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往事————荼蘼
荼蘼  发于:2010年0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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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宏裕从走廊钻出来,看到的是一幅画。

一个白衣胜雪的年轻女子亭亭伫立在荷池边上,低头注视着水面,黑发如瀑垂到腰间,绝色的脸上尽是说不尽道不清的忧郁和惆怅。风吹衣袂,整个人摇摇欲坠。

女子也看到了他,朱唇轻启,字正腔圆的辽语,说:"......带我出去。"

耶律宏裕以为自己听错了。看这个女子一身长裙不古不今,莫非是自己错入了时光隧道回到了过去,遇到了给囚禁在深宫中的妃子,等待外人来救出生天?

花残月看他没动静,心想这老外看上去一表人才的,怎么脑子有问题,于是不耐烦地补充了一次:"我说,知道路的话就带我出去!"这是她活这么大,第一次重复说同样一句话。

耶律宏裕明白了过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两个路痴在这荷池边坐到月上中天才等来了救兵。来人的喧哗吵醒了花残月,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头靠在这个不知名的傻瓜肩膀上,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辽国的秋夜很冷,那人的手冻得冰凉,月光下,耶律宏裕的笑容虽然僵硬,却有他人无法比拟的温柔。

那一瞬间她突然给感动了。在自己给最信任的人背叛,孤寂无助的时刻,这个陌生人却丝毫不吝啬地给她提供依靠,为她带来温暖。

爱情产生于瞬间的心动,婚姻产生于心动的瞬间。

花残月结婚后把她那凌厉的霸气幻化为源源不绝的动力投入到医药研究上,发明层出不穷。

叶朝枫记忆家中曾一度闹过耗子,花女士亲自上马,拿免费的耗子试药,其结果导致耶律府上产生了一大批生化老鼠,个大如猫,只只强悍,百毒不侵,繁衍生息,反客为主。情况一直持续到小叶从同学家抱回来一只猫才终结。

后来成为著名女作家的耶律皓兰在她的小说《我的父亲母亲》中写道:

[那年夏天热得人发昏,开着空调都流汗,母亲和她的老鼠却精力充沛地上窜下跳,后来还加入了一只猫。
有时候觉得她就像个中世纪的女巫,玻璃瓶里装着七彩毒药,骑着扫帚,带着黑猫,快乐地飞来飞去。
一个美丽妖艳,徐娘半老的可爱女巫。
我们的母亲。]

叶朝枫继承了他母亲的衣钵,大学也学的是药学,毕业后,有点思乡的花女士给宋大的药学院院长打了一个电话,叶朝枫就此踏上了来宋大修研的道路。把那塞外一望无际的草原给留在身后,让中原湿润的风将他包围住。

他的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液缘自这个国度,这个柔而媚,绿且蓝的国度。

那天其实已经很晚了,院里的老师应该已经下班了,可叶朝枫还是坚持要去学院。展昭看了看他身后的行李,很多,都是花女士关心的产物,他帮他拎起一个包,浅浅一笑:"我带你去好了。"

叶朝枫微微一惊,问:"会不会耽误你时间?"

"没事,医学院的大楼有点远,我怕光说不清楚。"

也许是展昭眼里那一派清明磊落和热情友善让人忍不住去信任他,叶朝枫不再推脱,拿上行李随他而去。昏暗的光线中,少年俊逸的轮廓给夕阳镀着金光,那新鲜人的单纯正直和良好教养下的温文气质让叶朝枫心里的好感和欣赏之意慢慢延伸。

在叶朝枫看来,这个来自江南的少年有着夏日水生植物一般的干净清澈。但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展昭从来不是柔嫩的水生植物。

他是一株顶天立地的树,枝叶会随风轻柔摆动,但支撑全局的树干绝对是硬朗坚韧的。

他们一到医学院,没等叶朝枫去问教务处在哪里,一个老头就已经带领着一干人热情地围了上来,喜气洋洋得仿佛过节,拉住小叶的手就紧紧握住。叶总啊,我们等你很久了,欢迎莅临我校参观,谢谢你愿意和我们合作这个项目!

