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条件…」童剑旗干哑的道:「我只要几句话…」
「什么话?」
「先…扶我坐好…」
不管出卖自己这件事,风城做的多么冷酷、无情,然而面对童剑旗的每一个要求,他总是莫明的顺从,即便自己都惊疑,却仍抵抗不了。因此他只犹豫了一下,便开了栅栏,蹲下身,轻手轻脚的将他扶坐起来。
突然,一股剜心刺骨的疼痛自四肢钻入心口,痛的童剑旗忍不住呻吟起来。
这无助的声音,让风城得用尽力气压住关怀的冲动,才能站定身,冷着脸道:「你说吧!」
童剑旗却似乎真的很痛苦,直皱眉休息了好一阵才抬眼瞧着他,缓缓道:「自被抓来…我一直在想,你做这个决定…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可是直到现在…我仍想不出理由,只感到你想要我的命….」
不知为什么,童剑旗说得云淡风轻,但听在风城的耳里,却似万箭钻心,即便脸上没能显露出来,却已止不住粗喘。
「…如果当初你杀了我,我不怪你,你去叫官兵来抓我,我也不怪你…」童剑旗顿了顿,终于奋力的睁开双眼,却满是迷茫的望着他道:「可是,你怎能在这个时侯背叛我呢…」
背叛!多么令人心冷的指责。尽管风城真的是心存报复,尽管他真的是佯装作戏,然而他的心,却半分也不想承认这样的辞令,这实在太沉重了。
风城抑不住起伏的胸腔,颤声道:「我…们从来也没…建立关系,何来背叛?」
「说的真是好…」童剑旗收回受伤的双眸,忽然露出了一抹疲惫的微笑道:「我现在总算相信,你是云逍说的,那个破了七个贼窟的风六爷了…」看着他凄凉的笑容,森森的讽刺,风城忍不住的回避道:「话说完了,现在可以说顾云逍的下落了吧!」
「还没…我还没问完…」童剑旗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你家里真的只有六个兄弟吗?」
风城一怔,点点头,童剑旗垂下眼神,似自言自语道:「那么…你的妻子真的死了吗?」
风城又点点头,立即道:「这些我都没有骗你!」
「嗯…」童剑旗干哑一笑,闭上了眼,两行不易查觉的清泪悄悄滑到血污的面颊,与那团团血块混在一起:「那我就不相信你是计划好的…」
风城被他说的莫明心慌,不由得焦躁道:「这有什么相干…」随及又道:「你,你不信也得信!」
「那你也太厉害了,竟能让一个男人以为你爱上了他!?」童剑旗顿了顿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告诉我,是谁说服了你?那个叫罗魁的吗?」
风城其实很想说:刚刚你还跟我说了一大篇与顾云逍的疯狂爱恋,现在又盘问我作甚么?但是,他马上觉得自己似乎在跟顾云逍争风吃醋,便转口道:「没有什么人说服我!」
童剑旗却是自顾的摇摇头道:「不,一定有…告诉我实话…别让我死不瞑目…」
「没有人,什么人都没有,是我,是我的良心!」风城咬着牙,瞪视着他道:「会跟你走在一块儿,根本像吃了迷魂丹,在那样的梦里,我不但变的是非不明,善恶不分,还眼睁睁的看着你们杀人劫财而默不作声!」他顿了顿,一副斩钉截铁道:「我现在只不过是梦醒了而已!」
童剑旗吃力的睁开眼看着他,满是疑惑道:「是这样吗?」
风城挺起胸膛,缓缓道:「本来就是!」
童剑旗漫不经心道:「你在骗你自己,你…明明已经爱上我了!」
风城睁着铜铃大眼,直退了好几步,吼道:「胡扯,我怎么…可能会…爱…你?你满手血腥…你…」
童剑旗却不再理他,自顾自道:「风城…最后一个问题…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从不曾爱过我,从不曾被我吸引。」
风城耳朵突地「嗡」一声作响,如同有根大锤重重的击到心坎,让他不可克制的涨红脸:「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和你生…这种感情!」
眼见他有些惊慌失措,童剑旗不禁微微一笑道:「不是这句,我要的是”我从未爱过你”。」
「荒…谬!」
