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乱 下+番外————lyrelio
lyrelio  发于:2010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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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起身饮了一口茶,才觉着全凉了。不由叹气,不想手一抖,那杯子摔在地上碎成几块,茶水溅起数滴便又落下,顺着地上幽幽的淌。

  皇上定定看着,不觉又想起方才梦中见赵壑出征之事。默默出神一阵突地立起身来,咬牙切齿道:“三郎,这不会是你——”便又咽了下去,转身便向殿内而去。

  诸位看官,皇上究竟想到甚么了,王太师今儿叫皇上这一说心里又作何想,那北境上齐瑞儒与张祊匿迹而行又如何了?咱们下回“天仙局不过障眼法 飞凤舞只是落英纷”再说!

  第六十八回

  词曰:

  霸王不过乌江岸,草木皆兵八公山,将军遗恨玉门关。锦绣黯,浮生漫漫,空遗荒冢谁人叹。

  诸位看官,诸城所在,人来人往,唱合应酬,分明是兴旺景致,可见一城一国究竟实力几何。便是战乱频繁,则最先可见商旅不兴。而一派萧索之下逃难之民流离失所,十室九空,路旁白骨森森,田中荒草凄凄,怎不叫人心中难安。

  但这世上便又有一地,无论是兴旺抑或是战乱,不管是春夏秋冬,四季便都是一个模样。

  那位看官说得好,四时相同无一可变,正是那荒漠沙丘。

  这绥靖王齐瑞儒领了两千人的队伍行入这荒漠之中,便也是行得十余日,沿途所见,除却沙漠还是沙漠。然沙漠并非如常人所想,一望无际毫无生机。沙漠自也有红柳、梭梭等物零星分布。待得入夜,还能见着亮晶晶的眼睛,却也不知是甚么动物了。

  齐瑞儒喝口皮囊中的水,张祊一拉缰绳停下马来:“王爷,接着往何处去?”

  齐瑞儒自怀中拿出一份地图来:“按着三叔所言,再往西北行二里路,便有一处绿洲。”

  张祊叹气:“赵大人苦心孤诣,当真叫人感怀。”

  齐瑞儒垂目苦笑:“是,可落得甚么了呢?”

  张祊深深望他一眼:“便是寻常人不懂得也不打紧,横竖,赵大人也不在意。”

  齐瑞儒看他一眼:“原来,张大人才是明白人。”

  张祊一摆手:“只因我不在局中,自然看得明白。”

  齐瑞儒缓缓吸气:“说的也是。”

  张祊便又笑了:“王爷能想到此计,也非寻常人了。”这便举目远眺,“绕过这片沙漠,闻说便是蒙托不达山脚,北戎王庭当近在咫尺!”

  “能顺利便好,当年三叔这条路也不过行了一半,究竟能不能过去,还是未知之数。”齐瑞儒摇摇头道,“按着三叔的图,前头儿那月儿湾便是最后一个绿洲,再往前,便是只得靠我们自个儿了。”

  张祊亦道:“怕便怕不得而过……”

  “过不去就折返,只是我担心……”齐瑞儒叹口气不再言语。

  张祊望他一眼,心知他是挂怀,担心出得沙漠便遇北戎骑兵。看官们皆知这一路黄沙漫漫是天然屏障,但过得沙漠,便是北戎圣地,如何想都是要遇着北戎骑兵的。

  但眼目下也只得前行,只盼上天垂怜,能叫他们奇兵天降。

  这就往月儿湾前行,不一刻到了,齐瑞儒喝令停军修正,满灌水囊。看着兵士们嬉笑弄水,齐瑞儒不由感慨,当年三叔行到这地儿时,又是怎个模样?

  张祊轻道:“当年赵大人至此,见着一汪清泉,当下口赋一篇,依稀记得是……本该落地骨肉亲,偏有蛮戎夷。羌笛幽怨,黄沙大漠,春风难渡。狮虎相仿,鹰隼互翔,何分高低。皎月共圆,烈风同卷,四海归一。”

  齐瑞儒闻言垂目道:“三叔心胸气度,当真叫人汗颜。”

  张祊柔声道:“王爷何必挂怀?一人一个命,岂可一概而论?”

