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乱 上————lyrelio
lyrelio  发于:2010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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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老儿这又拉拉杂杂说了一堆,看官们便是着急这祭神为何了吧?咱们呐,也别急,这就去看看。

  上回书到这齐瑞儒与哈乞萨见了面,第二日便拜见了北戎王,寒暄几句也未言何要紧之事,便又启程向北往蒙托不达山去。

  越往北行便觉草原越广,而至蒙托不达山五百里之地时,只觉林木森秀俨然,便是大异之前。齐瑞儒不由啧啧称奇,原以为这草原无边无际,不想草原之后还得这样一座仙山。

  待得行到祭祀庭处,又是月余而过,已交仲夏时节。然此处却似春寒料峭一般,偶一阵风过,还有些刺骨之寒。北戎兵士倒不觉有异,反是齐瑞儒所率之众,便有生了病的。虽是军中有医、且北戎亦派了大夫照料,可士卒吃了药却无济于事,病情愈见沉重,更大有泛滥开来之势。齐瑞儒心中只怕有何不妥,这就颇为不安。

  “王爷何必烦躁呢?”

  齐瑞儒看着自个儿写的字儿,便又皱眉揉了扔在一旁:“三叔,我便不懂,这个时候儿你叫我写甚么《礼记》!”

  “那你倒说说,不写字儿,做甚么呢?”身侧椅子上斜斜靠了个人,笼着那件白狐皮袄子,手中捧着掐丝小暖炉,膝盖上还搭着块银鼠灰的毯子。

  “……三叔,我想出去看看。”齐瑞儒便赌气似的放下笔来。

  “唉,好容易夸你前几日进退得体,叫他们真真假假分不得虚实。你倒好,这就尥蹶子了?”那人呵呵一笑,伸手拿了茶杯,却又皱眉。

  “凉了吧?”齐瑞儒过来讨好的往炭火堆上架的小铜锅中取了一壶茶来给他满上,“三叔,尝尝看,这儿的人说是喝了这个俪晶草,百病全消。”

  那人便噗嗤一笑:“甚么百病全消?你当是江湖郎中赤脚大夫的不成?要真是有用,怎么不见那些人飞升了几个?”

  “诶呀,便是不能也可以尝尝,没那效用也可心上安慰么。”齐瑞儒这就讨好的过去给他捶背。

  那人捧起茶杯来舒口气,深吸口气便笑了:“倒确是很香……”

  “是吧?”齐瑞儒这就得意的笑笑。

  那人却乐了:“好,我舒坦了,王爷请接着去写吧。”

  “还写?”齐瑞儒这就苦着脸过去,“三叔,墨没了。”

  “那就再磨。”那人头都不抬。

  齐瑞儒低下头来便又拿了墨在砚台上推,隔了一阵又道:“三叔,墨不黑啊。”

  “不黑?”那人闻着茶香眼皮都没动,“那就再墨。”

  “三叔!”齐瑞瑞这就恼了,过来扑在他膝上,“三叔总是叫我‘再磨再磨’,从您头回教我写字就是这一句!”

  “嫌烦了?”那人看着他淡淡笑了,“便是你总不听,我只得再说。”

  “可是……”

  “瑞儒,这得天下便如磨墨,非得有那耐心不可。”那人伸手轻抚他脸道,“便是遇着水不够了,砚台不佳了,甚至墨断了……便也不过是小意思,你定要安下心来慢慢磨。”

  “便如父皇一般么?”齐瑞儒闷声道。

  那人微微一怔,随即淡淡笑了:“他便是我见过最有耐心的人了……能忍,够狠……”却又叹气不言了。

  齐瑞儒抬头看着他:“三叔,这话若是叫父皇听了不知他怎么想。我还没听三叔这么赞过人呢。”

  “我不是赞他,只说他的行事罢了。他那人……”这就笑了,“原该是史官做的事儿,我才没那闲工夫管呢。”

  齐瑞儒低声道:“三叔嘴上不管,若是父皇真有甚么事儿,您还不是第一个就来了。”

  那人微微一怔,随即苦笑:“可不是呢?便是我欠了他的吧……”

  齐瑞儒小声道:“便是这时候儿,我最恨父皇。”

  “嗯?”

  “分明他是爱极你的,为何要折磨你?”齐瑞儒颤声道,“将你关在宫里那么久,你腿疼了也不传太医的,还夜夜折磨你……”

  “瑞儒!”那人低喝一声,“便不说他是皇上又是你父亲,背后论人绝非君子所为。”

  齐瑞儒看着他:“君子?”

  那人却一愣,随即失笑:“可不是?我便是这天下最大的小人,有何颜面堂而皇之说君子?”

  齐瑞儒紧紧搂了他的腰:“三叔在我心中便是最好的人。”

  那人苦笑:“你若是见识过我的手段,便不会这般说。”

  “那便也是无可奈何。”齐瑞儒将头埋在他怀里,“三叔曾说朝政如校场比剑,你不拔剑便有人逼你拔剑。若是输了自然身首异处永不超生;若是赢了便又的继续拔剑,直到身侧无人独立风中,看剑身染血方得独活……”

  “说的是呢。”那人轻轻点头,伸手抚摸齐瑞儒后脑,“站至最高处,便是高处不胜寒了。”

  “可有法子解脱?”

