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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relio  发于:2010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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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祊一愣,随即呵呵笑了:“赵大人说得是。之祊造次了。”

  赵壑淡淡一笑:“三元,我倒是觉着有趣……”

  “甚么有趣?”

  “都说我与先帝暧昧不清,又和皇上不清不楚,便是朝臣中也有不少当我是弄臣的。”赵壑摸着自个儿的脸颊眨眨眼睛,“三元,我便问你,我当真是甚么倾城倾国国色天色不成?”

  张祊一口酒含在嗓子眼儿喷出来,忙的转头擦嘴咳嗽,却又忍不住的笑,好半晌方回身告罪。赵壑笑呵呵看着他静下来,才给他倒杯茶。张祊喝了茶深吸口气正色道:“赵大人,便当是之祊冒犯了。”

  “你说你说。”赵壑呵呵直笑。

  “若是真聪明,便不用长这幅模样。若是长了这幅模样,便不用这般聪明。”张祊叹口气,“有道是,怀璧者自有其罪。每每见着赵大人,之祊便忍不住这般想。”

  “这倒是赵某听过的最好听的话。”赵壑哈哈一笑,眼里却满是惆怅。

  张祊看着他摇头:“赵大人,之祊有句话一直憋在心头,不吐不快。”

  “请说。”

  “赵大人,之祊从未见过聪明如你也愚蠢如你之人。”张祊望着窗外明月,“聪明到万事万人皆可看透,却又愚蠢到要说出来。”

  赵壑深吸口气,垂目而笑:“说得极是呢。可不是又聪明又愚蠢么?”

  张祊转头再望着他笑了:“不过今次赵大人入京,神态已与往常不同,想是心有所顿悟。”

  赵壑啊了一声笑道:“甚么顿悟,我倒是真想当个道士去,奈何仙山不收我啊。”

  张祊也就笑了:“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心有清宁,万物皆静。”

  赵壑抚掌而笑:“原来这里才是高人,赵某班门弄斧了。”

  “赵大人不必过谦,只不过心里记挂的事儿比之祊多些,这才忘了究竟要甚么罢了。”

  赵壑忍不住道:“之祊啊,你醉了。”

  “可不是,当真醉了。满口的胡言乱语狗屁不通,赵大人切莫当真啊。”张祊挤挤眼睛,赵壑拍拍他肩膀,两人这就笑了。

  赵壑仰首与他干了一杯,心里却是叹息的。便是张祊,如今与他言语亦是隔着千山万水似的,却又好去怪谁。这就打定主意不谈朝政,只言风月。这便宾主尽欢,笑语朗朗。

  再喝一阵,唤了店家来兑了银子,两人这就出了酒家。赵壑看着家童将张祊扶上车去,含笑立着待走得不见影了,这才深吸口气。正思量着回何处去,转头就见福公公拉着马车从街角转过来。不由面上浮出笑来,心里叹道,微生微生,你便还是如此性急不是?这就也不多话,径直过去了。

  福公公停稳马车,恭恭敬敬扶赵壑上了车,放下帘子,扬鞭就往宫禁而去。路上明月高悬,遍撒清辉。只得马蹄声映石子儿路上,咯哒咯哒作响。

  诸位看官,预知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叹复叹车到山前 泪压泪柳暗花明”再说。

  第十五回

  词曰:

  反复无常月,圆缺莫如一。感怀世间事,苍茫青山碧。

  可叹人心变,此事古来稀。若得季布诺,万金亦不稀。

  诸位看官,上回书咱们说到这壑三郎与张祊把酒言欢罢了,出门转弯儿便见福公公驾了马车候在街角,这也就不多言语,上了马车直往禁宫而去。

  赵壑歪在车上,撑着额头看那天上明月,不知怎的想到幼时与微生初见的情形。

  彼时拜见过先帝,其余诸事已不记得了,唯只忆得他甚是爱怜自个儿,絮絮的问过不少自个儿母亲的事儿,又一同用过晚饭才叫人引他下去更衣沐浴。第二日他上朝去了,却交代了宫人领他随皇子们一同念书。

