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头绪。尹之雪随後就告辞，凌清也只得抱著满腹疑问等待下班。虽然跟陈晓靖商量也未必有答案，不过至少有个可以倾诉的人。
　　今天的陈晓靖很准时，送走最後一名孩子，他的车也刚好停在了门口。凌清快速收拾完东西迎上去：“我跟你说，今天又看到那个女人了，她染黑了头发，而且下周起就是我同事！你说怎麽有这麽奇怪的事，我又根本不认识她……”
　　陈晓靖的表情变了，困惑和气愤夹杂在一起，凌清还没见过他这种脸色，不禁放轻了声音：“你怎麽了？”
　　“不，没什麽。回去再慢慢说吧。”他帮凌清开了车门，几乎是用推的把他塞进车里。
　　车子立即发动，开得飞快，好像要从幼儿园逃离开似的。
　　凌清疑上加疑，可是又不敢打扰开车的陈晓靖，只得转头看窗外的景色。
　　一直沈默的陈晓靖忽然伸出右手，抓住了凌清的左手臂，力道大得让他有点生疼，透过布料传来掌心的潮湿，他在出冷汗……
　　“你好好开车啦……”
　　可陈晓靖还是一言不发，凌清也不甩开他，就这样一路到家。
　　进了房关了门，陈晓靖看来已恢复了冷静。状若无事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拿过报纸看了起来。
　　凌清却按捺不住，上前夺下报纸问他：“刚才那是发什麽神经？你认识那个女的？”
　　他袖子上汗湿的印子都还留著。能让陈晓靖反常至此的原因，他无论如何也要知道。
　　“没什麽。”陈晓靖轻笑道，“你这话说得好像在吃醋。”
　　“你……”他真是受不了这个不是同性恋的家夥每每都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暧昧的话来。
　　“我跟那人没有关系，只是觉得事情太奇怪了，不认识你还来找你，隔天就染了头发来做老师，会不会是脑子有病之类，那样的话很危险。这麽想著，车自然就开得快了点。”
　　这解释倒也说得通，但总觉得还有哪里奇怪。可是凌清也清楚自己没有能力从这个人口中撬出他不想说的话来。
　　“你要不要辞职算了？”陈晓靖握了他的手一下，认真地说。
　　“不行！”凌清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为什麽？你又不适合这个工作。”
　　“不适合？为什麽……”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麽说，以往听到的都是“凌清你说不定是最适合做幼儿园老师的男人”。
　　“你这个人，其实除了自己重视的东西，其他全部不当一回事吧？或许现在做老师的也不是个个都很热血……但你做事很多时候都只是在尽义务而已，除了左夏，你对别的孩子也没有特别的喜爱不是麽？这样的话，我看不到你非要做这份工作的理由。”
　　字字一针见血。凌清沈默了一阵，慢慢开口：“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并不想改变现状。”
　　“那个女人怎麽办？你不害怕？”
　　“我是男人，怕她做什麽。我想下次有机会问清楚就好了，说不定是以前见过的人，只是我不记得，也或者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了我。也许只是很简单的理由呢？”
　　他自己内心也知道这些可能性都微乎其微。比起那女人之於自己完全是个谜，似乎陈晓靖知道的还多一点。可是他不肯说，自己现在这麽说也有点负气的意思。
　　陈晓靖望著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麽。
　　那天之後凌清就觉得自己和陈晓靖之间有了些隔阂，肉眼看不见，直觉却感受得到。
　　其实陈晓靖的态度真的一派如常，或许心里有芥蒂的只是自己吧？他对自己的直觉也没什麽信心。
　　尹之雪也按计划来上班了，但凌清跟她不是负责同个班级，见面的机会不多。虽然偶尔能在走廊擦身而过，可周围不是同事就是小孩，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明明她是疑似跟踪狂，自己是受害者，怎麽想问问清楚还要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呢。凌清在心里苦笑。对方是那麽美的女子，处理不好的话万一被倒打一耙，怕是没有人信他。
　　但尹之雪也没有什麽进一步打探他的举动，而且好像一直独来独往，除了带孩子，就不太跟同事接触。小安说每次一下班就不知她去了哪里，仿佛凭空消失。
　　“说起来，你最近也很神秘啊。那个医生朋友究竟什麽时候认识的？天天接送真是风雨无阻。”这也是小安问的。
　　“一个旧识。”凌清简单地答道。
　　“诶……有人这样关心真好，我一年最多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一个月。”小安踢著院里的石子。
　　“他不是为了能一直跟你一起而在打拼麽，回来一个月也不容易。”凌清不自觉地就为林穆德说话。