「你老是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舍不得我?」
「你!」风城心口又被重重一击,不由得咬着牙,怒道:「我当然从也不曾…爱过你!」
「吸引呢?」
风城马上回道:「当然也从不!」然而才一说完,他的心竟无由的揪作一团了。
「很好,很好…我明白了…真该谢谢你!」童剑旗闭上了眼,淡淡道:「是你让我明白…我是多么对不起云逍…」
「是他对不起你!」风城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脱口而出,不由得吓了一跳,然而话要收回已不易,但见童剑旗睁开如会穿透人心的眸子道:「他没有对不起我,从来也没有…是我自愿被他勾引的…是我自愿和他逃亡的…」童剑旗像想到什么,忽然有些激动道:「他是为了拦截五哥刺杀我的刀才会砍了他的手…而我更受不了自己将变成他的累赘,才开始学会杀人,一切的一切根本都是我自愿的……」
「不…是…」风城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然而他深深了解,自己不想听童剑旗说这些话,很不想,极度不想,因为他的每一句,都让风城的心口直烧,四肢发麻。
「为什么死到临头才明白…他的好?」
「好什么?他哪里好?」
「他本来想送我回童家,自己留在山寨,而我为了不让他赶我走…才去杀人…一直杀…以显示我也可以留在山寨…然而,他深深明白,我每次杀人都几乎发狂,所以他只是越来越内疚也越来越痛苦…最后也就越不敢碰我…我会这么恨他,就是他总是对我太好,却又万分疏离我!」童剑旗激动的语气忽然变得沉寂道:「尽管…他总是说,如果我上不了天庭…便陪我下地岳…可是…」
「你听他鬼扯,你好好一个人生,若不是他,会弄的这般污秽不堪,是他拖你下地岳的…他没有资格…」
「我话问完了…」
没想到童剑旗竟收住了话,这不禁让风城的心口像堵了石块,是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好不容易才压住反驳的冲动,沉声道:「好,那…顾云逍在哪里?」
童剑旗空洞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死了,被我杀了。」
风城呆了呆,突地冷笑道:「你在消遣我?」
童剑旗闭上眼,轻轻道:「如果我不杀了他,他是不会放我走的,所以,为了和你一起走,我杀了他了。」
第三十一章
「风城…你…你相信吗?」罗魁用着不可置信的眼光望着风城。
风城吐口长气道:「他骗我们也没用,我们已经让他吊在树林三天了,顾云逍都没有出现,若是他还活着,早出来救他了!」
「我真的很奇怪,你为什么能保证那个顾云逍一定会救他!或许他早流窜出省了!」
「不会!如果他还活着,他不会舍得…不会不顾殷旗剑,对山狼寨来说,殷旗剑几乎像是精神象征。」
「好,好,你是主将,你决定,那现在你想怎么做?押他进京?」罗魁有些不以为然的说着。
风城刻意忽略他的不满道:「嗯,山狼寨的贼子几乎全灭了,皇上需要他的首级示众。」
「那…起程吧!」罗魁不知他哪来的自信,这么斩钉截铁的相信顾云逍已死,然而风城和自己虽然亲如兄弟,却毕竟是这件案子的主事者,再者,这段日子来,自己是日以继日的折磨着殷旗剑,也算消了口恶气,因此也无法再多说。
这是个寒凉的天侯。押解的车队在行经三天马不停蹄的奔波后,已由葵秀山进入两江总督府衙,准备待御批后,将他们辗转押解入京。
总督李维生为免节外生枝,待童剑旗一入总督府,就命人密切的看守起来,同时禁止再动用私刑,因为深怕一不小心弄死了他,反而不好交差。这样做,倒让受尽颠簸之苦的童剑旗有了喘息机会。当然,也让风城的心不再那么痛楚…
痛楚…真的…很痛楚…因为,虽然最后得到顾云逍已死的消息,但风城还是铁了心,将他一个几近残破的身体吊在山林里,任他风吹日晒整整三天三夜。
每到夜里,自帐里望向那随风飘荡的身子,风城总觉得一闭上眼,他该会死去了…因此,也就莫明其妙的合不上眼。
到了最后,风城心里甚至希望,他就这样死了吧!死了,也就不用受到如此的煎熬了!