  “有。”

  “嗯?”

  “不入场,永无此忧。”那人淡淡一笑。

  齐瑞儒抬头望着他:“三叔后悔了?”

  “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那人含笑摇首,“我早已身不由己入了场,待得醒悟时早已满手鲜血。”

  “三叔,裕王郕王两位皇叔的事儿并非你过失。”

  “好吧,纵使他们不是我亲手杀死……”那人叹气,“便也与我脱不了干系。你且再想,以我这般年纪能封侯拜相,当真只是出身显贵运气极佳之故?总不知踩了多少人的脑袋呢……”

  齐瑞儒便道:“三叔,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我下场?”

  那人端详瑞儒半晌方柔声道:“你是先帝子嗣中最像他的一个,无论样貌、心智……”

  “三叔!”齐瑞儒立起身来,“我便是我,何曾像他人?”

  “你恼了?”那人眯眼一笑,“若我能说何人像先帝,便是至高赞美。”

  “我不稀罕!”齐瑞儒转过身去,咬牙切齿。

  那人便叹口气,起身拉了他手道:“瑞儒啊,我始终记得你降生之时小手小脚,便是眼睛都没张开……”

  齐瑞儒心中一软,转头抱着他道:“我自小便亲近三叔,深觉三叔言行气度无一不佳……”

  “我可坏着呢。”那人呵呵一笑,拍着他肩膀道,“你也说的不错,便是不去抢度夺也没甚么打紧,只是你不夺不抢,旁人便信你当真不抢不夺了?与其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不若——”

  “可我本就没那心思要——”

  “瑞儒,你便是怪我好了。”那人接过口去,不让他说完。

  “……那好,我便是为了三叔,才要抢那皇位。”齐瑞儒点点头,便又雀跃道,“我这就写字去。”

  这人便看着齐瑞儒坐回桌前,呵气暖手研墨。脸上不觉淡淡带笑,心头却是隐隐不安。想了片刻便又行到帐外,斜斜自缝隙间望出去,见不远处几个北戎士兵依旧牢牢立着看守,这就微微眯眯眼睛,嘴角一扬,心道,便是以为如此就能困住我赵壑么?北戎王也太小看我了……便是当真我来了?抑或是王弗居并未告之哈乞萨?又或是哈乞萨晓得了以静制动?不会不会,哈乞萨其人不善权谋,武勇之士最看不上的便是阴谋诡计,可惜,决胜于千里之外并不单单是攻城掠地可比的了。便又看眼天空,分明是晴空万里,一丝云都不见。但一阵风自缝隙穿过,就又是不自觉打个抖,忙的回了帐内暖椅上坐上,将白狐皮子围了盖上毯子,抱了小暖炉,方觉着好受些。却又拿起茶杯来,才觉,那茶便又凉了。

  正闲坐时,就听帐外似有人声,赵壑这就起身缩到屏风之后,齐瑞儒便一动不动立在桌前接着研墨写字儿。

  少时一人掀开帘子进来朗笑道:“哎呀呀,可真是绥靖王呢!这么冷的天不喝酒射箭,却在这儿写鬼画符的东西,可真没意思?”

  齐瑞儒头也没抬,只淡淡道:“二王子好兴致,只是如此跑来了,就不怕别人说你私交别国使臣,通敌叛国的么?”

  来人一身皮裘,带着黑白杂章的皮帽,却露出左臂,脸上红彤彤的,可不正是蒙托尔王子么。只见他皱着眉头走过来看齐瑞儒写字:“这是甚么?”

  齐瑞儒看他一眼,哼了一声道:“礼记。”

  “哎呀,你们这些汉人最是可恨,甚么这个记那个书的,听得人头疼。”说着蒙托尔抽他手中毛笔,“来来来,我们吃酒打猎去——”却是拔不下他笔来,这就奇了,再一拉,却还是不动。这就恼了,瞪起眼来第三次拉时,齐瑞儒却突地一松手,蒙托尔便拉着毛笔摔了下去。这就皱眉骂了一句,甚是气恼。

  齐瑞儒惊讶道:“二王子原是要这笔啊,便是识货的行家呢,这可是——”

  “行了行了,谁要你的笔啊?!”蒙托尔这就哼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儿不想溜了一眼屏风之后,却见得另一双脚。这就心头一惊,却不动声色起来笑道,“咱们喝酒去吧?”说着便要搂了齐瑞儒走。

  齐瑞儒叹笑道:“这便是不妥。你是我手下败将,莫非想再次求败不成?”

  蒙托尔脸都急红了:“甚么手下败将,不过一次,咱们再比过!”就又拉他。

  齐瑞儒只得作万般无奈道:“王子有次雅兴,小王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蒙托尔这就哈哈笑着拉他出去,眼角便又瞅见一旁椅子上一只歪斜放着的小暖炉。

  待得帐内无声了,赵壑方自后头儿转出,便又俯身望望屏风之下,再折身看那暖炉,这就拉拉白狐皮子,嘴角一扬无声一笑。笑容一闪而过,便即慢慢行到帐外,低声唤了一个亲兵入内。

  诸位看官,这蒙托尔按说该是恨死齐瑞儒才是,怎的此刻这般亲近?赵壑唤人便又作何,那些染病的兵士又待如何?咱们下回“与虎谋皮四六分利 虚张声势真假难辨”分解!