当然他不会这么说。主任挤出几滴老泪,激动地不行:"小叶啊,都长怎么高了!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们好去接你啊!还记得伯伯吗?你妹妹满月的时候我刚好在辽国出差,去看过你们的。你能来我们这里读书实在太好了!令尊给学院捐赠的钱已经落实了,你来的路上没看到吗?就白绿相间的那栋......"

叶朝枫已经坐了十小时的飞机和汽车,面料昂贵的衣服皱巴巴像咸菜,可良好的出身和精心的教养让他微笑,非常帅地笑,说我看到了,非常宏伟的一座现代化图书馆。

主任哈哈笑说小叶你真像令尊,说话真那么幽默,那是给临床医学院的解剖楼......

这时一个秘书一样的女孩子说话了,先帮叶公子把册注了吧。

众人立刻同意,于是拖人的拖人,拖行李的拖行李,蜂拥而上。叶朝枫好不容易挣脱开一只爪子,回头寻望,见展昭远远地靠在玻璃门上,不知看了多久的热闹。

见叶朝枫看到了他,展昭站直了,说你忙吧,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等!叶朝枫立刻喊。话一喊完他就停住了,非常难得的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展昭也一怔。叶朝枫想了想,说总之你就等我一下好了,我这里马上就好,等我一下吧!

展昭笑着点点头。

这一等就等了近一个小时。主任拖着叶朝枫的手,从建立学院说到他母亲在学院里的光辉事迹,从花女士嘱咐的对儿子的照顾说到毕业后将来的出路,从国际形势说到将来辽宋两国在科技领域的合作,从开封的城市建设说到国家经济体制改革。一派天马行空黄河泛滥引经据典抖珠落玉。

叶朝枫给这老变态拉着手,挣脱不开。

等到老头说累了,起身去喝水的时候,叶朝枫立刻站起来,说伯伯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还没收拾宿舍呢!

好不容易逃出来,首先就四处张望。哪里还有什么人,天都黑透了,那个学生估计也早走了。谁会那么傻,干等一个陌生人一个小时呢?

心里有着微小的失落,叶朝枫看着落地玻璃外面来来往往的人,想起还没问人家名字,也没来得及道谢。

正在胡乱想着,忽然听到声响,那是篮球拍在地上的声音。叶朝枫走出去一看,大楼外拐角的路灯下,那个不知名的男生的身影卓约,透着青涩的英挺。

轻轻弹跳起来,做了一个上篮的动作,球从他手中给抛起,又稳稳落回手里。姿势流畅优美,像一只矫健的猫科动物。男生修长匀称的身子在宽大的球服和光影对比下显得有些瘦。晚上风很凉了,他大概是等的有点冷了吧。

想到这里,有什么涌上了喉咙,叶朝枫走了上去。

展昭停了下来,看这个气质优越的青年一脸内疚地说对不起,真的太抱歉了,让你等这么久。

展昭笑笑,"我不也没事做。你忙完了?还有什么事吗?"

叶朝枫一下子哽住了。先前叫住他的时候也根本就没想好有什么事,现在让人家在风里等了自己一个小时,怎么好意思开口说其实没有事呢?又一阵风过来,叶朝枫拉住展昭的手,说:"你吃了饭了吗?我耽误你这么多时间,请顿饭补偿好了。"

手中的腕凉凉的,叶朝枫心里没由来地一沉,不由加大力道。

展昭还是淡淡地一笑,伸手去推脱,还没说什么,大楼里就蹦出来几个人。带头的还是那个老头,一见叶朝枫就叫:"小叶啊,还好你还没走远。师母今天给你做了接风宴,就等你去了呢!"

叶朝枫剑眉一皱,眼里戾气一闪而过,尽落在展昭眼里,暗暗一惊。可转瞬,温和顺从的笑容又挂在了脸上。

展昭抽回了自己的手,说:"我看你真的挺忙的,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叶朝枫很是愧疚,"这样好了,我改天一定补请!你能留个通讯方法吗?"

展昭也很大方,说我姓展,单名一个昭字。

叶朝枫一听,"可是日明为昭的昭?"