然而熬了一日又一日,他的气息仍在…只是越来越微弱…就这样…风城转而恨起顾云逍了!
难道他因为童剑旗决心来找自己,便丢下他不管了?
难道他都没听到童剑旗在官帐内,被热烈刑求的消息?
难道他真能狠心的眼睁睁看着童剑旗被吊在林子里几乎送命而毫无所觉?
难道他…真的死了?!
风城在房里翻来覆去,怎么样也无法入眠!
那谜样的二号殷旗箭,随着官兵戮力追捕渐渐在葵秀山区失了影子,陆东光那伙人也一个个的被就地正了法…山狼寨算是完全瓦解了…然而,风城其实和罗魁一个心思,根本就压根不相信顾云逍死了。
只是,罗魁认为他逃出外省,汇到云南马贼窝了,但风城却觉得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冷冷的、静静的、沉着的待在自己身边…可是风城无法这么说,因为心头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自己是太过妒嫉他的存在,才会变的神思恍惚!
咻!啪嗒!
一个破空怪异的声音划过耳旁。风城未曾熟睡的躯体,反射的翻身坐起。
他机警的落下了床,矮了身子,用着尖锐的目光逡巡着,终于,他看到一支尾巴系着小白布条且微微颤栗的弓箭,直挺挺的插入书柜的框架上。
他缓缓站直了身,朝着射进来的窗子望出去。那里早就没有任何人影。他知道,射箭的人是不速之客,却明白,并不是刺客。因为这一箭并没有送入自己的身体。
风城如今是借住在总督府衙附近的一间大宅院里,这里没什么特殊的警备,只有几个下人与管家。所以闯进来送箭的人,不需要太费工夫,但是,普通人又何必用这种方式留下讯息呢?
风城缓缓走向弓箭,顺手将它拔了起来,就这样,借着微弱的烛光,风城看到了箭身,他的脑袋有种登时轰然炸响的惊愕。
因为,箭身上竟龙飞凤舞着两个血红大字:殷旗。
风城直楞了大半晌,才回过神,忙自箭尾拆下一块白布。
白布相当干净、轻爽,大约只有一个巴掌大,上头留着一手漂亮的楷体,温温整齐的写着:
东花村的村民并非我所害,某人自与汝订下共隐之约,亦就不曾再杀过任何人。
癸秀山的短暂杀戮则为我殷旗剑一人所为。
松林口 水寒溪边 殷旗剑。
松林口就在风城住的大宅院附近,水寒溪则座落在里头。
风城紧紧捏着白布,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云逍没死。真的没死。这实在是早料到的事,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一路跟着车队回总督府。而且出现的这么快。
白布上写着东花村民并非他所害,也暗示着殷旗剑自和自己分道扬镳就不曾再杀人…
照理说,风城是不该相信的,但也不知为什么,却信了。
也是这股信任,让风城有种天旋地转的虚脱。因为他突然回想起殷旗剑过去和自己说的话: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殷旗的箭不再杀人…以及:你不想做强盗,那简单,你跟我一起找个地方归隐,那么,我马上金盆洗手,什么坏事也不干!
如此一想便知,在殷旗剑说出这些话时,就代表他早厌倦了为顾云逍把自己变成杀人怪物的角色了!
