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曲(出书版) BY 沉玉
  发于:2010年0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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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欣听了这些,吃吃地笑了几声,说道:"听你说这些话,总觉得顶熟悉的,原来是水生也这样说过我。
看来我还真是没长进,总是拉着你们这些朋友,来探听自己儿子的心思。"
"都说他是自己的儿子,你也就别见外了。"
"这倒是。"常欣说着,起身要往前走。
看着常欣的身影,在赵枢衡眼中,她还是个大姑娘。现在为单家做的,是凭着自幼被教育的责任,身为妻子,身为母亲,身为女人的责任。但单直元对她未必是男女之爱,单佐流对她的敬重也不是生于对母亲的依赖。
"唉,不管在哪,总归是过日子呀。"
常欣踏进庭院,自言自语地道出这句话。
"放心吧,我会让你们这里,有平稳的日子可过。"
常欣已走到大门边,没能听见赵枢衡的话。她开了门,就瞧见单佐流正往家里走来。常欣对着他提高声唤道:"我想你也该回来了,倒想不到一开门就见着你。"
单佐流笑着走来,到不需要刻意加大声音的距离才说:"跟谁学的滑舌,话说得这么好听。"
"呦,一片真心被你说成这样。我可是真的担心你,以前啊,就算是好天气,要不是水生来,你都没这么爱出门的。这几天冻成这样的,还天天往外走,怕你是撞邪了呢。"常欣不提更早之前,单佐流彻夜未归,让她更为不安的事。
单佐流见到坐在正堂前的赵枢衡,点头微笑后,回过头问常欣:"爹呢?又上谁那里去啦。"
他并不是真的在意单直元的去向,只是想让常欣别再追问他是怎么了。
"嗯。到何先生那里去了。不过啊,别嫌他又是到那跟人谈诗论道的,这次多半也为了你。"
"为了我?怎么说。"
"你这是真傻还是装呀,你这孩子都多大了。父母会出门谈你的事,一是工作,二是嫁娶,你想会是哪个?"
嫁娶?单佐流没来由的一阵心悸。是啊,要娶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但此时听来却分外刺耳。但他不想让常欣发现,依旧玩闹似地说:"爹他也会管这样的事呀,我还想,这些事该是你包办呢。"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以前也都不管的,最近才跟我说起,还很主动的请人物色呢。过了年,你也二十二岁,说来还有点晚了呢。"
不晚,一点都不晚,这种事最好别来。他现在不想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相处一辈子,他只想陪在水生身边。
"佐流,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可能吧,今天多了点,在河边吹了点风,我先进房歇歇。"
常欣把单佐流往他房里推去。
"快进去,我替你弄点热的。"
当常欣捧着热清茶进单佐流房中,见到单佐流只是坐在床边发愣。常欣抱怨道:"真是,不舒服怎么不躺着。来,这热茶快点喝点,暖暖身子。"
单佐流接过茶碗,浅尝几口,轻声说道:"姨娘,我能不能不娶,我一个人也能照顾你们的生活呀。"
常欣用手探探单佐流的前额,听他说这话,忍不住拍了他的额头。
"真是傻孩子,让你娶妻不是要照顾我们,也是为了你,为了单家。"
常欣挨着单佐流坐下,柔声说道:"佐流,告诉姨娘,你是不是有自己中意的人,那也不必那么烦心,只要跟我们说一声,绝不会勉强你一定要娶谁的。"
单佐流只是摇头。常欣还是接着问:"还是,你有什么难处,也别一个人瞥着呀。"
"没有的,我想我只是累了,胡说了一些事,你别在意。"
"好,那我不吵你。还要什么我帮你送来吗?"
"不用了。"
"那你好好休息,姨娘不吵你了。"
常欣关上了门,寂静的屋中,只有偶尔,屋外雪块掉下的声响。
"水生......你可要早点回来啊......我一个人,没勇气对爹娘说......"
但水生会为了他,做到什么地步呢?与水生缠绵的日子太短了,他们还没有时间许诺对方未来,只是把握着能相拥的每一刻。
"水生......"
在晚饭后,单直元难得地,找了单佐流进他书房,常欣在一旁笑盈盈地送他去,却不知单佐流心里是七上八下,巴不得单直元没那么热心。
单直元走到他的太师椅前,也示意单佐流找个地方坐下,常欣点了盏灯便退出去。
"听你姨娘说,你还是没有娶妻的心。"
上回单佐流与单直元两人单独谈话,单佐流已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甚至不能确定他们父子俩是否曾有过这样的交谈。
单佐流拘谨地回道:"跟你们过惯了,没想过要让别人进来。"
"这可是一点也说不通。"
单佐流默然不语,没打算多说什么。单直元见他不说话,冷不防地问:"水生呢?"
"咦?"
