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臣 下————红糖
红糖  发于:2010年0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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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冗已被封为与韩璐品级相同的右路将军。

西疆小兵倒无所谓,“我们主将,原本就是大苏的人!”

“啊?”

小兵们围着篝火坐在一团,七嘴八舌半天终于闹清楚原来那小山似的莽汉竟是老皇帝生前安在西疆的内应,不得不先后感叹了一番先帝圣明!

过一会,知晓内情的西疆小兵又低声道:“那个叛徒,是络绎。”

“啊?!”

常夏绝一反常态返回凤泽的确和络绎有关,与其说是回防,不如说是乱了心智。

紫冗的叛,动荡的是军心,虎獠将军在军士中一直是标志性的存在,平内乱,降小国,只要有那铁灰色战袍在的地方,就有胜利,他的叛像砍了西疆的战旗,让人失去方向和信念。

而络绎的叛,动摇的却是君心。

他掌握着什么?一国的疆土地貌。

所有哨卡的具体位置,哪里薄弱,哪里强攻不下,他都知道,而且大部分都是他亲手布下的,三年,他掌握了多少东西,只有常夏绝最清楚!

简直像个天大的笑话,原来他络绎背叛的,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常夏绝!

生擒苏殒那日还当他在将功折罪,还准他亲审,说什么“用刑”!?原来,原来只为亲手将地图交给那人!

苏殒何德何能养出这般愚忠的奴才?!

连夜带兵返回凤泽已然先输一步,不过想着有紫冗留驻应该无虞,拖得几日也好从周边属国调遣军力,然而不想,转过天却接到谦阳被破的军讯。

紫冗临阵变节,常夏绝震怒至极。

…………

在凤泽城下,苏军遇到了些微阻力,还是常说的那句,易守难攻,更何况,西疆占了天时地利。

才十一月末,苏城合该是红叶连天的深秋,这边已入了冬,攻城的第五日,天空静静飘下雪花。

守城士兵将冷水顺城泼下,水贴在墙上很快结成一层薄薄的冰茧,反复几次,冰层好似铁水浇筑,城墙滑不留手,攀爬已是不可能,再加上凤泽城墙高极,通常箭矢根本射不到。

第五日,城外兵士已略见疲色,不过和这一路的顺畅比起来,这一点点困顿显然不算什么。其实已经打到这步,完全不必非要踏到人家里去,只要下一纸合约,立若干款项,逼对方签署就是了。讲明从此西疆对大苏俯首称臣,一百年,两百年,万万年不动摇也就是了,然而似苏殒这般打法,显是要将常夏一族灭尽,连韩璐都不免为其捏了把冷汗。

攻城的法子不是没有,只是苏殒一直不想用。

但忽然倾泻的雪花好像坚定了他的心思,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压得很低,气场和这骤冷的天气不谋而合。

凤泽城墙由雪白大石堆砌,耸立在纷扬的雪里,巍峨好似一座沉默的冰堡。

苏殒看着高高的城墙,终于下了命令:“准备投火吧。”

当天夜里,高高的凤泽城下列了一排投火台。

投火台与投石车相仿,俱是攻城的利器,前者是苏朝利用由赫越国学来的制火技术并加以改良,装满黑色粉末的霹雳弹制成了原先的数倍大,火捻也增粗增长,既保证了士兵在点燃时不必担心会提前引爆,又能根据攻击目标的远近决高低定何时爆炸,提前用油浸过,也不用担心到时风大将捻子扑灭。

火弹滑在半空时城上小兵还当是寻常石块,谁也没当回事。他们的城墙够厚,区区的石头也奈何不得。然而当那乌黑球状物体在凤泽上空发出刺耳的轰鸣,炸裂出第一个火花时,大家傻眼了,继而第二发,第三发……短短功夫,白色的冰雪之城着了火般灿烂,巨响和火光几乎将城池淹没——所有的投火台都对准了凤泽大门,误入城中的火弹逼得人们四散逃窜,其中甚至夹杂了丢盔卸甲的小兵。

