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逍轻声一笑道:「你以为我最近拿着他的招牌四处犯案又为了什么?不就为了帮他吃案?」他顿了顿道:「更何况,真的了解他是殷旗剑的人只有你和那个罗魁,其它人根本连正眼也没瞧过,说句难听点,亲眼见过他作案,却没死的,也就你们两个了,若不是他自投罗网,谁认得出他了?」
风城本身的反应就不差,经他点拨,当场明白,顾云逍是想帮他顶下”殷旗”箭的名头,然而其它一百个人可以胡混过去,他可没把握骗的了罗魁,要知道,罗魁的兄弟,正是死在童剑旗手下,因此他不由得摇摇头道:「罗魁不会松手的。」
「不松也得松。」他挺挺身道:「你可以通知保定童家出面周旋,他们有后台,官位没比两江总督响亮,比之罗魁却绰绰有余,一旦童家出面声讨施加压力,总督大人绝对得放人,否则,他号称捉了”殷旗箭”立了大功,结果外头一把把人又被殷旗箭射穿了脑门,他要跟谁交代去?」言下之意也说明了,一旦童剑旗死了,他必定会杀人报复,弄的血流成河。
风城非常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绝对可以为了童剑旗完全埋没良心,但是这一来却又显的自己纵恶惩凶,这无非又太挑战他的良心了。
看着风城犹疑不定的神色,顾云逍不由的焦躁道:「还是你根本在怕自己搞了这么个大乌龙,官位不保?」
「你不用激我,你心里雪亮明白我不贪图这些。」
但顾云逍现在却是希望越大便越担心他反悔,忙逼问道:「那么你又在想什么?」
「在剑旗手下…死了不少人,放了他,又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
听他改称了童剑旗的名字,顾云逍总算有些放心,随及道:「要你放了杀人犯,你是对不起良心,但你更担心的恐怕是他再出来作案吧!你放心,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再犯案!」
风城望着他,默然无言。
顾云逍说的没错,在风城的内心,他确实愿意放了童剑旗,而独自承担这个埋没良心的折腾,因为他清楚,童剑旗当初根本是顶着金盆洗手的决心才会自投罗网。而自己背叛乃至于出卖他的行为,实在比他这样一个杀人犯还可耻。
然而童剑旗若真的放了出去,自己却不是跟他”归隐”,那么,他会因报复再作案杀人的机率实在太高了。
这样的风险,风城实在不敢用一句「保证不犯」来赌。
「风城,我知道你的想法,所以我说什么也没有用,总归一句,也只能要你相信,一旦你真的放了剑旗,那么,这殷旗箭和顾云逍的名声,绝对不会再在江湖上出现。」顾云逍看他没作表示,不得不阴沉下脸,冷静道:「他这次被你抓住后,已是断手残脚,即便是复原,也没有原来的能力了,你就当他是受了报应吧,而我,可以现在就把右手砍给你,让你相信!」
顾云逍语气已放软,但风城却认为,这或许已是他的极限,若自己再犹豫下去,他恐怕会干脆撕破脸,然后为了能和童剑旗一起”下地岳”,双手沾满血腥!
谁料,念头才一闪,顾云逍已翻身落下树,而且一下子就把硬弓丢在地上道:「借你的剑一用吧!」风城还没反应过来,顾云逍突然双膝一跪,伸出右手道:「我只求你让他活下去。」
风城紧紧捏住长剑,双眼直盯着他。
风城没看错人,他确实爱童剑旗爱的入骨了,所以为了童剑旗,做出的每件事都是那么令人匪疑所思。
可以包容风城在山狼寨逍遥,可以背负着各样恶名,可以自愿裁断肢体。甚至可以下跪。然而,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在那么疯狂的爱欲之下,他竟然忍得住不到林子救人,而另谋这条让童剑旗全身而退的路,着实让风城惊讶他沉着的自律。
面对这样的男人,风城知道,自己输了,在感情,在谋略,在沉着上,全盘皆输。现在,唯一赢得了他的,恐怕只有这份被童剑旗看中的”天真”了。
许久,风城终于摇摇头道:「我不要你的手,像你这样的人,即使只有一根手指头,想杀人也会有办法的。」说罢,风城突然转身走了。
顾云逍怔忡一急,忙提声:「风六爷!」
风城再度停下了脚步,却没回头,只淡然道:「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他出去…我只能说,如果…他或你再犯案,那么,第一个死的不是别人,是我。」
第三十二章
童剑旗觉到闻到一股清香的味道…不,不是清香,而是他闻不到近日来,那布满四周、身上的腥膻、恶劣臭味,因此才显得空气特别芬芳。
他吃力的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安稳、温暖异常的床板上,狐疑一阵,他试图动动手脚,煞时一阵电击似的痛楚传遍周身…四肢还是半点动弹不得,深吸一口气,胸口被焦灼的伤口也仍痛的颤抖。
这个痛楚熟悉极了,所以自己该是还活着的,只是,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不是躺在总督府的地监呢?尽管这里舒适的吓人,可是他忍不住勉力的转动颈子,望向床畔,想搞清楚自己的处境…
好熟悉的地方。那窗棂、圆桌、花器…还有高挂一旁,银光闪动的猎弓…
这里是…童剑旗没来感到一阵惊恐,因为,这不正是自己在童家的房间吗?怎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我死了吗…我灵魂出窍了吗?不然,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七弟…你醒了!」一个温和同时带着万分压抑激动的声音自耳旁响起来!