一句话就将单佐流的心抽紧,更是不知该回些什么。
"水生近来上哪去你知道吗?铁斋先生要找他都找不着。"
单佐流心里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在脸上多表现,他依然生硬地回道:"我也不知道,向来都是水生来找我的。"
"这我知道。"
那怎么又问?单佐流是一点也想不通单直元的真意。
单佐流总以为会提到结婚的事,战战兢兢地等着单直元说起。单直元也没再问什么,沉默许久,单佐流便先告退。
"天冷,你也早点歇息。我回去了。"
刚要开门,单直元又叫住了他。
"佐流,爹问你,你后悔来木雅吗?"
摇晃的烛光,光影在单直元脸上晃动,单佐流总觉那像京剧脸谱,看不出是狰狞,还是愤怒。
单佐流心里纳闷。单直元一向是说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都是要带一家人到木雅来,怎么这时才问他会不会后悔?"刚来时,是对来木雅的事不解,但我没想过后不后悔那种事。"
"要是没有水生也是?"
"爹,你这话是怎么了,怎么老是提水生?他怎么了吗?"
单直元不明说,单佐流也就跟他装傻。
"好了,你去休息吧。"
退出了单直元的书房,单佐流险些虚脱瘫倒在地。虽然单直元什么都没问起,但单佐流一点也不觉得侥幸,不安是愈来愈深。
他像着了魔似地再次推开房的门,对一脸不解的单直元说:"爹,请您别随意帮我配婚,我,我......"已有私定终身之人,但这话说不出口。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这样是要我怎么面对单家的列祖列宗?"单直元的话语中没有愤怒,只是无奈。单佐流为那个"你们"而心惊不已。
"常欣没法生,而你......你......"原来那个"你们"指的是常欣和自己,单佐流不知该不该在此时松口气,却因听见从没听说的事而惊讶。
"姨娘,姨娘她不能生,是什么意思?"
单直元像是发觉说漏嘴,沉默不多解释。
"爹,你倒是说清楚啊!"自小给单直元敷衍惯了的单佐流,此时见他这般模样,不觉间怒从心来。
"还能怎么清楚,这话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没听见过单直元发怒,单佐流惊骇地退了几步。
接着而来的沉默,没人主动打破。
单佐流感到心痛,是为了常欣而痛,却也突然感觉到,单直元是真心在疼惜着常欣。单直元总是说,若是没有常欣与赵大公子之事,他也是要带一家回到木雅。是为了常欣吧,单佐流不禁这样想。
一个无法生育的女人,在故乡的观念中一定会有许多无谓的闲言闲语。那些辩既不可,忍又不能的话语,在常欣入门,到离乡的七年间,不可能没有过。[幸福花园]
所以他要回到木雅,到这个只要把酒高歌,欢愉歌舞,就将不如意抛诸漠水的城镇。在这辽阔的平野间,光是自己的生活都顾不来了,没人会以看戏的心情谈论他人的悲哀。
"我这一生自问是无愧他人,怎么老天要这样对我单家。"
单佐流哽咽许久,才挤出一段完整的话:"我既不杀人放火,也没作犯科。你这般疼惜姨娘,但老天不给,你依然什么也没有。我若娶了一个女子,却也是这般的话,倒不如跟水生一块儿,至少也是同你们一样珍惜彼此。"
啪地一声,单佐流的脸上一阵火辣。
"常欣可不是高兴这个样子的!"
"我也不是故意这样的......"单佐流轻声地说着:"就是念着他......恋着他......除了他,谁也进不了我眼里。"
单佐流没等单直元说话,转身离开书房,却是到单直元房里找常欣。一见常欣,单佐流便在她面前跪下。
"佐流,你这是......快起来啊。"单家并不大,加上刚才也些许怒骂,常欣也知道他们父子俩是谈了什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单佐流这样的动作。
单佐流依然跪着,常欣一手抚上他微红的脸颊她冰冷的手,让刺痛缓和下来。
"姨娘,我,我不该瞒你的。我跟水生,我对水生是......"
常欣以手轻压单佐流的唇,要他别再多说。
"我说过,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儿子,不是吗?"