风声,爆裂声,尖锐的哭喊声,城外兵刃交戈的厮杀声,教人心惊,是该先灭火还是疏散无辜的民众?抑或打开城门冲出去干他一仗再说?这个复杂的问题令护城驻军像没头苍蝇一般乱转,甚至还有丢了马临阵脱逃的,而主帅常夏绝似乎被什么事情分了神,竟没见他露面。

苏军就在这一片混乱中进了凤泽。

这一次,西疆真的大势已去。

沿路可见富有西疆特色的民居酒肆,砖瓦漆骨俱是鲜艳明亮的色调,在银白冬日里,彰显西疆人民的富庶,当然,若是少一些断壁残垣或伤兵病马就更美好了。

苏殒却无暇注意其它,只迅速朝常夏氏王宫逼进。

将宫殿团团围住,苏殒独自带一小队人马进入,径直向正殿走去。

经过正殿外面的高墙,他们看到围墙上端,每隔丈许便刻有一尊兽首图腾,形状各不相同,或庄严,或威武,偶尔也有张牙舞爪的,从下面走过时能感到它们的怒目而视。

“是西疆人崇拜的战兽。”紫冗解释道,“他们崇尚力量。”

声音有些干巴巴的,在西疆人供奉的神明下,他也有些颤。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付出过努力过共同拼杀过的交情和真心却不是说收就能收回来的,他一直都有作为内应的自觉,但当遇上曾经的同僚时,他们流的血,愤懑的眼神,诅咒的喝骂,都像一把又一把不太锋利的刀,慢慢磨在心上,不会立即致命,但却倍感煎熬。

那个人,那个时候……比他更不好过吧。

这么想着,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苏殒站在正殿门外,指着上面一尊形状古怪的兽首图腾问韩璐。

“不……知道。”

苏殒看向紫冗。

紫冗闷了一会,沉声答:“……是刑具。”

他知道,苏殒问的不是那座雕像,而是雕像下方,从墙里露出的两截生铁。

七十二尊战兽最末的一尊,惩罚战兽,战场上背叛兄弟者,当在此战兽下接受惩罚,是西疆最重的刑责,相当于苏朝的凌迟。

这些紫冗当然没有说,因为他觉得苏殒已经快哭了。

从凤泽被破的瞬间起,一直支撑着苏殒的东西,那些无质无形却能将他涨得高高大大的东西,霎时不见了。

苏殒朝那里瞧了会,想问不敢问的样子,看着更教人难受。

天际泛白,雪下得愈加急紧,落在脸上,将须发染白,每个人好像都凭空老了几岁。初进城的喜悦已黯淡下去,国破家亡的日子想想就知道,那些哭声喊声若发生在自己的国度又是如何?其实都一样的啊……有人打了个喷嚏。

苏殒说:“进去吧。”

很奇怪,常夏绝不在正殿,也不在寝宫。

最后在一处很偏僻的院落里找到他。

院里结满了硕大鲜红的石榴。

见惯了冬日除了银白就是惨青的苏人,一进院子就“啊”了一声,满园如火的石榴树,参差有致的盛放着,好一股冷香迎面扑来。

常夏绝就坐在厅里,冰凉的刀架在脖子上时,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抬头看着苏殒的眼神就跟上一次两人位置颠倒时一样,轻蔑中带一点嘲讽,以及一点艳羡。

和他相比,苏殒就激动多了,他哑着嗓子问:“络绎呢。”

常夏绝哼哼笑了:“看见外面的刑具了吗?”

