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玫瑰艳如血————西蓝花
西蓝花  发于:2010年0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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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布雷德福信中所说,府中正在举行一场聚会,门前停满了车马,从朝着车道的落地凸肚窗中透出温暖的橘色灯光,拉着的窗帘映出人形剪影。那站在窗前的,会是布雷德福吗,还是莱斯利或卡莱尔中的一人呢?

一阵令人目眩的激动情绪闪电般击中了我,两年半,我竟走了这么久吗?我从法国初到这宅子的情景还像是昨日历历在目!我加快脚步朝门廊走去,目光穿过纷乱的雪幕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那敞开的入口,看着它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在门口迎接我的是玛莎,她接过我的外套,目光中温情涌动,她成熟了许多,身材线条凸显,透露出女性的柔媚。本来她和我一般高,但两年来我长高了不少,她只到我鼻尖了,「欢迎回来,伊曼纽尔……」

心中一阵翻腾,许多话涌至喉头,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便朝她笑了笑,她心领神会的一笑,带着我穿过前厅。

我走上楼梯,像个初来咋到的旅客一样新奇的四处张望,静静的品尝着心里欣喜若狂的悸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耀眼的水晶吊灯,墙上整齐的画作……

啊,沼地庄园,美丽的沼地庄园,我又回来了!

换过衣服,我接到布雷德福的口信:到客厅去。大概是因为我长大了,我发觉我的房间比当初印象中小了许多,我很乐意的服从了他的命令。

当我走进的客厅的时候,他正在壁炉前与一位戴着单片眼镜的老绅士交谈,手肘撑在陈列着中国瓷器的壁炉架上,头歪向一边,炉火映着他宽阔的额头,给他的面部添上一笔温和的色彩。

他看到我走进来,身体猛的僵直,以一连串缓慢的动作从壁炉架上收回手臂,站直身体,似乎时隔许久再见到我令他大为震惊,不过老实说,这次再会对我亦具有同样大的冲击力,我的呼吸困难,脚好像被粘在地面迈不动了。

天啊,他看起来还是那么英俊迷人,一点也不显得比两年前老。有一瞬间我差点以为那感觉又要卷土重来,我又要无可救药的爱上他了,不过我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我们太久没见面所造成的错觉,我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青涩的少年,净会胡思乱想,我已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分辨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一时的大脑发热,应该理智的掐灭。

意识到自己已盯着他看了太久,我压下澎湃的心潮,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朝他微笑示意,然后转移了视线。在客厅的另一端,我看到莱斯利在向我招手,我越过人群朝他走去,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布雷德福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就像当初在巴黎的舞台上时。

14.一个吻

聚会一直持续到平安夜的前一天,这意味着不间断的音乐、狂欢,客人们一拨又一拨,在沼地庄园里出入,但到了平安夜这晚,屋子里突然空荡下来,吃正餐时,一桌的美味边只有我和布雷德福两个人,卡莱尔本来说要来陪我们,却食言了,托人带了个口信来说临时有事情,不过我推测正确说法应该是有「情事」。他向来享乐至上,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有什么能绑住他。

我在伦敦读书的时候,他常来看我,甚至比布雷德福或莱斯利来的还勤,他没再提让我和他在一起的话题,不过我觉得,他仍对此存有希望。虽然他的毒舌依旧那么不饶人,不过我也不输他,和他在一起,我感觉最没有负担,但我们只是朋友,只可能是朋友,因为我们实在太相像了。

平安夜的大餐在宁静中度过,我们吃了烤鹅和滑溜溜的圣诞布丁,还开了一瓶拉菲堡葡萄酒,那芳醇柔顺的味道让我想起远在法国的狄恩,不久前他将他新写的剧本寄来给我,在信中,他说这将是他的最后一部作品了,他已攒了足够的钱,能让他在家乡买一个副牧师的职位,很快他就将离开巴黎,达成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接受圣职。我为他感到由衷的高兴,想象中他穿上那身法衣会很合适,此前我也曾问过他需不需要我的帮忙,因为在钱方面,只要我开口,布雷德福绝不会拒绝,但狄恩毫无商量余地的拒绝了我,他不想靠别人的施舍上位,特别对象还是布雷德福,唉,他到现在还在为了他把我带走而耿耿于怀呢。