  才走到醒园书房外,就听见呼喝踢打之声。转进院子就见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孩童扭打在一起,一旁还立着个年纪长些的,正环着双臂笑呵呵看着。赵壑一愣,却也不想多管闲事,这就绕过去想进书房。

  行过众人身侧时,不经意溜了一眼,却见一个浓眉大眼一个面皮白净,浓眉那个咬牙切齿毫不留情,面白那个分明处在劣势却毫无畏惧,反而嘴角露着一丝有恃无恐的笑。赵壑心底正惊讶间,却见那浓眉的分明打翻白面的骑在他身上,一边儿立着的那个却突然上前一脚踢在他背上,这就承受不住翻到一边。面白的这个立即翻身压住他,拳打脚踢,毫不留情。一边儿跟着的小厮太监们便也纷纷喊好,立着的那个哈哈大笑,转过身来与赵壑打了个对眼儿。

  赵壑只觉着那人眉眼间像极了舅舅,但看这一眼就觉着后脊梁一阵寒意。忙的低头快步离开。那人却懒洋洋笑了一下,喊了一声:“微义,算了吧,今儿有客人来,别叫人笑话了。”

  那面白的就住了手,方抬头看见赵壑。上下打量他,充满好奇之色。那眼珠子转来转去伶俐之极,方才顽劣样子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的了。赵壑只觉着尴尬,这就将头埋得更低,快步离去。

  那齐微义却追上来:“你就是父皇说的那个赵壑么?果然和皇姑姑长的很像么?”就又转头看着那个大些的,“微玄哥,你可有见过小皇姑姑?”

  赵壑心头一转,记得舅舅家有三个孩子,最大的是正房所出,名字唤作齐微玄的,想来便是这人了。另一个似是庶出,原来叫做齐微义。那么地上那个……这般一想,便又忍不住瞅了一眼地上那个浓眉大眼的孩子,却见他狠狠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将袖子一拉擦擦脸。那胳膊上青紫不少,想来这事儿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赵壑深吸口气,突然觉着可笑。自个儿与大哥年纪相差不过五岁,但性子南辕北辙。莫非兄弟间都是这般亲热的?只是这亲热,未免也过头了些。赵壑再一想,便又笑了。自个儿在这皇帝舅舅家也不过是借住,何苦惹事上身。这就收回目光,却见齐微义正拉着齐微玄说些甚么。这便略略点个头算是见了礼。

  进了书房坐好,上头儿先生自言姓陆,这便行了拜师礼。不一刻就见齐微玄与齐微义行过房前,却不进来,转身往隔壁去了。没一刻,齐微义自个儿却进来了。赵壑心想,这齐微玄年长自己八岁,自然不能在同一处念书的了。却听上头儿咳嗽一声,那位陆先生打开了《诗经》便摇头晃脑念起来,分明是不管这些皇子们的。

  赵壑一挑眉头,便也觉着事不关己,专心念书便是。

  没一会儿就听见门咯哒一声开了,赵壑回头一看,原是方才那个小子一瘸一拐进来了。只见他径直寻了自个儿后面那一张桌子坐下,将笔墨纸砚统统往前一推,又将那四书拿出来看看。赵壑一时不忍,就将手上书一晃,示意他先生讲到何处了。那孩子却一皱眉,拿出这本来拍一拍,摇摇头。又再拿了其余几本摞在一起,头往上一靠,闭目就睡过去了。

  赵壑失笑,便听见陆先生咳嗽了一声,忙的转过头去。面上不敢造次,心里倒是觉着这个男孩有些意思。

  待到一个时辰讲学罢了,自有宫人来引他们吃早饭。齐微玄和齐微义都过来与他搭话,赵壑一转头却见身后位子空了,也不知这家伙甚么时候儿出去的,自个儿竟是没发觉。齐微义见他望着身后那张桌子,便冷笑道:“那个小子不知好歹,我和皇兄才教训他的。”

  “兄弟之间原也没甚么教训不教训的,只不过是亲热亲热。”齐微玄到底年长几岁,这就浅浅一笑转了话头儿,“我听父皇说过了,你是小皇姑姑的儿子,叫赵壑,可是?你那个壑字儿是这样儿写,可是?”说着提了笔就在纸上写了起来。

  赵壑略略看了一眼,不点头也不摇头。齐微义凑近看了一眼:“可是胸中有丘壑的‘壑’字?”