　　“但毕竟……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一直见不到，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还喜不喜欢他了。”
　　凌清想起了自己被急性胃炎袭击的那个讨厌的晚上。他不喜欢说这种话的小安，那天的三人约会也是，小安不知说了什麽话，就是让他觉得不适。
　　“……我觉得你们在一起会很幸福的。”他是真心这麽觉得。
　　即使这麽说了，小安看上去也不太高兴。凌清还想安慰两句的时候，尹之雪出现在两人面前。
　　“打扰一下，凌老师，你现在有空吗？”
　　空是有，正是午休时间。但凌清因为这突然的搭话而惊讶，没能点头或是摇头。尹之雪粲然一笑，面朝小安：“安老师，我找凌老师有一点事，可以把他借给我几分锺吗？”
　　小安自然没有办法不答应。凌清就这样被拉走了。
　　“什麽事？”
　　两人并肩走著，凌清犹豫著开口。其实他肚子里也有一堆的问题要问，暂且忍著。
　　“你和陈晓靖是什麽关系？”尹之雪一开口就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记得曾经在她面前提到陈晓靖的名字，那麽说果然他们是相识的？凌清在心里暗骂那个什麽都不说的男人。
　　“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究竟是什麽人？”
　　“说来有些话长……”尹之雪随手摘了两片身旁灌木的叶子，在手中把玩。“怎麽说呢……我跟陈晓靖有过关系。”
　　凌清觉得要是他嘴里有一口水现在一定会喷出来。
　　“咳……你以前是他女友麽？早说不就好了，我只是他的……朋友，你其实没有必要特地找我打听，我不太清楚他的事情的。”
　　说这话的时候，内心有点轻微的刺痛。他确实不知道任何陈晓靖的事情。虽然接吻过……这个当然不能说。
　　“我接近你没那个意思啦，他的事情我都很清楚。”尹之雪轻描淡写地道。“现在我对你比较感兴趣呢。”
　　轻而易举地说出暧昧的话，凌清暗想她跟陈晓靖真是有得一拼，不愧是曾经的情人。好在女人的示好不会让他动摇，他只是笑了笑。
　　上课锺响了，凌清正想趁机脱身，尹之雪拉住他：“你想知道陈晓靖的事麽？下班後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们慢慢聊。”
　　凌清没有犹豫地摇头。“应该我知道的事，他自然会告诉我。至於他不想我知道的，那就免了吧。”
　　然後他先走一步，苦笑著想，尹之雪，大约就是那人不想自己知道的事物之一吧。
　　并非没有好奇，只是一方面，他的原则是不打探朋友的隐私；另一方面，他也相信陈晓靖瞒著自己，一定有什麽用意。既然如此，他继续做个不知情的人就好。
　　既然要装作不知情，那就不能让陈晓靖知道尹之雪找自己说过那番话。於是凌清自己憋在了心里。下班时陈晓靖问他今天有没有事发生，他说没有。陈晓靖点点头，仿佛松了口气。
　　尽管如此，自己的内心却停不住关於那两人的联想。陈晓靖高大英俊，那个尹之雪美得惊人，若除去性格上的毛病，倒真称得上是一对璧人。不，或许正是因为性格都有点扭曲，才会交往的吧。不过为什麽会分手？第三者？陈晓靖现在没有女友，他很确定，天天除了上班都是跟自己待在一起，他哪有时间去约会。尹之雪呢？也不像有，不然不会对自己说暧昧的话……
　　那麽说尹之雪突然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面，说不定是想跟陈晓靖复合？她还说陈晓靖的事她都很清楚……
　　心又好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他是相信陈晓靖的，可是陈晓靖呢……？
　　现在瞒著自己的事，有朝一日他会告诉自己麽？
　　不要再去对谁产生期待了，说说容易，做到真难。
　　“想什麽呢？到家了，下车。”陈晓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出神。
　　“啊？嗯。”
　　本来这应该是个如往常一样的和平夜晚。如果陈晓靖没有在晚饭後接起一个电话的话。
　　他本来没在意的，只是陈晓靖的手机响起时，他不经意地瞟过去一眼，发现陈晓靖的脸色居然变了。凌清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
　　“……为什麽？”他接起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那边不知说了什麽，陈晓靖的表情渐渐变得平板。
　　“与你无关。”
　　然後是较长时间的停顿，对方似乎说了很多话。
　　“……你说什麽？”
　　没有道别，陈晓靖就挂了电话扔在沙发上。然後他无预兆地看向凌清。
　　怕被他发现自己在偷听，凌清赶紧别过脸装傻。
　　陈晓靖却没有这样放过他，一步步地接近过来。不知怎的有种危险的感觉，凌清往沙发里缩了缩身子。
　　“尹之雪今天跟你说了什麽？”
