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带着。”沨钬从衣襟里掏出挂在颈项上的项坠。
“好。”莫羽缓缓睁开凤目，瞥了一眼浩瀚苍穹已显清影的月轮，“跟我来。”说完起身，径自下了竹楼，向竹林深处走去，并悄悄从怀里取出羊脂玉瓶，倒出一颗黑色药丸服下。
“去哪里？”沨钬一头雾水地跟在莫羽身后。
沿着光影斑驳的竹林小路，穿过潺潺流淌的林间小溪，来到一片空地，四周林立的翠竹犹如天然屏障密密而生。莫羽停下脚步，背对着沨钬静静站立。
沨钬看了看周围，茫然地问：“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钬，你可曾记得，你答应我要保护小影，保护莫家堡？”莫羽淡然问。
“当然记得。”沨钬点头。
“那好，今夜我就把灵?Ω悖阋煤美茫形鹜四阍砀业某信担蹦鹱恚抗饩季贾倍h钬。
沨钬闻言吃了一惊，愣愣地瞪着莫羽坚决的面容，立时大声反对：“不行！失去了灵力你也凶多吉少，再说你还没觉醒，无法保护自己，我怎么可以……”
“由不得你！”话未说完，莫羽已在电光火石之间出手。
沨钬只觉得眼前白影一晃，双手脉门已经被莫羽牢牢抓住，他刚要挣扎，忽听空气中扬起低低的咒语声，宛若无形绳索将他的手脚紧紧缠住不得弹动，原本四周黝黑的地面忽然显现出一个六角星芒的圆形法阵，逐渐炽白的光芒与天际圆月诡异呼应，就像一张网将他网在其中！
“缚魔阵！”沨钬难以置信地瞪着莫羽，“你想强制觉醒？！”
莫羽并不回答，径自微阖双眸念着咒语。忽然两声龙吟般嗡鸣，两只套在皓腕之上的龙形银镯顿时化作两束银光飞绕于莫羽和沨钬身边，片刻后似银龙般的光束回到两人的互相贴近的腕间，瞬间收敛光芒变成银链将两人的双腕彼此拴在一起。而那只挂在沨钬颈项上的金红净炎，仿佛被召唤一般渐渐释出红色气流，随着气流旋动，恰似朝霞流云慢慢将两人笼罩在一片金红薄雾之中！
他在玩命！沨钬大惊失色地看着眼前不停念咒语的人，心中顿时乱了方寸。不行！他不能就这样看着他自寻死路，不可以，不可以要他的灵力！沨钬立即运气全身魔力念起反咒，试图阻止那股灵力缓缓流入体内。
谁知刚开始阻止，莫羽突然痛呼一声，身子剧烈颤抖痛苦万状，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额上淌出一粒粒的汗珠。
“不能反咒，否则他会气血逆转！”躲在林中的莫知早已焦急万分地从竹林跑出，跌跌撞撞地来到空地之上，却被缚魔阵的炽白光圈挡住不得靠近！
听到提醒，沨钬立即停止了反咒，束手无措地看着莫羽。
此时莫羽却咬住下唇不肯再出声，很快下唇便渗出血丝，一缕鲜血从唇角缓缓流下来。
看着那缕鲜红的血丝经由雪白的下颔流下妖艳的痕迹，沨钬只觉得胸中闷痛如裂，他凑过去用力吻住莫羽，哀声乞求：“停下，求求你，快停下……”
莫羽只是微微转开头，对他的乞求置若罔闻。
渐渐地空气中传出极力压抑的低喘呻吟，莫羽觉得自己浑身每一块骨头每一寸筋脉都嚣叫着疼痛。体内涌动着一股令人恐惧的力量正欲爆裂而出，却被皮囊阻碍，犹如火山岩浆即将喷发却苦无出口，惟有驱动山崩地裂，制造毁天灭地之势，方能顺利流淌。而自己就是那方即将崩裂的天地，终会被难以言喻的疼痛挫骨扬灰……他痛得无法抑制的颤抖，剧烈起的伏胸口，脸上现出青白之色，优美苍白的双唇当即涌出一口血，点点鲜红洒落在白色的衣襟，如雪中娇艳绽放的寒梅。
沨钬心中大痛，只觉胸中气血翻腾！被置之不理的愤恨、即将失去的恐惧和束手无措的悲凉，蜂拥至心头，让他狂戾地瞪着莫羽，露出黑豹特有的锋利犬牙猛地俯身狠狠地咬向他的肩颈！
