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乱 上————lyrelio
lyrelio  发于:2010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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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壑一笑推开他:“这三样儿东西,还是臣自个儿收着稳妥。”这便转头木了一张脸,一言不发进了大殿。

  皇上看着他倔强的身影,不由在后头儿微微叹气,福公公轻道:“皇上昨儿夜里也是狠了些,赵大人走路两腿直打颤呢……”

  “福公公,朕和先皇比,就差了这么多?他连看都不想看朕一眼……”

  “皇上是皇上,先皇是先皇,赵大人心里对先皇,那是只有敬。对皇上您,却是只有爱啊。”

  “他?爱朕?”皇上伸手捂住脸无声的笑了,随即放下手来,淡淡的看了一眼大殿,“福公公,他若是爱朕,便会恨死了朕。所以他不爱朕,反倒好些。”

  “既是不爱,又何必留在皇上身边儿呢?”

  “谁说他留在朕身边儿了?他不是一直想逃么?可惜,朕不放手。这天下都是朕的,还抓不住一个壑三郎?”

  “皇上……”

  “福公公,朕晓得你想说甚么。只是朕还没死,若是死了,自然会放手。”说罢,皇上一甩袖子,自殿后上朝。

  福公公立在廊下,幽幽叹了口气。

  哈乞萨本以为第二日便可见过皇上,谁知别说皇上,就连赵壑也不见了。只得礼部其他官员陪着他满京城转悠,名曰采风。哈乞萨装腔怒火,却也不好明说,只管将怒气往王弗居身上撒。

  “那是甚么东西?别毒死了我!”

  “这又是甚么?街边上的东西也敢拿来给我吃?”

  “这也叫茶?还是今春御贡?你们皇上就吃这个?难怪养了你们这般废物!”

  “干嘛瞪着我?一个小小奴仆,也敢直视本王子?!”

  王弗居忍无可忍一把放下托盘,指着哈乞萨的脸就骂:“你别以为自个儿懑的精贵,便是打输了仗的没用男人,这才来我朝求和祈怜!你倒真当自个儿是个人物呢!”

  哈乞萨面上一红,心里一恼,拍着桌子就跳起来:“好啊!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我这就返回一五一十都向父皇禀报了,发兵踏平你们这儿!活捉了你们皇帝,看你还神气!”

  王弗居正要争辩,礼部的官员忙的上前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回身拉下脸来要叫王弗居赔礼。正闹着,就听门口喊了一声:“赵大人到——”

  一时就都往门边儿看去,只见昂首进来一人,皂靴羽翅一身官服,气派雍容笑声朗朗:“这便是怎么了?大王子是不满意京城当夏荷花不美,抑或是觉着昨夜的烤羊不够新鲜呢?那可是宫中禁苑圈养的野鹿,去年秋天刚生的,照理说正是好时候儿呢。”

  哈乞萨眯眯眼:“便是圈养的,还是野生的?你当我不懂么?赵壑赵大人,还是说,你也是圈养的野鹿呢?”

  周围官员皆变了脸色,赵壑却不以为意,抚掌而笑:“说得好,说得好!本官便是长在家中规矩极多,妇人教养不通世故,奈何天性顽劣,连先皇都觉着头痛。大王子果然慧眼识人,一下就看穿了赵某的本性。故此先前赵某多有得罪,还望大王子海涵。”

  哈乞萨叫他一番话抢白,甚么都说不出口,只得狠狠一挥袖子,哼了一声。

  赵壑笑呵呵道:“今日皇上事儿忙,实在不敢怠慢了大王子。故此令臣引大王子略作歇息,明日便在隆芳阁亲见大王子,如此可好?”

  哈乞萨粗声粗气道:“在你们地头儿上,我还有甚么好说?”

  赵壑只一笑,几人换了寻常衣襟,又叫人拉了马车来,这便一路往城郊去。

  不觉行了一盏茶的功夫,几番哈乞萨都想言语,但赵壑似是累极,上车寒暄几句便闭目凝神,如同睡去了。王弗居看在眼里,只当是赵壑胸有成竹不慌不忙,谁晓得他真是疲累交加,扛不住睡了过去呢。哈乞萨不时打量赵壑,见他安之若素,分明面前是曾经刀剑相对的仇敌,却也可以坦然而卧,这就不敢小觑了他。

  赵壑哪里知道这两人心里想甚么,待马车停了才醒来。扬手拉开帘子看得一眼,自个儿先跳了下去,转头笑道:“大王子先请下车吧。”

  哈乞萨看了一眼,颇有些失望:“不就是一座道观么?有甚么好看的?”

  赵壑替他拉着帘子:“大王子有所不知,这是三清观,是京中最大的道观。此番前来,一不为上香,二不为观神,只是想请大王子来见一位故人。”

  哈乞萨一皱眉:“我在这儿除了认识你,还认识甚么人不成?”

  赵壑只是一笑:“见着了,不就晓得了?”

  哈乞萨想自个儿在草原上叱咤风云,偏生拿这个文弱书生模样的赵壑毫无办法。只得哼了一声,随他往里走。

  转过大殿绕进后厅,赵壑合掌与个小童见礼:“无量寿福,敢问菽华道长可在?”