吃过饭,仆人都被打发回家,我们在小客厅里消磨时间,只有两个人实在没什么好干的,加之我们之间的气氛仍然不太自然,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僵持的状态。我们玩了一会皮克牌,不来钱的赌博让人提不起干劲,其间我一直走神,他似乎也觉得很闷,有时候我们俩都不知道游戏到底进行到哪了,唯有重新洗牌。

这样熬到午夜自然是不可能的,除非想把我俩都闷死,没多久,他叹了口气,把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牌推到一边,将目光投向我。

他绿色的眸子锐利依旧,配上严肃的表情,更显得压迫力十足,我突然紧张起来,两年中,书信几乎是我们唯一的联系方式,我已经忘了要怎么跟他相处,前几天有莱斯利在身边,因而显得并不太难,但一旦只剩我们两人独处,我局促的根本难以在他的注视下抬起头。

我像一个小学生坐直身体,手放在膝盖上,大概察觉到他给我造成了压力,他转移了视线,起身走到凸肚窗边,透过雾气迷茫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室内点着壁炉,暖烘烘的。但就我而言,倒宁愿出去呼吸点冷空气,免得被这尴尬的气氛憋死。在绝对的寂静中,我甚至可以听到墙边大钟的读秒声。

如果一晚上都这样的话,那跟我一个人在学校过节有什么区别呢?这是平安夜,理应是一家人融洽的聚在一起的节日,可我们硬生生的把它变成了跟某人守灵。

如果我能大病一场就好了,我暗暗的想,他在我的病榻前还是挺温柔的。哎,提起这个,我已好久没有看到他的笑容了,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悲哀。

在我出神的时候,他又折回了我身边,俯视着我,「想拆礼物吗,伊曼纽尔?」

他主动和我说话,我的表情一亮,「好的,当然!」我一骨碌从椅子上爬起来。

他的表情松弛了一些,我们来到装点华丽的圣诞树下,下面大大小小的包装盒堆了一圈,像一座小型堡垒,虽然我一直以来都知道他有很多朋友,但此刻我是真的为布雷德福的广博的交际圈震慑住了。

「你想从哪开始?」他抱着双臂问。

我们按大小给盒子分了类,然后从最小的开始拆,这真是个庞大的工程,我们马不停蹄的一直忙了一个多小时,其间不乏惊喜。礼物种类繁多,从水晶做的小盐瓶、瓷器到镶金戴银的装饰品,画作、古书,还有锡兰茶叶、酒……莱斯利送了布雷德福一块白金怀表,给我的是一本海报集,里面有两年内我那所剧场里上演过所有剧目的海报,我能在上面找到许多过去熟悉的名字,包括狄恩在内。他真是个有心人,这礼物太珍贵也太出乎我意料之外了,我简直想飞过去给他一吻!

相比之下卡莱尔的礼物就有些怪异了,他给布雷德福送了一根精雕细琢的象牙手杖,卡片上写的是:支撑你日渐衰老的身体。布雷德福看到这里时,嘴角明显不快的抽动了一下。我忍得很辛苦才没有哈哈大笑出来,知道下个月他的四十岁生日就快到了。

不一会我得到了嘲笑别人的报应,手里捧着一件缀着蕾丝和荷叶边的粉红色女性内衣,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卡片上的内容我实在难以启齿,但为了公平起见,只好将它公布出来,上面写的是:可用于引诱汝之爱人。

我偷瞄了一眼,布雷德福也是一脸哭笑不得,不过他应该不会想到卡莱尔指的「汝之爱人」正是他本人。

「我能看出来他今晚为什么有事了,」他说,「就算他没事,我也会让他出点事。」

「算我一个。」我郁闷的举手,「我想我们不应该把他的礼物留在最后。」

说完我顿了两秒钟,忽然,我们相视而笑,横亘在之间的坚冰似乎就这样在笑声中消融,我看见布雷德福绿宝石般的眸子里发出摄人心魄的瑰丽光芒,嘴角弯曲成一条甜蜜的弧线,我沐浴在那种温暖的光芒之中,感觉无比的满足和幸福,为此甚至有点感谢起卡莱尔来。