  齐瑞儒叹息:“三叔那路,走得何其艰险?”

  “人生在世不称意,总不能甚么好的都得了去。”张祊仰目看着蓝天碧水,“若是日日活在这地,只怕胸中再无营垒。”

  “难怪北戎皆骁勇,如此恶劣之地求生,如何不勇?”齐瑞儒苦笑,“我朝久居南方,温润舒畅,自然不思进取。”

  张祊深深望他一眼:“王爷心智之高,三元佩服!”

  齐瑞儒苦笑:“待能走出去,再说吧。”

  张祊呵呵一笑:“王爷怎的这般说?莫非不信赵大人?”

  齐瑞儒心中一痛:“三叔便是那样儿,想甚么都不说出来,分明是叫人误会他……真是,真是,唉……”

  “若他能说,自然会说。”张祊轻道,“赵大人长成所历之事,也不是寻常人能遇到的,他想得多,便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想自小于内宫,甚么古怪景致没见过?便是小心谨慎也不为过……更何况,这天下之中,后宫、朝堂,行过这两个最黑暗的地界,还有甚么看不透呢?”

  齐瑞儒闻言本有些薄怒,但细细一想,便又苦笑颔首:“可不是?”

  张祊冲他抱拳:“王爷,有句话三元晓得不该说,只是王爷是明白人,这话还是听一听的好。”

  齐瑞儒似笑非笑瞅他一眼:“张大人请说。”

  张祊躬身道:“日后成王败寇的便不说了,只求王爷能待赵大人好些。”

  齐瑞儒本想言此刻谈日后言之过早,但转念一想,就又轻道:“是。”

  张祊闻言舒了口气,面上带笑:“如此甚好。”

  齐瑞儒忍不住道:“为何你这般维护三叔?”

  张祊收回手来淡淡道:“只为他明白我想甚么。”见齐瑞儒一脸疑惑便又笑了,“我是闲云野鹤的性子,赵大人一眼便看透了,才叫我入朝做个清闲的官儿……家族名声甚么的我也不在意……”

  “张大人在意的不也就是骆大人?”

  张祊闻言心头微微不悦,但一想也是事实,且见齐瑞儒面上慎重不似嘲弄,这就叹气:“可不是?若叫父亲晓得,我的皮便是保不住了。”

  齐瑞儒忍不住一笑:“那骆大人呢?”

  “我怎么晓得?”张祊便笑了,伸手拉拉面上风帽,“他总是躲呢。可他越躲,我便越想拉着他……”后头儿声儿低了下去,便又垂目不语。

  齐瑞儒只觉着往日张祊是潇洒跳脱一人,但提到骆柯,便也是这幅模样。本想取笑他几句,但心头一念,自个儿不也是这般么?渴慕三叔之心明明白白,可三叔却明知自个儿心意而若即若离,这才叫人辗转难安。便如此番之事,三叔为何又对自个儿只字不提?闻得他似是见了太后,接着皇上升了他的官,他又重入内阁。便是与王太师那老对头儿又打交道,真不知在三叔心中,自个儿究竟是个甚么玩意儿?

  所思无宜,多思自困。

  齐瑞儒叹得口气方下得马来,慢慢打量着四周景致,分明黄山漫漫。却见得北天一座山峦高耸入云,山顶白雪皑皑,山麓苍翠深沉,不由凝眉吸气道:“也算是个福地。”

  “说是灵秀岂不更好?”张祊翻身下马,走进池边以手取水洗脸,闭眼悠然一叹,“当年赵大人找到这地方的时候儿是个晚上,只觉天上新月如钩,地上积泉似牙,故此定名月儿湾。”

  “今日我们来时幸得三叔指点,否则……唉,只怕还当是那些海市蜃楼的幻象。”齐瑞儒说时不觉心酸。

  张祊望着他身影道:“王爷,说句不中听的,这是赵大人心甘情愿做的,旁的人怎么想,不在他脑中。”

  “可不是?”齐瑞儒苦笑,“由是当真羡慕先帝爷与父皇,能得此衷心之人。”

  张祊似有话欲言,却又一抿嘴唇过去净手,不再言语。

  齐瑞儒附身取水,心中只道,彼时三叔与哈乞萨恶战一番,假意败退避身入荒漠,无向导无地图,硬生生在这荒漠中忍饥挨饿二十余日,方才找到此地。时他便想到这奇兵之计。前几回来北戎时,他或是潜行或是大张旗鼓,吸引着北戎注意,而悄悄派了人沿路而探,这才认定此路可通,但现如今,三叔在何处呢?

