼时,那里面已变成了一种再也不容错过的坚定与果决,渐渐的有些浑浊,就像是在清澈的潭水上蒙上了一层薄雾......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画了一个圆,把所有值得珍惜的人都圈揽了进来,即使他们知道这圈里是如何的水深火热,即使他知道这里会毁了他的一世清澄。
  ***
  找到胡宜的时候他和征东御南北战三位将军在一起,胡宜是个很主动的人,又开朗谦恭,虽然以前不曾有什么交集,仅凭这几日行军,他也能丝毫不费力的同大家打成一片了。
  而他们本身就是同样的人......豪爽,刚正,真性情......这些东西似乎都离我很远了,并不是岁月沧桑就可以消磨去,我直到现在都还很想坚持,可是已经对它失望了......失望这种东西,可以扼杀一切。
  ......
  "既然他想连,我就让他连不起来。"
  正说到这句话的时候......
  "报......对方又拨兵三千,亳城守军请求支援。"
  拨兵三千,简直不可思议。
  好一个亳城守军,小小一座割城,居然能把楚国新师逼出计划以外......看来我吴国边防军队如此力敌善勇。
  胡宜已经按捺不住了,他有些愤怒的样子,一边整装一边对着地图计算路程。我上前止住他的动作......真是年少好冲动。
  "其中定有章系,我们现在筹划不周,不能贸然进军。"
  "可亳城的人怎么办?"他愤愤道。
  "自然是放弃了,能够为国捐躯也是军中的荣耀了。"
  "荣耀?你还真是堂皇!他们那么拼死力敌,保家卫国。我们泱泱十五万大军就这样弃之不顾......"
  "这也是没办法啊,"我无奈拍拍他肩膀......这小子好歹也跟了我一年半,难道还不够充分的体会到战争的残酷么?
  本不想看他那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可越看......就越觉得熟悉......突然间想到了自修,有点意气用事又有点狂妄性情的自修。如果是自修,就一定会去救济,他......是个独独对我狠的人。
  那样的自修,或许斗不过宇文那只狐狸......我笑,既然如此,就正好借此机会锉掉他那点可恶的傲气。
  胡宜不再说话,不过他的胸口一起一伏的,随时还有可能爆发的样子。我转身对何渝使使眼色,希望他能趁热打铁也补上点什么。
  "敌人假虚以实,虽然我还不太明白何为虚实,可我们现在再按理出牌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这话是何渝说的,他一直在思考,只是途中不太说话而已。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他老辣、沉稳、淡泊,有着一切我所羡慕的东西。
  胡宜的眼神还在我和何渝之间摇晃不定,有些脆弱的样子,然后又很颓废的重复了一次:"不......接济么?"
  "对,弃城,攻云澧。"
  我声音坚定如鸿矢掷地,划破了他最后一点不自然的奢望,也成功的扳转了他思路的方向,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就算攻楚城也不该是云澧,难道不该攻其所必救之地以改变敌军的进攻方向么?"
  "道理上似乎是这样的,丰阳就象是块跳板,能使我们反客为主,如果我们攻打丰阳,楚军不可能置之不理。而且,既然他们能打亳城,丰阳也必定在他们的算计范围之内......可这和救济亳城有何二致?
  ......对方简直毫无章法,我们也只能做出同样诡异的举动了,顺便试试能不能也搅乱一下敌人的视听。我知道这很愚蠢,但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我讲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理论弄得他晕头转向,可这些都不过是个幌子,我只不过目前还不想同宇文正面交锋而已。这我当然不能说,不是怕胡宜气疯掉什么的,而是不想从别人的反应里把自己的自私看个真切彻底,我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内疚一些事情了。
  "云澧兵少易攻,背巍岭而面平川,他们没有后援,可以速战。最重要的,是楚国没什么损失,他们未必会管,如果管了就说明这三座城连起来确有什么有用之处。"何渝把我的话又深入了一层,我不知道他是在刻意说服胡宜......还是说给我听,因为经他这么一说,我反而开始警惕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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