　　“没……”本能地想否认，下一秒凌清才醒悟，陈晓靖会有此一问，方才打来那个电话的人，多半正是尹之雪。
　　他们居然还有联系！那为什麽要把自己夹在中间？为什麽现在要来质问自己？委屈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到底说了什麽？为什麽不告诉我？”陈晓靖追问道。
　　“你不是说你与她没有关系？先骗我的是你！”凌清发觉这话像是吃醋，但已经说出了口。
　　“我……”陈晓靖咬牙，不再说话，却突然靠了过来，一只手捏住了凌清的下巴。
　　难道……会被吻？为什麽？现在？望著对方渐渐放大在面前的五官，凌清头脑里一片混乱。他逃避似地闭上了眼睛，咬紧牙关。
　　等了半晌，却什麽也没有发生。
　　他疑惑地睁开眼睛，陈晓靖的脸已经不再欺近。
　　凌清望著他，他做出一个嘲弄的表情，伴随著“呵”的一声轻笑。
　　凌清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羞愤让他的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这算什麽？玩弄自己？在这种时候还做这种恶质的事情！还嘲笑他！他发现自己是同性恋了？他……
　　他猛地推开陈晓靖喊道：“滚！滚出去！”
　　一刹那，陈晓靖仿佛哪里痛楚似地抿起了嘴角，但那种神色很快就消失於无形。
　　“是啊，也差不多该走了。”他自言自语道，从沙发上拿了手机就走。到了门口，又想起什麽的样子，转回身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桌子上。
　　“你好好照顾自己。”
　　凌清正在气头上，没有余力注意他放了什麽，又说了什麽。只见陈晓靖出了门，然後楼下响起法拉利的引擎声。
　　待到急促的喘息平息，他无力地坐下来，但大脑还是一团糨糊。尹之雪打电话来……陈晓靖追问他……他赌气地反问……陈晓靖没有解释……做出要吻他的样子……嘲笑……
　　根本无法理出来龙去脉。
　　或许他该老老实实告诉他跟尹之雪的对话，明明就没有什麽不能说的事，或许这样他们就能好好谈一谈，这些天的心结就能打开。
　　只是最後他未免太莫名其妙了点！
　　等他回来吧……陈晓靖应该只是出去冷静一下……他的东西都还在这里……
　　余光瞄到桌子上的那样东西，他刚冷却下来的心急速沈了下去。
　　那是他给陈晓靖的备匙……
　　就这麽走了？拿了手机，开了车子就走了？其他所有东西你都不要了？果然是医生啊，真是大方。
　　“混账王八蛋！”
　　凌清对著空气喊道。
　　什麽朋友啊，到头来，自己其实什麽都不是。
　　他才不要哭呢，左夏离开的时候他都没哭，他才不要为了那个混账王八蛋哭。
　　这本该是个如往常一样的和平夜晚，唯独他的眼泪怎样也收不住。
　　仔细想想，只为了一个出现没几天的神秘女人，就搞得他和陈晓靖鸡飞狗跳，以致散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是薄弱，不堪一击。
　　既然如此，就快快忘记吧，为了这种事情哭一个晚上，以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来讲，已经够难看了。
　　早晨起来眼睛又红又肿，他权衡了一下，还是冰敷了一下就去上班了。
　　蹲在家里也只会胡思乱想而已。唯今之计，是尽快回复自己原来的生活。
　　把积著厚厚一层灰的单车拉出来，拿抹布擦拭的时候，房东太太适时地出现在他面前。
　　“这麽早啊，小凌？”
　　凌清低下头去，怕被看到哭过的痕迹。
　　“最近每天跟你在一块的那个人呢？”
　　“啊……他……是一个朋友，前段时间没地方住，暂时在我这里窝一下，现在找到了合适的房子，就搬走了。”他漫天扯谎。
　　房东太太还想问什麽，他赶紧说：“啊，我上班要迟到了，不走不行。再见，陈姐。”
　　其实他还真有无数的料可以给人八卦。所谓的朋友就是当初那个从强盗手中空手夺白刃的人，帮了他好多次的人，照顾他很久的人，接过吻，结果还不欢而散的人。
　　去上班的路上他有意地骑快了些，让流动的风吹去眼底重新泛上来的湿意。
　　大约也是风的关系，到幼儿园的时候，眼睛已经没那麽肿了。他在洗手间照了照镜子，觉得目前的状况可以用没睡好觉蒙混过去。
　　他也确实蒙混过了小安那关。小安说：“你要好好休息啊，明明身体不太好的。”
　　想起来，自从那次闹到进医院後，小安都没找他出去过了，可能是被吓怕了，也因为最近他都跟陈晓靖一起，基本没空跟人约。
　　靠……想什麽都能想到那个人。
　　课间在教室门口看到尹之雪路过，他漠然地转开脸。
　　无论原因是什麽，他跟陈晓靖崩了就是崩了，已成事实，追究谁造成的，理由为何，他觉得都没有意义。
　　他现在只是一点也不想见到尹之雪的脸。但对方显然毫无自觉，还笑吟吟上来打招呼。
　　他没心情敷衍，当没看见转身就进了教室。
　　待到下班，送走所有的孩子後他几乎是惯性地回到教室里坐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