  赵壑只得点头:“是,两位皇子好才学。”

  齐微玄放下笔笑眯眯道:“甚么好才学,也不过是多认两个字罢了。”却又看他一眼,“我今年十二了,你呢?我看着你倒是和微义一般大的。”

  赵壑这就与齐微义说了生辰,方知齐微义竟是与自个儿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不过大着几个时辰罢了。齐微义哈哈一笑,伸手拉住赵壑道:“我总是被看做小的,如今真好,来了个弟弟。以后你便要叫我哥哥了!”

  “怎敢怎敢……”赵壑却又忍不住道,“先前那位才是亲兄弟呢……”

  “你说齐微生?”齐微玄一挑眉头,“他是下人生的,怎好算是我们的兄弟。”

  下人?便指连侧室都算不上么?赵壑皱一皱眉便不再言语,不过笑一笑罢了。

  又说阵闲话,齐微玄便与齐微义向太后皇后问安。赵壑原也想跟了去,却见隆昱殿的大太监福公公来说皇上叫他。赵壑只得依言前去。方一出门,却又瞥见那浓眉大眼正打院角走过,不由张望了一眼。

  恰巧那时他也转头,四目相对,各自思量。

  赵壑直到今日还记得,那一双眉眼,不像高祖皇帝,便应是像那位不曾见过的如夫人吧。

  如夫人,便是齐微生的母亲生前所得最高封号。死后母以子贵被尊为圣敏毓皇后,可惜去得早,无福得入皇陵。微生即位后,本打算将她坟地改迁,却又因着北戎进犯的事儿耽误下来,这便不了了之。

  赵壑想着不由叹口气,低下头来捏着那个粉紫金的瓶子,暗暗出神。

  过的一阵马车便停了,福公公在外头轻道:“赵大人请下车。”

  赵壑掀开帘子举目一望,不由愣了:“怎的到隆栖殿来了?”

  福公公扶着他下了车:“皇上只叫老奴带赵大人来此,旁的甚么都没说。”

  赵壑看他一眼:“福公公,便是你也看不起我么?”

  福公公嘴角一抽,摇首道:“赵大人,天威难测,您自个儿当心些。”

  赵壑苦笑道:“福公公也说是天威难测了,我便是三头六臂只怕也不顶用。”

  福公公看着他道:“赵大人,恕老奴多嘴,您便顺着皇上的心思来,也不是不成的。”

  赵壑握紧他的手:“福公公,你便也晓得我是甚么人,顺着来的多半也会叫人以为是勉强的。”

  福公公扶着他上了台阶:“赵大人,有的话老奴不该说,有的事儿老奴不该晓得。只是赵大人这么聪明,难道还不懂么?”

  赵壑嘴唇一动想说甚么,还是忍住了,只管颔首一笑:“福公公说的是,原也是我不知好歹。”

  “赵大人,人生百年也不过一眨眼儿的功夫,何苦为难自个儿呢?但求安乐罢了。”福公公打个躬,这就替他推开殿门,立住不行了。

  赵壑只得微微颔首,缓缓走了进去。

  殿里静悄悄的随意点了几盏灯,幽幽透着股子香气。赵壑张望一下,便见落地琉璃瓶里插着一把荷花,正是初绽嫩蕊,娇艳欲滴。却不见人,赵壑只得咳嗽一声,慢慢往里头儿走。

  穿过帷帐,就见龙榻上睡着个人,衣裳冠冕都穿戴整齐,地上却碎了一只官窑的白瓷杯。

  赵壑望着地上碎瓷并着一地茶水茶叶的腌臜样儿,心里一阵难受。这就上前弯腰,伸手慢慢拾起来,尽数放在一侧红松八仙桌上。就又转身寻了块绢子来擦拭地上茶水印子。

  “你来了?”床上那人突然出声。

  赵壑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你便有火气,就冲我来,何苦为难下人与死物?”