  那小童上下打量他一眼:“菽华道长身体不适,暂不见客。”

  赵壑脸上一片惆怅:“原是该想到的……便有劳通报,只说,故人来访,万望拨冗一见。”

  小童犹豫片刻,见赵壑满目真切,这就叹气行礼:“且偏院稍坐。”说罢躬身去了。

  哈乞萨在偏院小厅老实不客气的挑了上头太师椅坐下:“甚么人也这么大架子?”说着端起茶来喝一口,却又皱眉吐出来。

  赵壑背手立在屋中,缓缓踱步:“大王子,可还记得咱们有缘得见之时,随在我身侧之人?”

  提起旧事,哈乞萨不觉脸上一热:“那日兵荒马乱,谁管你身边跟着甚么人?”

  赵壑淡淡一笑:“那是我的副将,名唤季颀,不过今日他已出家,法号菽华。当日那巧计,便是他献的。我原说攻城略地较为实际,他却说攻心为上。”

  哈乞萨皱眉道:“这么个人物又怎么会出家当道士?”

  赵壑回头一笑:“那,便要大王子自个儿去问了。”

  哈乞萨很是恼怒,但转眼见赵壑背光立着,脸庞在清辉中分明看不清,却又有两只眼睛明晃晃的看过来,这就不觉呆了。

  王弗居静静在边上立着,一言不发。赵壑看他一眼,抿唇一笑,也不多话。哈乞萨两边看看,这就皱眉坐了回去,杵着头不吱声。

  没一刻功夫,先前那小童转回,躬身道:“菽华道长有请。”

  哈乞萨不由立起身来,赵壑却笑了:“有劳你引这位公子去,我们两人在这儿候着便是了。”

  哈乞萨一愣:“就我去?”

  赵壑看眼他,突然笑了:“怎么,不敢?”

  哈乞萨哼了一声:“从没听说过老虎怕狐狸的!”这就昂首去了。

  赵壑待他走得没影了,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大人最喜欢的,便是自个儿躲在一边儿偷偷的笑么?”

  赵壑依旧笑呵呵道:“弗居,你是聪明孩子,怎么不懂呢?”

  王弗居看着他:“还请大人指教。”

  “你若是真聪明,就该晓得王太师送你入宫是做甚么。”赵壑伸手摸着茶杯的边儿,“但是皇上转手就把你给了我,你可晓得为甚么?”

  王弗居咬紧嘴唇没有答话。赵壑抬头看他一眼:“而我又转手将你支在大王子这儿,你可晓得又是为了甚么?”

  “借刀杀人。”王弗居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赵壑放下茶杯点头道:“不错,不错。我是借刀杀人呢。可惜,你尚未看出来我借谁的刀,要杀谁的人。”

  “哼,皇上把我交给你,无非是要你折磨死我,好打击太师不是?你却不想跟太师堂堂正正的比一比,故此叫我来这儿,指望着这个全身是毛的王子杀了我,你干干净净!”王弗居索性瞪起眼来。

  赵壑环着手臂似笑非笑道:“不错不错,能想到这些说明你还有几分聪明。可惜啊,再聪明,也比智慧低一级。”这就眯着眼睛道,“你一连错了三处。第一,皇上把你给我,不是要我杀你;第二,我并不怕太师,我连皇上都不怕,更不怕死,还有甚么可怕的?第三,我送你到这儿,也不是要哈乞萨杀了你。反倒说,在这儿,你才能活下去。”

  王弗居一愣,赵壑轻轻道:“太师要甚么人死,谁能躲得了?你我这样儿的,也不过是个小卒子罢了。可你在这儿,却三餐有酒有肉,可明白了?”

  王弗居皱紧眉头:“你想救我?为甚么?!”

  “我怎么晓得?”赵壑耸肩一笑,“这就如同我也不晓得你为何一定要我死一样。”却又挤挤眼睛,“不如这么着,我告诉你我为何要救你,你便告诉我你为何要我死,如何?”

  王弗居哼了一声:“我才不会那么笨跟你打交道!”

  赵壑哈哈一笑,起身摸摸他的头:“倒是难为你呢,分明一个孩子,却要想这么多……”

  王弗居扭开头:“别碰我!”

  赵壑收回手来,亦正色道:“王弗居,若是大王子走的时候不带上你,你就必死无疑了。”

  “你说甚么?”