  必是留在宫中与那些腌臜人勾心斗角,必是紧锁眉头曲意逢迎,偏是父皇又不懂怜惜,这就是两头受气。想着不免心酸心寒,却又无可奈何。

  张祊回身见他如此,嘴角一弯,却仍是不说话的。

  歇得一阵,避过日头最毒辣之时,齐瑞儒便令整装上马,一行人风驰电掣呼啸而去。

  马蹄过处起风,风沙漫天飞扬,当顶上烈日高悬,万般无所遁形。

  沙漠之美,壮阔而浑然天成,一色同心。那般粗犷坦荡,令多少矫饰相形见绌。白日里明丽万端,气象万千,入夜后,便又宁静怡人。更有日升日落,美若仙境。

  自然,这便是咱们坐在这茶楼上神思畅想,若真叫小老儿去那儿待上一日,定是叫苦不迭。想白日里炎热烦闷,晚间冰凉如残冬,风起沙尘漫天叫人睁不开眼,一张嘴便是满口黄沙。无水无粮,无人无影,怎叫人活得下去?

  此刻明月高悬,银沙万里。一人跌跌撞撞行来,身后跟着骆驼歪歪斜斜,身后长长一串脚印,也不知行了多久,走得几许。但见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手脚粗糙,嘴唇干裂,面目黎黑,双眼无神。这般又走得数十步,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便不起身。

  月光下风起,瞬间那脚印消失无踪,那人便渐渐埋于沙下,只露出一只脚与一个胳膊。待得风沙过后,那骆驼在地上蜷缩起身,抖抖身上沙尘,俯身似是查看那人。嗅得几嗅,便又摇头晃脑,却叫脖儿上绳子拉住,脱身不得。

  便是月移星影,东天泛红。霞光万丈,暖人心脾。昨夜风过处,今日一片宁静。

  远处马队行来,见着突显一骆驼,人人凭其凝神。

  齐瑞儒端详一阵:“似乎有甚么埋在沙下,过去瞧瞧。”

  一兵士策马上前,行到跟前翻身下马,打量一阵才大声道:“王爷,下头儿有人。”

  齐瑞儒一皱眉头:“挖出来看看。”

  几个士兵也就上前相助,看着一片小小扬尘,张祊打个呵欠:“王爷啊,闲事儿少管。咱们可不是来这沙漠里救人的。”便又抬眼看看天上,“沙漠中便是只得那几个时辰能赶路,何必?”

  齐瑞儒皱眉:“那骆驼尚且存活,可见那人……”

  “王爷,人能和骆驼比么?”张祊似笑非笑看着他。

  齐瑞儒一时语塞:“罢了,那……”

  “王爷,是个汉人!”士兵手脚利索,已将人挖了出来。

  齐瑞儒呵呵一笑,忙的打马上前:“死了没有?”

  张祊无奈一笑,懒懒也跟了过去:“王爷,你便是绕跑呢……”

  齐瑞儒见那人披头散发,这就皱眉上前拨开他额前乱发,伸手接过个士卒皮囊,倒了些水在他脸上,伸手搓了一把,不由大吃一惊后退一步。正巧踩在张祊脚背上,张祊哭笑不得推他一把:“王爷,这可是故意的?”

  却不闻齐瑞儒应答,张祊也就上前看了一眼,突地瞪大眼睛扑将上去,搂了那人放声一吼:“骆柯——”

  诸位看官切莫放心,这骆柯是找到了,奈何生死未卜;这朝中貌似安稳的,却波涛汹涌,究竟这一仗能打出个甚么日头来,咱们下回“雨淋淋桃花梦断 泪涟涟梅子方青”再说!