  “你在朕跟前儿与那死物又有甚么不同?”口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便又有些许不甘。

  赵壑只低头看着地上:“皇上,臣的折子绥靖王带到了吧?”

  “便是有求于朕的时候才会心甘情愿叫我皇上。”那人起身行过来,赵壑便是不回头也能觉察两道火热视线盯着自个儿脊梁。

  “皇上多虑了。”赵壑低声道,“不过是为着我朝事务,这才劳烦绥靖王的。不然,臣也没这个胆子。”

  皇上慢慢走过来,望着蹲在地上的赵壑道:“除了朝政,你就没别的想和朕说的了?”

  赵壑身子一抖,觉着皇上将双手放在他肩上:“皇上想听臣说甚么呢?”

  “你明明知道。”皇上叹口气,将手收了回来,“你也别胡思乱想了,一赌气就跑出去三年,还不是折磨你自个儿么?”

  赵壑低头不语,只是望着地上那一滩茶水印子。皇上又道:“季颀的事儿你就别管了,那个家伙是一颗心都野了的。你也别再瑞儒府上住了,进进出出的总是不方便。朕已经令人给你重修了宅子,明日就搬进去住了吧。”

  赵壑没有言语,只是低头握紧了双手。

  皇上走近了蹲下来抱住他的背:“三郎,你便是当真一句话都不想同朕说么?那个王弗居是太师送来的,朕碰都没碰他就交给你发落了……”

  “皇上,这事儿不该和臣说。”

  皇上一皱眉,轻声道:“你便真要如此?只是当朕是皇上,别的一句也没有了?”

  赵壑听着他声儿不大,但语气严厉,这就不再说话。皇上勒紧他的背:“那朕问你,为臣者,当如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好,朕现在就要你死。”

  “死有何难。”赵壑笑了,“活着才是艰难。”

  皇上揪着他的衣襟将他转过来,定定瞪着他的眼睛,好半晌方道:“你明明晓得朕舍不得……”

  赵壑冷着脸推开他立起身来:“皇上,时辰不早了,臣请出宫,毕竟是外臣,留在内宫多有不便……”

  后面的话没说完,皇上一抬手把他抱了起来转身就往龙榻前走。赵壑心里一慌,忙道:“皇上,皇上!”

  “刚才才说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现下朕可没说要你死呢。”皇上贴着他的耳朵,淡淡道,“那些死了的,朕都令人抓了一小撮他们的灰,装在瓶子里给了你,你收着了吧?”

  赵壑猛地揪住他的衣袖,却看眼龙榻,慢慢的松开手,绝望的笑了。

  诸位看官,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叹明月不似吾心 怜吾心难当明月”分解。

  第十六回

  诸位看官,上回书说到赵壑深夜进宫,足叫皇上折腾了一整夜。第二日早朝时还是皇上抱着他上了龙撵去的隆昱殿,直直到了大殿门口,方才放他下来。

  赵壑紧了紧衣襟,却要进去。皇上却一把拉住他,捏着他的脸,只见一张小脸儿面色苍白,嘴唇却被他咬得通红。手指头不由自主勾着他上下嘴唇化了一圈儿,另一只手摸着他脖子上露出的一小块儿皮肤,隐隐看得见下头儿的青紫红痕。

  赵壑冷冷道:“皇上不如封臣做个清客,这便由得您夜夜春宵。臣也好弄明白了,究竟该做些甚么。”

  皇上将头靠在他胸前,伸手摸着他耳朵:“你的身子,你的心,还有你的三魂七魄,朕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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