刹那间，那股含而不发的力量借着肩颈处穿透般尖锐的痛楚奔涌而出！
在那一瞬，莫羽感到有千万画面在脑中狂乱闪现，犹如乍然启开了一所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所有的片段澎湃而出，充斥在脑海中每一个角落。他看见年少俊逸的父亲轻歌狂马逍遥远行；他看见风华绝代的娘亲春袖羽衣顾盼生姿；他看见柳梢月圆爹与娘亲共放碧水莲灯；他看见百花丛中他们相依相拥同看彩蝶争春；他看见娘亲身怀六甲喜悦中眼角带忧双眉锁愁；他看见爹爹生死关头仍不愿放开曾经山盟海誓的爱妻；他看见纷乱战火中娘亲紧抱着他泪流满面；他看见她对他说：不管如何诞生他永远是爹娘的血肉骨亲！
“啊——”莫羽纵声长啸，啸声中充满了啼血痛楚恫憾云霄，四周的竹林被震得齐齐摇动，霎时笼罩在身边的金红薄雾狂烈旋转似飓风凛冽，竹枝断裂声不绝于耳，被迫折断的残枝碎叶被窒息的飓风席卷着空中盘旋飞舞。
伴随着啸声一道金光由莫羽眉心莲花印记激射而出，恰似金色利箭破云开雾直冲九霄！那头柔顺的银色长发，也在气流中狂乱舞动，仿佛雪在燃烧！
直到嘴里泛起腥咸沨钬才松开紧咬的牙齿，盯着那抹从白衣中透出的鲜红，双目尽赤，眼前一片血红。体内缓缓涌进的炽热之力并没有让他感到温暖，反而让他的心血凉透充满悸怖。听着那剜人心扉的啸声由狂烈不羁到悲沧呜咽，看着那束耀眼金光从逼人双目到暗淡无光，感觉着眼前的颤抖的身躯，从开始的紧绷痛楚逐渐到现在的绵软无力，难以支撑地倾靠在自己胸前。
随着啸声渐止，金光敛尽，仿佛一切都要结束了，飓风无声无息地停歇，四周的金红薄雾消散而去，神梭葬月亦不知何时恢复原状，安静栖于主人的皓腕之上，缚魔阵的效力也到了尽头。
沨钬终于挣开无形的束缚，将那具颓然倒下的身躯轻柔地搂在怀中，呆呆凝视着那张沾染血迹的憔悴容颜，如被风雨蹂躏过的梨花般苍白而毫无生机，往日眉心那朵清莲，如今已呈青冥之色，那三千银亮发丝，也退尽铅华成了黑色。只有那双细长凤目疲惫中依旧含情，优美的唇角稍稍牵动，无力开口却已在冲他安抚微笑。
那朵微笑灼痛了沨钬的双眼，他收拢双臂，将柔软身躯拥紧，神情焦灼哀痛却恨声道：“你竟这般残忍，要我痛断肝肠，生死两难！”
冰凉乏力的手指颤抖着拂去他挂在睫毛上的泪珠，莫羽的声音却无丝毫悔意：“为这颗泪，值。”
“你这个……这个……”沨钬声音颤抖却说不下去，天下哪有如此痴傻之人，此时方醒悟自己往日的疏忽，愧疚怜惜感猛然袭上心头。十指死死拽着莫羽的衣摆，心被一种即将失去的恐惧噬咬着，总觉得一放手就再也抓不住那飘忽的白，怀里的人也会融入莹莹月光中消失不见！
“先别乱了方寸！快把他带回堡去安顿要紧！”莫知一边担心地看着这对紧靠在一起的人，一边在莫羽的怀里找到羊脂玉瓶，倒出一颗红色药丸让他服下。
“不……不行，不可以回堡，扶我回竹楼。”莫羽虚弱地拽着沨钬胸口的衣襟，“钬，把净炎给我。”
沨钬赶紧将颈项上的净炎摘下，塞进莫羽的手中。
莫羽接过净炎，二话不说，是出全身力气将它扔了出去，净炎在空中划过一道红光，重重地落在坚硬嶙峋的山岩之上，顿时砸了个粉碎。
“你干什么！”沨钬失声叫道，这是让他迅速复原的唯一希望，他竟然将它亲手毁去！
“毁了它……就不会……再有人利用它来掠夺灵力……你，你也不会再有后顾之忧……”莫羽微喘。
到这会他的心里竟然还想着别人！沨钬真想再狠狠咬他一口！
“别管这个了，先回竹楼吧。”莫知帮着沨钬扶起莫羽。