展昭点头。

"我叫叶朝枫。"

叶朝枫,是吗?他喃喃。

叶朝枫给一帮人簇拥着离开的时候,展昭就站原地看他们走远。那个人有着天生的领袖气质,给众多师长领导包围着也依旧从容。他们边走还在边说着什么,叶朝枫始终是众人的中心。

这个景象他一生一共看过三次。

一次就是现在。一次是叶朝枫离开宋大的时候,家里派人接他走。那时展昭坐在一间水吧里看他们走远,没有上去打招呼道别。最后一次是很多年后,午间时分的经济频道里,叶朝枫给记者簇拥着走下公司大楼的台阶,走向他的BMW。展昭那时坐在飞机上,看座位后的小电视,从一万尺高空看那个男人的意气风发。

旁边的年轻人在听音乐,声音很大:"叶子,是不会飞翔的翅膀;翅膀,是落在天上的叶子......"

此时此刻的白玉堂也并不太平。

卢方在他来之前给他行李里塞了好些特产,要送老同学家。说是特产,其实就是一些黄金鱼的鱼干,味道大得很,放寝室里生生引来一只猫。

请大家试着想象,一个华美的少年,风流倜傥,一身白衣素净却显华丽,身姿从容优雅地拎着--巨大一捆鱼干。非常冲击的视觉效果。

庞奇咯咯笑得像下了蛋的母鸡,说你这样真像我家每到过年时都会上门来的乡下亲戚。

白玉堂翻一个白眼,说是吗?您不说我还不敢肯定,原来您是从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啊!难怪我看着一直觉得像!

庞奇挥舞着拳头就跳起来,王朝急忙把他拉住,说大家都是兄弟,别这样。以德服伦!以德服伦!

死要面子的白同学不得已一路躲藏得像在做贼。好不容易进了门,发现还有一个客人也在。

那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生,一身名牌都是可以报得上名字的,坐在沙发里,视线呈90度右转过来,红外线X光一样扫了白玉堂一眼,像在扫描一张图纸,又像火车站检查非典。白玉堂当时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给他的眼光透视了一遍。

像是菜场上给剖开了卖的鱼。

这时老师笑意盈盈地端着一盘洗好的草莓出来,说:"玉堂啊,你难得来一次,吃了饭再走吧。你师母在炖八宝莲子鸡,待会儿还有我的拿手活儿西湖醋鱼......"白玉堂已经很合作地在沙发上坐下来了,说这样太好了,我早就等着尝师母的手艺呢!

这时男生忽然说:"什么味道?是鱼吗?"然后视线再度右转90度看向白玉堂,划了一个曲线。白玉堂脸色顿时就青了。

老师说:"是鱼啊。陷空岛的特产,子衫你一会儿也尝尝。"

男生把手抬高45度,表示推脱,说:"对不起伯父,我不乱吃东西。"

白玉堂的大脑立刻也机械旋转90度向左,瞪着那个男生。这话太没道德,一般人都忍受不了,更何况白玉堂。大家根本不认识,无冤无仇,言论自由也不能这么张口寒碜人。

他算哪根葱,忒瞧不起人了吧!

老师一看不对,立刻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个是我老同学的弟弟,白玉堂,艺术学院的。这个是我这届要带的学生,赵子衫,计算机学院的。"

白玉堂在这个时候犯了一个错误。注意,之所以他自己也说这是一个错误,是因为他本人并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而是没有预料到对手会有这样的报复。而一个错误的估计直接导致了他和这个男生长达大半生的纠葛。

也不能说是谁小心眼,这完全是造化。

赵子衫听老师说完了,冲着白玉堂,将下颌由上至下,以脖子为支点滑动30度再抬起,点了一个头。白玉堂呵呵笑着,看似很顺口很随意地说啊哈!原来是"计院"的啊!