七弟…童剑旗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还会听到这样的呼唤,因此,还没看清声音出处,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这时,说话的面孔出现眼前。那是个年轻的男子,虽然深锁眉头却仍透出一股英气。
「七弟,你觉得怎么样?」男子再度关切的问着,童剑旗感到他握住了自己僵直的手掌。
「二…哥吗…」童剑旗语带迟疑,因为眼前这人的身份实在太令他吃惊了!
男子苦笑的摇摇头道:「我是你四哥,剑宇啊!咱们七年未见,你把我和二哥搞混了!」
「四…哥…」童剑旗心口难抑的激动一阵,虽然因之而牵动伤口的疼痛,他却从未有的,甘之如饴的承受着。
「嗯,我是四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你…你的四肢…伤的很严重…」童剑宇语意有些心疼同时夹杂着半分不满道:「那些狗官,为了吃案,竟然这样刑求你,害得你受这许多苦…」
「四哥…我身上好痛…该不是在作梦的…可是…我怎么能再见到你…」
听着弟弟可怜兮兮的语音,童剑宇忽然眼圈一红,咬牙道:「七弟…事情都已过去就别再想了,现在你是回到童家了!知道吗?」
「我…」童剑旗实在很想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可是一股惊人的疲累却无声无息的吞噬着他…
「七弟,来日方长,你快别说话了…待你精神好些,四哥再慢慢告诉你…」
旁边的声音渐渐远去…童剑旗咽了口口水,神思昏眩起来…
如果这真是梦,也实在太美了点,竟在这生死交关的节骨眼,梦到这个让他想也不敢想望的地方…
茫然中,童剑旗再度逼着自己睁开眼,他实在不想睡去,他还想多看看童剑宇,虽然,过去和他并不是最贴近,可是,在这时侯会见到他,童剑旗异常满足。
可是,待他睁开眼,眼前显得比之前阴暗许多,但却看到及听到更多无法置信的面孔和声音。
那是三个面貌神似的男子,但他们显然有着年龄上的差距。两个男子都蓄着整齐光洁的长胡,另一个则年轻许多…
「七弟!七弟!」三个男子都激动的围在他眼界之内,让他感到一阵眼花乱。
「大…哥…」童剑旗认出其中一个面孔…
「我在这!我在这!」童家大公子童剑文登时挤到他身前。
「我是你二哥剑勇啊!你认得吗?」另一个身形持重的男子开了口。
「我是六哥剑堂…」那最年轻的男子也迫不急迨的自我介绍着。
「…二哥…六哥…」童剑旗吃力的逡巡着三张面孔…
是很熟悉的容颜,只是辈份在印象中有点连不起来…
「怎么…大家都出现了…」莫明的酸楚突然漫延在童剑旗心口,让他再度感到异常疲累…
「那些狗官在干什么,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七弟刑求成这样!我要去杀了他们!」童剑堂立起身,咬着牙,自顾自的漫骂起来,随及转身就想走出去。
童剑文忙挺起身,低吼道:「你想干什么!现在好不容易让他们放了人,你还想闹什么事!」
「难道就这么算了?」童剑堂激动异常道:「七弟被强匪捉去奴役许多年已经够苦了,那些狗官竟然还想随便拿人吃案,这…还有天理吗!」
「都这时侯了,你还想出什么锋头?」童剑文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谁不知道咱大清的狗官常常斩白鸭,现在既救出了人,你就给我安份点,爹自会找人讨回公道!」
三人中,童剑堂最是眉清目秀,但脾气却显然最是火爆,尽管被大哥童剑文扼止
了行动,可是整个人却仍焦燥的在房里踱来踱去,怎么也停不下来。
童剑文冷哼一声,回头望着童剑旗,面容马上堆满温柔道:「七弟,你的伤虽然重,可是前日,我和你二哥已把名满中原的湘江名医柳东权请到了,他把了你的伤后,向我们保证要让你复原…你千万别心焦啊!好好静养…知道吗?」
童剑旗望着他们,半句未吭。他实在不敢相信眼下听的、看的一切…
纷乱中他再度闭上眼,忽然,脑海里,一个哀凉痛楚的声音遥远的响了起来…
「剑旗…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残杀了那许多无辜村民…我真的无法释怀…」
「…既然东花村不是你和顾云逍屠的,为何你不说呢!」
「…为什么你不说明白呢!为什么!你要我怎么自责啊!天啊!」
「我…让人通知了你家人…我…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可…现在只有这条路了…」
「我知道你怪我…可无论如何千万别承认自己是殷旗剑,否则就前功尽弃了,剑旗…你听到我的声音吗?你明白吗?!我求求你…应我一声!应我一声!」
「…我先帮你包好伤口…你忍着痛…」
「…为了你,我还是埋没了自己的良心…背叛了罗魁…背叛了李大人…背叛了一切…你…可以不要再恨我吗?剑旗,我求求你,跟我说说话…」
「剑旗,我答应你…不管童家的力量救不救得出你…我…我都会让你活着出去…就算赔了我这条命…我也会救你…我…不想再自欺欺人…顾云逍可以为了你…失去了灵魂…我也…做的到…我也可以…」
「…你…还愿意跟我走吗…你…愿意吗…」
「你的心…回到他身边了吗?剑旗…」
那声音每一句都越加悲伤而低声下气…
那声音总是在昏迷中钻入耳朵,没有阻碍,自言自语…
那声音是谁…童剑旗却搞不清楚。
风城吗?不,怎么会是他,他那突兀的绝情,是如此让人手足无措…无法理解…
可是,那声音多像他啊!