所以当时,尽管和自己实属数日之缘,他却横心把未来赌在自己身上。
如今,一个他以为可以引导他走出黑暗世界的人,却亲手把它推入了黑暗的极点,而且永不翻身。
风城的回忆,让他的内心再度陷入混乱。只得怔怔的坐在床上,一下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松林口
水寒溪边….他特别留下了地点…他…想引我过去吗?他冒名自己是殷旗剑,是什么用意?想了想,想不出所以然,风城不由得拿心一横,抄起了剑,奔出了房门…
水寒溪上正反印着皎洁的白光,那粼粼水波,让四周显的份外明亮。
风城奔的有些气喘,却停不下脚步,只管着东张西望…忽然,一个树支受压的摇曳声音,传入耳里,风城忙向后一跳,背着水寒溪望着漫片树林。
但见一个黑影在不远处的枝头晃荡着,风城赶紧捏着剑柄,亦步亦趋的走过去。一直到十步之遥,才停住脚步。
他一心觉得这人是顾云逍,可当他真的出现眼前时,他仍然深受震撼…
便见顾云逍手抓着硬弓,饱弓未发,双腿倒勾着树枝,长辫卷在脖子上,如同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随风摆荡着,那轻盈的身躯,平淡淡的表情,让身为对手的风城也不禁赞叹。
然而一股说不出的气也冲心而起,不由得冷笑道:「你,竟然任他被吊在林子里三天也不肯出手!我真是看错了你!」
顾云逍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道:「他选择了你,便会为你而把我引出来。」
「我倒真没想到可以和他套好招!」风城冷哼一声,咬牙道:「可惜,你错怪了他,他最后选择的是你,所以完全不会配合我!」
原以为顾云逍会稍有松懈的表情,谁料,他只淡然一笑道:「死到临头才知道谁真的对他好,这样的人,救了也白费心机。」
「你!」
「他为了要去见你,我的心口都愿刺进刀,你觉得,我还会笨的为他送命吗?」他双腿忽然晃了两晃,翻身坐上了树枝,「殷旗」箭却仍指着风城道:「他在最后选了你,想不想救他的命,也只由得你,我是不管的。」他翻翻眼,冷冷一笑又道:「不过…我知道你已后悔抓他了,只是不知从何下手救他,否则,也不会冒然来赴约了,怎么,要不要我帮你指引你一条明路?」
「你不管?」风城被他说破心思,不由得脑羞成怒道:「难道你不是为了要救他才冒险约我?」
「风六爷,你脑袋装浆糊吗?」他干笑一下道:「约是我定的,地方是我点的,我带什么人来你都不清楚,却真的单抢匹马来了,而我,一旦你想带队抓我,难道我还真的出现让你抓吗?你说,是谁冒险?」他深吸一口气又道:「你对他的感情自己都不清不楚,直在那摇摇摆摆,又要救他,又要害他,害了他又想救他,你不觉的辛苦,他却被你害的手断脚残,你难道就不会难过?」
顾云逍完全戳到了风城的痛处,现在,风城是怎么也躲不开,只能楞楞的将话装入心坎,深自矛盾,深自折磨。
如今,话是占尽了便宜,但顾云逍还真有些怕这些话会刺激过头,让风城怒极撒手,不由得话锋一转,平静道:「老实说吧,即便当初我出现林子救他,恐怕也只有提早陪他下地岳的份儿!所以事实上,也只有你能救他,总不成我一个人打的过你一队兵马吧!」
风城沉默了半晌,终于放下了尊严道:「你说的没错,若我不想救他,便不会来了!」他思路一跳,随及又道:「不过,我已没办法去放他出来,因为他已交到两江总督府衙看管了!」
顾云逍听出他决心放童剑旗的意思,不由的暗松一口气,忙道:「那不是问题,你只要跟总督大人说你抓错了人就行了!」
「你开什么玩笑,有一百个人证知道他是殷旗剑!怎么抓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