  第六十九回

  诗曰:

  风过处云散天开,雨停处花落满怀。闻不得醉人箜篌,梦不到青山云外。

  诸位看官请了,今日席前龙井幽香,堂下桂花荣华,各位红光满面,想来是福气万千。咱们说了这许久,那朝中又待如何?这就回去打望一眼,再做道理。

  堂上朝会方过,皇上退朝回宫。王太师不紧不慢退出殿外,却见个眉清目秀小太监躬身立在廊下,正冲他展露笑颜。这一对眼儿,王太师挑眉就笑了,却不让他过来,只管自袖中伸出手来转得一转,这便去了。小太监躬身颔首,也就不远不近跟了去。

  王太师一路便往太后寝宫而来,那小太监也紧随其后。入殿时小太监立在门外,王太师一只脚踏在里头儿,另一脚却留在殿外,回身笑道:“你也进来。”

  那小太监微微颔首,跟了进去。门外侍卫太监俱是久见太师之人,是故无疑,倒是对那个小太监多有好奇。这便私下询问,方知是前阵子才入宫的,近日里大大受宠的太监小弗子。论起来他入宫年纪也不小了,闻说先前还做个甚么奉召的官儿。只是不知怎地突地净身入了宫,皇上似是十分喜爱他,特令福公公教他礼仪,专门儿留了他做身边儿使唤。那些太监宫女便又感叹,何时能得皇上垂青,便也算是飞黄腾达了。

  看官们皆知,在这宫中,一切人便都是为着那九五之尊而设,故此身家性命荣华富贵,俱在那一人。女的能得皇上垂青,便是飞上枝头;男的能得皇上嘉许,自此官场顺当。便是个小太监,亦能在宫中呼风唤雨。说来便也是可怜,这皇上当的,倒是替他人做嫁衣的了。

  闲话休提,这王太师缓步入殿,身后跟着小太监小弗子,只见太后正背身歪在榻上,身侧宫女缓缓摇扇,便知是在安睡,这就挥挥手,叫宫女退下了,他自个儿往一侧架子上取了本集子,自顾坐下翻阅,连眼角都没看过别处。那小太监只管躬身立着,并不多话。殿外众人屏气凝神,屋内之人不言不语。只见案头香鼎,袅袅生烟。

  过得小半个时辰,太后身子一动,口中嘟囔了一句:“现下甚么时辰了?”

  “快交巳时末刻,太后好眠。”王太师盯着集子,缓缓翻过一页。

  太后却是一愣,这就翻身起来,满脸惊疑之色。待看清是王太师,稍稍松了口气:“太师便来,也知会一声。”这便叹气,“若是叫人编派了去,还不只要说甚么出来呢?”这就皱眉起身,却见个小太监过来跪了奉茶,这就接过饮得一口,只觉着温热适度,微微带涩,提神醒脑,其后又回甜,分明喉清爽。不觉斜眼打量他,“你是哪个宫的?怎的以前没见过你?”

  那小太监跪了下来:“回太后娘娘的话,小的叫小弗子,目前跟在皇上身边儿伺候起居的。”

  太后打量他一眼,转目望着王太师。王太师略略点头,太后这就松口气,仍盯着他眼睛道:“小弗子,你跟在皇上身边儿,那近日皇上身体如何?”

  “回太后娘娘的话,皇上勤勉朝政,近日因着边疆战况挂心,故此每日上朝。夜里批阅奏折直至夜深,小的们都心疼,催了几回子了,又怕皇上恼,只好日日炖着冰糖雪耳梨花粥,看着皇上用的一口了,小的们这心才像踏实点儿。”

  那小弗子老老实实躬身答话,太后听着他一番言语,不由笑了:“不愧是王太师找的人,句句都绵里藏针似的,状似说了不少,却是一句也无啊。”

  王太师亦笑:“便是如此,方能骗过那些个火眼金睛啊!”言罢捻须一笑,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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