三人刚要走，赫然发现一道紫色的单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悲伤的眸子切切地望着他们！
“影！”三人同时顿住脚步，隐隐感到不妙。
28、遇险
“是他对不对……”莫影目光凌厉直逼莫羽，冷声道，“那个让你遗落真心无法再爱的人——是他对不对！”
沨钬心中一惊，困惑的目光落在莫羽毫无血色的脸上——他使他遗落真心，无法再爱！？
面对莫影的质问和沨钬的疑惑，莫羽保持着缄默，他没有料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只得不言不语，甚至转开那双难以再掩藏的眼眸回避他的心碎。
一种针刺般的尖锐痛楚，在莫影的胸腔蔓延，仿佛要溢出眼眶，他必须费尽力气才能把胸中翻滚的酸楚压下，不让自己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会是他？”莫影觉得自己的胸口闷炽得有如被一双无形的手用力撕绞，难以置信地咬牙道：“你们两个待我最亲，却将我欺瞒得如此凄惨，为什么！！”痛不欲生的斯吼过后，恨恨地看了看站在一边剑眉紧拢的沨钬，转身疾奔而去。
“小影……”莫羽急于阻止，却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羽！”沨钬和莫知急忙将他扶住。
“钬，快去追他……”莫羽费力地推着沨钬，“他现在需要有人陪在身边。”
“不行！现在最需要人陪的是你！”沨钬焦虑的低吼，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着别人。
莫羽咬牙将沨钬推开，自己偎进莫知的身边：“有莫知在，我不会有事，你快去追小影！我会在竹楼等你。”
“你！”沨钬瞪着这个固执起来谁也说不通的家伙，无计可施地原地打了个转，暴躁地挠了挠脑袋，然后一把抓过莫知，“好好看着他，我去去就来！”说完提气纵身，几个起落，消失在莫影离去的方向。
“我们走。”莫知用力地架着莫羽向竹楼走去。
两人互相扶持着蹒跚而行，跌跌撞撞地缓慢向前走着。莫羽支撑着莫知的肩膀咬着牙勉力而行，可是刚走到山坡边就已经再也撑不下去，双腿一软倾倒在路中：“知……歇，歇一下……”
“羽，你觉得怎么样？”莫知赶紧连拉带抱把他扶到路边，让他倚竹而坐。
静静靠在莫知肩上喘息的莫羽，好久才缓过神来：“知，刚才……我看见爹和娘亲……原来娘亲封在我体内的不仅是灵力，还有……还有对情的感悟。”他对他微笑，“娘还说……不管如何诞生我永远是他们的血肉骨亲……”
“你是，你当然是！你和鹰都是！”莫知捧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焦灼地紧皱双眉。
“知，小影一族是……沨钬手下错手所灭，但沨钬对小影……真心一片，我死后，你替我帮帮……沨钬……”最终放不下的还是那人。
“不，我不答应，谁都帮不了他，只有你！所以你不会死，不要死！不许死！！听到没有！”莫知大骇，用力摇着莫羽。
莫羽闭了闭无神凤目，感觉昏昏欲睡，神志已不复清明：“知，我……想喝水……”
莫知的手指万般心疼地轻抚过莫羽苍白干涩得快要开裂的双唇：“你别睡，别睡，我这就去给你弄水，你就乖乖在这里歇着，等我回来，千万别睡，知道吗？”
莫羽点头，象似要给他安心，努力睁大双眸：“我等你。”
莫知立即起身像小溪方向跑，跑出数步不放心地回头张望，看着那抹靠在翠竹之下无助的白，心头猛然泛上无尽心酸，一咬牙脚下加紧，飞奔而去。