我们像东方人一样面对面盘腿坐在地上,把堆成小山的礼物推至一旁,废弃的包装纸和纸盒扔了满地,乱糟糟的,却很温馨。

「你长大了,伊曼纽尔。」布雷德福凝视了我一会说,「我记得我送你进学校时你才起我胸口。」他比划了一下。

这是真的,现在我已经过他肩膀了,再不需要仰起头才能对上他的目光,但他是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我不知道自己最终能否长到他那么高,而且我缺乏运动,身材纤细,如果真的长到那么高,看上去恐怕像一根摇摇欲坠的竹竿。

「你说过的,我总会长大的。」我说。

一丝阴沉划过他的眸子,使他的好心情减弱几分:「是的,很快你就会长大成人……」他意犹未尽的说。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没有回答,很快他转移了话题:「我听说你在学校的表现很优秀。」

说到这个,我自豪的抬起头:「是的,您能相信吗,我明年六月就可以毕业了,就像其他十八岁大的学生!」

他笑了笑:「我从来就不怀疑你的能力,伊曼纽尔,你这么聪明,我知道只要你想去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得到。」

我大为感动,没想到我在他眼里这么优秀:「谢谢你,先生。」我发自内心的说,微笑的看着他。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都没说话,愉悦的沉默在我们之间流动,就像两年前那次的散步。

这时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夹杂着人们混合在一起的歌声和欢笑,似乎在合唱哈利路亚。我侧耳倾听了一会,布雷德福解释说:「是留下来的仆人们,我允许他们使用休息室。」

他们玩得那么高兴让我有点羡慕:「我觉得我们也应该来点音乐,如果卡莱尔在这就好了,他答应要弹琴给我听的。」

布雷德福撑着下巴考虑了一下:「如果主语不非得是他,我弹琴给你听好吗?」

「真的?」我喜出望外。

事实证明我不该这么问,因为他马上狡黠的一笑:「只要你答应你来唱歌,我不介意给你伴奏。」

这个狡猾的家伙!不过为什么不呢?我马上一蹦三尺:「一言为定!」

他笑着摇了摇头,站起来步履从容的向落地窗前的三角钢琴走去,打开琴盖,在琴凳上坐下,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我挨着他坐下,他试了一下音,转过头看着我:「先问一下,你听过卡莱尔弹琴吗?」

我摇了摇头,「虽然他一直说要弹给我听,但却从来没实现过。」

「那我就不必担心被拿来与他作比较了,」他苦笑了一下说,「不得不说,他在这方面的天赋远超过我。」

「那遵守公平原则,你也不要拿我的声音和某位小姐的莺声相提并论好吗?」我说。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看起来更深邃了,「我答应你。」他轻声说,仿佛在我耳边呢喃。

我们唱了《荣耀归于神》、《普世欢腾》和《愿主赐给世人欢乐》,接下来是舒缓的《圣母颂》和《平安夜》,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一举一动都是如此优美典雅,圆润的音符从他指尖流畅的倾泻而出,和我的歌声配合的天衣无缝。虽然后来我听过许多人弹琴,卡莱尔,莱斯利的表姐,以才艺文明的安妮塔小姐,还有音乐会上的演出,但始终不像这次给我带来不可磨灭的印象。在我心目中,布雷德福就是最杰出的琴师,再没有谁能像他这样拨动我的心弦。

唱完彭斯的《友谊地久天长》后,我的嗓子实在累坏了,他准许我休息一下,然后弹起一首哀伤的英国民谣。

这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透过凸肚窗望去,花园里一片银装素裹,一轮明月遥遥的嵌在半空中,静静的照耀着雪白的大地,宝塔松树枝上挂着长长的冰棱,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一丝风都没有,好像连时间也凝固了,一切就像画中的景色一样静止。