  第二十七回

  诸位看官,上回书说到这赵壑唤了一个亲兵进账,这就自个儿与他换了衣裳,方垂首出了帐外。不久便交接换岗,赵壑也就离了营帐。小心打量,果然齐瑞儒一走,这看守便宽松不少。因之寻个机会溜了出来也非难事。

  往北前行,直望得远处一方雪顶积碧的山峦,间或几株零星树木,四周一望无际的全是苍茫草原。点点野花摇曳风中,牛羊碧草怡然自得。赵壑回身打量一下,已是离了营帐约万步。只瞅得见北向那座大账尖顶上亮闪的一点金黄,这便眯着眼睛慢慢笑了。

  却也不向那处行,只是折身望北面雪山而行。又行得一炷香的功夫,赵壑始觉着身上渐渐热了些,然而双手一握还是凉的,渐渐又觉着气喘得厉害,膝盖也疼得紧,只得靠着棵树坐下来。歇息一阵之后,便又立起身来慢慢往前行。直行到眼前出现个人工堆叠而成的大土台前方才停住。

  周围矗立九根石柱,宛若直上九重天。土台百步见方,高约丈许。分作三层,最上为一平台。当见有一宽阔石台,约一人半长二人宽。上有斑驳赤褐色痕迹,便是历经数载日晒雨淋,仿佛依旧有股刺鼻的血腥之气迎面而来。

  赵壑缓步上了高台,慢慢行到那石台上伸手抚摸着那些痕迹,便是脸上带笑,突然翻身上得石台躺下。便又觉着阳光甚是耀眼,这就合上眼睛,听得风自身侧穿过,在耳边呼啸狂飙,直吹得浑身发冷,脑中却异常清醒。便是片刻之后,有云将太阳遮住,这就睁开眼睛,望见远处雪山之巅,皑皑白雪宛如阴影中一点银白,分外妖娆。

  赵壑缓缓起身,抚摸膝盖若有所思。便又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这就立起身来循声望去,见一匹黑色骏马疾驰而来,上面人越来越近,赵壑这便眯着眼睛笑了。

  那人来到土台之下,似不想上面居然有人,但却一言不发,面色如常握着马缰坐在马上。两人四目相对,但见那人五十左右年纪,一身豹纹皮裘,露出左臂,手臂上一根金色雕花臂环,项上挂了一串绿松石项链、一挂五色琉璃南珠串,头上戴着一顶金色鹰状镂空王冠。面色紫赤,双目深邃,一把大胡子,双耳丰厚,腰阔肩圆,孔武有力。

  赵壑便笑笑躬身,行下土台走近他身侧。那人便下了马来,眼睛只盯着他道:“倒是没想到赵大人会来。”

  “微臣也不曾想能见到大王。”赵壑恭恭敬敬扶了他下马。

  “你胆子倒不小,可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北戎王挑眉看他一眼。

  赵壑垂目笑道:“便是蒙托不达神祭祀之地,亦可算是禁地了。”

  “那你还敢来?”

  “为何不敢?”赵壑自一笑,“也只得此处,方才无人打扰。”

  “你算准了本王会来这里?”

  “那倒不是,不过微臣赌赌运气罢了。横竖每日微臣都会来,总有一日能遇着大王您。”赵壑扶着他慢慢上了土台,“久闻贵族以血祭天地神灵,不是亲见,还当真不敢相信。”

  “你就不怕我把你当祭品杀了?”北戎王眯着眼睛。

  “大王敢孤身前来,便又不怕微臣将您杀了么?”赵壑抬眼望他一阵便笑道,“不过是彼此彼此。”

  北戎王哈哈一笑:“长得像个妇人,倒是说话很有气魄。难怪哈乞萨会吃了你的大亏。”

  “大王子气概非凡,不过一时不察之故。”赵壑松开手来,背手而立。

  北戎王看着他道:“你们汉人都喜欢这样儿背地里损人的夸奖别人么?”

  “北戎诸人莫非都如大王这般婉转谴责么?”赵壑便是一笑。

  北戎王看他良久突然笑了:“几年不见,赵大人更是厉害了。”

  “不敢不敢,倒是大王越发英武了。”赵壑拱手作礼。

  “可惜本王没有女儿,不然一定想法子招你做女婿。”

  赵壑赫笑道:“大王过誉了。”

  “那就不说笑话了。”北戎王看着他道,“上次你来这里,便是斩杀我数千勇士擒我大儿,这次你又来干甚么?总不是来要我的老命吧。”

  赵壑垂目一笑:“便是与大王做个买卖。”

  “这话说的有趣。”北戎王哈哈一笑,“不知道你要买甚么,或是卖甚么。”

  赵壑抚掌道:“卖甚么的便也不打紧,便是要我的命也没甚么。只求大王眼光亮堂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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