莫羽乏力地倚在翠竹下，感觉沁肤生凉的晚风吹过，竹叶纷纷飘落，仰望圆月如盘，却有一种物事人非的感伤袭上心头。他费力掏出沨钬所赠的闇灵珠，借着月光端详它摄人心魄的邪魅，像极了它的主人，可如今他恐怕再无机会见面，只有托灵珠在他死后将满腔思念带予它的主人了。
莫羽将灵珠握在手中轻轻抚摸：“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双眼渐渐模糊，任他用力眨眼都不再清晰，似有水珠滴落在掌中的灵珠之上，他伸手轻抚自己的面颊，湿凉一片……没想到，自己原来还会流泪。
正在这时，忽然面前传来一声粗嘎难听的笑声！
“哈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个孱弱的美人在这里睹物思人！”
“这张梨花带雨的脸，真叫人想好好疼惜一番！”另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附和着。
莫羽一惊，赶紧伸手揉揉酸涩的眼睛，可是再怎么揉，仍是模糊一片，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晃动，却看不清来者是谁，唯一能确定的，是从鼻端传来的并非人类的气味，昭示着来者必属于低等魔类。
莫羽下意识地将握着灵珠的手藏于身后，另一只手扶着翠竹挣扎站起：“你们想干什么！”
“哈哈哈……”又一阵难以入耳的笑声，“想干什么？当然是要你手上的那颗宝贝了！”
说着便伸出一只魔爪过来抢夺！
“休想！”莫羽死死撰紧灵珠，并想搁开那只魔爪，怎奈如今的体力已远远不如从前，被另一双恶爪从身后粗暴地一推，顿时跌倒在地，闇灵珠也顺势滚出了手心，“我的灵珠！”
因为看不清灵珠滚落的地方，莫羽惊惶地跪在泥地上用双手在粗糙的碎石中摸索着，试图能重新找回。
忽然，摸索的手被重重地踩住，从头顶传来令人恶寒地淫笑：“哈哈哈……原来是个瞎子！真可惜了这等绝丽的容貌，不过如此茫然无助的模样更惹人怜惜！”说着，魔爪放肆地抚摸着莫羽光洁柔滑的面颊！
“走开！”强忍着手掌被尖利碎石割破的疼痛，莫羽厌恶地挥动另一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臂，用尽全力推开那只恶心的魔爪。
不料此举却激怒了那两只低等魔类，他们当即把他掀翻在地，一个仍旧踩着他的手，狠狠地来回碾踏；另一个则乘机跨坐在他身上，一手掐着他脆弱的咽喉，一手粗鲁地撕开他身上的衣服：“反正你命不久矣，今天就让我们好好享用一番，你就算要死也不白死了。”
莫羽心中大骇，奋力挣扎，无奈灵力散尽虚弱衰竭的他现在要抵抗这样的魔类就如螳臂当车，毫无胜算。很快纱质外套被撕破了，腰间锦带也被扯断，身上的配饰散落一边。莫羽感到掐在他咽喉上的魔爪渐渐收紧，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胸口爆裂般的闷痛，眼前一阵阵发黑，嘴里已有腥甜之味。
“哈哈哈……怎么样？如此接近死亡的滋味不错吧！”跨坐在他身上的魔类，淫笑着欲将魔爪探入他的衣襟。
突然之间，一个冰冷而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住手！”
“什么人！竟敢打扰大爷的好事！”被打扰到的两只劣等魔类，杀气腾腾地瞪向那条隐在竹林阴暗处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