三秒的宁静。老师尴尬的声音在喉咙里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才说:"呵呵。"

赵子衫的头右侧30度,上仰5度,嘴角非常微妙地上扬15度。这种人,就是遇上一枪爆头,别人都是立刻伏地OVER了,他也会悠着悠着像小马哥一样潇洒地倒下。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精确的计算中。

学什么计算机,该去学机械自动化。

其实赵子衫本身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盛气凌人目空一切,他只是不擅表达,而且心情不好,因为他本来想去辽国留学,可他老子硬是留他在宋大;还有就是,他非常非常讨厌吃鱼。

他的出身还是挺辉煌的。他是校党委书记的独生子,如今的赵校长和他还有点亲戚关系。他母亲是开封市长的女儿,大舅舅是公安厅厅长,二舅舅是跨国公司老董,姐姐嫁了西域的一个亲王,姑爹是国土局部长......而他是家族里最成气候的一个孩子。

这样的出身自然就造就了他自身的优越感。从小到大,都是别人来迁就他,他从来不用去顾及别人的感受。大大小小的人成天围绕在他身边,摇着尾巴,干巴巴等他吃剩的东西。所以他从来不知道说话的技巧,因为从来没有人提醒教导过他。

这样的孩子最缺少挫折,或者说,最欠揍?

赵子衫的运气或劫数就在于他遇上的人是白玉堂。如果他遇上的庞奇,那他会多一个小丑跟在身后;如果他遇上的是展昭,那他会多一个对手。可他好死不死遇到的是白玉堂。

于是他的人生就此产生了化学变化。

白玉堂接着问,赵同学,你也是大一新生吗?

赵子衫将头右转45度,视线垂直看白玉堂。那么近的距离,那如画的眉目,那一双盈着笑意,灿烂清亮的眼睛,不自觉回答:"不,是研究生。"

白玉堂又问:"你那名字是哪个衫字啊?珊瑚的珊?"

"不是。"老师在一边说,"是衣衫的衫。"

"呵呵,是这样的啊。加了个子字,不知道有什么含义?"

老师说,"这你就不懂了,春秋那时的王公贵族名字里都有个子字。这个子字有着德国贵族里的Von、法国贵族的De一样的意义。"

"是吗是吗?"白玉堂笑得更欢了,"说起来我就认识一个人,叫子藤。这名字就挺文雅的。"

那两人都点了点头。

白玉堂笑呵呵继续说,"可惜他老爸姓杜......"

"=_=||||"

.........

白玉堂回到111的时候都快接近熄灯的时间了,开水房早关了。这个每天必须沐浴焚香的家伙苦着脸拎着水瓶要出去赊水。展昭在后面喊住他,说自己还有一瓶没用。

看着白玉堂乐滋滋地拎着水瓶去了阳台,王朝看了展昭一眼。那瓶水明明是他看到白玉堂那么晚都没回来,专门为他打了。这几天的相处,大家都知道白玉堂有洁癖,穷讲究。可是能想到帮他打水的,恐怕也就展昭这一个老好人吧。

庞奇娇嫩的屁股坐不惯学校的硬板床,给一辆大奔接回去了。李寻欢和龙啸云是早就回来了,两人买了一杯冰激凌,站在可以照到月光的外廊下你一勺我一勺地边吃边说着什么。风到深夜转大了,吹得头发都乱了,龙啸云就伸手扶住李寻欢的腰。

王朝在阳台研究了半天,对一旁在漱口的白玉堂说:"为什么头发吹乱了反而要去扶腰呢?"

白玉堂吐了口泡沫,拿牙刷敲了敲这个苯宝宝的脑袋,"苯,不把人揽进怀里,怎么帮她理头发?"

熄灯后,在走廊上望风的两个人才回来。龙啸云先送李寻欢回寝室。等他上了床,低声问:"明天几点起来?我打你手机。"

"7点吧。"

"早上想吃什么?去艺术学院的那条路上有家人的包子挺好吃的。"

"那就吃包子吧。"

"喝牛奶还是豆浆?"

"唉你真烦!"

"好好!你睡吧!"轻手轻脚走出去。

白玉堂今天斗了恶霸地主,情绪好得不得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经他的推销,展昭等人脑子里的赵子衫是个红发绿眼,铁面罩脸,张狂跋扈,欺小凌弱的大奸人。谁不合他的意谁就要遭殃,一掌劈下,尸骨不存。

王朝笑:"五爷,他什么时候练成这化血蚀骨连绵掌的?这得需要多少张点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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