单佐流咬着下唇不让泪掉下,他此刻的感动是为了常欣,不是为了自己与水生,他不希望常欣误会。
"还是你认为,真的母亲此刻,该大哭大闹地,要孩子听从她的话。"单佐流不住地摇头。
"那么,你怎么还这般地难过?我会向直元好好说的。"单佐流还是摇头。
自个儿身上所穿的,是常欣一针一线所缝,家中所用,是常欣亲手打理的,如此无怨无悔的付出,也许是为了弥补无法替单家生育的遗憾。而他自己,又为了单家做了什么呢?"总归是过日子,是好是坏也是一天,是喜是悲也是一辈子,总归是在过日子啊。"
不知是在安慰单佐流,还是安慰自己,常欣凝望着单佐流,双眼却是两个无神的空洞。她也有倦,她也有怨,只是天下之大,多她一人不多,少她唯一的归属。
将单佐流搂入怀中,轻拍着他的背。"佐流,姨娘会站在你这边,没事的。"
泪不争气的滑落,都被常欣的棉袄吸起,沾了一片湿。
飘血的天气过了将近半个月,漠河还没被冰透,好些浮冰随着水流飘着,下时互相碰撞挤压的隆隆声,仿若河底龙神的低吼。水位低了点,河中的两座佛塔,露出了顶上四层,经不住几年来的侵蚀,早已班驳不堪。若再被浮冰撞上几回,定会被冲断。单佐流在河岸边的石头上坐着,望着河水中的风景,赵枢衡也在他身旁。昨晚的冲突,赵枢衡不可能没听见,这时他与单佐流一同出来,留着单直元与常欣在家中。
单佐流不知该对赵枢衡说什么,只是专注地拨弄手上的西塔琴。
"枢衡,抱歉,我们家的事让你见笑了。"
"没这种事。真的在伤脑筋的是你们,不会是我。我帮不上忙,才真的是抱歉呢。"
单佐流没勇气问赵枢衡是怎么看他与水生,只感叹:"我真都不懂我爹与姨娘的过去,与他们对彼此的心思......反观你知道的,却比我多呢。"
赵枢衡没有否认,他对单直元与常欣的事情,的确知道得比单佐流多。但感情,却不是这些可以相提并论的。常欣并不会因为他懂得事比单佐流多,而比较疼他。
"你该知道的,应该是要好好地对待他们。"
对常欣,单佐流自然会对她好,但对于单直元,单佐流真的不该如何面对他才好。
这时一位高大的男子向他们走过去。
"瞧这天气冻得,你这瘦弱的模样,还能天天往外跑。"
这人即是黑维延,几天前主动与单佐流攀谈,单佐流本是基于礼节而与对方谈两句。但当对方拿起笛子,吹奏一曲后,单佐流对黑维延便更亲切,只因他的笛声,与水生颇有相似之处。
"在屋里虽暖,但胸口却闷得难受,不如这清冷的空气,能让胸口舒畅些。黑维延先生你呢,怎么我也几乎天天能见到你。"
黑维延也在河岸旁找个地方坐下,口中喷出一阵白烟。
"我说佐流你啊,在这儿是替水生担忧吧。"
单佐流心中一惊,但仍平静地说:"你认得水生?"
"何只认得,当时就是我把他从那宝塔上救回来的。"
单佐流放下手中的琴,张大着眼看着黑维延。
"我听水生提过这件事,但没说过是黑维延你的事。"
黑维延笑而不答,反道:"水生也跟你说过他现在做的事吧,那我也不瞒你,我就是木雅马贼的头头。"
单佐流这下更不知说什么才好,水生是对他说过马贼头目,但不曾说过他的名字,没想就是身边这个人。随即想到赵枢衡与马贼头目见过面,那么在自己身边这两人,本就认得。
却碍于单佐流在,这两人似是初次见面,自然得单佐流不会有任何怀疑。
单佐流不禁想着:难怪谁都能瞒他。
但此刻也不点破,单佐流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水生现在有消息吗?"
黑维延无声地轻笑几下,看在单佐流眼里,不由得有些发窘。黑维延大叹一口气,说道:"没有什么消息,不过你用不着这样替他忧心,他是聪明的孩子,不会有事的。"
"那么,黑维延先生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天天到这里来呢?"
黑维延似笑非笑斜睨着单佐流。
"我啊,曾想替我女儿与水生牵线,水生知道这事后,就跟我说起你的事。"
黑维延没明说,但单佐流也能料到水生会说什么,只好瞥过头,免得让黑维延瞧见他涨红的脸色。但另一边又是赵枢衡,只好低着头。黑维延与赵维延却都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看来你也知道水生会提你什么事,用不着这么害臊。水生说来也算是我的半个儿子,我这做义父的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来看看水生口中的人,是什么模样罢了。"
单佐流差点就破口叫道:"什么叫不要害臊啊,这种事可以这样大刺刺地说吗 ?他多吸几口冷空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平稳地说道:"你,对我们,就只是这样吗?"
单佐流说得语焉不祥,但黑维延。他是对着黑维延问,但还是怕赵枢衡会说些什么。
"我是不置可否。但这些天听着你的琴音,知道你是个疼惜水生的人,那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但说实话,我还是不懂。疼爱水生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我......"
单佐流扼住接下来的话,这不该向外人说,而是该问水生才对。
黑维延并没有追问他的断句,拿起长笛,悠然的笛声回绕河岸与河水中。
"水生会平安回来的......"赵枢衡对单佐流说。
但单佐流心中却猛想起,四年前水生第一次带他来这河岸边,在他耳边所说的话。
"如果我哪天出了什么事,你就笑我活该吧。因我绝对是死得其所,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而你啊笑两声,然后就忘了它,总比难过好。"
"不会的,你会平安回来的。"
而这一盼,就过了一年。
时光荏然,物换星移,木雅已不必再担心临川县的要胁,马贼的活动也销声匿迹。
赵家大公子在八个月前上任河州州官,两个月后让赵枢衡任临川县官,两地气氛更显融洽。
现在正准备在旧河道平原,举行元宵花灯大会,让两地人们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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