然后,他把紫冗藏起来没说的,都说了。

“他……死了?” 苏殒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双手不要一刀结果了他,但颤抖的刀刃仍然在常夏绝的颈侧留下不少血痕。

不知道是不是头疼的原因,苏殒觉得脑子里总有一截金属在不断摩擦,像指甲刮挠在铁上,磨得人手心发痒。

“你确定还要听吗?”常夏绝又问,恶意笑了笑:“关于他最后的事。”

“陛下!”韩璐喝道,“陛下,杀了他!”

作为旁观者,很容易便能猜出常夏绝接下来要做什么,灭国之恨足以使他说出一些,会将苏殒逼疯的话。

苏殒抬起一只手制住他们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常夏绝,道:“说。”

他还是想知道,更多的,关于那个人的事。

因为他已错过太多。

就像禁宫相处的三年,他永远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从哪弄来那些稀奇古怪但却很好吃的东西,那些阴雨天就拿出来晾晒的被子,夏天防蛀的香药包,生辰日象征圆满的长寿面,以及每一块洗漱用的胰子,打磨得光滑的木簪……好像只要他一伸手,就会凭空出现一样,但他永远也不清楚,在那些琐碎的细枝末节背后,有人付出的艰辛。

包括这漫长孤独的三年,他也没有参与。

只能不断的从紫冗口中去挖,关于他的一点一滴。

这次,也一样。

常夏绝看向他身后的紫冗:“你也要听吗?”

“我大苏子民,为国捐躯,虽死犹生。”

“哈……哈哈!好一个虽死犹生!那本王就告诉你们,为国捐躯的后果。”

“两截生铁,对着琵琶骨穿进去,铸在墙上,一开始,血肉会沉沉的往下坠,但入了夜就冻住了,身体不会觉得沉,只觉得往上飘,白天……阳光一照,冰雪又化了,就又觉着沉……我们对付叛徒就是这样……”

结局

臆想中的金属摩擦声更大了,磨得人头痛欲裂,然而苏殒却确定那不是错觉了,虽然他脑子里也有个东西在一跳一跳的疼,但那声音确实是从隔壁传来的,常夏绝的嘴唇还在动,但他什么都听不清,入耳的只有各种各样的噪音、杂音,身后有人脱了手,刀或剑掷到地上,有人跪了下去,有人低声抽泣,虽然极力隐忍,但在他听来还是很烦躁,他们……哪有资格凭吊他呢。

隔壁许是绑了个人,那人不断的挣动着,苏殒想起那会常拿玄金链锁着络绎的事,真不是东西啊,人心哪是锁得住的?

只会越磨越小吧,最后,什么都没了。

常夏绝的眼中只剩凄厉的狂色,什么都不在乎的张狂:“痛苦吗苏殒?还是你想再听细些?哈哈哈!”

笑声很长,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巨响,铁链终于被挣脱了。

苏殒缓缓抬起手,只想结束这一切,刀头对准常夏绝的脖子,用力挥下去。

“留他一命!!”

一个声音响起,苏殒睁开眼,发现刀被硬物挡住。

来人跪在他面前,手中举着一截铁链,正吃力的挡格在常夏绝身前。

后者凶恶的骂道:“滚!”

苏殒看着来人,面色古怪,喉咙发出干哑的声音:“你要救他?”

“是。”

“凭什么。”

“凭我救过你,凭你欠我一个圆满……”

“大胆!”韩璐喝道。

这是裴章第三次以下犯上,第一次是策划死士袭击苏殒的皇辇,结果是被逼远走西疆;第二次是在谦阳地牢理直气壮的扇了苏殒一个耳光,最后却放了后者一马;现在,是第三次。

“最重要的……凭只有我知道他的下落,因为,人是我放的。”裴章深吸一口气直直迎着他的目光。

忐忑和小心翼翼夹杂起来,苏殒的声音小小的,脸颊却忍不住泛红:“真的?”