  “我不是恐吓你,只是提醒你。”赵壑又恢复了笑容,“这个京城是是非之地,你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最好一走,就别再回来了。”

  王弗居嘴上哼了一声,心里却盘算起赵壑这话是甚么意思来了。赵壑见他若有所思,这就淡淡笑了,自顾坐下,喝茶不提。

  诸位看官,预知这哈乞萨见着菽华道长说些甚么,赵壑与这王弗居说的又是何意,咱们下回“语多多失多多 失多多思多多”再说。

  第十七回

  诸位看官,上回书说到这哈乞萨随了童子出得侧院,行过几间小屋转身就看见前头儿一座茅屋。屋前竹枝松柏,端的秀丽清雅。

  哈乞萨看着这茅屋不由皱眉,暗中紧紧握了腰刀,心里道,这赵壑十分狡诈,这次说是叫他来见人,谁知屋子里会不会暗藏埋伏,还是小心为上。

  前头儿童子引他到了屋前,回身施礼:“王子请。”说着推开茅屋的门。

  哈乞萨不由提着刀柄,慢慢踏进去。

  才进去就听见里头儿咳嗽一声道:“你不要说话,我晓得你要说甚么,你先听我说。”

  哈乞萨不由大奇,这便小心翼翼循着声音所来之地而去。便见背身面窗坐着个道士,正运笔如飞写着甚么。这便不言语,只听他说些甚么,只手上的刀捏得更紧些。

  那道士慢舒长袖:“你是甚么身份不用我提点你,你便也是聪明人,更不用我教你。赵大人,如今既已回了京城,你便好自为之吧。甚么兵不兵的我早就不管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哈乞萨忍不住咳嗽一声:“你说的赵大人……是赵壑吧。”

  那道人听着声音不对,这便转过头来,看着哈乞萨微微一愣:“你是何人?”

  哈乞萨见他清俊端正,不由收了些警惕之心,这便缓缓放开腰刀:“你不知道我是谁,却和我说话?”

  那道人左右打量他一下,突的想到甚么:“你为何在此?”

  哈乞萨耸耸肩,自顾坐了下来:“我怎么知道?便是你说的那个甚么赵大人叫我来的。”

  那道人微微一怔,随即苦笑,自言自语道:“原也是,我竟忘了。他那样儿聪敏的人,何用我多事儿教他怎么做……”

  哈乞萨听不明白不由一皱眉:“喂,你这个牛鼻子装神弄鬼的到底想说甚么?要是你不老实点儿,我一刀劈了你!”

  那道人哈哈一笑,傲然道:“大王子,在京城的地界儿上,还由不得你胡作非为。”

  哈乞萨眯眯眼睛:“赵壑说你上过战场,当年制胜之法还是你教他的,可是?”

  那道人微微一笑,打个躬道:“当年多有得罪,还望大王子海涵。”

  哈乞萨哼了一声:“你们汉人太狡猾,海涵甚么的还是免了。你和赵壑玩甚么把戏,这就爽爽快快的说出来!”

  那道人起身,上前给哈乞萨倒了杯茶:“这里地方浅窄,怠慢了王子,还望赎罪。”

  哈乞萨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茶放下:“说吧!”

  那道人看他一眼:“大王子,请恕贫道多口。敢问此番进京,真的只是为边境榷场之事?”

  哈乞萨扭了一下身子:“自然是为着榷场。”

  那道人呵呵一笑:“王子,贫道说的是‘只为榷场’。”

  哈乞萨哼了一声:“我来这里做甚么,为甚么要和你一个臭道士说?”

  那道人淡淡一笑:“大王子此来,榷场不过是个幌子,贫道以为……您来这儿无非是想求个帮手。”

  哈乞萨一愣:“帮手?笑话,我堂堂王子,有甚么好求人的?”

  道人微微一笑:“王子殿下,若是您胜券在握,边境榷场这等小事儿何劳您大驾光临?”

  哈乞萨面上微微一紧:“我不懂你说甚么。”

  那道人摆摆手:“不懂也没甚么。反正都看着呢,贵国有两位王子,您是长子,且征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这些年,贵国的大王似乎更属意小王子些,不知我说得是或不是?”

  哈乞萨挑挑眉毛,没有回答。那道人又道:“便说上回子,给皇上庆寿时收到贵国贺仪。上头署的可不是您的名字,反倒见着贵国大王与小王子联名。这本也不是甚么稀罕事儿……这不过,明眼人一看便晓得是甚么了。”

  哈乞萨低头看着刀柄:“你这个道人疯疯癫癫的,我不懂你说甚么。”

  那道人淡淡一笑:“不明白也没甚么要紧的。只不过大王子,您再想想,上回贵国惜败之时,小王子曾来京订条文,那时候儿也没说不待见他。照理说,战败之国有甚么可傲气的,便是不待见他又如何?只不过,似乎不眼目下看来不受待见的,不是小王子,而是大王子您啊。”

  哈乞萨心中不悦,但也晓得这说的是实情,不由缓了口气:“那依法师所说,该当如何?”

  那道人看他一眼,眼中似有笑意。哈乞萨不由大窘,这便起身要走,道人上前拉住他,口中忍着笑道:“大王子稍安勿躁,且听贫道慢慢道来。”

  哈乞萨这便回身坐下,那道人过去关了门窗,小声道:“大王子,若是贫道没猜错,赵大人该是安插了个人在您身边吧。”

  哈乞萨不说也就罢了,一提这就满脑子火气:“可不是?莫名其妙就塞个人进来,当我傻的么?”

  那道人看着他怒气冲冲反而更加想笑:“大王子,便是你都晓得硬塞个人进来有古怪,旁人又怎会看不出来呢?可大王子请仔细想想,赵大人何以这般大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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