若不是身体实在太过痛楚,童剑旗真的很想好好的思虑,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如此混乱呢?!
童剑旗一直都平躺在床上,动也无法动,然而昏沉的时间越来越短,兄长们、童家的师们一个个出现眼前,嘘寒问暖。
因此,童剑旗渐渐相信自己真的回到了七年来深自压抑的思念之地,童家,也渐渐清楚,自己走出了那原本该要至死方休的黑暗未来。
而从大伙的言谈中,他知道有人在自己将被绑赴刑场之际,通知童家解救了自己,理由是,官方捉错了人。
刚开始,童剑旗一直想不通,就凭这句话,怎么交代得了过去七年来,自己伤天害理的存在?怎么交代得了自己何以会落入监牢!?
后来,他知道了,原来,有人帮忙编了个似是而非的历史。
那便是胡扯自己当年是被强匪强行带走,后来虽然因绿际会逃过了死劫却不得回来且一直被留在贼窝里奴役着,到近年来,官兵勇破贼窝才得以释放。
而官兵为求贪功,强行将”良民百姓”的自己,刑求成流窜四省的杀手殷旗剑…
谁编的谎他不知道,可是,他却有些明白在昏顿之际,那个在耳旁,不断要自己记住不可自承是殷旗剑的要求代表什么。
当然,他也了解,即便大清律法再严谨,事情再棘手,官场的黑暗及贪昧都足以让自己获得自由,只是要付出足以满足他们的代价。问题是,是谁在中间穿针引线,通知了童家来交付酬码?
风城吗…真的是他吗?想起了他,童剑旗的心头不由得阵阵惊悸亦阵阵剧痛。
这个男人…在节骨眼,后悔了对我所做的一切吗?
他…到底对我有几分情意啊!为何要我受了如此大的苦楚后才回心转意呢?
童剑旗闭上眼,奋力的阻止自己的思路。
他不想去想,真的不想,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能力去排解他背叛自己的事实。
或许得再过一段日子吧…他告诉自己…他现在半分也不想去想…
那号称湘江名医的柳东权确实有两把刷子,因为童剑旗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几日,可是当他勉为其难的坐靠床上,怔怔瞧着一双没有包里到的青黑手指时,竟感到它们可以微微颤动便忍不住会心一笑…
近日,他让自己的心保持着相当程度的空洞,不回忆过去,不思考未来,不放人在心上。只一心想着自己的伤势,想着家人,想着窗外的花园,想着许许多多无关乎爱欲怨怼的事。
可是,这样宁静、安祥的日子却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除了风城,还有一个让自己的人生步入脱轨的人,在沉寂许久后,不甘的冒了出来…
「七弟…」一个柔美的身影缓缓步入房间。
「三姐…」七年未见,这个童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并不似兄长们个个变得老成持重,反而是出落的更加脱俗动人。
「你可别怪三姐这般迟才来见你,这些日子,三姐也病着了,今日稍可起来,便急不迨的来看你了!」
「三姐…妳别这样说…」童剑旗抬眼瞧瞧她,确实是面色苍白如雪,心头不由得升起一股温柔道:「妳得好好保重自己啊!」
童剑梅淡然一笑,缓缓坐在床畔,面色幽怜的望着他满身伤口道:「七弟…过去…咱两个最是交心,现在看你伤成这样,三姐好难过!」
童剑旗被她说的心口一暖,正想提声安慰她时,脑海中竟不可克制的涌出一段段遥远的回忆。
她,确实和自己最交心。也确实最疼爱自己。可是,也因为她,自己在慌乱中不得不选择跳入地岳深渊。
因为,她和自己,都爱上那个为了避开一夜的狂风暴雪,而走入童家的流浪剑客,蓝廷安。
第三十三章
蓝廷安的过去极其神密,几乎想不起来他说过自己来自何方,但自他显出一身刚柔并济的武学造诣后,童家老爹就不问情由留下了他。最后,随着他越显锋芒的深邃武艺,童家人越来越重视他,甚至连童家最脆弱的存在也注意到他的光环…
「…三姐现在身体实在不好,等过些时日再来看你了…你先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