“他骗你!络绎死得透透的,尸体都冻成了棍儿。”常夏绝冷笑着插口。

“闭嘴。”苏殒叱道,向身后使了个眼色,韩璐用刀柄将之击晕。

苏殒红着眼睛看向裴章。

“陛下,信我。”

苏殒闭上眼,想起那天夜里,络绎将他扶上马时,背对着月光,柔柔说的那句:信我。

睁开眼,凝目打量这人,袍子乱了,不是原见的鲜艳颜色,胳膊光 裸着衣袖已被勒裂,露出缕缕伤痕,嘴角也破了,脸颊有些肿。

裴章笑笑:“现下你信了?因为我放了要犯,他刚才在审我。”

“那你还救他?”苏殒挑眉。

“这是我欠他的。”裴章低下头。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朕再决定放不放你们。”

…………

“然后呢?然后呢?”听故事的少年睁大漆黑的圆眼,手紧紧抓着讲故事人的衣袖。

讲故事的人故意停顿下来,看着他,问:“什么然后?”

少年急得额角都是汗,擦也顾不上擦:“就是故事的结尾啊!他杀没杀那两人?还有,他找到他要找的人了吗?”

少年清脆的声音让听者心情愉快,换谁都不忍继续卖关子了,可这人却弯下腰,食指在少年鼻头轻轻一刮,道:“不知道。”

“不知道?!”少年气得眼睛都红了,抓着那人袖角猛摇,自己头上的金冕垂珠也哗啦哗啦响起来:“不知道结尾还敢讲故事?!你……你……气死朕了!啊啊啊啊~~~”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讲故事的人手背抵在唇旁,闷闷的笑了。毕竟,能见到一国之君孩子气般撒娇耍赖样子的人不多,何况还是连见过两位。

谁有他幸运?

“哎呦喂~~小祖宗小万岁爷可让老奴好找哇~~~果然在这……”常善人未进门,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小皇帝苏翾一听就拧起了眉毛,大眼睛提溜乱转,似在寻思该藏在哪里,然而还未开始行动,脖后一紧,已被身后人抓住领子,高声应道:“常公公,在这在这!”

“络绎!大胆!敢出卖朕~”苏翾一阵扑腾,然而还是不能撼动自己为鱼肉,人为刀俎的地位。

“太好了……太好了……累,累死老奴了……”常善擦着汗小跑进来,一见小皇帝又急得冒汗:“哎呦我说万岁爷,怎么还穿着早朝那身儿呢?赶紧的,赶紧回去换便服,御书房的课别耽误了……”

苏翾被常善拥出去时还在问:“今天不会又是顾大人吧?”

“不是,是柳大人。”

“柳大人?就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柳光禄?”

“呃,是……吧。”

“太好了!我要告状!告顾慨然的状!他昨天打朕手板来着!”

“呃,是,皇上随意……”

一君一臣渐渐走远,天晴殿总算恢复安静。

络绎下意识往里间看,隔着厚厚的帐子,只听里面那人低声叱道:“真吵!”

“你呀!”络绎撩开厚重的帷幔,向里走去。

乍暖还寒的早春,内室却藏了满满的春色。

还懒在被里的人半躺半靠着,衣襟半敞开,露着小片胸膛,头发没怎么梳理,黑绸般搭了满肩。他原本面对窗子,正在看树上嬉闹的喜鹊,见络绎进来,淡淡的蹙了眉,不满似的:“都是你,没事讲什么故事。现下好了,小东西天天来……”

“那不好吗?”络绎走过去坐在他身后,从怀里摸出一只篦子,开始为他梳头。

“就是太早了,打扰了很多事。”说着苏殒回过头来,斜斜看向络绎。

络绎手一松,而后嘴唇便被苏殒含住。

“对了,那个故事的结尾……”双唇分开,络绎说。

“怎么?”苏殒问。

“那个人到底杀没杀他们?”

苏殒微微笑了,络绎一见他这笑就明白了几分,讪讪的说:“算了,杀……也是该当的,星星之火尚可燎原,的确,不能留……难免成了祸根。”

祸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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