布雷德福结实的手臂环绕着我,我将头靠在他颈间,聆听着《绿袖子》哀婉的旋律,思绪不禁飘回两年前,心中为我那同曲中的主人公一样无果而终的爱情涌起一阵阵苦涩。

我原以为只要把它深埋心底,它就会像死去的残骸一样渐渐腐烂,化为尘土,可它没有,它像酒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越陈越醇厚浓郁,如今突然涌上心头,呛得我无法呼吸。尽管两年来我那么努力的欺骗自己,但我却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他,我用忙碌将自己麻痹是为了不再想他,我不回家只是因为我一直都在逃避,而面对他,会使我不得不面对现实。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并不是失去,而是连拥有的机会都不曾有。这故事的开始和终结都只在我自己的世界里上演,就像一朵不被注意的夏花,孤寂的在角落里自开自落,留下一地遗憾,布雷德福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对于我来说曾多么重要,尽管他此刻是如此的近在咫尺,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甚至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可我们还能相伴走过几个平安夜呢?或许明年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就是他的「女主人」,我只能站在远处,看着他们幸福的背影,微笑。

哎,只此一夜,就算只此一夜也好……让我迷醉在这虚伪的温暖之中……我闭上眼睛,手臂轻轻的环住他,一滴泪水悄然滑过脸庞,感觉胸中汹涌的潮水似乎要把我吞没了。

旋律突然被打乱,蹦出几个突兀的错音,他的身体一阵紧绷,但没有推开我。

「再唱歌给我听好吗,伊曼纽尔?我喜欢你的声音。」直到乐曲结束,经过相当长时间的沉默,他转过头对我说,语气异样的平静。

「当然。」为你,我可以永永远远的唱下去。我注视着他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一般深邃的眸子,他也回望着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我脸上的泪痕。

我提醒自己不要老盯着他,他会看出些端倪的,但遭遇到滑铁卢般悲惨的失败。几乎本能的,我把注意力全放在饥渴的观察我的监护人身上,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深陷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和严肃的抿紧的嘴唇,近乎完美,甚至最初我多么厌恶的冷漠神情,看起来都如此令人心动。

就在我心神荡漾的望着他时,他开始弹奏,那双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大手在键盘上巧妙的移动着。

缠绵悱恻的旋律在房间内回荡,这是一首炽烈的情歌,与我印象中威严睿智、态度淡漠的布雷德福伯爵先生极不相符,但他弹得很用心,我渐渐受他感染,情不自禁的开口唱了起来。

「我的爱像一朵火红的玫瑰,在六月里吐露芬芳。我的爱如一首歌,甜言蜜语将它吟唱。你是如此之俊俏,吾爱,令我如痴如狂。亲爱的,此情永不忘,即使海枯石烂,即使海枯石烂。亲爱的,此情永不忘,只要我的热血依旧流淌……」

我尽力克制住哽咽的冲动,声音听起来微微发抖,他不会知道,这是我的灵魂在向他倾诉……

突然,毫无预兆的,他转过脸,手掌滑下琴键,留下一连串杂乱的音节,他向我俯下身来,近在咫尺的眸子里充满我读不懂的挣扎。

他吻了我。

我脑海中好像有一根弦碰的崩断了,我什么都不能思考,大脑中只剩一片无垠的空白。

其实严格来说,那根本不能算是一个吻,布雷德福只是将他的唇轻轻的与我的唇相碰,我感觉到他炙热的呼吸,好像要把我融化,他的唇是那么柔软,甜蜜的让人心痛,即使此刻要我为之而死我也甘之若饴。我们的呼吸相连,心跳叠加在一起,不知为何,我觉得他和我一样沉湎其中,不可自拔。

那几秒钟似乎很漫长,却又短暂得仿佛一瞬,当他离开我的唇时,我感觉强烈的寂寞。

他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以有所期待吗?在我疯狂的胡思乱想的当头,远处传来教堂洪亮的钟声,午夜降临了。

「新年快乐。」布雷德福不太自然的笑了一下,说。

维持着那个暧昧的姿势,我的脸热得发烫,「新年快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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